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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小昭

杀人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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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9 15:13:41 | 显示全部楼层
仓持家在商店街上经营豆腐店,对面有一家书店,距离豆腐店约二十公尺。我决定在那家书店一面站着看书,一面观察仓持家的情形。快到吃晚饭的时间,商店街上人来人往,我一直在书店门口看书(* 日本书店门口常会摆陈列书籍的推车。)也不会显得形迹可疑。除了我之外,还有许多国中、小学生站着看漫画杂志。
    仓持的父母在家里应付客人。五点过后,店里排着许多提着菜篮的家庭主妇。我想起了仓持从前曾说:“一块豆腐才几十元,这种买卖要做到哪一年啊。”
    六点过后,仓持从店里出来。他跨上放在店门口的旧脚踏车,不知道要去哪。他骑车经过我所在的书店前面,好像并没有发现我。我很想知道他要去哪呢?我想跟踪他,但对方骑脚踏车,要追上他是不可能的。
    隔天我照样去监视他。那天下着雨,当我撑伞到那家书店前世,只见老板为了避免书淋湿,将店门口的书全收进了店里。要是进了店里,就不能监视仓持家了。不得已的情况下,我只好转移阵地至稍远的一家旧模型店。小学时,我曾在那家模型店买过雷鸟神机队的模型。
    那天大概是因为下雨的关系,路上行人小猫两三只,豆腐似乎也卖得不好。等着等着,仓持又出来了。他比昨天还早出门,不过毕竟没有骑车,撑着雨伞走起路来。我眼看机不可失,随即离开模型店展开跟踪,有种在当刑警或侦探的感觉。仓持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独自走在雨中。他可能在赶时间,感觉脚步稍快。
    过不久,我们来到了河畔的住宅区。这个地方我有印象。从前仓持曾带我到这里赌五子棋。他在那间只能称之为木板房的屋子前停下脚步,撑着伞左右张望四周的情况。我马上用伞遮住脸,躲在一旁的角落。
    我收起雨伞,从建筑物的内侧探出头来,看到仓持蹲在那间屋子前面。那里摆了好几个盆栽,他好像在搬动其中一个。他站起身来,摸了摸破旧大门的把手一带。我知道他在开锁。门一打开,他便迅速进屋。
    我在那里待了十分钟以上,但仓持却没有出来的迹象。我不清楚他在里面做什么。
    这是一个大收获。我确信,他昨天一定也是来这里。而且他自己开锁即意味着屋里没有其他人在。
    隔天是晴天。我放学后先回家里一趟,换过衣服再出门。我搭上电车,在同一个车站下车,不过我没有前往商店街,而是直接往那间在河旁边的屋子走去。抵达的时间刚好是六点左右。
    我躲在停在路边的面包车后面,不久仓持便骑着脚踏车出现了。他和前一天一样,先察看四周,从盆栽下面取出钥匙,然后开门进入屋子。我确定他进屋之后,就离开了那里。当时,我已在脑中慢慢勾勒杀人计划了。

    要在哪里买鲷鱼烧是一个大问题。我四处观察了好几家店,选择了客人最多的一家。我在那里买了两个鲷鱼烧,走进附近的公园,坐在板凳上,确定没人之后拿出一个鲷鱼烧。
    首先,我小心不留下指印地将鱼头部分的皮稍微弄破,露出里头的馅来。接着,我伸手进口袋里,拿出一包有昇贡的小纸包。我摊开纸包,谨慎地将它洒在馅上。就我所知,仓持在吃鲷鱼烧的时候,会从鱼头吃起。如果他的习惯没变的话,第一口应该就会把我掺进去的昇贡全吃下肚。然后,我从口袋里取出另一样秘密武器——前一天晚上我用太白粉做成的淀粉糊。我先前在想,该如何将鲷鱼烧一度弄破的皮修复原状呢?结果想到了这个好方法。没想到小学上的实验课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派上用场。
    为了避免和空气接触,我将淀粉糊装在塑胶袋里。我用手指沾起淀粉糊,再将鲷鱼烧的皮粘起来。成果比想象中的还要完美。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应该不会发现这个鲷鱼烧曾经有人动过什么手脚。
    最后,我用指尖捏掉另一个鲷鱼烧的尾巴,然后将两个鲷鱼烧一同放回袋子里。不用说,捏掉尾巴自然是为了做记号。一切大功告成之后,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前往车站。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并不想杀仓持,而是沉醉在想要下毒杀人的计划之中。正因为自己乐在其中,所以才能准备周全,一直不死心地监视仓持。
    我在六点前抵达那间屋子。我知道仓持会从哪个方向来,所以决定埋伏在稍远的地方。
    约莫过了十分钟,仓持来了。他将脚踏车放在屋子前面,从盆栽底下拿出钥匙。一如往常的动作程序。等他进到屋子之后,我便展开行动。
    四周无人,这很重要。要是被人瞧见我进入屋子,计划就必须终止。
    我站在门前,做了两次深呼吸之后敲门。那间屋子没有对讲机或门铃这种方便的东西,为了控制敲门的声音大小花了我不少精神。要是太小声,怕屋子里的仓持会听不到;要是太大声,又怕被附近的人听见。在仓持应门之前,我整颗心都悬在半空中。
    过了一会儿,屋里好像有反应了。仓持应道:“来了。”大门缓缓开启。
    他见到来的人是我,一时反应不过来,眼睛眨了好几下后才开口说:“咦?怎么会是你?”
    “嗨,”我试着发出开朗的声音。“好久不见。”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他还一脸搞不清楚状况的表情。
    “我来到这附近的时候,看到了你。本来想叫你的,结果你就进了这间屋子。”
    “是哦。”他似乎接受了我的说辞,一副“天底下居然有那么巧的事啊”的表情。“你怎么会来这里呢?”
    “我去朋友家,回家的路上到处闲晃。”
    “这样啊。”
    “倒是你,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我啊?我在打工。”他贼贼一笑,总算露出他应有的表情。
    “打工?”
    “进来再说。”
    屋子里和以前来的时候没有什么改变。不同的是,之前用来下五子棋的桌椅不见了。至于贴在墙上的那张写着游戏规则的纸仍旧在那儿。
    屋子里只有一间狭窄的和室和厨房。榻榻米变成了焦褐色,到处都起了毛絮,而厨房则是漆黑脏污。和室里放了一张矮餐桌,上面放着许多由瓦楞纸裁成的细长纸条。矮餐桌旁有一个瓦楞纸箱,里面装着用瓦楞纸做成的套子,约指尖大小。
    “你在做什么?”
    “就说了我在打工嘛。”他在矮餐桌前盘腿坐下。
    “给你看样好东西吧。”
    “嗯。”
    仓持从口袋拿出一块紫色的薄布。他用双手拿着那块布,像个魔术师似地,让我看看布的两面。
    “好,我没动手脚,这块布也没有机关。”说完后,他左手握拳,将布一点一点地塞进左手中。完全塞进手里之后,他在我面前摊开左后,那块布竟然不见了。
    “咦?”
    我觉得不可思议,但我马上发现了仓持左手的大拇指上,戴着一个皮肤色的套子。
    “什么嘛,那是骗三岁小孩的把戏。”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你刚才还不是被我骗了。”
    仓持拿下大拇指上的套子,放在矮餐桌上。套子里装着刚才的那块布。
    我将它拿在手上,很没质感。
    “你在做这种东西啊?”
    “将瓦楞纸裁成这般大小,以浆糊黏合,等干了之后再放入箱子。这样一个赚五元,真不是人干的。”他虽然耸肩表示无奈,但手还是拿起了剪刀,剪起了瓦楞纸,仿佛分秒必争。
    “你每天都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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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9 15:13:53 | 显示全部楼层
“是啊。我今天打算做一百个。但也不过五百元。”
    “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呢?而且还是在这种地方。”
    “住在隔壁的婆婆死了。这份工作本来是那位婆婆在做的家庭代工。岸伯伯接下这份工作之后,却都没有在做,只好由我接手。”
    “岸伯伯?”
    “你知道吧?你不是跟他下过五子棋吗?”
    “噢,就是那个人啊……”
    我的眼底浮现肮脏的日式短外套和工作裤。那个人好像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卖艺的要是没了道具就嚷个不停,岸伯伯是因为邻居的交情才帮忙做的,但他原本就不喜欢干细活儿,所以我就把它当做打工在做了。你如果有时间的话,要不要做?你做多少我会把钱分你唷。”
    “不,你做就好。”
    “这样啊。”
    仓持在说话的同时,手也没闲下来。眼看着瓦楞纸做的套子一个个增加,他的动作非常熟练,大概之前已经做了不少吧。
    “你跟岸伯伯挺熟的哦?”我试探性地问。
    “嗯,算是吧。他教了我很多有趣的事。从他身上可以学到比学校老师教的还要受用的东西。”他抬起头来,又一个奸笑。
    “那个人的五子棋很强哦?”
    “是啊。不过他已经不行了。他的本领已经被人看尽了。有一次来了一个像是学生的客人,连赢了他三局。那个客人好像之前从没见过。事隔一天,又来了别的客人,也是连赢他三局,然后走人。这下岸伯伯才知道大事不妙,他被其他玩赌博游戏的人盯上了。对方彻底分析过岸伯伯的棋路,岸伯伯不管下几局都不会有胜算。他担心日后对方会上门要求赌大的,所以就收手不干了。”
    “有那样的人啊?”
    “好像有。赌象棋、赌撞球、赌麻将,听说赌什么的人都有。”
    我从来不知道这些事情,因而只能点头。
    “当初,”我说,“你就是认为我赢不了,才带我来的对吗?”
    我原以为仓持会有些动摇,岂止他那裁瓦楞纸的手连晃都没晃一下。他灵巧地上完浆糊后,泰然地应了句:“对啊。”
    “那个时候都没客人,岸伯伯很头疼,所以我就带了几个人过来。”
    “也就是说,你跟岸伯伯是一伙的啰?故意一会儿赢、一会儿输,让客人抱持希望。”
    “你对这件事情怀恨在心吗?”仓持停下手边的工作,抬头看我。
    “老实说,我有一点生气。”
    “不过,比赛是真的唷。你要是真有实力的话,就能像那些玩赌博游戏的人一样,连赢三局带着奖金回家了。”
    被他这么一抢白,我无话可说。话虽如此,我还是不能接受。
    “我在五子棋上可是花了不少钱唷。”
    “好像吧。老实说,我没想到你会那么着迷,所以那时候有点担心。这句话可不是说来骗你的唷。”
    “好,又做好一个了。”他说。他又做完了一个套子。
    “岸伯伯去哪了?”
    “大概在哪个道路施工的路段帮忙吧。工作完之后,他会去路边摊喝酒,晚上大部分都不在家。”
    “你有跟父母说你来这里吗?”
    “没说啊。我跟他们说我在朋友家玩。反正我家的小孩都是放牛吃草。”
    也就是说,就算他死在这里,在岸伯伯回来之前,也不会被任何人发现。我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粗心到处乱摸,以免留下指纹。
    我将纸袋放在矮餐桌上,说道:“你要不要吃这个?”
    “那是什么?”
    “鲷鱼烧。”
    仓持停下了手边的工作。他的眼神像小学的时候一样,熠熠生辉。
    “这样好吗?”
    “我买了两个,我们一人吃一个吧。”
    “谢啦。我刚好肚子饿。”仓持露出笑容。
    我从袋子里拿出有尾巴的鲷鱼烧递给他。我的心跳加速,感觉自己的手指在颤抖。
    “那放那边吧。我做完这个再吃。”仓持说。
    我将纸袋的一边稍微撕开,放在矮餐桌上,然后再将鲷鱼烧放在上面。用淀粉糊修补过的痕迹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
    “我不是因为你买鲷鱼烧来才这么说的,但我或许该为另一件事向你道歉。”
    “另一件事?”
    “就诅咒信那件事啊。你记得吧?”
    我发出“啊”地一声。
    仓持一脸尴尬,用手帕擦手。“你收到过写有‘杀’字的明信片吧?”
    我点头。我的心脏开始怦怦乱跳,不过和刚才心跳加快的理由不同。
    “我把你的名字写在诅咒信上头了。”
    我一听瞪大了眼睛。他慌张地说:“我不是因为恨你才那么做的。我当时想,那不过是小孩子的游戏,所以才会半开玩笑地把你的名字写了上去。”
    “就算是半开玩笑也不能那么做吧?”我咽下一口口水,然后继续说:“被写名字的人可不愿意呀。”
    “大概吧。所以我才要向你道歉。”
    “你知道你那么做,让我的心情有多不痛快吗?”我的声音里透着怒火。
    “哎哟,别那么生气嘛。我之所以那么做,一半是开玩笑,一半则是为了实验。”
    “实验?”
    “我想确定一下,收到那种信之后,大约有多少人会掺一脚。结果是二十三人,对吧?如果所有人都参加的话,就是两百四十三人,所以有回应的大约是十分之一的比例。”
    我很惊讶他竟然知道二十三这个数字。不过,我马上就明白了他的诡计。
    “你想要知道结果,所以才会告诉我把数字刻在鸟居上就能得救吗……?”
    “是啊。鸟居上漂亮地刻着二十三。”我对他那副爽朗的表情感到憎恶。
    我当时是用多么悲惨的心情刻下那个数字的,而且手指还被雕刻刀割伤。
    “你为什么想知道那个数字?”
    “嗯,重点就在这儿了。我说,你收到了二十三张明信片,所以才会变得那么不吉利。假设是更好康的事,像是请对方寄一千元纸钞给写在名单上的最后一个人。”
    “胡说八道。怎么可能会有人把钱寄给陌生人。”
    “那很难说唷。因为我会把信的内容写成这样——钱寄出去之后,请将你的地址姓名写在名单的最后面。如此一来,过几天就会有两百四十三个人寄千元纸钞给你。”
    “耶……?”我看着仓持的脸。他奸诈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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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9 15:14:03 | 显示全部楼层
“如何?有趣吧?”
    我不发一语地缩起下颚。这件事的确有意思。我看到诅咒信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那种事。
    “不过,会不会有人不寄钱,只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名单上呢?”
    “问题就在这里。我现在还在想方法,如何防止这种侵占他人钱财的行为。”
    “你说你在想……难道你真的打算要做吗?”
    “总有一天,”仓持歪着嘴角笑了。“你看看我做得这么努力,一个也不过五元。接下来的时代要赚钱靠得可不是手脚了,而是这里。”仓持指着自己的脑袋。
    “所以呢……”他继续说道。“我才会做那种实验,利用你真的很对不起。不过,请你谅解。我还是有替你着想的,虽然不知道你有没有察觉。你的名字写错了,对吧?田岛和幸的‘幸’字应该被写成了‘辛’字。要是写正确的名字,我也会过意不去。”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所以我要向你道歉。对不起。”他低下头。
    “事情过去就算了。”我说。
    “是嘛。那么,这个我可以吃吗?”仓持伸手要拿鲷鱼烧。
    “啊,等一下。”我比他抢先一步拿起鲷鱼烧。“这个沾到头发了。我这个给你。”说完,我将袋子里那个没有尾巴的鲷鱼烧递给他。
    “我无所谓呀。”
    “不行,这一个我吃。”我将下毒的鲷鱼烧放进袋子。
    “你不吃吗?”
    “嗯。我现在不太想吃。”
    “是哦。那么,我就不客气了。”仓持和以前一样,一口咬下鲷鱼烧的鱼头,吞咽下肚后脸上露出笑容。“冷了,不过很好吃。”
    “是吗。”我点头。
    “我说田岛,新学校怎么样?好玩吗?”
    “该怎么说呢。”我知道自己的表情很僵。
    听到我这么说,仓持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似地说:“不管到哪里去,都会有讨厌的人。重要的是要让对方怕你。无论使用什么手段都行,只要让对方怕你就好了。岸伯伯说过,人类终归会采取行动,逃离他所害怕的事物。”
    “嗯。”我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句。仓持吃鲷鱼烧吃得津津有味。

    我之所以我让仓持吃有毒的鲷鱼烧,倒不是因为他为诅咒信的事向我道歉,正确说来应该是他独特的说话方式让我感到困惑,进而失去了杀害他的念头。我后来再仔细地思考一番,发现他的道歉中有可疑之处。他说,他是故意将田岛和幸错写成田岛和辛,那么我很想问他,我转学前他在纪念册上写错的名字又是怎么一回事?他两边都写错了。
    他说不定早已下意识地察觉到,我发现了是谁将我的名字写在诅咒信上。大概是我提到五子棋诈术时,让他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知道我已经看穿了他和那个叫岸伯伯的男人是同伙,因而认为趁这个机会跟我摊出另一件事情才是上策也说不定。
    我和仓持告别之后不久就想到了这些,但我已无意再次尝试杀害他了。说穿了,我觉得很扫兴。
    出了车站,在回家的途中,反方向走来几个年轻人。一开始因为天黑,看不清楚他们的长相,走近一看,才发现是我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
    “哦,黑鸟鸟在散步耶。”加藤脸上浮现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我无视他的存在,想要就此擦身而过。但他们闲得很,并不打算默不作声地放我一马。“喂,等等。”有人抓住我的手臂。
    “我们经过的时候,你要在一旁等候!”加藤说。
    “跪下道歉!”另一个人说。
    我瞪着加藤的脸。这个举止好像伤了他的自尊心,他的脸色又变了,双手抓住我的领口说:“你那是什么表情!”然后把我举了起来。即使如此,我仍旧瞪着他。
    “你手上拿着什么东西?”有人从我手中抢走纸袋,瞧瞧袋里,笑着说:“什么嘛,原来是鲷鱼烧啊。”
    “拿来!”加藤将那个鲷鱼烧拿在手上,脸上挤出一抹轻蔑的笑。“吃这么寒酸的东西。”说完,他打算一口咬下去。
    “里面下了毒哦。”我说。
    加藤张大嘴巴,停止动作。接着又伸手来抓我的衣领。
    “别撒那种无聊的慌了。”
    “如果你觉得我在撒谎的话,尽管吃好了。你会死哦。”
    加藤用憎恶的眼神看着我。其他人呲牙咧嘴地笑。
    “我掺了昇贡。”
    “ㄕㄥㄍㄨㄥˇ?”
    “又叫二氯化贡,吃下0.2到0.4克就足以致死。我在鱼头的部分掺了一大堆。”
    “少胡说八道了!为什么你会有那种东西?”
    “为了……”我的目光扫过加藤和其他人的脸。我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心一横,“为了杀死你们!”
    “什么!”加藤手臂使力,将我整个人压在墙壁上。
    “他骗人的啦,加藤。”有人说。
    “我知道,这一定是骗人的。好家伙,你以为这么说我们就会怕了吗?”他将眼珠子瞪得老大。
    “所以我叫你吃啊。吃了就知道我是不是在骗人。你会死哦。”
    加藤轮流看着鲷鱼烧和我的脸,脸上浮现迷惘的神色。
    “你身上干嘛带着喂毒的鲷鱼烧?”
    “你要问几遍?”我摇摇头。“我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为了给你们吃的吗?”
    “听你在胡扯!”
    “加藤,就算他胡扯好了。那么,你喂那边的野狗野猫看看啊。如果它们吃了没事,就证明这家伙在撒谎。”
    加藤一脸觉得同伴的提案有道理的表情,将手从我的领口放开。
    “好,那么接下来就做动物实验。反正一定不会有事的。喂,田岛,你明天给我做好心理准备,可别落跑!”
    “你们才别落跑!”
    听我这么一说,加藤的脸扭曲得更严重了。下一秒钟,随着冲击的力道,我的眼前金星乱冒。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整个人一屁股跌坐在马路上,脸颊上留着吃过拳头火辣辣的感觉。我抹了抹嘴巴,手背上沾着鲜血。
    “那种毒药我还有。我还能把它掺进你们的便当里!”
    加藤咂嘴,往我呸了地吐了一口口水,命中我的运动鞋。
    “大伙儿找只狗或猫。”他们迈开步伐。我还听到了“明天杀了你”的声音。
    隔天上学时,我包了好几包昇贡,放在制服口袋里。我打算万一如果他们的动物实验失败,就拿出来让他们瞧瞧。
    不过,我是多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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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9 15:14:13 | 显示全部楼层
当我出现在教室的时候,加藤他们并没靠过来,只是用愤恨的眼神看着我。不过,当我一瞪回去,他们随即别开了视线。
    无论使用什么手段都行,只要让对方怕你就好了——我想起了仓持说过的话。接着我在想,被用来做实验的是狗,还是猫呢?




    我的国中生活过得水深火热,不过三年级那一年却转眼即逝。暑假一过就得开始考虑将来的路要怎么走,但是我对未来却没有任何理想与目标。从前,我曾隐约想过,自己大概会继承父亲的诊所,成为一名牙医,但如今诊所已经关门了。再说,要当牙医就得进入学费高昂的医学大学就读,但是我家应该没有那么多钱。或许进国立医学大学也行,但我对自己的成绩有自知之明,要进国立医大无疑是痴人说梦。
    于是我没有考虑太多,就决定要念高工。我并不特别喜欢理科或数学,反正心想既然念不成大学,不如选择毕业后容易找工作的工科念念也好。
    我念的那间高工,一入学就强迫学生决定主修课目。我一样没有想太多地选择了电子科。因为当时正开始流行电脑和电子等辞藻,我只不过希望自己所学能够合乎未来时代的需求。一阵子之后,我才发现自己的选择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从教室的窗户能够看到正在兴建的高速公路,这所高工是我期盼已久的休息之所。班上没有人和我来自同一所国中,所以没人知道我的过去、遭遇,也没人会对那些事情感兴趣。我依旧不擅长交朋友,交到的朋友顶多就是在下课时间闲聊几句罢了。
    一年级的夏天,我做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份兼差。工作的内容是在公营游泳池的贩卖部店里卖果汁和霜淇淋。学校虽然严禁学生打工,但几乎没有学生将校规放在眼里。
    贩卖部的客人很多,一个人得做好几份工作,相较之下时薪则显得微薄。不过,我总是满心雀跃地去打工。理由很简单,因为可以见到江尻阳子。
    那家店里除了一位中年的女店长和我之外,还有一个工读生阳子。她念的是当地的商职。
    身材娇小、鹅蛋脸的她,脸上的稚气未脱,说她是国中生也不为过。每当她的脸上浮现笑容,我心中的愤怒、烦恼等负面情绪总是一扫而空。我希望看见她的笑容,所以嘴拙的我总会没话找话地向她搭话。不管是多么无趣的话题,她都会直视着我的眼睛听我说,并且最后一定会对我微笑。
    “田岛真是个有趣的人,净想一些有趣的事儿。”
    从头到尾,她只跟我说过一次这样的话。或许当时的我就如她所说,是一个有趣的年轻小伙子。是她,改变了我。
    店长对钱管得很严,不过要是店里没客人,我们聊天她也不会讲话。而不仅如此,只要稍有空闲,我和阳子就会溜到凉爽的地方去,因此我们经常有机会两个人独处。
    阳子家是单亲家庭,念小学的时候,父亲因胃癌去世。从那时起,就全靠母亲帮人做和服过日子。当她一听到我也是和父亲相依为命时,仿佛遇上了什么新奇好玩的事般眼睛眨呀眨地说:“是哦,真巧耶。”
    “不过,阳子真开朗,总是笑眯眯的。我觉得你真了不起。不像我,常被人说个性阴沉。”
    “我妈跟我说过:‘你呀,没有什么优点,所以至少要笑口常开唷。’再加上我天生就开朗,毕竟我的名字里有个太阳的阳嘛。”她说完后,又微笑地补上一句:“你也很开朗呀。跟你在一起很开心。”
    当时她的声音和笑容不知几度出现在我的脑中。我想,大概到我死都不会忘记吧。她是我一生中遇见过的美好事物之一。
    那份工作还有几个附带的好处。那就是中午可以任意吃店里卖的东西,霜淇淋更是爱吃多少就吃多少。这的确很令人高兴,不过最让人期待的莫过于可以到游泳池游泳。贩卖部下午五点关门,工作结束后到六点游泳池关门前,可以尽情地游泳。
    我和阳子几乎每天工作结束之后都会一起去游泳。我们比赛谁游得快、相互追逐,在水中嬉戏,就像小学生一样嬉笑玩耍。她穿的是学校规定的蓝白条纹连身泳装,那身古铜色的肌肤总让我看得目眩神迷。
    我想,我是真的恋爱了。真希望这份幸福能够持续到永远。
    时序进入八月后,不速之客来访。
    那天大概是阴天的关系,店里的客人比平常少。我很高兴能有多点时间和阳子说话。
    当工作告一段落,我心头小鹿乱撞地想“又可以和她说话”的时候,事情就发生了。
    “一支霜淇淋。”
    当时我背对着柜台,声音从我背后传来。即使天气热到人不动也汗如雨下,听到那声音的刹那,我全身上下的汗毛还是竖立了起来。
    我一转身,就看到了仓持修那贼贼的笑容。看来他已经察觉到店员就是我了。
    “仓持……”
    “嗨,你气色挺好的嘛。”
    仓持比国中的时候看起来更像大人了。他的身材抽高,一身游泳装扮,修长的身上有着恰到好处的肌肉。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发问,他滑稽地张大嘴巴。“我才想问你哩。为什么你会在这种地方卖霜淇淋?”
    “打工啊。”
    “这我知道。我要问的是,为什么你在做这种投资报酬率低的工作?”
    “没有你说的那么糟啦。”
    “是吗?看起来好不到哪去。”他很快地环顾店内一周。“不过话说回来,我在等你的霜淇淋。”
    “啊,抱歉。”
    当时阳子离开去上厕所了。我一边将霜淇淋装进蛋卷饼干上,一边心里想,她最好暂时别回来。我下意识地不想让她和仓持见面。事后回想,那可说是一种惊人的直觉。
    然而,仓持接过霜淇淋,付完钱之后,却不肯马上离去。他一边吃霜淇淋,一边和我东扯西扯。我敷衍地回应他,心想:“下一位客人怎么不快点来。”但偏偏这时候就是没人来。店长依旧不知道跑到哪里纳凉去了。
    自从那次鲷鱼烧事件以来,我就没再和仓持见过面,所以不知道他进了哪间学校。他一只手拿着霜淇淋,臭屁地说他进了一般高中,在学校还参加了英语会话社和网球社。
    “英语会话社还好,网球社不是很花钱吗?”
    “还好啦。我用学长送的旧网球拍,学校不用场地费,请教练也不用花钱,真是赚到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训练很严格,不过忍耐一年就好了。反正学长没在看的时候还可以摸鱼。再说,我又不想要变成正式的网球选手。”
    原来还有这种思考方式啊。我感觉又被他上了一课。我就是讨厌严格训练和花钱,才没参加社团的。
    这个时候,阳子回来了。她应该是看到了我们的样子,于是问我:“你的朋友吗?”
    “小学同学。”我回答。
    “是哦。”阳子对仓持微微一笑。“你好。”
    “你好。”仓持也以笑容回应。“你也是高中生?”
    “嗯。”她点头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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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9 15:14:2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叫阿修,仓持修,你呢?”
    “我姓江尻。”
    “江尻小姐,你叫什么名字?感觉好像会叫美代子。”
    他的玩笑话让阳子笑得更阳光了。她的表情让我感到紧张。
    她回答自己叫做阳子。仓持又接着问她名字怎么写。对于不认识的人,当时的他早已练就不让对话中断的交际本领,以及随机应变的能力。
    “这里的工作到几点?”仓持问我。
    我不想回答,因为我猜想得到他接下来会说什么。就在我犹豫不说的时候,阳子从一旁回答:“到五点半。”
    “那么,还有三十分嘛。这样的话,我等会儿去换个衣服,然后五点左右再来,看回家路上要不要三个人一起去咖啡店坐坐?”
    “这个嘛,可是……”我看着阳子,内心祈祷她会拒绝。
    但我当时的祈祷也没如愿。
    “我可以呀。”她说。这么一来,我就非去不可了。
    “我也可以。不过,仓持你没有带朋友一起来吗?”
    “没有。我一个人来的。那就五点见。”仓持举起一只手,人总算是走了。
    “他很风趣耶。”目送他离去后,阳子说。她对仓持的亲切令我很在意。
    “那家伙从以前就很会讲话。”
    “他说一个人来,我想他一定很喜欢游泳。”
    “是吗……”我歪着头回溯小时候的记忆,印象中他并没有特别喜欢游泳。
    “今天不能游泳了耶。”我试探性地说。我想要强调快乐的时光被不速之客打扰的心情。
    “那就请他等一下再换泳衣,三个人一起游到六点再去咖啡店也行呀。”
    “不,算了。那家伙说不定已经去更衣室了。”我说。我可不想让仓持看到阳子穿泳装的模样。
    仓持五点准时来报到。他身穿方格花纹衬衫,配一条白裤子。两者看起来都是高档货。
    他带我们到最近的闹区,直接走进一家咖啡店,感觉他对这里很熟。
    仓持点了一杯美式咖啡,我也跟着他点一样的,但我完全不知道美式咖啡是怎样的饮料。我既不知道它和普通咖啡哪里不同,也没喝过真正的咖啡。阳子点了一杯牛奶苏打。
    我们坐在咖啡店里,由仓持主导话题。他变得比国中的时候更会讲话了。举凡最近看过的电影、艺人的八卦、流行事物、音乐等,仿佛有源源不绝的话题可讲。而我,只能出声附和,对他说的内容时而感到佩服,时而感到惊讶,间或喝着不知道哪里好喝的淡咖啡。
    阳子变得异常多话。我不但第一次听到她是滚石合唱团(Rolling Stones)的歌迷,而且在那之前,我压根儿不知道她和一般的少女一样,会注意流行动向。当她提到未来的事时,脸上甚至还浮现出平常不曾看见的严肃表情。
    仓持不单单是口才好,似乎也很擅长让对方说出真心话。他不动声色地撒下众多诱饵,然后立即看穿对方吃下的是哪一种诱饵。看穿这一点之后,他再怂恿对方,或是装作对对方的话感兴趣的模样,有时还故意唱反调,营造出能让对方畅所欲言的气氛。在他面前,任谁都会变成说话高手,但说话的人却不知道,其实自己是在他的如来佛掌中翻滚,按照他的脚本演戏。
    我们在那间咖啡店里混了两个小时,几乎都是仓持和阳子在说话,我只有在一旁听他们聊天的份。
   走出咖啡店后,他说要送阳子回家。
    “因为我等一下得去一个地方,刚好跟阳子同方向。”他看着手表说。
    我想起他在刚才聊天的过程中,巧妙地问出了阳子家在哪里。
    早知如此,要是我也说“一块儿走”的话就好了。只是我家和阳子家的方向实在差太远了,这句话根本说不出口。我期待阳子拒绝,可是她没有。我甚至觉得她对仓持的话表示欢迎。我们一起走到车站,在那里和他们两人告别。我从月台的另一边看着两人上电车,他们早已忘了还有我这么一个人的存在,聊得好不开心。
  
    当我回到白鹭庄时,管理员室的灯还是暗的。我拿出钥匙打开门,进入管理员室,没有打开灯直接走到里头,纸门的另一面共有两间房间和厨房。那里是我们父子的居住空间。
    父亲日夜期盼的公寓约在一年前完成。父亲在不管成本收益是否划算、许多前提尚未明朗化的情况下,决定破土动工。但是跟银行借的钱根本不足以盖好房子,于是父亲向已断绝关系的亲戚低头,而最后愿意借钱的则是父亲最亲的堂兄。不过,那位伯伯也要父亲瞒着伯母和其他亲戚。当然,他还特别叮咛父亲,这是最后一次借钱。
    感觉上,父亲想盖一栋高级公寓,但就预算来看是不可能的事。这里的交通不算方便,收不到好房租。最后,父亲决定盖一栋以单身人士和学生为出租对象的公寓。一、二楼共十六间房间;入口处隔了一间管理员室作为我们的新家。
    就像先前担心的一样,经营公寓并不简单。花费比想象中的还要凶,每个月的收益不见起色。毕竟,光是没租出去的空房就有三间。还掉每个月的借款之后,剩下的钱只能勉强度三餐,因此我之所以打工,到不完全是为了见阳子。
    父亲那天很晚才回家。果然不出我所料,他又喝醉了。当时,父亲经常和一个名叫前田的男人在一起。他总是拖着醉醺醺的父亲回家。前田在附近的小钢珠店工作;父亲经常去那家小钢珠店,而前田好像都会偷偷告诉父亲,今天哪一台最有可能中奖。乍看之下,他是一个亲切的人,实际上却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我并不喜欢那个中年男子。
    父亲一进屋里,整个人就倒在管理员室的地上,开始鬼吼鬼叫些莫名其妙的话,嘴里还流出口水。
    “你怎么醉成这样?”我对父亲说,话中隐含着对前田的抗议。反正前田一定是靠父亲的钱白吃白喝,拉着父亲一间接一间地买醉。
    “哎哟,我本来说要回家了,是田岛先生要我再陪他喝一下的嘛。”
    我心想这一定是骗人的,但还是歉然地说:“老是给你添麻烦,真是对不起。”
    “我是没关系,反正早上不用早起。不过,田岛先生是怎么了呢?整个人好像突然变得很奇怪。”
    “变得很奇怪?”
    “嗯。我们在关东煮的店喝酒时他还像平常一样好好的。可是当我们前往下一家的路上,他却突然停在路边,一直朝着完全无关的方向看。我问他怎么了,他也说没什么,但那之后就变得很奇怪。明明不太会喝,却开始大口大口地灌酒,结果回来的时候就成了这副德行。”
    父亲在看什么呢?是什么会让父亲如此失控?
    前田大概是怕我要他帮忙照顾父亲,逃也似地回去了。我从壁橱里拿出一条毛巾被,盖在躺在地上的父亲身上。我想都夏天了,躺在地上睡应该不会感冒吧。
    隔天一早,当我醒来时,父亲已经起来了,坐在电视机前看报纸。他皱着眉头,装出一脸不高兴的表情,明显是要我别问昨晚的事。我什么也没说,默默地烤土司、煎荷包蛋,解决了早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家开始有了自己要吃东西自己想办法这种不成文的规定。父亲几乎天天在外吃饭,而我则经常吃速食,有时候也会去超市买熟食回来吃。
    吃完饭后,我急急忙忙出门。酒醉的父亲不重要,我比较关心的是阳子。
    她比我还早上班,已经穿好围裙了。她看到我所露出的微笑表情,和昨天之前的一样。
    “后来怎样?”我提心吊胆地问。
    “昨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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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9 15:14:33 | 显示全部楼层
“嗯。”
    “没怎样啊。我们就直接回家了。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
    “仓持很风趣耶。他知道好多事情。”
    “是吗?”
    “像他那样的人,应该从小学就很受欢迎了吧?感觉是班上带头的。”
    “那家伙吗?不,没那回事,他挺不起眼的。”
    “是哦,感觉不像耶。”阳子头微偏,然后好像想起了什么似地,噗哧一笑。
    “倒是田岛你应该很安静吧?听说你在朗读国语课本的时候,因为声音太小,老是被老师骂。”
    “那家伙连这也说了吗?”
    “有什么关系,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她说得轻松,这对我可是一个大问题。我对自己的少年时期感到自卑。如果可以,我不想让她知道当时的自己。不但如此,我也想要隐瞒祖母被毒死的谣言,更不想让她听到随着田岛家没落,我在学校惨遭同学霸凌的事。
    我一边像平常一样卖霜淇淋和果汁,一边在心里祈祷仓持永远不要再来。
    不知道是否因为我的祈祷如愿,一整天都没看到他现身。五点下班的时候,我心情愉快地对阳子说:“那么,我在那个游泳池畔等你。”
    那里是我们在下水前集合的地方。然而,她却双手合十,一脸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今天得早点回去。”
    “啊,这样啊。”
    “抱歉,改天吧。”
    “那就明天啰。啊,明天放假,那么后天……?”
    “好啊。再见。”她微微挥手,走出贩卖部。
    我心中感到不安与落寞,目送她的背影离去。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今天变得好遥远。

    那一天,父亲在管理员室里。他看到我,要我晚饭叫外卖。对父亲而言,这事一件稀奇的事。因为他老是说:“反正既然都要付钱,当然是去店里吃比较省事。”
    吃饭的时候,父亲和平常不大一样。他平常对我的高中生活总是不闻不问,那天却问了。话虽如此,他看起来却不像认真在听我说话。他摆出一副和儿子交谈的样子,却完全心不在焉。电视上在转播巨人战,即使父亲支持的选手被三振出局,他也没像平常一样激动地拍桌子。
    我看得出来父亲很在意时间。吃完饭后,他看了好几次时钟。当指针过了十点,父亲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我出去一下,会晚点回来。你门窗锁好先睡觉。”
    我默默地点头,可是父亲却连看都没看我。
    都已经夏天了,父亲却穿着外套出门。我知道他刚才不但确认过钱包,出门前还整理过头发。
    过去好像曾经发生过类似的情形。就是上国中之前的那年,父亲迷上了一个叫做志摩子的酒家女,每天晚上外出。我能从父亲山上嗅出和当时一样的气氛。
    我不安地想,他该不会又在哪个女人身上乱花钱了吧?真是如此的话,这回会是哪里的女人呢?父亲只要跟女人扯上关系,不幸就一定会降临。他和小富搞婚外情之后导致离婚,迷上志摩子之后又失去工作。我可不想再遇上灾难了。
    但另一方面,我又会梦想这个世界上的某处有一个女性能够拯救我们。我想要吃热呼呼的家常菜。我需要心灵上的平静。我心想,萎靡不振的父亲如果和一位好女人再婚,说不定就能恢复昔日的可靠。
    父亲接近凌晨两点的时候回来。我假装入睡,竖着耳朵听着父亲的动静。父亲一反我所料,没有喝醉,感觉好像坐在餐桌前。
    父亲既没摊开报纸,也没有打开收音机。每当他酒醉入睡,就会发出如雷的鼾声,但我也没听见。
    我悄悄地起身,将脸凑近纸门的缝隙,看到了父亲伛偻的背影。他的衬衫被汗水浸湿,浮现出背心内衣的形状。
    餐桌上放着瓶装酒,好像是回家路上买的。
    父亲喝了一口酒,微微叹了一口气。我看不到他的脸,不过眼神应该是盯着某一点。
    隔天游泳池放假,我整天待在家里看高中棒球赛和漫画。父亲魂不守舍地坐在管理员室里。
    入夜后,父亲又开始准备外出。
    “你又要出去啊?”我试探性地问。
    “嗯。”父亲只是点点头。
    “你去哪?”
    “我……有点事情。”父亲像先前一样,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就出门了。
    不会错!父亲一定是去找女人。




    看夜间棒球转播的时候,我也坐立不安,频频看时钟。巨人队赢也好,输也罢,我都不在乎。
    我十点离开家门,目的地是附近的小钢珠店。
    小钢珠店已经关门了。透过玻璃可以看见店内,前田边走边用团扇对着脸扇风。我敲敲玻璃门,引起他的注意,往我这边看过来。他一脸意外的表情,帮我打开玻璃门。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如果是要找你父亲的话,他今天没来唷。”
    “这我知道。我有事情想要请问前田先生。”
    “这可真难得哩,你居然会有事要问我。什么事你说吧。”
    “之前,我爸喝醉酒的时候,前田先生不是跟他在一起吗?我想请你告诉我,你们离开关东煮的店之后去了哪里?”
    “离开关东煮的店之后去了哪里?”前田皱起眉头。“噢,你要问我那时候的事啊。离开关东煮的店之后,我们去了一家叫‘露露’的酒店。不过,跟你说这个,你也不懂吧?”
    “那家酒店在关东煮的附近吗?”
    “说近也近,走路的话……大概十二、三分左右吧。”
    “可以告诉我那家关东煮的店和叫做‘露露’的酒店在哪里吗?帮我在这里画出大概的地图就可以了。”我递上从家里带来的便条纸和原子笔。
    “啥?搞什么,你要去好你父亲啊?这样的话,不同特地跑一趟,打电话给他就行了吧?我告诉你‘露露’的电话号码。”
    “不,我不想打电话。”
    “那么,我帮你打。你应该有急事找你父亲吧?”
    “倒也不是什么急事。反正,你只要告诉我地点,剩下的我自己会想办法。”
    “是哦。好啦,随便你。不过,我不太会画地图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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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9 15:14:43 | 显示全部楼层
前田总算在我递给他的便条纸上画起了直线、四方形和圆形。那地图确实画得不好,但勉强能够知道大致的地点。
    “谢谢你。”我收下地图,向他道谢。
    “你跟你父亲说一声,告诉他我说:‘不可以太让儿子担心。’”
    我微笑点头,在心里回了他一句:“还不是因为你拉他去喝酒害的。”
    地图上显示的地点是附近的闹区。不久之前,我和仓持以及阳子去的咖啡店也在那条街上,有一家路边摊。根据前田的地图,那应该就是关东煮的店。我走近一瞧,果然有香味飘来。
    一条约能容纳五个人的长板凳上,坐了三个客人。因为布帘(* 原本是禅寺在冬季用来防风的垂帘。江户时代之后,商家将其印上店名用来招揽生意。)的关系,看不见他们的脸,不过没有一个背影看起来像父亲。
    我看了看地图,再度迈开脚步。这条路通往“露露”,但我的目的地却不是那儿。
    父亲喝得烂醉回家的那一天,前田曾说:“我们在关东煮的店喝酒的时候,他还像平常一样好好的。可是当我们前往下一家的路上,他却突然停在路边,一直朝着完全无关的方向看。”
    据前田所说,后来父亲的样子就变得很奇怪。我很笃定父亲应该不是去“露露”,而是前往酒店途中的某个地方。
    从关东煮的店到“露露”有好几条路。我将那些路全都走了一遍。一路上,有好几家酒店和小酒吧。如此一来,要是父亲进了其中的一家店,我要找到他终究是不可能的事。
    就在我死心断念,要回车站的路上,望向马路对面时,看到了一个在自动贩卖机买香烟的人的背影,不禁呆立原地。那一定是父亲的背影没错。
    我马上躲到停在一旁的面包车后面,父亲似乎没有发现我。
    父亲拿着香烟盒,走进身旁的建筑物。一楼的花店已经打烊了,二楼是咖啡店。父亲从楼梯走上楼。
    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抬头一看咖啡店,玻璃窗的那一头出现了父亲的脸。我吃了一惊,赶忙将头缩回。
    然而,父亲根本没往我这边看。他的视线落在离我二十公尺处,咖啡店正对面的一栋大楼。那栋大楼挂着几间酒店的招牌。
    我察觉到父亲好像在等人。他等的人一定在一整排招牌的其中一家店里。
    不久,有人从那栋可疑的大楼出来。我看见父亲趋身向前一探。
    从大楼里出来的,是三名穿着花俏的女人,和两名看似上班族的男人。不用说,那些女人自然是酒家女。
    父亲在咖啡店里看着他们,又恢复原本的姿势。看来他的目标并不是这写人。父亲的面前突然起了一阵白雾,他似乎在抽烟。
    酒家女和客人在一阵卿卿我我之后,两名客人终于从大楼前离去。三名酒家女目送他们之后,消失在建筑物中。
    过没多久,又有人从大楼里出来。这次是一名客人和两名女人。这两个女人并不是先前的那三个女人。
    父亲和刚才一样,将脸贴在玻璃窗上,俯视他们。不过,父亲这次一直保持不动,虽然我站的位置距离很远,但是我知道父亲的表情僵了。
    我再度看了两名酒女一眼,突然倒抽了一口气。
    身穿淡蓝色套装的女人,就是那个志摩子。她比之前见面的时候还要消瘦了些,原本脸就小的她,下巴看起来更加尖细了。
    没想到她竟然在这种地方工作……
    父亲和前田去喝酒的那天夜里,一定是偶然看到了志摩子。他想起了不愉快的过去,才会喝到烂醉。
    我原本以为父亲说不定会从咖啡店里冲出来,然而父亲却只是隔着一层玻璃俯视着她。我想志摩子一定做梦也想不到,受她之累而灾厄连连的一对父子就在咫尺之遥。她送走客人之后,和另一个酒家女有说有笑地走进建筑物里。
    我看见父亲重整坐姿,没有起身离席的意思。
    我又在原地待了二十分钟左右,但志摩子没有再出来。然而此刻差不多是最后一班电车发车的时间,何况再待下去恐怕会让路人起疑,于是只好放弃,离开现场。
    我在家里等到凌晨一点多,父亲才回来,看起来很憔悴。我想,像那样一直在咖啡店里枯等,当然会感到疲惫。
    “你还没睡啊?明天要打工不是吗?不睡没关系吗?”父亲看着我的脸说。他那不悦的口气,或许是因为对我感到内疚的缘故。
    “你这一阵子都很晚回来哦?”
    “嗯……因为公会的关系,有很多应酬。”父亲坐在矮餐桌前,摊开手上的体育报。那大概是他在咖啡店等人的时候打发时间买的。
    我比父亲先躺进被窝闭上眼睛,但是许多事情放心不下,根本睡不着。当我翻来覆去的时候,纸门开了,我睁开眼睛。
    “你果然还醒着啊?”父亲站着说。
    “嗯。有事吗?”
    “噢……你有雕刻刀吧?”
    “雕刻刀?小学用的倒是有。”
    “那就行了。借我一下。”
    “可以是可以……现在吗?”
    “嗯。”父亲点点头,一副想不开的表情。
    我从被窝里爬出来,打开书桌最下面的抽屉,里面有一个盒子,装有五支雕刻刀和磨刀石。我最后一次使用这套工具,是因为诅咒信事件,收到了二十三封写有“杀”字的明信片,跑到附近神社的鸟居上刻下二十三这个数字。
    “你要雕刻刀做什么?”
    “不,没什么。不好意思,还让你特地爬起来找。”父亲说完后,拿着雕刻刀组的盒子,离开了房间。
    我再度钻进被窝,闭上眼睛,但怎么也睡不熟,不时转醒。每当我一醒来,就会听到奇怪的声音。咻咻咻地,像是一种在磨什么的声音。父亲在做什么呢?我一面想着这个问题,一面进入梦乡。
    隔天一早,当我在吃早餐的时候,父亲还没起床。他昨天似乎弄到了三更半夜。我环顾室内,没有使用过雕刻刀的痕迹。雕刻刀组放在电视机旁边。我拿起来打开盒子,五支雕刻刀的刀尖依旧锈迹斑斑。心想这根本不能用,接着我看了磨刀石一眼,却发现有使用过的痕迹。印象中,我记得以前不曾用过磨刀石磨刀子。这么说来,父亲昨天夜里用过磨刀石,只不过磨的却不是雕刻刀。
    我想了起昨天夜里听到的“咻咻咻”的声音。那正是在磨某种刀时所发出来的声音。原来父亲想要的不是雕刻刀,而是磨刀石。
    我走到厨房,打开流理台下方的门,门的内侧有一个菜刀架。不过话说回来,我家几乎不开伙,所以家里只有水果刀和菜刀。
    我发现菜刀的刀柄是湿的,拿起来一看,完全没保养的菜刀理应布满铁锈,可是此时非但刀锋闪着银光,连生锈的地方也少了许多。很明显地,父亲磨过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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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9 15:14:53 | 显示全部楼层
和做菜无缘的父亲,应该没必要用儿子磨雕刻刀的磨刀石来磨菜刀。就算真的有其必要,他的目的也一定不是为了做菜。
    那天的天气和往常一样,从一大早起就很热,但我却感到不寒而栗。
    我敢肯定,父亲打算杀死志摩子。

    千万不能让他那么做——我完全没有这种想法。想到志摩子把我们害得从天堂掉到了地狱,我觉得父亲要杀她是理所当然的。
    我反而对别件事情比较感兴趣。那就是父亲打算用什么方法杀她呢?打算什么时候杀她呢?杀了她之后要怎么做呢?还有,他想要杀她的念头有多强呢?
    在咖啡店里盯着志摩子的父亲,以及以前埋伏在仓持修家旁的自己,这两个影像在我脑中重叠在一块儿。当时,我没有成功地让仓持吃下毒药。虽然那是我自己不让他吃下毒药的,但事后回想起来,还是不得不承认那是个失败。我自以为下了多么大的决心,却被他那些不知是真是假的话,三言两语弄得晕头转向,松懈了心情。原来我的杀人意念,也不过尔尔。
    也许这样的说法很奇怪,但我想要父亲示范给我看。祖母去世的时候,有谣言说母亲下毒。要是那件事是真的话,当时的我也很想问母亲,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面对“那种事”的呢?
    父亲磨好菜刀,是打算拿来当做凶器使用吗?如果是的话,我觉得好像还少了什么。用菜刀杀人的行为总让人感觉是冲动行事、漫无计划的。我希望父亲务必成为一个冷酷的执行者。我希望他能让杀人的念头在体内发酵,缜密地拟定计划,然后大胆地执行。要做到这点,下毒无疑是最适合的杀人手法了。那时候,那个装昇贡的瓶子,还藏在我的抽屉里。我甚至在想,要不要告诉父亲这件事。
    自从那天晚上之后,父亲夜里不再出门。但相对地,他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认为他可能在想杀人计划吧。
    因此,即使我人在游泳池贩卖部工作,一颗心却也是悬着。我在想,父亲会不会在我工作的时候跑去杀死志摩子。老实说,我甚至希望能够当场亲眼看见父亲杀死她。
    当然,我也不是整天都在想这件事。还有另一件事令我烦恼不已。
    我想,江尻阳子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但不管怎样,似乎发生了什么事让她的心情产生了变化。内在的变化也会显现于外在。她一天天地改变,那令我着迷天真少女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纯真无邪的笑容原本是她迷人的地方,但现在她的脸上却经常露出忧虑的表情。可偏偏这种不曾见过的表情,更为她增添了成熟的魅力。
    “阳子,你最近有点怪怪的,发生了什么事吗?”我看准时机,决心好好地问她。那时刚好没有客人。
    “没什么呀。”她笑着回答,但脸上的表情和之前有些不一样。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有什么烦恼呢。看你经常想事情想得出神,不是吗?”
    “噢……我没事,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挥挥手。“谢谢你担心我。”
    “如果没事就好。嗯……对了,今天还是不行吗?”
    “今天?”
    “游泳啊。工作结束之后,如果有时间的话,要不要一起游泳?就像之前一样。”
    “噢。”她的笑容变得僵硬。“对不起,我有事耶。”
    “是哦。那就算了。”我也试着挤出笑容,但应该只会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不自然吧。
    打工结束后一同去游泳的乐趣完全被剥夺了。只要一到下班时间,阳子就像是被什么催赶着似地,匆匆忙忙回家。
    我很清楚,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那样的。是从见到仓持那天开始。自从那天以来,她就变了。
    但我不愿意去想他们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在我心里,除了不想让别人抢走我喜欢的女生,也不想让别人玷污了她的纯洁。
    “那么,下个星期三如何?”我问。
    “星期三?”
    “嗯。打工也快结束了,那是最后一次休假了吧?如果可以的话,要不要去看场电影什么的?”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约阳子。后来,我不知道后悔了几千几万次,要是早一点约她的话就好了。
    她一脸抱歉地双手合十。“对不起。星期三我有事了。虽然我也想跟你约一次会……”
    “噢,这样啊。既然如此……,嗯,那就算了。那么,我只能再见到你五天耶。”
    “啊,对耶。时间过得真快。”她扳起手指算了算日子之后说。
    我们的打工到中元节为止。
    到了下个星期三,我去了最近的百货公司。我心想,既然会约不成,至少送点什么礼物给她。
    话虽如此,不曾和女生交往的我,完全不知道该送什么才好。我在首饰专柜和女性用品的楼层逛了好几圈,最后买了一条平凡无奇的手帕。我原本想买条更美的,但都贵得离谱,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
    隔天,也就是打工的最后一天,我从一大早起,满脑子都在想什么时候把礼物交给她。
    “你今天也有是吗?”我趁工作的空挡,试探性地问。
    “嗯,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很忙。”
    “你真辛苦。”
    “还好啦。”她的语气有点吞吞吐吐,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下午五点,暑假的打工结束。领完打工费之后,我和阳子一起走出游泳池,往车站而去。
    “嗯……,十分钟就好,你可以陪我一下吗?”
    她一脸意外地回头看我,好像有点困惑。
    “我有东西想要给你。所以……”
    阳子垂下双眼,一手放在头上向我道歉。“对不起。我在赶时间。”
    “这样啊……”我边走边将手伸进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纸袋。“那么……这给你。”我将纸袋亮在阳子面前。她总算停下了脚步。
    “这是什么?”
    “一点小礼物。本来想送你更实用的东西,可是想不到什么可以送。”
    她从袋子里拿出手帕,脸上硬挤出笑容。“哇,好漂亮。我真的可以收下吗?”
    “当然可以。我就是买来送你的呀。”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准备……”
    “不用啦。是我自己要送你的。倒是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家的电话号码?说不定再找你出来。”
    阳子拿着手帕低下头,默不作声,好像在犹豫什么。
    “你怎么了?”
    “嗯,啊,告诉你电话号码是没关系,”她微微抬起头,看着我说:“不过,我有男朋友了。所以,嗯,就算你打电话给我,我想我大概也没办法出来。”
    “啊……”我呆立原地。倒不是因为没想到事情会这样,而是没想到她会说得这么白。
    “啊,我没别的意思,只要你把我当做普通朋友,跟我见面就行了。”
    “抱歉。我不擅长处理感情这种事。”她将手帕放回袋子里,递给我。“这,我不能收。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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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9 15:15:03 | 显示全部楼层
“不,不用还我。请你收下。”
    “可是……”
   “真的没关系。况且,像这种图案的手帕,我也不能用。”
    “是吗……,那么,我就收下做纪念好了。”她将袋子放进包包里。
    我们再度往前走,但我的心情好沉重。我的初恋就这么简单地落幕了。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通过车站的监票口之后,我说:“那个和你交往的人,我该不会认识吧?”
    阳子显得不知所措,但看来不是很惊讶。她大概也预料到我已经察觉到了吧。
    她一语不发地点头,紧抿着唇。
    “是嘛,我就知道。”我叹了一口气。“今天等会儿也要见面吗?”
    “嗯。等她也打完工之后。”
    “是哦。”我没有其他该问的问题,也不打算让她受折磨。
    我们在上月台的楼梯前停下脚步。我和她要搭不同的电车。
    “那么,保重。”我说。
    “嗯。”她点个头,步上楼梯。电车好像刚好进站,当我走上月台的时候,已经不见她的芳踪。

    我到套餐店解决晚餐后才回家。父亲则在超市里买来烤鸡肉串,当做啤酒的下酒菜。他已经喝光了三大瓶酒。
    我看了酒瓶一眼,走到厨房拿了一个玻璃杯回到客厅,坐在父亲面前问他:“我可不可以喝一杯?”
    父亲惊讶地瞪大了眼。“搞什么,你还是高中生,别开玩笑了。”
    我心想:“没好好工作的人凭什么这么说我。”但我闷不吭声。电视上正在转播夜间棒球赛,我别过头去看电视。
    过一会儿,我察觉父亲在倒啤酒。转头一看,他将啤酒倒进了我的杯子里。我向父亲道谢,灌下啤酒。沁凉的口感和恰到好处的苦涩在嘴里散开。那并不是我第一次喝啤酒。
    “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吗?”父亲问我。
    “不,没有。倒是爸爸你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我只是想喝酒就喝罢了。”
    “我也是。”
    现在回想起来,那真是一幕滑稽的画面。我们父子俩居然都因为忘不了离开自己身边的女人而在喝闷酒。
    后来大概是酒精发挥作用,我睡着了。之后因为听到了某种声音才慢慢地回过神来。等到醒来一阵子之后,我才想到那是玄关大门的声音。
    当时的时间是凌晨十二点多,到处都看不到父亲的身影。
    我一惊之下跑到厨房去,打开流理台的门一看,那把菜刀不见了。
    我的心跳加速,全身发热,腋下却冷汗直流,不禁打了个颤。
    我急忙换穿衣服,离开家门。我的口袋里放着今天刚领的打工费。一到大马路,我马上拦下一部计程车。当时是我第一次一个人搭计程车。我告知目的地后,计程车司机露出惊讶的表情。大概是因为一个高中生竟然在夜里要去不该去的地方吧。但他没有拒载(* 日本司机基于下列四种情形,得拒载乘客。一、在车内做出违反法令规定、公共秩序及善良风俗,且不听从制止、指示者。二、酩酊大醉、服装不洁,可能造成其他旅客困扰者。三、无人陪同的重病患者。四、身患传染病的患者。)。
    我在车站前下车,和那一天晚上一样走路过去。卖关东煮的路边摊也一样在营业。
    我和之前一样走到同一个地方,抬头看那间深夜营业的咖啡店,果然在窗户的那头发现了父亲的身影。他一直盯着对面的大楼入口。那姿势宛如一座石像般,一动也不动。
    可惜的是,没有车停在附近,我只好走到马路对面,躲在小巷子里。小巷子有小便和呕吐物的痕迹,发出阵阵恶臭。
    不时有人三五成群地从那栋大楼出来,却不见志摩子的身影。
    就这样过了三十分钟以上,志摩子总算出来了。她独自一个人,身穿朴素的连身洋装,好像是要回家。
    她走在对面的人行道上。就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突然有人从小巷前面穿过。
    我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此时父亲正跟在志摩子的身后。


十一

    父亲微微弓起的背部,释放出一股无以言喻的迫人气势。我确信,父亲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并下定决心要跟踪那个女人杀了她。
    我吞咽下一口口水,却感觉到口干舌燥。我忍受着舌头黏在口腔上的感觉,悄悄地走出小巷,尾随在父亲身后。
    志摩子似乎完全没有察觉我们父子在她后面,径自往车站的方向走。那时早已过了最后一班电车发车的时间,她大概打算拦计程车吧。而父亲应该也很清楚她平常总是在那一带缆车。
    父亲加快了脚步。要是在追上她之前让她坐上车,可就没戏唱了。我小心翼翼地不被两人发觉,也加快了脚步。
    我在想,父亲打算如何犯罪呢?一旦到了车站,就算是深夜,无论什么行动都会被人看见的。要是突然挥起菜刀砍人,必须马上引起骚动。难道父亲已经有所觉悟,纵使被人看到也要执行杀人计划吗?刺杀她之后父亲就只能逃跑,在没有预备逃走用的车辆的情况下,他认为能够顺利逃脱吗?还是他认为只要杀了她就了无遗憾,即使当场被警察逮捕也无所谓?
    我边走边想象自己是杀人凶手儿子的情景。光是想象就令人害怕得快要发抖,但事实上,我的心里仍对此有所期待。杀人凶手的儿子——我总觉得这句话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我期待自己能够得到那股力量。
    要是别人知道我是杀人凶手的儿子的话……
    应该就不会有人敢瞧不起我了吧。不仅如此,所有人一定会对我退避三舍。他们心里会想:“别惹恼他!那家伙很可怕,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毕竟,他身体里流着杀人魔的血液。”想象大家用那种害怕的眼神看自己的感觉还不赖。
    志摩子在离车站数十公尺前的一栋大楼前停下脚步。她看着马路前方,大概是在等计程车吧。
    父亲沿着建筑物的墙壁走去。志摩子面向马路,没有察觉到父亲。我感觉心脏狂跳,手心开始冒汗。
    父亲走到她的背后时,先停下脚步,左右观望四周。我一看到父亲四处张望,马上躲到身旁一台可口可乐的自动贩卖机后面。此时我离父亲大约有二十公尺的距离。
    父亲将手伸进外套的内袋里,并且缓缓地靠近志摩子。我的脑中浮现父亲拿刀直接刺进她背部的情景。
    然而,父亲的举动却和我想象的不一样。他紧挨着志摩子,站在她背后。
    这个时候,来了一部白色计程车。
    她的手举到一半停在半空中。她明显察觉到背后有危险。父亲好像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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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9 15:15:12 | 显示全部楼层
白色计程车从他们面前驶过,两人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好一阵子。他们身旁只有一个客人摸样的人不知道在对酒家女说什么。客人对酒家女死缠烂打,企图将她弄上手,酒家女想用手肘给他个拐子吃,又碍于他是熟客,不能对他摆出臭脸,所以感到很头疼。
    终于两人动了起来,不过他们的动作不管怎么看都显得很不自然。父亲跟在志摩子的斜后方,右手环抱她的肩;左手在她的背后游移。他的左手里确实握着那把菜刀。
    我看志摩子的模样,很清楚她全身僵硬。虽然从后面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想必是表情紧绷,而且脸色铁青。父亲的表情应该比她更不自然。志摩子的脸看着正前方,父亲注意周遭的情形,但就是没有余力回头看。
    两人在第一个转角转进一条狭窄昏暗的马路。马路上没有路灯,连外头大马路上的霓虹灯也照射不进来。
    我停下脚步,从转角探出头来观察两人的行动。只见他们走进一条小巷子,我也快步跟进。
    当我走进小巷子的时候,听到了女人微弱的尖叫声。我赶忙靠近,悄悄地查看情况。父亲背对我站着。志摩子一屁股坐在地上,连身洋装的裙摆零乱,好像是被父亲推倒的。
    “你知道你把我害得多惨吗?”父亲的声音经由小巷墙壁的共鸣而产生回音。他的背影看得出来,他激动地肩膀上下摆动。
    “我不知道。是那家伙擅自动手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家伙指的应该是殴打父亲的男人吧,也就是志摩子的男友。
    “你完全没提过那家伙。我,一点也不知道,你身边有那样的男人。”父亲激动地语塞,讲起话来上气不接下气。
    “我怎么能说?我可是陪酒卖笑的,怎么能对客人说我有男人呢?”
    “你从一开始就打算骗我是吧?”
    志摩子用充满憎恶的眼神抬头看父亲。酒女欺骗客人哪里不对?——我心想她的嘴里说不定会溜出这句话。然而,她的眼神却突然变得软弱,似乎是想起了父亲手上拿着菜刀。
    “我也觉得我有错。我并不想骗你。”
    “你说谎!”
    “我是说真的,所以才会急着早点要和那家伙分手。我不想一直欺骗你,而且也不知道那家伙要是知道你的事之后会做出什么事来。可是……我迟了一步。我真的觉得对你很过意不去。我没骗你。求求你,请你相信我。”这女人说话的口吻变成了哀求的语气。
    不可以被那种人骗了!我在心中呐喊。杀掉她算了!就是她害得我们今天这么穷途潦倒的。这样的仇恨千万不能忘了!我希望自己的呐喊能够传到父亲耳中。
    “那你为什么逃走?!”父亲问。
    “因为我害怕。我想你一定很生气。我想,不管我怎么解释,你都不会原谅我。再说,我没脸见你。我真的觉得对你很抱歉……。其实,我很想和你当面说清楚。我希望你能了解,我一点背叛你的意思都没有。我说的是真的。”
    我从志摩子的话中完全感觉不到一丝诚恳。然而,关键是父亲心里怎么想。我看不见父亲的表情,心中不安了起来。
    “我……我……因为受伤的后遗症,不能再当牙医了。甚至连老家都不得不卖掉。亲戚也和我断绝关系。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所以我觉得很对不起你。虽然我知道道歉也无济于事,但我除了道歉,还是只能道歉。不过,我希望你知道,我也很恨他。我打从心里恨他,居然让你遭遇到那样的不幸。我不知道几度想要找他报仇,可是我凭我一介女子的力量根本毫无办法。我懊悔到几乎无法入睡。”志摩子巧妙地将所有责任推到男友身上,并将自己说成了受害者。
    “你和他还有来往吗?”我感觉父亲的声音里有些微妙的变化。我很着急。父亲的怒火正逐渐平息。
    “怎么可能还有来往。我连他出狱了没都不知道。我恨他,而且老实说,我不想再被他缠上。我刚才说我是怕你才逃走的,但我更不想让他发现。”
    我心想,这女人尽挑好听的话讲。先把自己讲成是逼不得已,然后再说一大堆理由把过错全推到男友身上。显然她认为这么做才是上策。
    父亲沉默不语。我不知道他作何表情,但他的背影看起来比刚才小了一圈。
    志摩子抬头看着父亲,脸部出现了态度改变的征兆。她的恐惧之色敛去,渐渐恢复成一种游刃有余的表情。她整理裙摆,端坐原地。“不过我想这种话说再多也没用,你一定不可能会原谅我的。你打算杀了我,对吗?你打算杀了我,所以才会带菜刀来,对吗?你用那刺我就会消气了吗?”
    父亲看着自己手边。他的目光应该是落在菜刀上。那把半夜用儿子的魔导师磨的菜刀。
    “要是你那么做就会消气的话,”志摩子挺起胸脯,做了个深呼吸。“就请你用刀刺我吧。我没有办法给你任何补偿,但至少可以平息你的愤怒。”
    她的双手在胸前交握,闭上眼睛。
    父亲站在原地不动。他的心明显动摇了。大概是因为事情发展完全和他脑中的剧本不一样。他原本或许以为,要是志摩子破口大骂心中的怒火会更加炽烈吧。
    父亲的左手无力地垂下,握在手中的菜刀当一声掉在地上。
    “我并不想刺你……”父亲低声说。
    “你大可以刺我。”
    父亲摇摇头:“那种事,我办不到。”
    志摩子再次深呼吸。这次是对自己一生一次的好戏顺利演出松了一口气。但父亲却没有发现到这一点。她缓缓地站起来,拂去连身洋装上的泥巴。“这次我非得躲得远远的才行。”
    父亲抬起头说:“躲得远远的?为什么?”
    “因为,”她握紧手提包。“我没有脸见你。你一定光是想到我在这里就很不愉快吧?我明天起就从你眼前消失。”话一说完,她从父亲身旁穿过,往我这边走来。我慌张地将头缩回来。
    “等等,”父亲出声叫住她。“我一直在找你。我有话想要问你。我想知道你心里真正的想法。”
    “事到如今,你不是全都知道了吗?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此时很明显地,两人的立场已经完全对调。我的眼前浮现志摩子那张骄傲自满的脸。
    下一秒钟,我听到一句令人无法置信的话。
    “志摩子,我们重新来过吧。拜托你,我们重新来过。”
    我小心翼翼地偷看。这次看到的是志摩子的背影。父亲在她面前,两膝着地。
    “什么重新来过?那是不可能的。我可是害你不浅的女人,不是吗?”
    “不,仔细一想,我没有道理恨你。不管怎样,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好吗?志摩子,拜托你。”
    “可是……”
    “算我求你。”
    我看到父亲双手着地、低头哀求的样子,脑袋里一片混乱。原本想要杀那女人的父亲,竟然向她伏首乞求。
    我离开了那个现场。父亲的形象彻底在我心中幻灭。不,或许应该说我对父亲薄弱的杀人意志感到失望。父亲终究也是杀不了人的。
    我搭计程车回家。过了两个小时之后,父亲才回来。当时,我躺在睡铺中,却还没睡着。
    回家的父亲喝着啤酒,不时哼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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