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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小昭

杀人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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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9 15:22:49 | 显示全部楼层
伤口的疼痛日渐减缓,然而,有些事却无法随着时间淡去。
    那时藤田绝对是抱着置我于死地的决心而来的。他浑身上下充塞着一股杀人的气势。
    即使伤痛不再,那股令我全身动弹不得的杀意和令人厌恶的记忆,恐将永远不会消失。


十八

    原本说伤势痊愈需要一个月,然而我只在医院里待了一个星期,出院后我休息了两天,隔周的星期一就到公司上班了。
    我回到工厂时,大家的态度很冷淡。所有的同事都避免和我的四目相交,即使我主动加入大伙儿的谈话,他们也会故意各自走开。虽然我早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形发生,但是实际看到大家的态度,还是很受挫。
    他们一定很在意我招来藤田的恨意这件事。我想,他们一定觉得我很可怕,是个双面人。我可以感觉到,他们不想和我扯上关系,宁可避开我,明哲保身。我回去做原本搬运资财的工作。
    午休前三十分钟左右,组长来找我。组长像是被大雨淋成落汤鸡似地,一脸灰败,要我跟他过去一下。
    他带我到离生产线稍远的一处休息区。一旁立着一块黑板,可以挡住来自通道的视线。身穿白色制服的课长坐在那里抽着烟。我和那位课长几乎不曾交谈过。
    组长要我和课长面对面坐下,自己也在一旁的椅子落座。
    “你是田岛吗?”课长的目光透过眼镜,看着我的名牌说。“发生了很多事情,真是难为你了。身上的伤都好了吗?”
    “嗯,差不多好了。”我含糊其辞地点头,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心里惶惶不安。
    “那件事之后,警察也来找我问了一大堆事情,真是累死了。噢,警察也去找过组长吧?”
    组长突然被课长点到,一语不发地点头。
    “给您们添麻烦了,真对不起。”我先道歉再说。
    “嗯,那没什么。问题是今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课长在说什么,看着他的脸。
    “毕竟,加害者是藤田吧?而遇刺的人是你。同一个工作单位里发生这样的事情,总是个问题。生产线上重视的是团队合作,对吧?要是小组内出现纠纷,组员就会无法集中精神上工作。”
    我想,我已经很清楚课长想要说什么了。“我会被调到其他工作单位吗?”
    然而,课长却没点头。他用手指抵住眼睛的正中央,调整位置。
    “嗯,这也是一个方法。”课长嘴里像是含着一颗卤蛋,咕哝地说。“但是这件事已经传遍了整间工厂,这么一来,我们可能很难继续用你。”
    听到这里,我终于了解了他们真正的意思,睁大了眼睛。“你们要我辞职吗?”
    “不不,”课长挥挥手。“我们没有要你辞职。只是,你再待下去也很辛苦,再说你还年轻,还有本钱从头开始……我想,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我心想:“这跟要我辞职有什么两样?”但我没说出口。
    我看着组长。他脱下工作帽,抚摸帽缘的地方。深蓝色的帽缘表示职位是组长。
    我并非不能理解他们的困扰。虽说藤田已经辞职,但同一个工作单位的员工发生杀人未遂的案件,直属上司当然会被追究管理责任。设法处置田岛和幸很可能是公司的指示,而不是他们的本意。
    然而,我实在无法点头同意。我举目无亲,要是被赶出单身宿舍的话,就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再说,要找到下一个工作谈何容易。我唯有留在现在的公司里才是生存之道。
    “我不能辞职。”我老实说,“课长说的我懂,但我一旦辞职了,不知道接下来要靠什么维生。而且重点是,我算是这起事件的受害者,我一点也没有……”
    这个解释虽然不得体,至少强调了错不在我。课长明显露出不悦的表情,但没有反驳我。
    “我知道了。那么,今后的事我再好好想想。”课长从椅子上起身,对组长使了个眼色。组长重新戴上工作帽。
    我不认为事情就这么落幕。我很在意课长打算怎么重新思考。我看着组长闷不吭声走在前头的背影,陷入一种错觉,仿佛脚底虚浮,摇摇晃晃了起来。
    在那之后过了好一阵子,什么事也没发生。工厂里依旧没人开口跟我说话,不过也没有人作弄我。即使如此,我每天还是过得很不安。
    另外,香苗的事也一直搁在我心上。
    住院期间,她一次也没来看过我。小衫和奈绪子来看我的时候,奈绪子说她也通知了香苗,所以她应该知道我受伤。我打过一次电话给她,接电话的是她母亲。她母亲只是淡淡地说她不在家。我请她母亲告诉她我来过电话,但是否确实传达就不得而知了。出院之后,香苗也没和我联络,我这才慌了起来。有一天夜里,我拜托小衫,能不能请奈绪子帮我问问香苗怎么了。
    “她没跟你联络吗?”小衫问。
    “对啊。”我回答。气氛极度尴尬。
    “请奈绪子问问是无妨,可是……”
    “可是什么?”
    “不……没什么。一有消息,我会告诉你的。”
    “谢谢你。”我说。
    过没多久,组长又在工作时找我。这次他叫我去办公室。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一走进办公室,我发现我的预感是对的。之前见过面的两个人事部的人就坐在桌子的一边等我。瘦小男子发现我来了,轻轻地抬起手。
    “伤都好了吗?”瘦小男子问我。
    “嗯。”
    “那就好。”瘦小男子简短说完后,随即看着手边的资料夹。“废话不多说,我想要大概整理一下这起事件的内容,所以想问你一些事情。”
    “嗯……”
    “总之,我最不清楚的是,”瘦小男子看完档案夹抬起头看我。“动机。为什么藤田想要杀你?”
    “这我已经跟警方说过了。”
    “嗯。你是说,不知道为什么,藤田认定你也参加了那个买卖宝石的老鼠会,对于只有你没有受到处分感到不满,是吗?”
    “是的。”
    “那么,藤田为什么会那么笃定呢?”
    “这我之前也说过了,我去说明会是事实,藤田在那里遇到我,就认定我也……”
    “认定你也入会了,是吗?”瘦小男子打断我的话。“可是啊,就算再怎么误会,会到想要杀你的地步吗?”
    “这种事你问我也没用。”我低下头,却依然感觉到瘦小男子的视线。
    “其实,之前和你谈过之后,我们又和藤田见了一次面。”
    他的语气稍微加重,我这才抬起头。他的脸上不见平常的笑容。
    “他一口咬定,你绝对不可能没加入穗积国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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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9 15:22:59 | 显示全部楼层
“他骗人。我没有加入。”
    “可是,他说他亲眼看到你加入所以才想加入的。他看起来不像是在骗人。”
    那个瘦小男子身边的男人不知道是不是当时也在场,微微地点了个头。
    “藤田先生讨厌我,他怎么可能会因为我入会?”
    “但他说,他不想让你一个人独得好处,所以就加入了。”
    “他骗人。”我摇头。“我没有加入。”
    瘦小男子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抱着胳臂,用一种观察的眼神,目光依旧不离我的脸。
    “我们确实没有证据能够证明你是会员,所以才认为你的话比藤田说的值得相信。但却发生了他攻击你的事,而且在那之后,我们接获了一个奇怪的消息。”
    我的心脏在胸口砰砰乱跳。我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而且不是出于单纯的直觉。我很在意藤田当时说的话。
    “明明是你设下陷阱,让我上了那个骗人生意的当。”
    藤田为什么会知道呢?当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时,这件事也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个消息大致上是说你虽不是穗积的会员,却受雇于穗积,在那里打工。”瘦小男子说。
    打死我也不能问为什么你会知道。
    “是谁?是谁随便乱说的?”
    “是谁说的应该并不重要吧?我们只是想要你知道,我们没有笨到不经大脑思考就相信这种莫名其妙的消息。我们接获任何消息,都会先调查以了解内情。就像我们没有直接相信藤田的话一样。”
    “那……你们了解内情了吗?”
    “噢?”瘦小男子的表情终于变得和缓,趋身向前问我:“你在意吗?”
    “那当……”
    “这不是很奇怪吗?你刚才不是说那消息胡说八道吗?既然如此,等闲视之不就得了。”
    瘦小男子看我说不出话来,嘴角浮现出狡狯的笑容。
    “关于穗积要求的打工内容真的骗得蛮像一回事的,不但据可信度,而且很有意思。总之一句话,所谓打工就是负责讹人。公司派这些人出席说明会,然后趁势推犹豫不决的人一把。也就是说,表面上装作入会的样子,但实际上却不入会。因为讹人的家伙本身很清楚穗积的真面目,因而只帮忙招人入会。仔细一想,这种做法比自己加入会员、找死党入会还要恶质。因为,他们是在助纣为虐。”瘦小男子眼珠子向上翻地看着我。“怎么样?不觉得情形跟你很像吗?藤田说他确实看到你入会了,可是你却说你没有,而你实际上也没有入会。因此,如果假设你在打那种工的话,一切就都说得过去了。”
    我的腋下冷汗直流,嘴里干渴,脑中不断地思索:“是谁散播这种消息的?”
    “我没有做那种事。”
    “那么,你是说这个消息有误啰?”
    “是的。”我回答。我告诉自己,不可以避开视线。
    “那么,若是出现证据或证人,你怎么办?倒是你可是会因为欺骗公司而被处以更重的惩罚,这样也没关系吗?”
    我从眼珠子向上翻地看着我的瘦小男人脸上,感受到一种无法言喻的恶意。我觉得自己正被逼进一条死胡同。或许实际情形就是如此,但我已无法回头。
    “没关系。”我回答。“很好。”瘦小男子点头。
    “别忘记你说过的话。”
    从位子上起身的他,脸上充满了胜券在握的自信。
  
    那个周末我决定要和仓持修见面,我主动找他出来。我们在之前约过的站前咖啡店里碰面。仓持穿着深蓝色夹克,一丝不苟地打着领带,看起来倒有几分像一流企业的业务员。
    我告诉他人事部质问我的事。仓持边喝咖啡边听我说,等我说完,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总而言之,要是公司方面找到证据证明你在打工、招人入会的话,就要炒你鱿鱼吗?”
    “我想他们是这个意思。自从发生杀人未遂的事件以来,公司就视我为眼中钉,千方百计想要开除我。”
    “那也难怪啦,站在公司的立场,当然不会希望带来那种麻烦事的人留下来。”仓持换一只脚跷二郎腿。“那么,你找我出来有什么事。而且从他们说话的口气看来,好像握有什么证据。这件事情有可能吗?”
    “我们的事应该没有在穗积里留下记录,而且一般会员应该不知道我们这样的人存在。”仓持耸耸肩。“不知道耶。反正再想也没有用。”
    “没有用?”
    “不是吗?若是公司方面握有什么证据,事到如今才着急也无济于事。”
    我握紧了拳头捶向桌面。一旁的女客惊讶地往我们这边瞧。
    “我可是在你的怂恿之下才一头栽进那什么打工的唷。”
    “是又怎么样?你要叫我负责吗?我看你好像忘了,让我提醒你,当时你的工作只是在说明会上适时地发问,但你却想让那个叫做藤田的男人上当而假装入会。如果要追根究底,事情的源头就是如此,这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
    对于他的反驳,我无话可说。他说的没错。要是当时我没那么做的话,藤田说不定就不会入会。不,就算他入会,大概也不会特别怀疑我。
    “我说啊,”仓持压低了声调。“你心里真的没有个底吗?”
    “有什么底?”
    “那件打工的事,你有没有对谁说啊?”
    我本来要说:“那还用说,当然没有啊!”但却犹豫了一下。我回答:“没有。”
    仓持没有看漏我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他抬起眼盯着我的脸瞧。
    “真的吗?”
    “嗯。”
    “你说谎。”仓持贼贼地笑,拿出香烟来,抽出一根,轻轻地敲香烟盒。“你对谁说了吧?你的脸上明明就写着:‘我有说。’”
    “我信得过那人。”
    仓持一听到我的回答,苦笑地别过脸去,微微摇头。“几个人?”
    “一个而已。”
    “女人吗?”仓持竖起小指(*在日本小指意味着女朋友。)。
    看我没回答,他当我是默认了。“你最好找她确认一下吧。”
    “她为什么要将这种事告诉我的公司呢?那么做对她又没好处。”
    “她跟别人讲,别人又跟别人讲。讲着讲着,就传进了你们公司的人的耳里。事情就是这样。”
    “不可能。”
    “所以我才要你去确认呀。你们下次什么时候见面?”
    “还没决定。”
    “那么,”仓持指着店内角落的公共电话。“等一下就去见她。马上问本人最快。”
    “我要用什么理由找她出来?”
    仓持笑得全身抖动。“找女朋友出来还需要什么理由?”
    “她最近常不在家。”
    “那又怎样?未必今天也不在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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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9 15:23:1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无言以对,慢吞吞地站起身来。我已经二十多天没和香苗联络上了。就算没发生这样的事,我也差不多该打个电话给她了。另一方面,我心想:“千万别再被她母亲冷言以待。”
    犹豫半天,我还是打了电话。但接电话的还是她母亲,说香苗出去了。
    “你到底是联络不上她,还是不想联络她?”听完我的话之后,仓持说,“直接去见她不就得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要怎么做……”
    “你知道她家吧?说不定她现在真的出去了,但总会回家啊。”
    “你要我埋伏在她家前面吗?”
    “你自己看着办,”仓持将咖啡的钱放在桌上。“要是我的话,就会采取行动。东想西想,什么也解决不了。”
    “先走啰。”他说完便走了。
    一个小时左右之后,我躲在电话亭后面盯着一户人家——香苗的家。我曾送她回这栋有小型庭园的日式宅院过几次。
    我心想,这是我第几次像这样埋伏等人了呢?很久很久前,我在仓持卖豆腐的老家旁边埋伏过。几年之后,我跟踪过迷上酒家女的父亲。而父亲当时也在等待从店里出来的酒家女。
    我不太清楚自己在那里待了多久。大概有两个小时了吧。或许是因为每当有人出现时,我就很紧张,所以感觉时间格外漫长。
    晚上十点的时候,一部车停在屋子前。我清楚地看见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香苗。当看到开车的男人时,我屏住了气,那是参加联谊的成员之一。当然,他也和我同宿舍。一个名叫芝山的男子。
    两人的身影霎时在车里交叠在一块儿,接着副驾驶座的门打开,香苗从车上下来。她穿着一件成熟的连身洋装,好像不曾在和我约会的时候穿过。
    香苗站在家门前,直到车子离去。车子走远后,她转身走进家门。我在她背后喊:“香苗!”
    她回过头来,表情僵硬,面露畏怯和狼狈的神色。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对着低下头的她说。
    “你为什么会和那种家伙见面?”
    “爱跟谁见面是我的自由吧?”
    “那我怎么办?打电话给你也都不接。”
    香苗开始闹脾气,闷不吭声。我再次呼喊她的名字:“香苗!”
    “别那么大声啦,家里会听到。”
    “那你倒是说句话啊。”
    “我知道了。那我就坦白说,我已经决定不再见你了。”
    “为什么?”
    香苗叹了一口气,将刘海拨上去。
    “对不起,我喜欢上别的人了。我总不能脚踏两条船吧?所以……”
    “你……”
    “毕竟,人的感情是会变的。还是说,一旦开始交往就绝对不准变心?非得一辈子在一起才行吗?”
    “我没那么说,只是……”
    “再说,”她抬头看我。“和幸,你得辞掉工作了,不是吗?”
    我嘴巴张开,全身僵硬,下意识不断眨眼。“你在说什么?”
    “芝山先生都说了。他说,打哪种危险的工,若是公司知道了,一定二话不说就开除。”
    “你跟芝山说我打工的事了吗?”
    她一脸“完蛋了”的表情,咬着嘴唇。我抓住她的手臂。“是不是?”
    “好痛,放开我。”
    “回答我!你是不是告诉芝山了?”
    “痛死了。来人,救命啊!”她的声音传得老远。
    玄关内的灯亮了。门内出现人影。我放开香苗的手。她按住我刚才抓的地方,冲向玄关。“快点,快开门!”
    我跑起步来,听见背后有人发出怒吼。
    回到单身宿舍后,我闷不吭声地待在房间。我本来想去找芝山,又觉得那么做只会让自己更难堪。
    不久之后,小衫回来了。我不动声色地向他打听芝山的事。
    “我不太清楚那个人。他好像比我们大三岁吧。那天联谊,他是去代打的。”
    “他在哪个单位?”
    “不晓得。你干嘛问他的事?”
    “没什么。”我含糊其辞地回答。
    大我们三岁,也就是说芝山和藤田是同期进公司的。他当然认识藤田。很有可能是他从香苗那里听说我的事之后,再告诉藤田,而藤田死后,将这个消息告诉人事部的也一定是芝山。
    我跌坐在椅子上,觉得全身虚脱。
   

十九

    人事部建议我主动辞职,这样的话,公司还会发点离职金给我。
    “你还年轻,得为将来打算。被开除和主动辞职听起来可是两回事唷!未来假如你到别家公司上班,对方一定会向公司打听你的事,到时候你不想被说得很难听吧?再说,我们公司也不会讲主动辞职员工的坏话。”之前那个人事部的瘦小男子不时皱起鼻子,轻描淡写地说。
    这次面谈一开始他就给我看一份文件,上头记载着询问某位证人的调查结果;内容是有关田岛和幸从事泯灭良心的副业。对方的名字保密,但我猜一定是芝山。
    我想就算我此刻依然采取否认的态度,人事部大概也不会停止调查吧。最后他们一定会找香苗问话的。事到如今,我不能期望香苗会为我说谎。
    “就由你主动辞职,可以吧?”瘦小男子一脸巴不得我立即答应的样子,低头盯着我瞧。
    “好吧。”我点头。我对所有事情都失去了耐性。
    当天,我告诉小衫我要离职了。大概是从那起刺伤事件以来,关于我的谣言传得满天飞,他没有太过惊讶,但还是露出一脸沉痛的表情。
    我希望他知道真相,于是我将和穗积的关系、香苗漏露消息等事情,原原本本地对他说。他听我说完后,拼命揪着他引以为傲的飞机头。
    “都是那次的联谊不好,对吧?要是我没介绍香苗给你认识的话,你也就不用辞职了吧?”
    “你不用放在心上。错在我自己要去做那份可疑的打工。再说,你也警告过我,最好别和香苗交往。”
    “那女人果然是个骗子。”
    “她让我上了一课,以后我会小心女人。”
    小衫无力地点头,低声说:“女人真可怕呀。”听到他这句话,我打从心底觉得自己窝囊。我发现自己和从前父亲犯的是同样的错误。
    我得赶紧思考下一个落脚处。因为公司规定员工自离职日期一周内必须搬出单身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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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9 15:23:21 | 显示全部楼层
但我无处可去,也不想住在亲戚家。再说,自从工作以来,我就和所有亲戚断绝了来往。
    等到宿舍里的同事都去上班后,我在房里翻阅就业杂志。我不对薪水挑三拣四,我需要的是提供住宿的公司。然而,不管我再怎么降低条件,要找一家肯中途雇佣一个既没有一技之长,也没有证照的人的公司实在很少。如果还要求附住宿的话,那更是少之又少。
    我一直找不到下一个适合的安身之处,时间却无情地流逝,就在我开始感到焦躁不安的时候,一个危险人物打电话来了。不用说,那个人就是仓持修。
    他问我要不要见个面。
    “我想听听之后的事,而且我也有话要跟你说。”
    我应该严词拒绝,告诉他我们没有必要见面。我应该认定将我逼上今天这种绝境的就是这个男人。然而,我还是答应了和他见面。老实说,我想和人说说话。如果能够说些心里的话,对方是谁都无妨。重点是我好寂寞。发现这个事实让我感到不知所措、更陷入了自我厌恶的情绪中。但接近约定时刻,我还是出门前往车站前的咖啡店。
    “在那之后怎么样?”仓持斜坐在椅子上,一看到我就问。
    我咬着下唇,低下头,然后抬起头来瞪着他,叹了一口气:“我辞掉工作了。”
    “果然,”仓持一副不出我所料的表情。“是女人出卖你的,对吧?”
    我没有回答。仓持冷哼了一声。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你会被赶出那间宿舍吧?”
    “嗯,我会想办法。”
    “有地方住吗?”
    “我正在找。”
    “你能在宿舍待到什么时候?”
    “再三天吧。”
    仓持对我的回答满意地点头,脸上露出别有含义的笑容,然后趋身向前对我说:“不然你要不要到我住的地方?老实说,我最近搬到一个挺宽敞的地方,地点一样是在练马。为了下一个工作,先静下心来准备也不错吧?”
    我看着他奸诈的笑容,缓缓地摇头。“我不会再答应你的邀约了。”
    “你说那是什么话?”仓持苦笑。“你在恨我找你去穗积打工吗?本来我认为没有必要再说什么,但是我有骗你吗?打工性质和穗积的内情我事前都跟你讲过。你是在知情的情况下答应的。你的公司知道这件事跟我无关。我实在不想这么说啦,但是你被刺伤,被公司开除,可都是你自己捅出的纰漏唷!”仓持简直像洋片里的电影明星一样,挥舞着双手说。
    我无法反驳。他说的一点没错。可是我却不想承认。
    “好啦,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也不会勉强你。不过,要是你真的无处可去,记得跟我联络。希望你在三天内找到地方。”
    我含糊地点头。“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不,还有更重要的事。不过今天还是算了。时机不对。”他抓起账单,往收银台走去。
    我认为这个时候没理由住进仓持的屋子,而且至今为止只要一和那个男人扯上关系就绝对没好事。
    就这样,到了最后一天。在那个快走投无路的晚上,小衫对着在打包行李的我说:“决定下一个落脚的地方之后,告诉我一声。”
    “嗯,我一定会告诉你。”我对着一脸认真的小衫回答,一股怅然若失的心情向我袭来。我相信今后大概再也见不到这个男人了。之前也是如此。之前国中的同班同学木原,以及那些只要对我敞开心扉的人,到最后一定会落得别离的下场。
    “虽然相处短暂,不过能和你同住一间房间真好。”
    “是吗?”我看着他。
    “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是个超级无趣的家伙呢。可是你不但教了我许多事情,而且还做了令人惊讶的决定,该怎么说呢……嗯,你这个人很出人意表。”
    “因为这样所以才得辞去工作呀。不过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听我这么一说,小衫愁眉苦脸地低下头。
    “田岛你是个可以信任的男人。我啊,很少相信人。不过你不一样,我不认为你会对我说谎。”
    “是吗?其实我也有很乱来的地方。”
    “只要住在一起就会知道了啦。人就算在外面摆出好人的样子,一回到家就会露出真面目。我可是一直在观察你哦,所以大概知道你的个性。”
    “或许吧。”
    被他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原来我也对小衫敞开了心扉。一开始我还认为他是个素行不良的混混,但和他长期生活下来,才渐渐发现他拥有和外表迥然不同的性格。
    那一瞬间,我恍然大悟:要解开对仓持修的各种疑问,和他住在一起是最快的捷径。想要看穿他至今的言行是谎言一箩筐或是发自真心诚意,说不定这是最好的方法。
    这个想法紧紧地攫获了我的心。原本,我深信和仓持同居绝对没好处,但现在想来却没那么糟。
    直到那天深夜我仍然犹豫不决。毕竟要住进仓持家,心里多少还是会有所抗拒,但我更想看看他的真面目。

    “你用这间房间。不好意思,有点窄就是。”
    仓持指着一间一坪半的和室。他的住处是一共两房一厅,和之前一样一进门就是厨房,不同的是里头有两间房间。虽说是两间房间,其实不过是用纸门隔成三坪和一坪半大的房间罢了。据他所说,这间旧房子比之前住的地方离车站还远,但相对的房租比较便宜。
    “不用客气,你就随意使用。冰箱里的东西你也可以吃,只是没放什么好东西就是了。”仓持笑着,然后竖起食指继续说:“我们要尊重彼此的隐私唷!我可不想弄得彼此不愉快。”
    “同感。”我说。
    “好了,接下来吃晚饭吧?你有不喜欢吃的东西吗?”
    “不,那倒是没有。”
    “那太好了。要是还得为吃的事情费神的话,不免让人觉得烦躁。”
    “你也不挑食吗?”
    “几乎不挑。不过只有一种食物我不想吃。”
    “什么?”
    “豆腐和豆腐渣。”说完,他的嘴角往下撇。“毕竟,我从小就一直吃那种东西,大概把一辈子的份都吃完了吧。”
    我想起他家的豆腐,点了点头。
    那一天的晚餐是仓持煮的炒青菜和味增汤。虽然不是什么工夫菜,但我还是很佩服他那利落的动作。看来他至今都是自己开伙。
    “老是吃外卖或外食,会营养不均衡。而且花费也吃不消。”吃完饭后,他抽着烟说。
    会做菜、讨厌豆腐和豆腐渣、喜欢的香烟品牌是七星(SEVEN STAR)——这些都是至今我所不知道的事。
    “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我问。
    “脚踏实地的工作。总归一句话,就是推销员。”
    “又是推销员?这次是卖什么?”
    “金子。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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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9 15:23:31 | 显示全部楼层
“金子?之前是宝石,这次是金子啊?”
    “别用那种怀疑的眼神看我嘛。我就说是脚踏实地的工作了。”
    “该不会又是老鼠会,卖假东西吧?”
    仓持耸肩苦笑。“这次不是那种骗人生意,而是我们推销员挨家挨户登门推销商品。不会说‘只要招募会员,就有佣金可领’那种好听话。”
    “那是怎样的公司?”
    我开口一问,仓持就到房里去,拿了一张名片回来。名片上写着“东西商事”的公司名称。仓持隶属于业务一课。
    “这家公司我听过。是东西电机的相关企业,对吧?”
    “变成相关企业了吗?印象中是有关系没错。”
    “东西商事啊……这家公司应该没问题吧。”我定定地看着名片,喃喃地说。东西电机是日本前五大的家电厂商。“亏你进得去这样的公司。”
    “朋友介绍我进去的。不过,我不是正式员工。做推销员的几乎都是临时员工,一旦业绩不佳,马上就会被炒鱿鱼。”
    “听起来很辛苦。”
    “公司有规定业绩,要达成目标很辛苦。不过,只要习惯也很有意义。公司会依照业绩好坏,发给临时奖金。虽然我刚才说一旦业绩不佳,马上就会被炒鱿鱼,但其实人手不足,上头经常在问有没有认识有干劲的年轻人。”
    听到这里,我沉默了。我知道他想要说什么。这让我想起了他找我去穗积打工时的事。
    “前一阵子,我不是说有事要跟你说吗?”仓持说。“其实就是这件事。要是你还没找到下一份工作的话,我可以介绍你进去。”
    “要我当黄金的推销员?”
    “不是老鼠会唷!”仓持贼贼地笑。
    我考虑一下之后摇头。“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拒绝。我接下来打算从事脚踏实地的工作。”
    “我不是说这是一份脚踏实地的工作了吗?不过,我不会勉强你。”他收起自己的名片。
    就像仓持说的,这是一份脚踏实地的工作。他每天早上七点起床,七点半穿上朴素的西装出门上班,回到家最早也是晚上八点左右。回家之后按摩脚部是他每天的例行公事,说是四处登门拜访,脚走得很酸。
    在那一段期间,我也在找工作。我想进一家正常的公司上班,却怎么也找不到,结果只好靠打工度日。一开始是搬运冷冻食品,然后是到印刷厂排版,再来是大楼的清洁工。每当拿着拖把拖地时,看着和自己同辈的男人精神抖擞地昂首阔步,到底有一种屈辱的感觉。不能一直这样下去的焦躁不安,经常在我的心里挥之不去。
    家事由我和仓持共同分担。我只付给他三分之一的房租,家事各分担一半。他对这点没有怨言。他对于我的厨艺不如他,似乎也不太在意。虽然我心里认为其中可能有陷阱,但是也渐渐地习惯了这种生活。从客观的角度来看,和他同居对我而言,明显是一个有利的抉择。
    我不太清楚仓持的收入,但确实比同辈的上班族丰厚。他好像经常领到奖金,销售成绩应该很亮眼吧。
    重点在于仓持这个人的性格。我很难看到他的真面目,或者该说我连他是否有另一面也不清楚。他对我很好,对任何人也都会表现出适度的关心。越和他在一起,我越觉得至今对他的认识有误。我甚至开始觉得,他的言行之中不带有任何的虚伪和企图。
    有一天晚上,吃晚饭时他再度提起他的工作。
    “你这样一直扫地下去也不是办法吧?你可能以为现在还年轻没关系,但要是不趁现在累积实务经验,未来出路会越来越窄唷!我不会害你的,要不要到我们公司面试看看?你没问题,一定会胜利录取。我也会帮你美言几句。”
    要是以前的我,即使听到他这么说,一定立刻当场拒绝。然而,当时的我却拒绝不了。事实上我参加了几家公司期中招募的面试,却都没有录取。我感到走投无路心中焦躁不安,对仓持的疑虑也减轻了。
    “不过,我没办法做推销员。”
    “不做看看怎么知道?先做做看,觉得不行的话再辞职就好了。”
    我紧闭双唇,只是沉吟,于是仓持说:“我明天和上头的人说说看。他们应该随时都愿意面试。”
    “我真的可以吗?”
    “可以啦!包在我身上!”仓持拍拍自己的胸脯。

    三天后,面试在位于池袋的公司举行。仓持借给我西装和白衬衫,还带我到理发店去,叫理发师帮我理个一般社会新鲜人参加应征用的发型。
    当天我盯着一头和五官不搭的发型,穿着不合身的西装,与仓持一同前往东西商事的总公司。替我面试的,是一位名叫山下的男人。他的年龄看起来约莫三十岁上下,五官轮廓深邃,将一头卷发全往后梳。
    山下根本没仔细看我的履历表,劈头就问:“你想要钱吗?”
    他一看到我不知所措、穷于回答的样子,又不耐烦地问了一次:“怎样?不想要钱吗?”
    “当然想。”
    “那该怎么办才好?”
    对于这个问题,我无法马上回答。山下双手环胸地盯着我。
    “既然来了我们公司,如果你想要钱的话,你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卖黄金。黄金卖出去,公司就赚钱,也才能付你薪水。你能做的事就只有卖黄金。我希望你尽可能多卖一些。要做到这点,就要思考效率,必须排除所有不必要的浪费。所谓的浪费,有很多种。要是浪费体力、时间的话,生意就不用做了。另外,还要注意一点就是不要做无谓的思考。你该思考的只有如何将黄金卖出去这一件事。除此之外的思考都是无谓的浪费。知道了吗?”
    “思考销售对象的事情也是无谓的浪费吗?”听我这么一说,山下用力地摇头。
    “如果是为了卖黄金,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但不用去思考不买黄金的人的事。因为那种人跟我们公司没有关系。千万别忘了这点。知道吗?”
    被山下这么一说,我不禁侧眼看了仓持一眼。他微微点头。看到他的样子我回答山下:“我知道了。”
    “OK,录取。那么快点去拜访客户!”
    山下从位子上站起来,吓了我一跳。“接下来马上去拜访客户吗?”
    “当然啊。你有什么意见吗?我刚才不是说过,我们公司不许无谓的浪费。”
    山下离开之后,我看着仓持。他大概看到我露出一脸错愕的神奇,哧哧地偷笑。
    “我那时候也跟你一样。总之,顺利录取真是太好了。那么,我们就出去推销吧,伙计。”
    “伙计?”
    “嗯。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搭档。”仓持用手拍拍公事包。
    我搞不清状况地离开公司,搭上西武线,在保谷车站下车。
    “接下来要去的是一个叫川本的老婆婆家。她孤家寡人一个。你只要在旁边听就行了。老婆婆大概会提出很多问题,你可以适当回答。只不过,我希望你注意一件事情,在老婆婆的面前,绝对不要提起工作的事。”
    “工作的事……?”
    “像是要她买黄金之类的。我们绝不主动提这件事。”
    “可是,那样就不是推销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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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9 15:23:44 | 显示全部楼层
“安啦。对付那个老婆婆,就是要用这种方法。”
    仓持一副山人自有妙计的模样,嘴角的线条稍微和缓了下来。
    川本房江的家是一间不太大的独栋日式建筑。仓持向对讲机报上姓名后,马上就听见有人回应:“等一下唷。”不久,玄关的门打开,探出一张老妇人的脸。她有一头银发烫卷得非常漂亮。
    “你很烦耶。不管你来几次都没用。”老夫人说。不过,相对于他那拒人于千里外的话语,表情却很和蔼。
    “我只是来向您打招呼。我有了一个新的伙伴。”
    她一脸惊讶地看着问我。
    “我叫田岛。”说完,我低头敬礼。
    “他才刚进公司,还没有名片。等名片做好之后,我们会再登门拜访。”
    “你这么说。就是想找理由跑来嘛。你一定以为总有一天能做成生意,对吧?”川本房江瞪着仓持。
    “关于这点,我已经放弃了。”他在面前挥挥手。“造访府上纯粹是趁工作之余过来的。今天也是因为有一位客人住在大泉学园,所以回来的路上顺便绕到这里。”
    “不好意思。我没办法把你当成客人,招待你进来坐。我想我之前也说过,我儿子成天在我耳边念,不准我买那种东西。”
    “是的,这我知道。我想,您不用勉强。”仓持打开公事包,从中拿出一个小纸袋。那是途中在池袋的百货公司买的。“这是一点小意思。”
    老妇人的表情倏地亮了起来。“噢,这是桃山堂的最中(* 一种日式甜点,两片糯米制成的饼干,中间夹馅料。)吧?这好意思吗?”
    “请收下。这是用我的零用钱买的。”仓持用一只手捣住嘴吧,仿佛在讲悄悄话。
    和她闲聊一阵子之后,我们告辞离去。到最后一刻也没提到黄金的事。“那样好吗?”我问。
    “安啦。那个老婆婆就是要用这招。你如果到这一带来的话,也去看看她,跟他聊个五、六分钟就行了。”
    “可是,她不会跟我们买黄金吧?这岂不是山下先生说的浪费力气吗?”
    听我这么一说,仓持突然停下脚步,用手肘顶我的侧腹部。
    “安啦。”他贼贼一笑。“这个做法是山下先生教我的。”
    那一瞬间,我的脑中闪过一种不好的预感。我怀疑自己说不定又踏入了另一个陷阱。


二十

    第一份工作结束后,隔天一上班,公司要我和仓持到会议室去。会议室里有好几组和我们一样的两人小组。我问仓持即将举行什么,他的脸上浮现别具深意的笑容,低声说:“课程呀。”
    “课程?”
    “让新近人员学习推销的诀窍。不用紧张,我刚进来的时候也上过这种课程,你马上就会习惯了。”
    我心想:“如果是为新近人员开设的课程,为什么仓持也在这里呢?”此时,之前负责面试我的山下走了进来。“全员到齐了吧?那么,我们开始我说话技巧的课程。请各组成员面对面坐好。”
    我和仓持依照他的指示,将椅子搬动成面对面的形式。
    “接下来,各位新同事请将资深前辈当成客人推销。前辈记得修正新同事不妥的部分,请认真练习,开玩笑或讲废话的人将会被扣薪。那么,开始。”
    山下一下完指示,就有几个人开始对话。他们好像已经接受过几次这种课程了。像我这种第一次参加的人,完全抓不到要领,只感到手足无措。
    “怎么了?快点说句话呀。”仓持小声地催促我。“不然的话,可是会挨骂的唷!”
    “该说什么好?”
    “我是客人耶!先从打招呼开始吧。”
    就在其他人叽叽喳喳的讨论时,山下对我和仓持发出怒吼。“你们两个,还在拖拖拉拉什么?!快点开始练习!”
    “快点!”仓持招手催促我。
    我干咳一声,然后开口说道:“您好。”
    “你是谁?要是推销商品的话,恕我拒绝。”仓持用一种习以为常的语气说。
    “我是东西商事的员工。我在想,不知道您对买卖黄金有没有兴趣……?”
    当我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仓持摇摇头。“没有人听到这句话,会回答他有兴趣的。再说,你一开始就没必要报上你是东西商事的员工。首先要这么回答:‘我不是来推销商品的,只是想要请教您一下年金的事情。’你说说看!”
    我像鹦鹉学语地将同样的话说了一遍。
    “年金怎么了吗?”仓持又演起了客人的角色。
    看到我支支吾吾的样子,他稍稍趋身向前对我说:“接下来的台词有点长唷!您知道之前的预算委员会修订法律,年金从明年度起可能会缩水吗?……记住了没?”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仓持又说了一次。但我还是记不得,他反复说了几次之后,我才终于能够朗朗上口地说出同样的话。
    “OK!继续。对方一定会说不知道,而你要这么回答:当存款金额超过一定额度时,年金给付额最高会减少一半。不知道您方便让我看看一些存款资料吗?如果有存折的话,自是再好也不过了。好,你说说看!”
    “那是真的吗?”我一般注意山下,一面发问。
    “什么东西是真的?”
    “当存款金额超过一定额度的时候,年金会减半?”
    “我不知道。”大概是害怕挨山下的骂,仓持的嘴巴几乎没有张开。“那不重要。你什么都不用想,只要照本宣科就行了。”
    我心里在想:“那样真的好吗?”但还是照仓持说的做。接着,课程依然继续。
    “我很清楚你要说什么,可是我得跟儿子商量看看才行。”仓持说。
    “我知道我这说法有点危言耸听,不过孩子都会觊觎父母的财产。有很多案例是父母靠买卖黄金增加了存款,结果孩子开始巴望父母的财产,最后落得亲子不睦的下场。我想,一开始最好对孩子保密。”我回应道。
    “可是,这又不是一笔小数目,我看我还是和其他人讨论一下之后再……”
    “跟其他人讨论更危险唷!这的确是一笔大数目,不过您只要把它想成又不是买了什么东西,只是换个地方存钱就好了。如果您只是将钱从邮局改存到合作金库,应该不会找人讨论吧?要是您那么做,等于是让人知道您手上有大笔金钱,反而更危险唷!”
    “可是,我很少会换地方存钱。”
    “那是因为利率差不了多少,对吧?可是银行和我们公司的利率可是差了三倍之多唷。银行的年利率顶多百分之五,我们公司却高达百分之十五。再说,要是您将钱存到我们公司的话,市公所就不会知道您有很多财产了。还是您认为年金从明年开始缩减一半也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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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9 15:25:32 | 显示全部楼层
事后回想,这一切都是胡说八道。但是反复几次练习下来,这些内容竟然能够不经大脑地脱口而出。不光如此,在不断试图说服对方的情况下竟然慢慢产生一种错觉,认为自己说的话是真的。当然,让我们陷入这种错觉也是这堂课的目的。这堂早上的课程持续进行了三天。
    其实根本没有任何一条法律规定,当存款金额超过一定额度时年金就会减少一半。这事一种巧妙利用老人心理的话术。毕竟,老人疏于接触这方面的讯息,而且听到年金相关资讯又很难不在意。而一开始不提东西商事的名号,是为了借由年金的话题让老人错以为我们是市公所或其它相关人员。
    然而,这间公司最可疑的一点,莫过于和对方签下购买黄金的契约之后,却不将实物交给对方。相反地,只交给对方一纸保障支付利息的证明文件。正因为如此,才会需要“您只要把它想成又不是买了什么东西,只是换个地方存钱”这种话术。
    我虽然感到可疑,却没有完全掌握它背后的恶质之处。我天真地以为,从事这种生意的做法多少有点强硬,但只要老人们能够拿到比银行利率还要高的利息,终究对他们有利的。
    进公司一个星期左右,我和仓持被叫到山下的面前。他抬起下巴,眼珠子向上翻地看着我们。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星期你们一件契约也没签到。只有你们两个挂零。”
    “对不起,我们已经进展到临门一脚的阶段了。”仓持辩解地说。
    山下不耐烦地摇摇头。“那种话我不想听。你们听好了,在奥林匹克的比赛上,光是骁勇善战没有人会开心吧?没有赢得胜利,就没有掌声。你们输了,还不觉得可耻吗?”
    “对不起。”仓持低下头。一旁的我也学他低下头。
    “仓持,”山下说完后看着我。“果然是他拖累了你吗?自从和他一组之后,你的情况就很糟。”
    “不,没有那回事。我认为田岛很努力。”仓持马上予以否定。“我想是我自己不够成熟。”
    一想到仓持在袒护我,我觉得受辱而全身发热。我想要反驳些什么,却想不到任何反驳的话。事实说不定真的是我拖累了他。
    山下靠在椅背上,轮流看着我们的脸。“没办法。暂时先做拜访兜售好了。这么一来,他应该会慢慢习惯推销吧。”
    “我知道了。”
    “拜访兜售?”
    “你教他。”山下说。“我想三角签应该很适合。”
    “三角签吗?好啊。我试试看。”
    我在一头雾水的情况下,和仓持一起离开山下面前。
    “三角签是什么?”我边走边问。
    “别问那么多,你看了就知道。”
    我们走到公用的办公桌。推销员没有个人专属的办公桌。
    仓持不知道从哪里拿来彩色纸、口红胶、印泥和某种印章。我拿起印章在纸上盖盖看,盖出了“中奖”的文字。
    “这是什么?”
    “抽签的材料啊。要这么做。”
    仓持在彩色纸背面盖上“中奖”的章之后,有字的部分朝内,对折成一个三角形。接着再用口红胶牢牢地黏住边缘的部分。
    “一个完成。”说完,他微微一笑。
    “三角签啊?”
    “这个要做一百个左右。我负责盖章折纸,你负责黏浆糊。”
    我完全不知道做这个有何用意,但看来只好先做再说。这个动作很简单,只要将仓持递过来的纸黏上浆糊,无需任何思考,只要默默地动手就行。我觉得这并不是推销员该做的工作,但决定先将这样的疑问赶出脑海。
    当我做好三十个左右的签时,新的疑问又浮现脑中。
    “我说,‘中奖’的签会不会太多了?”
    仓持听到我这个出人意表的问题,先是张嘴哑然,然后表情渐渐转为笑容。“安啦。”
    “为什么?你打算让中奖几率是百分之几?”
    “一百。”
    “咦?”
    “百分之百。全部的签都是中奖的签。这是理所当然的啊。不中奖的签,做了也没用。”
    “可是这么一来,为什么要抽签?”
    “你别管那么多,乖乖地找我的话做就好了。你马上就会知道了。”仓持继续作案。
    我看着默默动手的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曾经看过和眼前相同的情景,但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看过。
    做完一堆“中奖”的三角签之后,仓持拿来一个装文件用的大型信封,将签放进去。
    “好,那么我们走吧。”
    “去哪?”
    “推销啊。那还用说。走,出发了!”
    东西商事的总公司在那栋建筑物的五楼。一进电梯,仓持马上按下B1的按钮。在那之前,我不曾去过地下室。
    “地下室有什么?”
    “停车场。”仓持让我看他手上的车钥匙。“今天要开车代步。开车兜风壮阔。不过,两个男人气氛热不起来就是了。”
    “由你开车吗?”
    “别担心!我的驾照可不是考来好看的。你别看我这样,我开车很谨慎。”他说,他一满十八岁就考到了驾照。
    那是一台白色的轻型轿车。上车前仓持交给我一张文件;上头并列着三十人左右的姓名、地址、电话号码及年龄等个人资料。有的人的资料中,还记载了存款金额、家庭成员、兴趣等。名单上的人有两个共通点。一是住在池袋附近;二是所有人都是六十五岁以上的老人。
    “首先我们去上面数来第二个名叫宫内的人她家。我记得地址应该是在江古田。”仓持边开车边说。
    宫内公惠的栏位中,资料记载如下:“丈夫去年因癌症去世,目前独居。原本预定和长男夫妇同住,但因长男外派海外工作,回国日期未定,因而作罢。存款金额约八百万元,仰赖年金度日。”
    “这些资料是怎么搜集到的?”我问。
    “基本上就是不断地打电话。如果是老人接的电话,就适当应对,然后深入交谈。据负责打电话的人说,许多老人话都很多,要让话题延续并不用耗费太多力气。他们在聊天过程中,会不经意地询问老人的家人或存款的事,而大部分的老人都会毫不起疑地说出来。”
    “如果接电话的是年轻人呢?”
    “这种时候就二话不说,直接鸣金收兵。我忘了告诉你,他们都是在白天打电话。白天有年轻人接电话的人家,就不是我们公司的客人。”
    “总而言之,”我瞥了一眼名单之后说。“就是看准了老人独自在家这一点吗?这份文件就是为了这一点所搜集的资讯。”
    仓持直视前方开车,没有回答。他的脸上没有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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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9 15:25:39 | 显示全部楼层
“因为老人好骗吗?”
    “骗?谁骗谁?”仓持依旧看着前方说。“卖黄金是骗人的行为吗?”
    “那对象为什么尽是老人?”
    仓持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将车靠左停下。他松开安全带,对着我说:“我说田岛,你忘记面试时的内容了吗?我们要思考的只有如何卖黄金这件事。会以老人为对象,是因为这样比较容易卖得出去。如果有容易推销的客人,跟不容易推销的客人两种,当然是挑容易推销的客人啊。”
    “老人容易推销,是因为他们的判断力差啊。”
    “是吧。我们抓住这个弱点下手有错吗?就算我们不这么做,也会有人趁机敲他们一笔。这些人可能是没做什么事却索取高额报酬的帮佣;或是极尽奢华的老人之家的经营者;也可能是强迫推销一些莫名其妙的健康食品的人。可以确定的是,缺乏判断力的老人总有一天会把钱拱手送人。既然他们一定会把钱送人,送给我们不是很好吗?这有什么不对?”
    “与其说是送给我们的,我倒觉得是我们用抢的。”
    仓持肩膀微颤笑道:“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嘛。爷爷奶奶们可是付钱买黄金的耶。不但买到了黄金,还可以拿到利息,有什么好不满的?再说……”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继续说:“瞧你把我们讲得像是在夺人钱财似地,问题是你到今天为止成功地抢到一块钱了吗?想抱怨的话,等你签到契约之后再说!”
    被仓持这么一抢白,我毫无回嘴的余地。仓持大概是说完了心里的话,开始发车前进。
    “刚才山下先生说,你在和我搭档之前的成绩好像很不错哦?”
    “是不差。”
    “和我在一起不好下手吗?”
    “不会不好下手,只是有点客气吧。”
    “客气?对谁客气?”
    “倒也不是对谁客气。而是之前和我一组的家伙很强悍,受到他的影响,连我也变得强悍了。而现在我常常觉得自己好像太温和了。”
    我慢慢明白了他想说什么。“因为在我面前你没办法狠下心来把事做绝吗?”
    “不晓得。”
    “别在意我,你尽管放手去做吧。我不希望成为你的累赘。”
    “我并没那么想啦。”
    我想,这或许是个好机会。如果顺利的话,就能看到仓持的本性。
    宫内公惠的家位于江古田车站步行几分钟处,是一栋古老的木造建筑。她承租这个房子住到现在已经超过四十年了,今年七十三岁,除非搬去跟儿子一起住,不然应该是离不开这里了。
    那栋房子没有街门,玄关的门直接打开就是大马路。仓持按下门旁的门铃。不久,出现一个身穿花纹罩衫的瘦弱老太婆。
    “您是哪位?”
    “我们来是想要请问您有关年金的事情。请问,您是宫内公惠女士吗?”仓持开始施展课堂上的说话技巧。
    他的说话技巧完美无瑕,但宫内公惠却不像外表看来那么没有戒心。不管仓持怎么解说,她就是没说要签约。她大概是因为手上有八百万的存款,所以有恃无恐,就算存款不会因利息而增加,也绝对要避免减少一分一毫。
    我心想:“这下又签不到契约了。”眼前浮现山下的脸。
    “我知道了。那么,我可以留下手册给您参考吗?”
    “那倒是无妨。”
    “非常抱歉,占用您这么多时间。噢,对了,”仓持从我手中接过装有三角签的信封袋,递到老婆婆面前。“如果方便的话,能否请您抽一个签呢?我们目前正在举办促销活动,如果抽到中奖的签,将会送您精美礼品。”
    听到有礼品,宫内公惠的表情才缓和了下来。“我没跟你们买黄金,抽签好意思吗?”
    “不要客气。目前是促销活动期间嘛。”
    她抽出一张中奖率百分百的三角签,小心翼翼地打开,看到“中奖”的字,用一种惊喜交加的表情看着我们。“哎呀,中奖了耶。”
    仓持做一个往后仰的夸张动作。“哇,您手气真好!今天第一次出现‘中奖’的签耶,对吧?”他征求我的同意。
    我脸上浮现不置可否的笑容,并且点头附和。不过他确实没有说谎。
    “我能获得什么奖品呢?”
    “公司也没告诉我们。宫内女士,您能不能拨出三十分钟,我们想带您到兑奖处去领奖。”
    “不是马上在这里领奖吗?”
    “我们并没有随身携带奖品。我们开车带您去,一下子就好了。”
    然而宫内公惠却露出犹豫的神情。“可是,我穿成这样。”
    “您不用想太多,领完奖品之后就可以马上回家。啊,对了,能不能请您准备印章?领奖品的收据上需要盖章。”
    “简易印章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那么,我去把车开过来。”仓持对我使了一个眼色。我从她的眼神中读出“别让到手的肥羊跑了!”的意思。
    当车子停在大门前,宫内公惠到底也不好拒绝,只好脱下罩衫走了出来,并且手中拿着印章盒。我请她坐后座,自己坐副驾驶座。车门一关,仓持立即驱车前进。
    车子一抵达东西商事的大楼前,仓持马上下车打开后车门。宫内公惠抬头仰望大楼,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
    “领奖品是在这么高级的地方吗?你刚才说兑奖处,我还以为是一家小店呢。”
    仓持笑而不答,牵着她的手走进大楼,而我跟在两人身后。
    仓持让她搭上电梯,带她到五楼的东西商事。柜台的女员工一看到两人,立即起身招呼:“欢迎光临。”
    “这位女士中奖了。”仓持说。
    女员工一脸心领神会地点头,进到里面的房间,旋即回来对仓持说:“那么,请到三号会客室。”
    “三号吗?”仓持推着宫内公惠的背,带她到会客室。那是一间只放了小茶几和廉价沙发的狭窄房间。东西商事里约有十间像这样的会客室。
    老婆婆的脸上果然蒙上一层不安的阴影。“排场挺大的耶。礼物呢?”
    “负责人马上就来,请您在这里稍后。”仓持的语调变得冰冷。我们留下孤立无援的老婆婆,离开会客室。
    当我想问仓持要怎么处置她的时候,山下向我们走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三名属下。
    “看来你们兜到一个人啰。她的名字叫宫内公惠,对吧?”山下看着一份档案说。
    “是的。我们利用三角签引她上钩的。”
    “我知道了。”山下挥挥手,意思是那种事情不重要。他打开会客室的门,其他三个人跟在他身后。
    仓持看着我说:“好,走吧。”
    “走去哪?”
    “那还用说?去抓下一个客人啊。”说完便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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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9 15:25:54 | 显示全部楼层
看着仓持快步前进的背影,我突然明白为什么刚才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在做三角签时的侧脸和当时那张在赌五子棋的屋子里做骗人人的魔术道具时的脸一模一样。
    “接下来到名单上第五个人的家。那人叫什么名字?”仓持边系安全带边问我。
    “上村繁子,六十八岁,住在东久留米市。”
    我很在意宫内公惠的事。她到底会怎样呢?山下他们不可能将奖品交给她后直接放她回家。他们恐怕是打算硬逼她签下契约吧。我的眼前浮现出他被一群凶神恶煞的男人包围,浑身发抖地在文件上盖章的身影。我对此感到自责。
    “兜售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还有很多其他的方法。我不知道三角签是谁想出来的点子,不过这是一个没啥经验的推销员也做得来的便利法门。”
    我默不吭声,只是隔着挡风玻璃一直看着前方。突然觉得与仓持呼吸着同样的空气让我感到不愉快。我心想:“这个男人果然不是好人。”要不是有一颗冷酷无比的心,根本无法骗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婆婆,还将他交给山下他们。
    上村繁子住在一间老旧公寓的一楼。按下缺角的门铃却没人应门。仓持敲敲大门,结果还是一样。
    “不在家吗?真倒霉。”他咂舌。
    我心想,上村繁子真走运。
    就在这个时候,隔壁家的门打开了,走出一个老人。一个顶上发量稀疏,七十岁上下的老爷爷。他好像打算要去澡堂,手上拿着洗脸盆和毛巾。蓝色的薄夹克上还套了一件米白色毛衣。
    我事后听仓持说,他那一瞬间就看出他是一个独居老人。就算公寓再怎么老旧,也不可能没有浴室。有浴室还跑去澡堂,是因为一个人烧水洗澡还要打扫实在麻烦。老人手上有足够的钱,才能毫不吝惜地花费绝不便宜的澡堂费。
    要是当时上村繁子在家的话,或者老人没有拿着洗脸盆走出来的话,大概之后的故事发展就会大不相同了。在这段故事情节中,自然也少不了我和仓持。
    老人只瞥了我们一眼,没说半句话便径自走开。仓持从背后叫他:“请问一下。”
    老人停下脚步,回头问:“你叫我?”
    “是的,其实我是想要请教您年金的事。”
    “什么事?”老人微微睁大满是眼角皱纹的眼睛。
    “您知道年金自明年度起可能会减少吗?”
    “咦?你说的是真的吗?那可就糟了。”
    “存款超过一定金额的人就会被这条法律所规范。冒昧一问,请问您现在的存款金额大概多少呢?”
    “这个嘛,有多少呢?不看存折我也不知道。”
    “请您查一下,我等您。”
    “是嘛。那我去查一下好了。”老人开门,仓持跟在老人身后迅速进屋。他招手要我也进去,我不得以只好跟着进去。
    十几分钟后,这个名叫牧场喜久夫的老人将手伸进装有三角签的信封袋里。这位老先生拥有的存款加起来将近一千万,虽然还不至于毫无戒心地向素不相识的推销员买黄金,但却是个相信可能获得精美礼品这种鬼话的好好先生。当他看到“中奖”二字时,就像个孩子似地,乐得欢天喜地。
    “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从来没有抽签中奖过。天真是要下红雨了。”
    于是当仓持提起等一下要去兑奖处的时候,老人也不疑有他。看来他对于中奖感到相当高兴。
    当牧场老爷爷拿着印章和我们一起走出屋子时,一个女孩子对他说:“咦?牧场爷爷,你要去哪?”
    那个女孩子看起来年约二十岁,五官端正秀丽,皓肤如玉,有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他一身运动衫牛仔裤的搭配,手上拿着一个塑胶保鲜盒。
    “噢,由希。爷爷抽签中奖了,现在正要去领奖品。”老人眯着眼睛回答。
    “是哦,抽签中奖。真是太好了呢。”名叫由希的女孩子用一种略带警戒的眼神,看着我们说。
    “这是烤鸡肉串。”
    “烤鸡肉串啊?那个好。那么我回来的时候去找你拿。”
    “嗯,好。慢走。要小心哦。”
    在由希的目送之下,我们往车子的方向走去。
    “她是住在附近的女孩子,从以前就对我很好,经常拿吃的来给我。”
    “真是个美女呢。”仓持说。
    “嗯,女大十八变。”仿佛自家人被夸奖似地,老人笑了。
    上车之前,我回头一看,她还在看我们。
    “要小心哦”这句话仍然不绝于耳,挥之不去。

   
二十一

    我心想要尽快辞掉这份工作不可,却又拖拖拉拉地过了一天又一天。老实说,我的确舍不得按时发薪的生活,不过,我还是应该早点下决定。
    东西商事的做法,怎么想都很可疑。卖出黄金却不将食物交给客人,只塞给客人一张作为收据的纸,会被认为是诈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受害者却不会立刻到处声张,这是因为前一、两次的利息确实会汇进受害者的账户,而个性温和的老人们看到那些数字,也就完全地放心了。
    我几乎都和仓持一起行动,只有一次他感冒请假的时候,和别的推销员一组。那个男人叫做石原,总是扳着一张扑克脸。他看到我的时候,这么对我说:“你就是田岛啊?原来如此,果真和仓持说的一模一样。”
    我偏头不解他指的是什么。石原嘴角略为上扬笑道:“他说你有一种可以让老人放心的特质。就算没有特别可取之处,这种特质就是你最大的武器。你今天就待在我身边,不管我说什么,你就拼命点头称是,知道了吗?”
    我不知道自己在他们的眼中是那样的一个人。这句话听起来不像是赞美。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和石原走出公司。
    我们的目的地是一个独居老太婆的家,而且是一个耳背的老太婆。当然,石原很清楚这点。
    “买、黄金、比较好哦!”石原在老婆婆耳边大吼。“要是、有很多存款、就领不到、年金了。”
    然而,老婆婆却陷入沉思,看起来似乎没有打算要买黄金。
    石原再度大吼:“你有、存折、和寿险的保险单吧?有的话、请你、拿到、这里来!我会帮你看。”
    老婆婆说不定是对自己听得见感到高兴,也可能是平常没有说话的对象,他竟然按照石原所说的将存折和保险单拿了来。
    “印章呢?”石原问。不过,这句话的音量比刚才小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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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9 15:26:12 | 显示全部楼层
“咦?”老婆婆反问。石原用手指比出印章的形状,又问了一次:“印章呢?”他的声音依旧不大。老婆婆焦急地将耳朵凑近他。
    “印章!”石原这下总算提高了音量。老婆婆会意地点头,走进屋子里去。
    这是一种巧妙的作战方式。要是石原一开始就要求老婆婆同时拿出存折和印章的话,她一定会有所怀疑。然而,石原却分别要求她拿出来,而且故意花时间让她明白他要的是印章,以防止老婆婆思考。
    在她回来之前,石原检查了存折和保险单。
    “银行存款没多少钱。没必要冒险。”石原看着数字,喃喃自语。
    当老婆婆一拿着印章出现,石原立即将存折还给她,然后从她手中接过印章,确认和盖在保险单上的章是否相同。老婆婆大概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吧。
    石原将保险单和印章交给我。“你回公司将这个交给黑泽小姐,然后照她的话去做。”石原小声而且快速地说。老婆婆大概听不见。
    “咦?带这个回公司吗?”
    “对啦!动作快!她会起疑的。离开的时候别忘了对老婆婆微笑!”
    我不明就里地按照石原的吩咐做。当然,老婆婆神色慌张地不知道对石原说了什么。我听见他安慰老婆婆说:“没事的。”于是我离开了老婆婆家。
    黑泽小姐也是推销员,但实际上我很少看她跑业务。她大多时候都是对着共用的办公室桌吞云吐雾。五十开外的她,看起来是女推销员的头头。
    我一回到公司,她果然抽着烟在看女性周刊。我将保险单和印章交给她,同时传达石原的话。她以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听我说完后,看着保险单低声地说:“七十岁啊?嗯,应该有办法吧。”
    接着,她开始在嘴里反复背诵保险单上的地址、姓名、出生年月日等个人资料,同时一面从椅子上起身,往厕所去。
    几分钟后,我看到回来的她,大吃一惊。从她卸妆的脸,蓬松凌乱的头发看来,完全感觉不出之前的精明干练,好像突然老了十几岁,就连举手投足也有微妙的变化,而且她身上还穿着不知道哪来的朴素毛衣。
    “好,走吧。”她的声音也变了。
    “去哪里?”
    “当然是保险公司啊。快点,别拖拖拉拉的。”
    在我们前往保险公司的路上,黑泽小姐要我扮演她的亲戚。她一样叫我“静静坐着就好。”
    大楼一楼是接待柜台。黑泽小姐出示保险单和印章,说要解约。柜台小姐脸上笑容可掬,好像在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非节约不可呢?”
    黑泽小姐驼着背,开口说道:“因为啊,我最近需要一笔钱,可是有还不至于要解除其他较高额的保单,所以不好意思,我想解掉你们公司的约,对不起啦。”
    我吓了一跳。不管是缓慢的语调或是有气无力的声音,完全就是七十岁老太婆的说话方式。柜台小姐毫不起疑地说:“那就没办法了。”开始进行解约手续。首先要在解约书上填写地址、姓名、出生年月日等,黑泽小姐除了对填写的栏位装出迟疑的模样外,流畅地运笔填写个人资料。当她填到汇款账户的栏位时,还边看便条纸填上某家公司的账户,说:“这是我儿子的公司。”
    手续不到三十分就完成了。一出保险公司,黑泽小姐递给我一张文件。那是购买黄金的收据。
    “你拿着这个,回到石原先生那里去,告诉他剩下的手续我会处理。”黑泽小姐已经恢复成了中年女子的声音。
    我按照她的吩咐回到石原那里,他还是坐在老婆婆家的大门边。老婆婆不安地坐着。不过,看到石原身旁放着一个茶杯,我想老婆婆应该没有吵闹。当然,这一定是因为石原靠他那张嘴安抚她的缘故。
    “辛苦啦!”石原满意地从我手中接过收据。
    “那个……保险呢?”老婆婆问。
    “对不起啦。”石原在她的耳边说,“他也误以为你要买金子,把保险解约了。不过,你瞧,他带来了购买黄金的收据,这样就没差了吧?这比保险还有利呢。”
    “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没问题,请放心。”石原站起身来,对我使了个眼色,要我闪人。
    老婆婆还在嚷嚷什么,但石原无视于她的举动,离开了她家。他的表情又恢复成了一张扑克脸。
    回家后,我对仓持提起这件事。稍微退烧的他听我说完后,贼贼地笑了。“那是石原先生惯用的伎俩。许多老人都有耳背的毛病,就算做法有点强硬,只要说自己误会他们的意思就没事了。”
    “可是,我不知道公司还有替身这一招。”
    “黑泽大姐是公司专门雇来当替身的。她的变身术很厉害吧?她以前老是讲她扮过八十五岁老太婆的事拿出来说说嘴。”
    “与其说这是欺诈,倒比较接近是小偷的行为。”
    “我们又没有偷东西,而是在卖金子,所以应该不是小偷吧?不过,如果你要说这是强行推销的话,我也无话可说。我也没办法那么硬干。”
    仓持裹在棉被里动了动脖子。我在心里怒吼:“你还不是一丘之貉!”
    仓持的确不会使用蛮横的伎俩,但从另一个观点来看他的手段更加卑劣。明显的例子就是川本房江那件事。
    川本房江是仓持带我去见的第一个客人。他在去之前叮咛我绝对不能提起工作的事,至于理由,他只字未提。
    在那之后,我们也经常造访她家。仓持每次去都会准备伴手礼,大多是日式糕点,偶尔也会带蛋糕或水果。我们总是一起吃他带去的东西,一起闲话家常。一聊下来我才知道,原来她有个和我们同年纪的孙子。她孙子在国中三年级的夏天,和坏朋友无照骑车撞上了电线杆去世。她责怪媳妇没有尽到为人母的责任,放任儿子的不当行为,后来才知道死去的孙子讨厌待在家里是因为她们婆媳不睦。在那之前,房江和长男夫妇一直住在一起。
    知道真相的长男决定和母亲分居。因为他还没有乐观到期待妻子和母亲的关系会因为儿子的死而有所改善。
    因为这件事,川本房江和长男一家几乎不再来往。她的自尊心似乎不允许她主动去看长男一家人,更妨碍了与原本就不甚往来的邻居之间的互动。
    很明显地她每天过着孤单且无趣的生活。每次我和仓持到她家造访,她总是用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说:“我不会买黄金唷!”拒绝之后,再用一种像是在哼着歌的愉快表情招呼我们入内。她打从心底期待我们来访。
    不用说,这一切都在仓持的计算之中。真要问他的话,他一定会说:“我只是按山下先生教的做而已。”换句话说,这也是东西商事传授的技巧之一。
    进入梅雨季后不久的某一天,外面依旧下着绵绵细雨。那天仓持没有买伴手礼,相反地他对我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今天和平常不一样,你今天绝对不能笑!另外,你也别吃她拿出来的点心或饮料。知道了吗?”
    “你想做什么?”
    “你在一旁听了就会知道。你只要配合我的话就行了。听到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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