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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小昭

杀人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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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9 15:26:26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点头。不知怎么着我似乎知道他想做什么。我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一直以来,我都很期待到川本房江家做客,但是今后将有所不同。
    川本房江从对讲机听到仓持的声音,像少女似地欢天喜地跑出来,但一看到我们的模样,脸色马上暗了下来。
    “怎么了吗?”她问仓持。
    “嗯,老实说,今天来是有点事想对您说。”仓持抓抓后颈。
    “是哦……别站在那里,先进来再说。你们都淋湿了。两个人怎么都不打伞呢?”
    “不好意思,因为我们急着过来。”仓持说谎。车子里明明放了两把伞,是他要我别撑伞的。
    她想要带我们到客厅去,但仓持却不打算脱鞋。他站在脱鞋的地方说:“我们在这里就好。”
    “为什么?至少把外套弄干比较好呀。”
    “不了,弄不弄干没关系。”
    “到底怎么了?田岛也一脸郁卒的表情。”
    我可不是在演戏。一想到仓持等会儿要做的事,我真的觉得很郁卒。
    “川本女士,我必须跟您说件不太愉快的事。”仓持开口说道。
    “不太愉快的事……?”
    “今天是我和田岛最后一次来找您了。”
    川本房江一脸摸不着头绪的样子,发出“咦”地一声。她手足无措地将脸转向我。
    “真的吗?”
    我不愿做任何回答,看着仓持。他斜眼要我按照计划行事。
    “是真的。”我不得已只好那么回答。
    “为什么?”她将视线拉回仓持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调职?”
    “不,不是那样,”仓持抿了抿唇。“上头的人谴责我们,为什么在上班时间定期出入非客户的家……”
    “咦,可是……”川本房江不知所措,呼吸变得急促。“基本上,你们不也算是来要我签约的吗?”
    “话是没错,该怎么说呢?老实说,公司派人对我们进行了突击检查。”
    “突击检查?”
    “也就是说,公司派人偷偷监视我们,看我们有没有认真地在工作。结果公司发现我们经常出入您家,却完全没签到契约,觉得很可疑……”仓持边说边地头,一副非常难以启齿的样子。我真佩服他高超的演技。
    我从没听说公司有突击检查。对于没有签到契约的员工,公司会以不支薪作为处罚,因此没必要突击检查。
    然而,川本房江对于仓持的说词却不疑有他。“原来是这样啊……”她双眉下垂,低下头。“毕竟,我连一件契约也没让你们签成。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
    “不,没有关系。那笔存款对川本女士很重要,我认为没有必要用在您不认同的地方。反正,我们又不会被炒鱿鱼。只不过从今以后我们不能像之前一样拜访您而已。”
    “可是,公司也不可能一天到晚派人监视你们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们已经不能随心所欲自由行动了。公司将我和田岛拆开,各自和别人搭档。我们必须遵照对方的指示,而且负责的地区也会改变。”
    “那放假的时候呢?”
    “这个嘛,我想放假的时候应该可以,只是我跟田岛都会帮得不可开交……”
    “那么忙啊?”她皱起眉头。
    “因为我们两个都还是菜鸟。”仓持苦笑,抓抓头。
    川本房江并膝端坐,陷入沉思。我感觉到她的心在动摇。
    “所以,我想今天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来找您了。虽然相处短暂,不过受到您很多照顾。”仓持发出开朗的声音,成功地酝酿出故作开朗的气氛,连他挤出来的笑容都很高竿。
    “那么,我们走吧。”他对我说。“嗯。”我点头。
    “等一下。”川本房江说。那一瞬间,仓持的目光闪了一下,但六十七岁的她却没有发现,继续说道:“那么,只要我签约就行了吧?我买黄金就可以了吧?”
    “不,那怎么行。”仓持挥挥手。
    “为什么?”
    “因为,川本女士之前不是一直说您不会买这种东西吗?”
    “此一时彼一时。既然知道公司会那样责怪你们,我也不能坐视不理。若是我签约了,那个处分是不是就会撤销?”
    “这个嘛,大概吧……”
    “你们等一下。”
    看着川本房江消失在屋里之后,仓持微微向我点个头。我叹了一口气,以示心中的不快。他不知道将我的叹气误解成什么意思,低声对我说:“就差一点点,加油!”
    川本房江手上拿着一个小包包回来。“要签多少钱的契约才行?五十万?还是要一百万?”
    “川本女士,真的不用您费心。田岛你也说句话啊!”
    仓持突然把头转向我,吓了我一跳。
    “请您不要勉强比较好。最好……不要签什么契约。”
    “是啊。您不是说令郎千交代、万交代,要您别乱买东西吗?”
    “我手上也有点钱能够自由运用。来,你们老实说,要签多少钱的契约才行?”
    我们的劝阻反而坚定了她的意念。这件事也在仓持的计算之中。
    然而,他却一脸困惑地用双手搔头,然后深深地呼了一口气。“那么,我就老实说了。公司的确说过,如果今天跟川本女士签到契约的话,这次的事就当做没发生过。只是,这种情形下的最低签约金额非常高,我曾经向公司抗议,可是公司完全置若罔闻。”
    听到他这么一说,川本房江到底也感到不安。“非常高是多少?一百万不够吗?”
    仓持一副苦恼至极地垂下肩膀,看着地板低声地说:“公司说……至少三百万。”
    “三百万……”
    “对不起,讲这种没有意义的话。我们老早就决定不和川本女士谈生意了。所以这件事就当我没提。”
    “等一下。签三百万的契约就行了吗?”她打开手上的包包,拿出存折,确认里面的金额之后说:“这里刚好有三百万的定期存款。只要解约,问题就解决了。”
    “可是,怎么可以动用那么重要的钱……”
    川本房江摇头。“你们不也说过,如果要储蓄的话,买黄金比把钱放在银行有保障吗?没错吧?”
    “是那样没错。”
    “那么,就没什么大问题了吧?现在想起来,要是早一点跟你们签约就好了。这样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真是对不起。”
    “哪里,川本女士不用向我们道歉。”
    “总而言之,我就跟你们签三百万的契约。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仓持盯着存折,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露出犹豫不决的样子,然后微微低头看着她。“真的可以吗?”
    “可以啦。我不都那么说了。”
    “如果您愿意跟我们签约的话,最好是在今天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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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9 15:26:55 | 显示全部楼层
“今天吗?好啊。我该怎么做?”
    “首先到银行解定存,再将钱汇到这个指定的账户,明天我就会带正式的契约书过来。因为公司必须确认汇入款……”
    “我知道了。那么,我等一下马上就去银行。”她站起来。仓持一脸深不可测的表情,我仿佛从他的肚子里听见了“大功告成”的声音。
    能够助两个年轻人一臂之力,让川本房江感到喜不自禁。人似乎一上了年纪,就会觉得不被人需要而感到落寞。在那之后,川本房江又上了两次仓持哀兵政策的当,被他骗走了更大笔的钱。
    东西商事内部称这招行销手法为“请婆入瓮”,是参考女推销员原本对老男人施展的“请爷入瓮”而来。两者都是看准了老年人的孤独感,若从不同的角度来看,这种做法甚至比用暴力抢夺存折更加蛮横。
    不过,我也没资格指责仓持他们。我明知他们的恶行恶举,在当场却不发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老人被骗,一点一滴存起来的棺材本被抢走。而我就是共犯。因此,我在责难仓持的同时,也憎恨自己的软弱。我苦恼不已,为什么自己会变得如此丑陋?
    当时,我经常一边听着在纸门另一头睡觉的仓持的呼吸声,一边问自己:“现在正是杀他的大好良机,不是吗?”我已经完全看透他的本性。我想,现在要杀他是轻而易举。我只要悄悄打开纸门,将手放在他的脖子上用力一掐就行了。或者我也可以用湿纸捣住他的口鼻,不消几分钟,他大概就停止呼吸了吧。
    然而,那些念头总是仅止于想象。我心中还未涌现足以令我付诸行动的杀人念头。我从小就对杀人感兴趣,而且我有杀害仓持的理由。既然如此,为什么我对他的憎恨还不至于让我想杀掉他呢?
    当我在想这件事的时候心里总会想起藤田。究竟有多少憎恶之情在他心中翻转,让他下定决心,并且采取行动要来杀我呢?要引燃名为杀人念头的导火线还需要什么。我想要知道那是什么。

    有一天傍晚,我们利用类似骗婚的手法,获得一件新的契约,回到公司时,看到柜台有一位小姐正和山下在争执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放弃争执来到走廊上。
    当我们和走出来的她擦肩而过时,她出声说:“啊,你们是……”
    我这才看了她一眼。我见过她但想不起来她是谁。她的五官端正秀丽,刹那间我还以为她是电视明星。
    “啊,你是……”仓持比我先有反应。“东久留米的……那个,住在牧场老爷爷附近的人,对吧?”
    被他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她就是那个拿烤鸡肉串到牧场老爷爷家的女孩子。
    仓持似乎说对了,她微微颔首,但表情严肃。
    “哎呀,我一时认不出是你。你的打扮和当时差蛮多的。”
    我和仓持的想法一致。当时她好像是穿运动衫搭牛仔裤,也没化妆,而现在站在我们面前的女子却穿着成熟的连身佯装,摇身一变成了个大美女。
    然而,她却似乎没有听到仓持说的话。“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用尖锐的口吻质问我们。“为什么不还钱?太莫名其妙了吧?”
    “等一下。你没头没脑地这么说,我们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仓持往公司的方向瞥了一眼。“不管怎样,我们先到楼下去吧。在这里没办法好好讲话。”
    我们到一楼,走出大楼,仓持带我们来到一家不用担心会遇到东西商事员工的咖啡店。
    “你们不把那笔钱还来,我们很头痛的。那可是牧场老爷爷仅存的老本。”她没打算端咖啡起来喝。她说她不要饮料,是仓持随便帮她点的。
    “他是不是突然急需用钱?”仓持问。
    “那倒不是。老爷爷他现在没有在工作,那是他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的钱,却拿去买什么黄金……”她狠狠地瞪着我们。“你们太过分了吧?说什么抽签中奖,居然带他去公司之后说不签约就不放他回来。这不是恐吓吗?”
    “你这么说,我们也莫可奈何。我们只是奉命行事的小推销员而已。有人抽签中奖,带他到公司来也是……”
    “说到抽签,”她眼睛往上盯着仓持。“里面根本没有鸣谢惠顾的签对吧?全部都是中奖的签对吧?”
    我大吃一惊,但仓持却很镇静。
    “没那回事。里面应该也有鸣谢惠顾的签,至少公司是那样跟我们说的,对吧?”说完,他看着我,征求我的同意。
    我只好点头,心想:“又要跟他联手骗人了。”
    “老爷爷好像是从朋友那里听来的。他说有很多人被迫向东西商事买黄金,都吃了苦头。据说,付出去的钱会要不回来,于是老爷爷马上打电话到公司,说要解约,可是对方好像说了一堆,最后就是不肯答应。老爷爷越来越担心,终于在上个礼拜卧病不起。”
    “所以你代替他来要钱?”我试探性地问。
    “我想要请你们公司还钱,所以跑来了。可是你们公司果然还是不肯还钱,说什么这是违反契约、无法跟本人以外的人谈契约的事。就算我说老爷爷不能行动,由我代替他来,你们公司也完全不搭理。”
    我的脑中浮现出山下冷酷的表情和语调。
    “我说,这不是很莫名其妙吗?为什么不还钱呢?要是不还钱的话,就把老爷爷买的黄金交出来!”
    她说的一点也没错。我看着仓持,心想:“不知道他打算怎么辩解。”不久,他开口说:“老实说,我最近也觉得有点奇怪。”
    听到他用严肃的语调说出这句话,我不禁瞪大了眼睛。
   
   
二十二

    我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仓持的三寸不烂之舌,却还是忘不了当时的震撼。他怎么能说得出那种话?他怎么能若无其事地撒谎?我真想把他的大脑剖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对他来说,适度地应付前来抱怨的客人不过是小事一桩。当时,他只要假装我们毫不知情,应该就能规避责任,但他却没那么做。
    “之前曾发生一件小事,不过公司处理的态度让我觉得很可疑。”仓持一脸认真地开始娓娓道来。“哪怕看一眼也好,我想要亲眼看看金块长什么样子,就是出现在电影或电视节目中的金条。”
    代替牧场老爷爷前来的小姐一脸兴趣昂然地盯着仓持。就迅速掌握对方情绪这点而言,仓持无疑是个天才。
    “于是我问了很多人,究竟黄金放在哪里保管。”
    “结果呢?”
    仓持摇摇头,就像个演员般,装模作样地摊开双手。
    “没有人明确地告诉我,反而把我臭骂了一顿,说一个推销员没必要知道。”
    这件事我倒是头一次听到。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什么黄金的保管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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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9 15:27:08 | 显示全部楼层
她皱起眉头。“那不是很诡异吗?既然是在卖黄金,黄金应该放在某个地方吧?牧场老爷爷买的金子应该也放在某个地方,对吧?”
    “应该是吧。”仓持偏着头。“总而言之,既然我也觉得可疑,我会试着调查看看。不过,我必须小心行事,以免被公司发现,所以可能会花上一点时间。”
    “麻烦你了。按照现在这种情形看来,老爷爷晚上也睡不安稳。”
    “我会尽快。一有什么发现,我就会跟你联络。”仓持取出记事本。“话说回来,我还没请教你尊姓芳名。”
    被仓持这么一说,她才发现自己还没自我介绍,露出一脸突然想起的表情。
    “对不起,我姓上原。”
    “上原小姐。那个,这样写对吗?”仓持在记事本上写下“上原”。
    “对。”
    “能不能顺便告诉我你的名字,还有电话号码。”
    在仓持的催促之下,他说出自己叫做上原由希子和电话号码。我想起了之前牧场老爷爷叫她“由希”。
    “可以解约吗?”
    “我觉得如果不能解约就奇了。毕竟,我们都跟客户说随时可以解约……对吧?”
    仓持征求我的同意。我点头回应,发现他的遣词用字不知在什么时候变得谦和有礼。
    跟上原由希子道别后,我和仓持决定回公司。等电梯时我问他:“你怎么说得出那种话?”
    “哪种话?”他抬头看着电梯的楼层显示灯。
    “你觉得公司很可疑啊。你之前从没说过,不是吗?”
    “说了也没用啊。我们只能把工作做好。”
    电梯到了一楼,所幸乘客只有我们俩。
    “难道你明知公司有问题还去拉客人吗?而且还是用那种肮脏的手段。”我不在乎他是否会动怒,然而他却面露微笑地按下五楼的按钮。
    “赚钱的手段不分干净或肮脏。你回想一下一开始山下先生对你说的,不要浪费多余的力气去思考,你该思考的只有如何将黄金卖出去这一件事……你忘记了吗?”
    “那么,为什么你今天要对他说那种话呢?你是真心想要调查吗?或者只是说说场面话渡过刚才的难关?”
    “你干嘛那么气愤啊?”仓持一脸愕然。“哈哈,你爱上她了。也难怪啦,美女嘛。”
    “你才是吧?说些不负责任的话,想要让她喜欢上你。”
    仓持笑着微微耸肩。
    一回到公司,他要我“在这里等”,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按照他的吩咐在共用的办公室等他。我没看见其他推销员的人影。负责跑外务的员工就算待在公司里也没事可做。唯一的例外就是负责伪装他人的黑泽小姐。
    不久仓持回来了。“你跟我来一下,给你看样好东西。”
    “什么东西?”
    “跟我来了你就知道。”他贼贼地笑。
    他再度搭上电梯,按下六楼的按钮。我从没去过六楼。
    “六楼也属于东西商事,你不知道吧?”
    我点头。大楼一楼有一块说明各楼层的面板,六楼的部分是一片空白。
    走出电梯,空荡荡的走廊上有一件隔间,隔间有一扇小铁门,门上的锁看起来很牢靠,而且锁的上头还安装了计算机般的键盘。
    “看起来戒备挺森严的嘛。”我说出心中的想法。
    “你那么认为吗?”
    “不行这么认为吗?”
    “不,你那么认为是正确的。这副锁就是为了让人看起来有那种感觉才装的。”
    仓持手上拿着一大串钥匙,上头有好几支钥匙。好像是他刚才去拿来的。他将其中一支钥匙插进钥匙孔里,又在键盘上按了好几个号码,在“叽”地一声之后,感觉好像什么“咔嚓”地打开了。
    仓持握住门把,用力转动,大门随着细微的倾轧声打开了。
    “进来吧。”
    “可以吗?”
    “嗯。”
    我穿过有点狭窄的入口,室内幽暗,只有散发着柔和的红色灯光。定睛一看,前方有铁栅栏似的东西。铁栅栏上也有门。
    “这里是做什么用的?”我问。
    “保管室。”仓持回答。“客人百百种,有的即使不用强硬手段,也觉得买黄金无妨。不过,那样的人会对公司很感兴趣,有的甚至想要看看公司如何保管黄金。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让他们看那样的人会对公司很感兴趣,有的甚至想要看看公司如何保管黄金。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让他们看的话,好不容易上网的大鱼可就要跑了。遇到这种情形,我们会带他们到这里来。平常带客人来参观的时候,公司都会派警卫站在刚才的大门旁。”说完,仓持嗤嗤地笑。“当然,那只是叫打工的学生假扮成警卫的样子而已。”
    “黄金就被保管在这里头吗?”我指着铁栅栏。对面只有一条长的走廊,走廊的左右各有一扇门。
    “先生,”仓持突然发出拔尖的声音。“您购买的黄金全保管在前面的保险库里,由警卫二十四小时看守,而且如您所见,这条通道上设有两道门。刚才的大门如果没有在电脑中输入密码,是绝对打不开的,铁栅栏的出入口也设有特殊的门锁。除此之外,从您所在的位置到里头的保险库,一路上有监视器全程监视。铁栅栏里面还有红外线监控设备,如果有可疑分子胆敢越雷池一步,警报装置马上就会启动。我可以充满自信地告诉您,我们公司的安全措施绝对万无一失。”仓持比手画脚地说完一大串之后,对我露出一口白牙。“负责带客人参观的是一位身穿导览制服的女孩子,一般叫做女导览员。听说她也是公司请来的工读生。”
    我环顾四周,才发现墙角装有监视器,但它的功能如何却无从确认起。
    “光是这么说明,客人能接受吗?”
    “这个嘛,一般的客人是不会接受吧。”
    仓持走进铁栅栏,又取出钥匙串,将别支钥匙插进钥匙孔,一阵喀嚓喀嚓的声响之后,发出了锁打开的声音。
    “那个锁怎么个特殊法?”
    “天晓得。公司什么也没告诉我。进来吧。”他打开门。
    正要从那扇门进去的时候,我想起了他刚才说的话,将脚缩了回来。
    “红外线监控设备呢?要是我们一脚踩进去,就会启动警报装置吧?”
    听我这么一说,仓持挺直背脊,又开始用刚才的导览员语调说话。“刚才我已经和警卫室联络过,关掉监控设备的开关了。因此就算您进入,警报器也不会响起,敬请放心。”
    我感觉自己被他当猴子耍,但还是一脚踏了进去,确实什么也没发生。我仔细盯着墙壁直瞧,哪有什么红外线监视设备啊?简直是莫名其妙!
    “平时,”仓持开口说话。“各位的脚边会布满红外线。一旦红外线碰到了障碍物,就会视为有可疑分子入侵,启动警报装置。”
    “首先,警报器会响起,刚才经过的门会全部自动关闭,楼梯的栅栏会落下,电梯也将不能使用。换句话说,入侵者会被关在这里。当然警卫就会火速赶来,同时,保全系统还会与当地警察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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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9 15:27:18 | 显示全部楼层
“别再用那种怪腔怪掉说话了!”
    “您有什么其他的问题吗?”
    “我知道监控设备和警报装置了,重点是黄金在哪里?不,在那之前我想问你……”我盯着仓持说,“为什么只有你知道这些事情?还是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
    仓持微微皱起眉头,抓抓头,一脸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的表情。“不是只有你不知道,而是只有部分推销员知道。毕竟,要是不知道这里,一旦客人要求要看保管室可就伤脑筋了。目前为止我和你负责的客人当中没有人提出这个问题,所以我也没有机会告诉你。事情就是这样。”
    “听起来像是不能主动告诉别人这件事。”
    仓持一脸认真地盯着我,然后点头。“是啊。公司希望尽可能不要告诉别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要是推销员辞掉工作之后还将保险库的事情到处跟人说,那就危险了。”
    “公司方面只会告诉值得信任的推销员吗?”
    “也许你的这个说法是正确的。”
    “也就是说,公司信任仓持。”
    “应该吧。”仓持又从口袋里拿出那串钥匙。“你不是想要看黄金吗?”
    “你……你对上原由希子撒谎,对吗?你不是说你不知道黄金放在什么地方吗?为什么你不告诉她这件事?”
    “要是我告诉她,我猜她一定会说她想看吧?”
    “那是当然的啰。”
    “我不喜欢那样。”
    我还没问原因,仓持就将钥匙插进墙壁上的门锁。那扇门看起来也是金属制的。他一打开门,回头对我说:“来,你尽管看吧。这就是你想要看的东西。”
    我从门前往里瞧,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里头虽然昏暗,但堆积如山的金块和金条在微弱的光线照射下,浮现在一片漆黑当中。仔细一看,前方隔着一面玻璃帷幕,金子看得到却摸不到。堆积如山的金子另一头,有一座银色的保险库。
    “您的金子就保管在里头的保险库。在您面前的,只是敝公司拥有的一部分金子而已。”仓持在我身后说。
    “真壮观。原来真的有金子啊。”
    在那之前我曾怀疑公司根本没有金子,现在看到眼前的景象,不禁大感意外。
    “来,里面请。请再靠近一点看。这些都是如假包换的金子。”
    “我不是叫你别再用那中怪腔怪掉的方式说话了吗?”
    我凑近玻璃帷幕的正前方,光线十分微弱,金子却发出令人炫目的光芒,让我频频眨眼,赞叹连连。
    然而,我一面赞叹的同时,却又觉得有点不对劲。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甚至开始觉得事有蹊跷。脑中出现一种疑虑,令我无法释怀。
    不久,我就发现了是什么引起我的疑虑。我回头看着仓持。“为什么我们两个人能够独自进来这里?我不认为公司那么信任你。”
    仓持没有回答,从我身上别开目光。
    “譬如说,”我继续说道。“我们现在也可以打破这面玻璃,带走里面的金子。当然,假设我们那么做,可能马上就会遭到逮捕。但是,让我们两人独自进到这里,公司也未免太不小心了吧?甚至连警报装置都关掉了。”
    “没有必要打破玻璃。”他在我面前亮出钥匙串。“这里也有进去里面的钥匙。”
    我的身体微微向后仰。“还有那串钥匙?未免太容易就借到手了吧?应该需要经过更繁复的手续,不是吗?”
    “这串钥匙是我擅自从山下先生的办公桌上拿来的。”
    “山下先生负责管理钥匙?就算是这样,管理程序也未免太松散了吧?”
    “没关系啦。”
    “为什么?”
    仓持拿着钥匙串,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靠近玻璃帷幕。他用一支钥匙前端轻轻地敲打玻璃表面。
    “这面玻璃采用厚度高达两公分的防弹规格,是美国FBI推荐的商品。即使是用手枪从一公尺处激发,也不会出现一丝裂痕……”仓持说到这里,冷哼了一声。“什么厚达两公分的防弹玻璃嘛。如果是的话,哪会发出这么廉价的声音?”说完,他又敲了几下。
    “不是吗?”
    “当然不是啊。”他慢慢地转向我。“我说田岛,我可没说谎唷!我之所以模仿导览员,只是想告诉你公司是那样对客人解释的,但我可没说这些内容都是真的。”
    “全部都是……假的吗?”
    “假的、假的,全都是骗人的。那几扇门的锁,只要是有点本事的小偷,不用一分钟就打得开。这里不但没有红外线监控设备,也没有警报装置,就连警卫室也不存在。说到这面玻璃,也不过是普通玻璃,就像你说的,随便就能打破。”
    “公司打算用这种东西保管黄金吗?至少,这是黄金吧?”我指着玻璃帷幕里面。
    仓持听着金块和金条,抱着胳臂。“是啊。要是把这里面的黄金全部收集起来,说不定就只有小指指尖大小。”
    我一时会意不过来他的言下之意。不过,当我盯着玻璃帷幕里的黄金,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假货吗……?”我低声呻吟。
    “恐怕是吧。用瓦楞纸或保丽龙做出黄金模样之后,再贴上金箔……大概就是那种玩意儿吧。真正的金块怎么可能放在这种地方?那不过是说服参观者的寒酸道具罢了。用来骗三岁小孩,不,骗老头子、老太婆的。这些人本来就有老花眼了,公司还不忘再把灯光调暗呢。”
    “这么说来,保险库里也是空的啰?”
    “我甚至怀疑那是不是真的保险库呢。说不定只是在三合板上贴上铝片还是什么的,然后在加工看起来像是保险库而已。走廊上那面煞有其事的隔间墙,还有这间房间,如果真有意思要拆除的话,搞不好几个小时就能办到。这是为了预防万一,可以湮灭证据而设计的。”
    “大家知道这件事吗?”
    “天晓得,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我现在说的,并没有人告诉过我,都是我自己推论出来的。”
    “没有人告诉过你,但你却看穿了这是骗人的把戏?”
    他听了我的话之后苦笑。“没看穿的人脑袋才有问题吧?只要稍微留心观察,这里根本就是破绽百出。最好的例子就是这堆黄金。田岛,你还记得黄金的比重吗?”
    “比重……是多少哩?”
    自从高工毕业之后,我就不曾使用过比重这两个字,突然间想不起来是什么意思。
    “大约是二十。也就是说,相同的体积是水的二十倍重,十公分大小就有二十公斤。这么一来,光是展示在这里的金子就有一吨。加入这只是一部分,再加上保险库里的金子,究竟有几十吨呢?当然,还得加上保险库的重量。那么,你觉得这栋大楼的设计足以负荷这样的重量吗?这可是一栋普通的商业大楼唷!就算地板会穿洞,梁柱会扭曲也不足为奇。”
    经他这么一说,我才发觉他说的没错。然而,我却反驳他的话,以掩饰自己的无知。
    “我想,既然要放保险库,公司自然做了耐重的设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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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9 15:27:29 | 显示全部楼层
“你认为楼下是什么?我们的办公室耶!一间梁柱不多,空荡荡的办公室耶!如果想要做成能够承受这些重量的设备,一般来说下面的楼层就不能用了。话说回来,公司里根本没有那样的施工记录。”
    我沉默了。仓持的说法一点也不错。
    “你倒不用因为没看出这点而感到沮丧,反正这些设备本来就是做来骗人的,你被骗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只要看过几次,就一定会发现其中的矛盾之处,所以你迟早也会发现这点。”
    我没有说话。他试图安慰我,反而更伤我的自尊。
    “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些是骗人的?”
    “什么时候呢?”仓持偏着头。“我曾经和资深员工带客人到这里几次过。大概是去年的秋天吧。在那之后,我就觉得这里有问题。”
    “你知道这是骗人的,却还是照卖黄金?”说完,我摇摇头。“不,你卖的不是黄金,而是‘黄金收据’。而且还把我拉来跟你一起骗人。”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仓持靠在墙上向下滑,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两腿向前伸。“我可没打算骗人哦!”
    “你这哪里不是在骗人?明明就在卖不存在的东西。”
    “我只能断定一件事,就是这个保险库里没有放真正的黄金。说不定公司将黄金藏到了别的地方。没有人说东西商事手上没有黄金。我是觉得很奇怪,但我没有任何证据。因此,我能做的就只有遵照上头的命令,做好我的工作。这哪里是骗人呢?”
    “如果你觉得奇怪,确认清楚不就好了?就像你看穿这个保险库是骗人的时候一样。”
    “为什么我得那么做?我不过是个推销员,又不是警察。不知道的事情就继续不知道,这有什么错吗?”
    “会有越来越多的受害者出现,不是吗?我们是在制造受害者啊!”
    “为什么你能一口咬定他们是受害者?他们不过是和公司缔结了黄金的买卖契约罢了。”
    “可是,那些黄金却不在受害者的手上。即使他们想要解约,原本的钱也要不回来,这还不是受害者吗?”
    “这我不知道。那是公司和客人之间的问题。”
    “我们也是公司的一份子,不是吗?”
    然而,仓持却摇摇头。“公司雇用我们是事实,但我们却不是公司的一份子。公司没告诉我公司里没有黄金。如果公司里真的没有黄金,那么受害者就不只是客人,连贩卖不存在的东西的我们也是受害者。就算打起官司,我们也不会被追究责任。毕竟,我们什么都不知情。”
    “我们要为契约负责任吧?”
    “为什么?契约书上盖的只有东西商事和客人的印章。你在上头盖了自己的章吗?没有吧?我们是和契约无关的第三者。这件事情为什么你不明白呢?”
    “我们明明隐约察觉到那些老人重要的存款会化为乌有,还是用强硬的手法让他们签约了,不是吗?结果你竟然还想摆出第三者的姿态!”
    “谁说我察觉到那样的事了?从刚才到现在我不是说了好几次吗?我只确定一件事,那就是这个保险库里没有金子。其他的,我一概不知情。我只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按照公司教我们的范本,向老年人推销商品。你说我们用强硬的手段,但我什么时候干过那种事了?石原先生好像对一个耳背的老婆婆用过类似小偷的手法,但我可从来没做过那种事情。你忘记川本老婆婆那时候的事了吗?当时,我可没说任何一句要她向我们买黄金的话,是她主动说要买的。”
    “是你设下陷阱,让她不得不买的,不是吗?”
    “你问我的是有没有用强硬的手段。我有将川本老婆婆逼到无所遁逃的绝境吗?”
    “那么,三角签你怎么说?你不是让他们抽必定会中奖的签,然后将他们骗到公司去吗?”
    “那是推销的手段啊。公司命令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他们带到公司再说,我只是听命行事而已。我话可说在前头,我们利用三角签带到公司的客人,他们签的契约都不算我们的业绩。那些契约全部算是山下先生签到的。”
    这件事情我第一次听到,但那已无关紧要。
    “不管你怎么抵赖,骗人总是个事实吧?你不可能没有察觉到这是间怪公司。”我说到这里,突然发现自己的内心变得空虚无比。我低下头说:“不过,我也有罪。一开始我什么都不知道,但中途我发现了真相,却无法下定决心辞职。毕竟,自己最重要。”
    “任谁都是自己最重要的。”
    被他这么一说,我心中又升起一把怒火。我抬头瞪着仓持。他有些震慑于我的气势,缩起了下巴。他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我刚才也说了,就算演变成诉讼案,我们也没有理由被追究责任。因为,我们不过是公司里的一颗小螺丝钉。只不过我们可能会遭人怨恨,你看到上原由希子小姐的眼神了没?她一开始简直把我们视为仇敌。”
    “她会恨我们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倒不那么认为。算了,继续刚才的话题,”仓持站着背对骗人的商品。“最近有越来越多的客人在抱怨公司。听说还有人打算请律师把钱要回去,不过上头似乎瞒着我们。上原小姐也可以说是其中之一吧?”
    “这种骗人的生意怎么可能持久嘛。”
    “没错。看来骗人的风声不假。东西商事就像是一艘快要沉默的船,如果说我们是船底的老鼠,现在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仓持压低音量继续说:“差不多该弃船逃难了。”   


二十三

    所有内部员工都很清楚,东西商事已危在旦夕。仓持口中所说的老鼠,也就是一般的临时员工在察觉即将沉船后纷纷辞职走人。许多人因为违反契约而没有领到最后一份薪水,但事态紧迫,就算不要薪水,他们也要逃离东西商事。
    知道保险库里的金子是假货的当天,我也决定辞职,并在三天后递出辞呈。山下一脸不悦,但没有挽留我。
    除此之外,我还下了另一个决定,就是从仓持的屋子里搬出来。当我告诉仓持这件事,他不能接受地摇头。“你有必要那么做吗?没有法律规定你辞掉工作就不能待在这里啊!”
    “我不喜欢那样。我再也不想欠你人情了。要是再这样下去,我会变得越来越糟糕。”
    “什么变糟糕?”
    “人性啊!”我看着仓持说。“要是没到这种地方来就好了。”
    “你这种说法太过分了吧。”仓持没有动怒,反而面露苦笑。“你要知道,我也被骗了耶。”
    “那又怎样?”
    “唉,算了。如果你执意要搬出去的话,我不会阻止你。不过,田岛啊,你至少要记住这件事!”仓持的眼神变得认真。“或许这份工作不是出于自愿,但你之所以能够活到今天,都要拜那间你嫌恶的公司所赐。再说,你现在手上多少有点存款,也都是因为从事了那份恶质的工作。除此之外,还有谁帮助过你?无论你怎么辩驳,你的身体已经染上了那间公司的毒素。不过你不用引以为耻,毕业社会就是个大染缸。”
    “我可不那么认为。”我摇头。“我应该可以不要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光明正大地活下去。”
    “谁在我们背后指指点点?我们只是为了活下去,做了该做的事而已。”
    “别再说了。”我开始动手收拾行李。“我这就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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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9 15:27:39 | 显示全部楼层
仓持不再说什么,只是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继续看着电视上的综艺节目。
    搬出仓持的公寓后,为了找下一个落脚处费了我不少力气。毕竟,没有人会想把房子租给一个游手好闲的人。
    我先是在一家大型家具行的外包货运公司找到了工作。主要的工作内容是——从仓库里搬运家具送到指定地点,再依照客户指示摆放家具。这是一份煞费体力的工作,但我懂得知足,至少不用欺骗任何人。
    新的住处是一栋位于江户川区的旧公寓,搭公车就能到公司。其实,那是一间称不上公寓的建筑物。区区一间平房里,隔成许多一坪半大小的房间,厕所和厨房共用。厕所用的不是抽水马桶,而厨房也只有一个装了水龙头的流理台。当然,这里也没有浴室。出入那栋公寓的大多是领日薪的劳工,其余就是外国人。
    一开始,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习惯这份工作,等到三个月左右之后,才有了空暇的时间,手头也比较宽裕了。我会想起川本房江,大概也是因为心情放松了的缘故。
    那一天,我和司机一同前往保谷运送一套新婚家具。三个衣柜、客厅酒柜、书柜、餐桌组等,货件多到令人想吐,却只有我和司机两个人搬运。
    当我们将全部货件搬进刚落成的高级公寓时,四周的天色已暗了下来。再来就只等回公司了。
    然而,我却没有坐上卡车。我告诉司机,我顺道要去一个地方。
    “会情人吗?”司机发动引擎,竖起小拇指。
    “不是啦。”
    “是吗?你今天一听到要来保谷,好像显得雀跃不已。”
    “这里住了一个从前照顾过我的人。”
    “是哦。好吧,姑且当做那么回事好了。我会帮你打卡。”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等到卡车一走,我环顾四周走起路来。不久,出现了熟悉的街景。
    当推销员那段期间,每次离开公司要去拜访客户时我都会觉得很郁卒。脑袋瓜里尽是在想:“这次又是哪种骗人的花样呢?这次要扮演哪种骗人的角色呢?”
    只有来到这条街的时候,我不会感到郁闷。只有要去川本房江的家时,我才会走在这条街上。我们不用对她做什么,只是到她家拜访,光是喝茶聊天,她也很高兴。
    然而,我这唯一的喘息机会也被破坏了。仓持用最残忍的手段对她设下了完美的陷阱。
    我不知道仓持最后从她身上骗走了多少钱。我害怕知道这件事的详情。
    川本房江的家和之前来的时候一样,静谧而低调。唯一不同的是,她家门前停了一辆脚踏车。我不记得她有骑脚踏车,总觉得眼前的情景不太对劲。
    我调整呼吸,按下对讲机的按钮。我不知道川本房江是否察觉到了东西商事的恶行恶举,但还是想要当面向她道歉。如果她还没有察觉到的话,我打算建议她立即采取法律行动。
    不久,从对讲机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哪位?”
    我没想到会是一个男人应门,犹豫了一会儿,但心想要是再不出声,对方会觉得可疑,于是慌忙地对着对讲机说:“敝姓田岛,请问川本房江女士在家吗?”
    “请问有什么事吗?”男人的声音很沉稳。
    “那个……我以前受过川本女士的照顾。”
    对方默不作声。大概在想我是何方神圣吧。
    “请你等一下。”话一说完,耳边传来切掉对讲机的声音。
    不一会儿,玄关的大门打开,出现一个中年男子的身影,全往后梳的头发中混着白色发丝,让我想起了川本房江那头美丽的银发。
    “有什么是吗?”他又问了一次。
    我向他点头致意。他一定是川本房江的儿子。
    “敝姓田岛,之前受了川本女士很多照顾。今天刚好来到这附近,想要过来和她打声招呼……”
    “这样啊……”他一脸困惑地望向我的胸口。“噢,你是家具行的人啊?”
    被他这么一说,我想起了自己身上穿的夹克上印着家具行的标志,来的时候忘了脱。
    “嗯,是的,那个……我到家具行工作之前,川本女士和我聊了很多……”
    我不想提起东西商事。眼前的男人身上散发出精明干练的上班族特质,想必经济状况不差。此时就算我再怎么强调自己找川本房江买黄金没有恶意,他终究难以理解。
    “你和家母是怎么认识的呢?”他话中带着警戒的语气问我。
    “这个嘛,嗯……”我抓抓头,无法立即编出一套说词。要是仓持的话,一定有办法含混过去,可惜我没有那种能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脑中浮现仓持,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是经由朋友的介绍……”
    “朋友?介绍?”他皱起眉头。他会惊讶也是理所当然的。谁会相信一个二十岁上下的男人经由朋友介绍认识老妇人这种鬼话。
    “不,嗯,我是不知道朋友怎么认识川本女士的啦,”我继续抓头。“不过,他说有一个老婆婆对他很好,还会陪他商量事情。我说我也想见见她,我朋友就将她介绍给我了……”我说话语无伦次,内容显得支离破碎。
    我向后退了一步。“啊……如果她不在家的话,我改天再来好了。”我打算转身逃走。
    “啊,等一下。”他叫住我。我大可以无视他的叫唤,奋力前行,但我停下了脚步。一回过头,他贴近我身边说:“家母不在了。”
    “我的意思是……”他轻闭双眼,摇摇头。“她不是不在家,而是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什么?”我的心脏猛跳了一下。我咽下一口口水,感觉有一大块东西通过喉咙,接着一股苦滋味在嘴里散开。
    “她往生了吗?”
    “上个月。”说完,他点头,感觉他的眼睛好像蒙上了一层雾光。
    “这样子啊。那样的话,那个……”我说不出“请节哀顺变”。
    “既然你特地来了,能不能帮她上柱香?我想家母也会很高兴的。”
    “可是……”
    “可以吧?”他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不容抗辩的压迫感。我不由得点头。
    我跟在他身后走进玄关,在熟悉的地方脱掉运动鞋。然而,那里却没有任何一双妇人的鞋子,只有男人的皮鞋和凉鞋。
    走进屋子里,我才想到自己忘了问一件重要的事。“她是因病去世的吗?”我对着川本房江的儿子背影问。
    “不,不是。”他背对着我回答。
    “那么是意外?”
    “嗯,也不是。”他往前走,似乎没有意思当场回答我。
    他带我到一间以纸门和邻室隔开约三坪大的和室。我知道,纸门的另一边是客厅,我曾经有几次和川本房江在那里喝茶,吃点心。
    三坪大的和室里头放了一座小佛坛,上面有一个相框。
    “请坐。”他请我在坐垫上坐下。我在上头正襟危坐。
    他盘腿而坐,叹了一口气。“这房子是我父母盖的,大概有四十年的屋龄了吧。虽然到处都翻修过,但依然是一间老旧的日式建筑。”
    我不懂为什么他要提起这件事,我凝视着他的脸。
    “有鸭居(* 日式建筑门框上方的横木。)的房子现在不多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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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9 15:27:49 | 显示全部楼层
他抬头看着纸门的上方,我也跟着抬头看。
    “家母,就是在那里上吊自尽的。”
    他的口气平淡,仿佛是在闲聊。然而,这句话却像把锐利的刀似地,贯穿我毫无防备的胸膛。我的身体变得僵硬,无法出声。
    “我不晓得你知不知道,我家和家母几乎没有来往,只有偶尔通通电话。可是上个月的某一天,我回到家后,我太太说傍晚母亲来过电话。我问她母亲有什么事情,她说不太清楚。就内人所说,家母一开口先问晚饭要煮什么菜,内人回答还没决定,家母说我爱吃筑前煮(* 先用油炒过鸡肉、根菜类、蒟蒻等,再以酱油、砂糖烹煮,属于日本福冈、筑前的地方料理。),弄那个好了。她们的对话内容大概就是这样。”
    我想起了她们婆媳关系不睦,因而分居一事。
    “我有些担心,于是打了电话。当时已经九点多了,但却没人接听。我本以为家母可能是在泡澡,所以再打一次电话,仍旧没人接。时间那么晚了,她不可能外出,虽说她年事已高,但毕竟那个时间睡觉还是嫌早了点。何况贾母的枕边放了一支电话,不可能没听到铃声,于是之后我每隔三十分钟打一次电话,却还是没人接。我想,干脆明天再打一次电话,如果还是没人接的话就过来看看,但还是担心得不得了,也就顾不得半夜,开车飞奔过来了。”
    我想象当时他眼前的情景,全身汗毛竖起。
    “吓死我了。”他静静地继续说。“说来丢人,我竟然失声尖叫。都五十岁的人了,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如此失态。老实说,我当时真的很害怕,过了好一阵子,我才因为母亲的死而感到悲伤。在那之前,我就只是害怕,而对自己害怕母亲的尸体感到羞耻则是在过了更长一段时间之后。”
    “她用什么……”我总算出声,下意识地说。
    “什么?”
    “嗯……她是用什么上……”
    “噢。”他一脸会意过来的表情。“她用的是暗红色的和服腰带。”
    “是吗?”
    “怎么了吗?”
    “没什么。”我摇摇头。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那种问题。
    “接下来可辛苦了。一会儿警察做笔录,一会儿有的没的杂事一大堆。不过,家母死于自杀应该不容置疑。警方问我对于家母自杀的动机心里有没有个底,我回答真要说的话,大概是因为寂寞吧。自从和我们分居以来,家母就孤单一个人。她没有留下类似遗书的东西。警察做完笔录之后也能接受这个说法。反正对他们警方而言,如果没有他杀的嫌疑就没有调查的必要,也就想要早早结案。”
    我低声说:“请节哀。”那声音真的很小,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
    “不过,”他继续说,“在准备守灵和葬礼时我听到了很多奇怪的事。像是邻居说,不时有年轻男人进出这个家。我不认为家母会带年轻的情夫入室,但对方像是上班族这一点却令我很在意,而且好像是两个人一起来,还有人说听到他们在玄关聊得很愉快的声音,所以应该是相当熟识的人。”
    我感觉全身发热。明明是个凉爽的季节,我却开始冒汗。
    “还有一件事也很奇怪。那就是家母的存款被提领了很多钱,分成好几次,领走了几百万元,连定期存款也解约了。”
    我低着头听他说。他如果认为我是陌生人的话大概就不会对我说这些了吧。不,大概打从一开始就不会开口要我进来上香了吧。我想逃离这里,但却像是被人施了法似地下半身黏在坐垫上。
    “根据存款的记录,我发现钱是汇进了一家叫做东西商事的公司。老实说,当我听到这个名字,真怀疑自己的耳朵有没有听错。因为我知道那家公司只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母亲竟然会和它扯上关系。不过,这总算让我知道了家母自杀的理由。从银行领出来的大笔现金大概也是进了东西商事的口袋。那些钱可以说是她的全部财产,当她发现那些钱被人骗走了,八成也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吧。”
    听完他的话,罪恶感再度排山倒海而至。当时,川本房江说那些钱只是她一部分的存款,但那一定是为了让我们安心而撒的谎。
    “我马上联络东西商事,却像是在鸡同鸭讲。或许该说是,他们根本不打算要处理。我心想,既然电话里讲不通,干脆上门讨回公道。可是,如果想要回钱,就必须要有购买黄金的收据。我找遍了家母全身上下,整个家里都找不到类似收据的东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没有收据——我心想,这是为什么呢?仓持确实交给她了呀。
    “我是这么认为的。家母可能把收据处理掉了。”
    我抬起头,与他四目相接。“川本女士自己吗?”
    “对。”
    “为什么……?”
    “我不知道。事到如今,虽然真相不明,但能够想到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单纯不想让世人知道她上当受骗。家母是个很爱面子的人,她说不定是因为怕死后不知要被人如何嘲笑,无法忍受才将收据处理掉的。”
    我也觉得这有可能。
    “另一个原因是,”他舔舔嘴唇。“她可能要包庇对方。”
    “包庇?”
    “包庇强迫推销怪东西给家母的人。那人能够获得家母的信任,大概很会讨她的欢心吧。家母即使知道自己受骗了,也还是无法憎恨那个人。不但不恨,她还湮灭了所有的证据,以免给那个人添麻烦,或让那个人受苦。唯有存折上的记录她无力更改。”
    我心想,不可能吧。这世上会有人想要包庇欺骗自己的人吗?但相对地,我也觉得说不定真是如此。我眼前浮现川本房江在和仓持聊天是那张幸福洋溢的脸。有时,她也会笑容满面对着我。
    “不过,我不会放弃。”他用尖锐的嗓音低声说,“我不知道家母多么重视那个推销员,但对我而言,他是折磨家母的恶魔。我不能对这件事情置之不理。他也许有他的苦衷,但不可能不知道内情,所以和那家叫做东西商事的公司亦属同罪。我想告诉他,最好做好心理准备。总有一天我会以某种形式向他报仇。”
    这句话是冲着我说的。他看穿了我就是推销员之一。同时,他要我将这句话告诉另一个推销员。
    他叹了一口气,浅浅地笑了。“我一时情绪激动,好像有点说太多了。不过,对你说这些可能也没用,毕竟你是家具行的人。你什么时候进现在这家公司的?”
    “三个月前。”
    “是吗?”他仿佛了然于胸似地点头。“没想到你还会来这里。”
    “我因为工作的关系,送货到这附近来。”
    “是哦。那么,你既然特地来了,就为家母上个香吧。”他伸出手掌比着佛坛的方向。
    我低着头凑近神龛,合掌祝祷,感觉有东西压着胸口。上香之后,我再度合掌看着相框里的遗照。那里有一张令人怀念的脸。川本房江那头美丽的银发吹整得一丝不乱。
     突然间,我感到一阵猛烈的晕眩,身体极度不适,即使坐着也很难受,于是逃也似地离开神龛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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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9 15:27:59 | 显示全部楼层
“你怎么了?”川本房江的儿子问我。我无法回答,向他点头致意后慌忙地走向玄关,运动鞋没穿好久走出大门了。
    出了大门后没走几步路,一阵强烈的呕吐感向我袭来。我当场蹲下,液状的呕吐物不断从我嘴里涌出。好不容易呕吐感消失之后,我还是无法马上站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息。
    突然我的脑中浮现了令人厌恶的记忆——祖母的葬礼上,我望着躺在棺材里的祖母,花香令我作恶,并且吐了出来。这种感觉和当时完全一样。

    几天之后,我前往东久留米。我想要去见一个人。不用说,那个人就是牧场老爷爷。我非常担心他,不知道他后来怎么样。
    我担心的人不只有他。我在东西商事工作期间虽短,却骗了不少老人家。我没有恶意,一切都是仓持害的——这种借口应该说不过去吧。毕竟,我对交易的流程虽然感到怀疑,却没有辞掉工作。
    在众多可怜的老人家当中,牧场老爷爷之所以令我特别印象深刻,是因为他是最倒霉的一个。原本他并没有被东西商事盯上,只不过是因为隔壁的老婆婆不在家,仓持才心血来潮地向他搭话。要不是遇上我们,他应该可以继续过着悠闲自得的生活。
    另外,我要坦白一件事。那就是我心里惦念着上原由希子。我们只见过两次面,但她的身影总在我脑中徘徊不去。每当我想起她那坚决的表情,心中就会涌起一股热意。
    牧场老爷爷住的公寓我只去过一次,却记得路怎么走。我顺利地到达那栋旧公寓前。一楼的正中央,有一间屋子的大门前挂着“上村”的门牌。我们本来应该是要向住在这间屋子的老婆婆推销黄金的。想必直到现在她也没察觉,自己因天大的好运而得救。
    她家隔壁是牧场老爷爷家。我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按下门铃。
    屋里似乎有动静,门锁打开,从门缝探出了一张头发稀疏、布满皱纹、脸型尖细瘦长的头。
    “你是哪位?”老爷爷不记得我了。
    我低头鞠躬,并且说明我是东西商事从前的员工。老爷爷好像想了起来,张开嘴发出“啊”的一声。
    “因为公司的事给您添了很多麻烦,真的非常抱歉。”
    “你是为了说这个特地跑来?”
    “我想要向您说声抱歉。”
    “噢……。”老爷爷一脸困惑的样子。
    我拿出带来的纸袋。“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我在百货公司买了日式糕点过来。
    老爷爷看着纸袋和我,摸摸下巴。“先进来再说吧。”
    “方便吗?”
    “总不能让你就这样回去吧?还是你要去其他地方?”
    “不……那么,我就打扰了。”
    那是一间狭窄的屋子,只有一间三坪大的和室和厨房。大概是因为地上铺着睡铺,感觉比之前来的时候狭窄。老爷爷将睡铺弄到一旁,腾出能够容纳两人坐下的空间。
    “你现在还在那家公司?”
    “不,我三个月离职了。”
    “是吗,逃出来啦?”老爷爷说。我摸不透那句话的真正含义,默不作声。他继续说道:“那件事该怎么说呢……真是把我给害惨了。”
    “真的很抱歉。”我再次低头致歉。
    “算了,你跟我道歉也没用。那个时候你也不太清楚公司的卑劣手段吧?”
    我没抬起头。
    “你就这么到处拜访受害者的家啊?”
    “倒也不是所有受害者的家。”
    “是吗,辛苦你了。”
    “那个,您的身体好多了吗?之前听上原小姐说,您的身体有些微恙。”
    “嗯,就是睡睡醒醒,最近好很多了。”
    “那就好。”
    “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我现在在搬家具的货运公司。”
    “靠体力的工作啊?嗯,那就好。那样最好。”老爷爷频频点头,抓抓脖子。他的手背上有老人斑。
    “那么,那个,顺利解约了吗?”我问了心中一直担心的事。
    “噢,那个啊。嗯,现在吵得不可开交呢。”
    “这么说来,您找过律师商量啰?”
    “没有,没那么夸张。”
    不知道为什么,老爷爷说话变得支支吾吾。正当我想要开口询问详情时,听见了敲门的声音。
    “来了。”老爷爷回应道。
    大门打开,我看见了穿着白色毛衣的上原由希子。
   
   
二十四

    上原由希子看到我,仿佛录影带画面突然静止似地,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我向她点头致意,她不由得低下头。
    “为什么他会在这儿?”由希子困惑地望向牧场老爷爷。
    “他说是来道歉的,”老爷爷说。“为了东西商事的事情。”
    “噢。”她点头,再度将视线拉回我身上。然而,她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不语。老爷爷对她说明我目前的工作,她边听边点头,仿佛那些事情无关紧要。
    “我刚才听牧场老爷爷说,解约手续好像还没办好?”我试探性地问。
    我看到她轻轻点头。于是我继续问道:“按情形看来,好像不允许你们请律师,这样没关系吗?要是有什么是我能做的,我会帮忙。”
    听我这么一说,由希子先是低下头,然后抬起头说:“不过,田岛先生也一筹莫展吧?何况你现在都已经辞掉工作了。”
    “话是没错……”她的话一针见血,实际上,我的确是束手无策,但我不能那么说,逼不得已只好开口说:“我想我应该能在各方面助你们一臂之力,像是请以前的朋友打探现在的情形。”
    她摇摇头。“请不要说那种敷衍的话。耍嘴皮子谁都会。”
    “不,我没有那个意……”
    “放心。凭我们自己也会想办法帮助老爷爷的。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谢谢你。”她低头行礼。
    她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外的姿态。我无话可说,同时也失去了待在那间屋子的理由,不得已只好起身告辞。“那么,我差不多该走了。”
    他们没有留我。
    我穿上鞋子,直到我出了玄关为止,由希子都站在大门边,仿佛是在目送瘟神离去。虽然说这是可以理解的事情,但一想到自己被人如此嫌恶,不禁悲从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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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9 15:28:28 | 显示全部楼层
“或许你不相信,但我是真心想要助你们一臂之力。如果有什么事情是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希望你能跟我联络。”我递出名片,但上头印的是我上司的名字。“你打到这家公司,就会有人把电话转给我,就算我不在,只要你留言,我会回你电话。”
    她闷不吭声地收下名片。我知道她一点想要和我联络的意思也没有,但为了避免我纠缠不休还是收了下来。
    我才没走几步,背后就传来“碰”的关门声。
    在那之后,过了一阵平静的日子。也就是说,由希子并没有和我联络。虽然说这事意料中之事,却让我感到非常沮丧。不论是在工作,或是在屋里喝点小酒的时候,我都会想起她,弄得心情很难受。我没想到自己会那么在乎她。
    就这么地,警方总算对东西商事展开强制调查,因为有民众举报某推销员以强制手段推销产品。那名男子似乎向老人自称是区公所员工,使其放松戒备,强行夺走存折、健保卡、印鉴等物品。这起犯行之所以遭到举发,是因为犯人带着存折要到银行解约时,负责处理的行员觉得犯人行迹可疑,于是向存折的主人确认。那名男性嫌犯以诈欺罪被起诉,但警方似乎断定该公司涉嫌重大。
    听到这则新闻时我全身汗毛竖立。遭到逮捕的推销员所做的事,简直与我和仓持合作诈骗老人的手法如出一辙。当初要是一个出错,被逮捕的就是我们了。
    我想,东西商事大概会彻底毁灭吧,如此一来,说不定牧场老爷爷或多或少能要回点钱。我打算等到事情告一段落后再去看看他。
    然而,现实却不如预期般的美好。
    强制调查的报道刊出来之后,约过了十天左右的一个假日,正当我躺在床上难得想要睡到下午的时候,耳边传来了一阵激烈的敲门声,还有人在叫:“田岛先生、田岛先生!”那是一个我没听过的男人声音。我心想,大概是快递之类的吧。打开门一看,外头站着两个一脸凶神恶煞的男人。两个人看起来都是三十五、六岁。
    “你是田岛和幸先生?”国字脸的男人看到穿着T恤睡觉的我说。
    我回答:“我就是。”几乎在此同时,男人从外套内袋里拿出警察手册。手册的表面因为沾满手垢而发出油光。
    “可不可以请你跟我们到警察署一趟?有点事情想要请教你。”
    事情出乎意料之外,我大吃一惊。“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来了就知道。不会花你太多时间的。”
    “请等一下。至少让我知道是关于什么事……”两位刑警互看一眼。
    国字脸的刑警笑着回答:“想请教你一些东西商事的事情。”
    “东西……噢。”
    “你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吧。”刑警看着我的衣着说:“你换衣服的时候我们会在这里等着。”
    “可是我……我几个月前就辞职了。事到如今,我没有什么好讲的,应该帮不上忙。”
    “帮不帮得上忙是由我们判断。”另一位体型瘦削的刑警说,“你最好快点去换衣服。”
    他们的用辞与其说是在对参考证人,倒比较像是在对嫌犯说话。然而,我没有提出抗议的余地,开始慢慢更衣。刑警们在我的房间里看东看西。
    他们将我带到池袋警察署。我隔着一张小桌子与他们两人对坐。国字脸的刑警先将一张文件递给我。“你看过这个吗?”
    什么叫有没有看过,那份文件我根本不想再看第二次。
    “这是东西商事的购买黄金的收据,对吧?”我说。
    “没错。你知道正式名称叫做什么吗?”
    “我想,应该是纯金家庭证券。”
    “正确答案。”刑警满意地点头。“你什么时候进公司的?我指的不是现在的公司,而是东西商事。”
    “去年的……”
    在这之后,他们针对我待在东西商事期间所发生的事情,提出巨细靡遗的问题。他们特别仔细讯问有关推销的手法。我想起了之前遭到逮捕的推销员,因此极力地含糊其辞。
    “我知道你不想说出实情,但为了你好,你最好老实说。”过不多久,刑警焦躁地说:“有一种罪叫作伪证罪。”
    看到我一脸僵硬,那位刑警抿嘴笑道:“你不用担心,我们一点也不想逮捕你们这种小角色。要是那么做的话,刑警再多也不够用。我们的目标是公司本身。不,应该说是在背后操纵公司的黑手。所以啊,你有什么话都老实说不要紧。我不会害你的。”
    我一边听,一边心里想:“要是这些刑警变成推销员,一定很优秀。”
    他们似乎并不真的打算以诈欺等罪名逮捕我,于是我一点一滴地供述在当推销员时所用的强硬推销手段。刑警们一面听一面发出“噢、真过分啊”等感叹。然而,他们却没有显得很惊讶,大概是已经从其他推销员那里听过同样的话了吧。
    不久,东西商事宣告破产。电视、报纸连日详细报导这起案件。据说受害者约有四万人,受害总金额高达一千五百亿元。这个天文数字,连我这个曾是内部员工的人都感到惊讶。这起案件的一大特征在于,大部分的受害者都是仰赖年金度日的老年人。
    我还知道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东西商事的上头还有一个集团,旗下有好几家从事诈欺生意的公司。
    东西商事位居高层的干部老早就销声匿迹了。公司的保险库里别说是纯金了,连客人寄存的现金也一毛不剩。想必是高层的人在破产之前就已卷款潜逃。事到如今,就算受害者众心一致,想要提起诉讼要回自己的财产,我怀疑又能拿回多少呢?
    当我送一套新婚家具到千叶之后疲惫不堪地回到家时,那个国字脸刑警又在屋子前等我。他看到我疲惫的脸,对我说:“辛苦你了。”
    “又有什么事?我该说的不是都已经说了吗?”
    “不过这个案子还没结束。”
    “我没有什么话好说了。”
    我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刑警却在我将钥匙插进钥匙孔之前抢先一步握住大门把手,大门倏地打开。
    我应该没忘记上锁,不禁心头一惊连忙进屋一看。
    屋里明显有人侵入过。东西不至于被翻得乱七八糟,但四处留下遭人碰过的痕迹。
    “白天我们搜过你家。”刑警说。“当然,我们有搜索令。我们请房东帮忙开门。”
    “你们为什么要那样做……?”
    “我会慢慢说明这件事。总之,你先跟我来吧。”他指着停在路边的轿车。
    一抵达池袋警察署,我们又和之前一样,隔着小桌子对坐。
    “你知道公司倒了吧?有没有人跟你联络?”
    “不,一个也没有。”
    “在公司时一起行动的人呢?你现在应该还有跟谁联络吧?”
    “不,我现在完全没跟之前公司的人联络。”我的脑中浮现仓持的脸,但我试着不去想。事实上,自从搬出他的公寓以来,我甚至没跟他通过电话。
    刑警用指尖轻轻地敲着桌面。“我们最近才知道,你的辞呈好像没有被受理。”
    “咦?”
    “换句话说,当公司破产的时候,你还隶属于公司。”
    “不可能。我确实把辞呈交给一个叫做山下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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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9 15:30:21 | 显示全部楼层
“山下……业务部长吧?”
    我点头。被刑警这么一说,我才想起了山下的头衔。
    “不过,事实就是如此。所以说,公司一直以来都有支付薪水给你。至少帐面上是如此。”
    “我没有拿过那种钱。你们调查就会知道。”我从椅子上起身强调这点。刑警笑着安抚我。“这我们知道。所以我才说是账面上嘛。再说,还有其他和你一样的幽灵员工。干部恐怕是用了你的名字来分配公司的钱,因为他们知道公司迟早会面临破产。”
    “真是卑鄙……”我低声咒骂道。
    “我们还有一件事情要向你确认。”刑警竖起食指。“据你所说,签约的程序是这样的。一是先让客户将钱汇进公司的账户,当公司确认钱汇进来之后,再将购买纯金的收据——应该叫做家庭证券,以邮寄的方式,或由推销员直接送到签约者手上。另一个方法则是当推销员从签约者那里收到现金之后,将钱带回公司,再请公司发行证券,直接交给签约者。对吗?”
    “对,就是那样。”
    “问题是第二种签约程序。”刑警说。“如果是那种做法,推销员只要想办法弄到家庭证券,就可以将现金据为己有。”
    “咦……?”我霎时感到困惑,但随即理解了他的意思。“话是没错,可是客人只要打电话到公司确认,推销员的诡计马上就会被拆穿了。”
    “一般是这样没错。不过,在你辞职之后那家公司的内部怎么也称不上是一般正常状态。原本证券的发行或管理都应该严格执行,如今却是任意伪造,简直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简单来说,只要稍微知道公司内情的人都能轻易制作证券,至于为什么要伪造证券,应该不用我多做说明了吧?东西商事的干部们很清楚,那种证券再过不久就只是废纸一张了。他们打着纯金收据的名目,但打从头就没有纯金这种东西,所以不管是谁用那种废纸胡作非为,对干部们而言都无关紧要。”
    “实际上有人那么做……有人把钱据为己有吗?”
    “好像有。正确来说,有迹象显示有人那么做。”
    刑警将一张影本放在桌上。那是一份文件。我看过无数次的表格。
    “你知道这是什么吧?”
    “现金的收据。”
    “没错。当签约者支付现金时,在还没收到证券之前,推销员会将这张纸交给签约者,作为对方支付现金的证据。看到这个,你有没有察觉什么?”
    我凝视着那张纸,随即瞪大了眼,发出“啊”的一声。
    “上头盖着我的印章……”
    “没错。上头盖着的印章是田岛的字样,对吧?根据我们警方的调查,东西商事里只有一个姓田岛的员工。”
    “可是,这不是我的印章。我不记得我有盖过章。再说,我平常负责的都是辅助性的业务,这种重责大任的工作公司从来没有交给我。”
    “除了印章之外,你还有没有察觉到什么?”
    “还有什么吗?”我边想边将目光落在影本上。这次我花了一点时间才察觉到边缘处有几个小字。
    “日期是……我离职之后的一个月。”
    “对吧?也就是说,有人利用你的名义推销,并且完成了现金交易。那个人先将盖有田岛印章的现金收据交给客人,过几天再将私自伪造的证券带给客人。”
    “可是那样的话,”我盯着影本直瞧。“应该就会在将证券交给客人的时候把现金收据要回来,像这样留下收据反而奇怪。会做那种事的人,应该会马上把要回来的收据处理掉吧。”
    “可是他却不能那么做。因为他还得瞒过公司那边才行。你或许不知道,东西商事为了管理发行的证券,会将现金收据、证券收据或挂号的收据建档。犯人必须偷偷地将收据混入档案中。”
    “那么,这是从那些档案中……”
    “我很想说‘完全正确’,但差了一点。”刑警搔搔鼻翼。“事实上,好像真有那种档案,但在强制调查的时候就已经不见了。大概是干部不想让警方知道受害者的身份,所以处理掉的吧。这张是偶然从尚未归档的文件中找到的。”
    我将影本拿在手上。上头写的金额是二十万,金额不大,所以应该是以现金支付的吧。
    “这上头没有写客人的名字耶。”
    “嗯。姓名栏是空白的。”
    “为什么那个推销员没有写客人的名字呢?”
    “说不定是碰巧,但也可能是故意的。因为一旦知道客人是谁,就能锁定将钱据为己有的推销员。”
    我点头。不过只要让客人看所有推销员的大头照还是抓得到。话说回来,利用离职员工的名字来骗人,这招真是高明。他应该是看准了东西商事即将倒闭,干部们会湮灭掉交易的证据吧。此时,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并且抬起头来。“那个推销员盗用我的名字将钱据为己有是仅只一次吗?”国字脸的刑警双唇紧闭,偏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应该不止。因为使用这种手段就能轻易得逞。只可惜我们没有证据。”
    我咬住嘴唇。虽然自己没有损失,但名字被人用来做这种下三烂的事,还是觉得悔恨不已。也就是说,在我辞职之后,仍然有自称“田岛”的推销员一次又一次地欺骗老人家。
    “我们之所以搜查你家,是想要看看你的印章。如果你握有和这张收据相同的印章,就代表是你将钱据为己有。”
    “我没有。”我瞪着对方。
    “我知道,只是为了慎重起见罢了。另外我们也顺便调查了你的存款等。就结论而言,你没有可疑之处。不过恕我失礼,你似乎过着相当节俭的生活哩。”
    我心想:“关你屁事。”将目光从刑警身上移开。
    “所以,”刑警趋身向前。“讲到这里,你心里有没有个底?知道有哪个无赖盗用你的名字,见机从东西商事这家骗人公司揩油的吗?”
    我的脑中马上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不,应该说是听着刑警的话时渐渐浮现脑海比较正确。
    我调整呼吸,假装在思考的样子。我该怎么回答才好呢?
    不久,我便找到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答案。我看着刑警的眼睛说:“既然是那种公司,应该全部是能够面不改色骗人的推销员。老实说,与其说是心里有底,不如说是每个人都有可能。所以,真要说的话,全体员工都很可疑。”
    刑警显得有些失望。
    我经常在想,如果当时说出仓持修的名字,事情会如何演变呢?他是否会遭到警方逮捕,而我在那之后的人生是否会有所不同呢?不,我想应该不会。我不认为仓持会爽快地坦诚犯案。警方手上的证据几乎等于零。即使握有什么证据,法院应该也不会以重大罪名起诉他。
    不过我之所以没有告诉刑警他的名字,倒不是因为考虑到这些事情的缘故,而是我认为发现他更坏的部分,并且放在自己心上,将来一定会派上用场。我决定要亲手制裁他,我不希望警方介入。
    几天后,我前往仓持的公寓。目的在于确认他是否盗用我的名字推销。
    然而,仓持却已经搬家了。一问隔壁的邻居才知道他一个月前已经不住在那里了。对方似乎也不知道他的下落。我顺道去了负责公寓管理的不动产公司一趟。一脸横肉的店长嫌麻烦似地翻阅文件,他告诉我仓持的联络地址是老家的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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