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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小昭

杀人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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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9 15:54:48 | 显示全部楼层
他们看起来很困惑,而且很困扰,但我还是诚恳地表示,我有事情想要请教。他们大概是觉得对女儿的前夫便显得太过冷淡也说不过去,只好招呼我入内。美晴的母亲之前在外面打零工,这一阵子都待在家里。而美晴住在札幌的哥哥也正好出差顺道回家。
    我们聊着无关痛痒的彼此近况,不过场面并不熟络,每当话题间断,气氛就沉默得几乎要令人喘不过起来。他们似乎只在乎我登门拜访有何贵干。关于离婚的理由,我不知道美晴是怎么说明的,不过他们并没有提起我外遇的事。
    “其实,我今天来是有事情想要请教两位。”
    一听见我提到重点,美晴的父母立刻挺直腰杆,神情看起来颇为严肃。
    “您们人不认识一位名叫村冈公子的女性?”
    “村冈……小姐。”她母亲不安地看着丈夫。他只是闷不吭声地摇摇头。
    “您们不认识吗?”
    “我们不太清楚……请问她怎么了吗?”
    “详细情形我还不能说,不过是她导致我们离婚的,所以我想要知道她和美晴之间的关系。”
    夫妇俩又对看了一眼,一脸不懂我在说什么的表情。我确定美晴还没对父母提起离婚之前发生的事情。美晴的哥哥假装在一旁看报纸,但必然竖起了耳朵在听我们讲话。
    “美晴完全没告诉我们你们为什么离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母亲问我。
    我本来想毫不隐瞒地告诉他们,但姑且还是把话吞了下来,等到一切弄清楚之后再说也不迟。
    “说来话长。总之一句话,就是个性不合。”
    她父母不可能接受这样的解释,却没有再多问。
    “您们真的不认识一位名叫村冈公子的女性吗?”我进一步问。
    她母亲摇头。“我们不太清楚美晴的事。您应该也知道,她连这个家都不回。”
    她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奢望能从他们身上打听到有用的资讯。
    “那么,能不能告诉我,美晴亲近的朋友的联络方式呢?”
    “朋友……吗?”她母亲的脸上再度浮现困惑的神色。
    “我想这你应该比我们还要清楚才是。”沉默至今的父亲开口说。他明显地心情不好。
    “她几乎都没有告诉我结婚之前的事,所以我今天才会登门拜访。”
    “我们也不清楚。”她父亲话一说完,站起身来,离开客厅。
    我将视线拉回她母亲身上。“我好像惹伯父生气了。”
    她母亲生硬地苦笑,叫我等一下,然后站了起来。
    我看着美晴的哥哥。他的目光依旧落在报纸上。
    不久,她母亲回来,手里拿着一张便条纸。“这是之前那孩子上班的公司的电话号码。你能不能打电话去那里问问看?”
    看到上面的电话号码,我很失望。那是仓持从前上班的公司。我心里想:“如果是这支电话号码,根本不用特地请你告诉我。”但又不能那么回答,只好道声谢,将便条纸收下。
    当我出了关口家门口,才走没几步路,就听见有脚步声从身后追上来。我回头一看,美晴的哥哥正扳着一张脸朝我走来。我停下脚步等他。
    “能不能借一步说话?”他说。“好的。”我点头。
    我们到附近的一家咖啡店。他名叫义正。我们一坐下来,点完饮料,义正马上开口说:“我大概知道你们离婚的原因。”
    他突然这么说,令我穷于应答。他继续说:“是因为钱吧?”
    我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你想问,为什么我会知道吧?说起来丢人,其实对我们来说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义正的脸皱成一团。“那家伙真是的,老是要人帮她收拾烂摊子,我爸妈都已经受够了。”
    “之前还发生过什么事吗?”
    “嗯,说来话长。要是细说从头的话会没完没了。我家又不是多有钱,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她很奢侈,或者该说是喜欢搞派头,总之就是浪费成性。她没有办法忍耐,只要有想要的东西就算借钱也要买到手。如果借的钱她还得起也就罢了,偏偏老是累得周遭的人替她擦屁股。”他喝了一口服务生端上来的咖啡,然后继续说:“我们原本以为等到结婚之后得要自己持家,她那种个性可能会有所改善,不过看来还是无可救药。”
    我想起了第一次到美晴家的情形。当时,她的父母几乎没有提起她结婚以前的事。现在想想,原来他们是想不到任何值得提起的往事。
    “因为这样,我想她大概也给和幸先生添了不少麻烦。”
    我默不作声。既然他们自行解释我们离婚的原因,我也就没有必要多嘴了。
    “可是,”义正用手拨头发。“你看过我家应该知道,我家的经济状况很拮据。我自己的小孩也大了,手头真的很紧。”
    我不知道义正话里的意思,看着他的脸。他别开视线,继续说道:“所以,嗯……,该怎么说呢,关于你和美晴的金钱纠纷,我希望你们两个人自行解决。就算你把问题带到我家来也于事无补。”
    听到这里,我终于了解了。义正是在害怕我和美晴之间金钱上的纠纷会波及到他们。
    我苦笑。“我没有打算那么做。”
    “那就好。”义正好像松了一口气。他喝了一口咖啡,好像想到什么似地抬起头来。“刚才你说的那个人……叫做村冈公子,是吗?”
   “是的。你对她有什么印象吗?”
    “我不确定她是不是姓村冈,不过我印象中,美晴确实有一个叫做公子的朋友。”
    “她是个怎么样的朋友呢?”我精神一振地问。
    “该怎么说才好呢。”义正抱着胳膊,偏着头。“只能说是酒肉朋友吧。她好像是美晴年轻时在酒店工作的时候的常客。”
    “美晴在酒店工作?”我重新问了一次。“你是不是说反了?应该是美晴有一个叫做公子的朋友在酒店工作,而美晴去那个朋友的店里吧……”
    然而,义正却摇摇头。“美晴曾在一家营业到深夜的酒吧工作。我也去过。还在那里遇见过那个叫做公子的女人。她明显就是一个……”他稍微压低了声音,“在卖的女人。从她给人的感觉就看得出来。”
    我缩着下巴,吞了一口口水。我心想,如果她之前是在做鸡的话,看在条件不错的份上是很可能接下勾引朋友丈夫的工作的。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时候呢?好几年前了,大概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美晴没有告诉过我,她有一个那样的朋友。不过话说回来,我本来就完全不知道她的交友情况。
    “你说,你和公子见过面,是吗?”
    “嗯。”
    我从外套的口袋里取出照片。不用说,是那张和信附上的照片。“是这个女人吗?”
    义正将照片拿在手上,皱起眉头看了好一阵子之后,点了点头。“是这个女人。她比我之前见到她的时候老了不少,不过是她没有错。”
    我按捺住想要大叫的情绪,接过照片。这下证据成立了。有了亲哥哥作证,美晴应该只好放弃狡辩了吧。
    “从你刚才的话听来,好像是这个女人害你们离婚的,她究竟是干了什么好事呢?我看还是跟钱脱离不了关系吧?”义正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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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9 15:55:32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嘛,嗯……”我语意不清地含糊带过。
    “是不是美晴借钱给那个女人,结果钱收不回来了呢?从前发生过一次那样的事。”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如果要我说明详细情形,请你饶了我。”
    “嗯,是啊。我就算问了也没用。”义正抓抓头。
    我打成了此行的主要目的,已经没事需要问眼前的男人了,于是伸手抓起账单。
    “美晴也是个笨女人。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像你这样稳重的男人却又闹得离婚收场。她大概是忘不了和之前交往的男人一起过的奢靡生活吧。”
    我用手势打断他。“她之前和怎样的男人交往呢?”
    “详细情形我也不清楚。我没见过那个人,不过听说是同一间公司里的同事。”
    “人寿保险公司吗?”
    义正摇头。“比那更早之前。那家公司该怎么说呢?好像是什么股票买卖的顾问公司。”
    “他们在那家公司里谈办公室恋情吗?”
    “嗯,大概是那么一回事吧。不过,最后分手了。”
    “分手的原因是?”
    “不晓得。”义正耸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美晴说他们的感情由浓转淡,不过我猜大概是美晴被甩了,毕竟对方那个男的和美晴分手之后马上就和别人结婚了。这代表对方从一开始就是脚踏两条船。如此一来,美晴很难再在公司里待下去,所以辞掉了工作。”
    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在我的心中逐渐蔓延。“你知不知道对方那个男的叫什么名字呢?”
    “我不知道耶。当时美晴只告诉过我她身边有这么个男人,等下一次见到美晴的时候,我问她和那个男人进展如何,她就一脸不太高兴地说他们的关系变淡了。”
    “同一家公司……会不会连工作单位也一样呢?”
    “工作单位……”义正露出在回溯记忆的表情。“噢,对了。跟工作单位什么的没有关系。那并不是一家多大的公司,而且对方是老二。”
    “老二?”
    “公司的第二把交椅啦。他好像是社长成立公司时的第一个部下。像那样的男人想必也很有权势,奢侈成性的美晴会看上他是很可能的。不过,她也不该用他的标准来要求你,对吧?”话一说完,他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我。“你怎么了?怎么好像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啊,不是,我不是在说你没出息。我只是想说,美晴到底是哪根筋有问题。”
    就像他说的,我的脸色一定变了。我不太记得义正在那之后又说了些什么。当我猛一回神,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咖啡店,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了。
    第二把交椅、社长成立公司时的第一个部下……
    我记得仓持确实说过,当年他们社长正立两人公司时,唯一的员工就是他。
    我的脑袋里一团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我陆续想起遇见美晴、交往、结婚、离婚等种种情景。这些事在我脑子里错综复杂地纠结在一块儿,似乎很难解开来。
    “怎么会这样?!”我停下脚步,忍不住脱口而出。
    那个卑鄙、冷血的男人,将自己抛弃的女人塞给我,还利用由希子巧妙地引导我和美晴结婚。我想起仓持在喜宴上的表情,真想放声大叫。那男人表面上摆出一副莫测高深的表情,心里一定在嘲笑我。
    我决定要离婚的时候,他也在我身旁。在美晴离开我之后,他说:“人生起起伏伏,这件事你别放在心上。”
    那男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怎么能说出那种话呢?
    强烈的愤怒涌上心头。既然曾经交往过,仓持应该很清楚美晴是个怎么样的女人。然而,那家伙竟然认为她是一个适合我的女人。难道他认为我和她结婚能够得到幸福吗?不可能幸福的!那个肮脏的男人,只不过想要和自己抛弃的女人断得一干二净,才将她塞给别人。他只是挑中了我,作为可能接收二手货的。
    猛一回神,我已经坐在计程车里了。我要司机前往仓持的住处。我还没有决定见了他之后打算怎么做。这只是愤怒之下,失去理智所采取的行动。
    我一抵达仓持位于南青山的公寓,立即在一楼入口处的对讲机按下他家的门铃。然而,却没有人应门。我试了好几次,结果都是一样。这时我才想起仓持躲起来了。说不定由希子也出门不在家。
    就在我咂舌,离开对讲机的时候,发现有人站在我的正后方。那是一个身穿黑色夹克,看似四十开外的男人,他的脸色接近灰色,眼珠子浑浊不清。
    “你是仓持的朋友吗?”男人用低沉的嗓音问我。
    他好像看见了我刚才再按对讲机。我下意识地判断,不能回答是他的朋友。男人的眼神里充满了敌意和警戒。
    “不是,我是家具行的员工。”我拿出名片,“最近店里进了新家具,我想要通知他。请问,您也是这栋公寓的住户吗?”
    男人一语不发地将名片还给我。他脸上的表情显得不再对我感兴趣。
    我离开公寓后才发现,马路上停了几部车。每部车里都坐着奇怪的男人。我猜想,他们一定是在等仓持回来。
    我再度拦下一部计程车,转念一想,要质问仓持可以留待以后,当务之急是先见美晴一面。说不定义正他们已经和她联络,通知她我去过关口家的事了。要是美晴发现我察觉到她们的计谋,很有可能藏匿起来。我可不能给她时间那么做。
    美晴租的公寓位在北品川。这是我第一次去。当我站在公寓前面,憎恶之情再度涌现。那是一栋豪华的建筑物,比我住的地方新上许多,房间一定也相当宽敞。
    这里的大门也采用自动上锁的系统,跟仓持住的地方一样,设有从一楼呼叫住户的对讲机。我走近对讲机,但在按下房号之前想了一下。美晴如果知道是我,说不定不肯开门。
    我在脑中整理好思绪之后,才按下美晴家的门铃。
    “哪位?”美晴爱理不理的声音从对讲机传来。
    “关口小姐,快递。”我用手帕捣住嘴巴回答,让声音听起来模糊。
    “嗯。”随着一声慵懒的回应,门锁咔嚓地打开了。
    我走到美晴家的门前,让身体贴在窥孔上,然后按下门铃。我感觉室内有人在走动,想必她正拿着印章,满心期待不知道是谁寄了什么东西来吧。
    当她开锁,打开大门,我立刻抓住门把,将大门用力拉开。身穿灰色运动衫的美晴惊讶地抬头看我。她的脸倏地浮现厌恶扭曲的表情。
    “搞什么啊你!”
    我没有应声,先将一只脚踩进了门的缝隙。她一看,赶紧想要把门关上。“你干嘛啦?别那样!”
    “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不想听,别开玩笑了!事到如今,我为什么还要跟你说话?”她直勾勾地瞪着我。“你假装是快递骗我!”
    “先让我进去再说!”
    “我不是说我不想听你说了吗?你再不把脚缩回去,我要叫了哦!”
    她的脸上明显地写着憎恶二字。我将那张照片亮在她面前,她皱起眉头,但表情随即和缓了下来。
    “你知道这是什么吧?”
    “为什么你手上会有那张照片?”美晴瞪大眼睛地问我。
    “如果你想知道就让我进去!不过在那之前我要你先解释这些照片。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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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9 15:56:23 | 显示全部楼层
美晴别开视线,下巴的两侧微微抽动。
    “我在问你,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你会和这个女人合照?”
    她呼地吐了一口气,松开了要关门的手。我趁隙让身体溜进门内。
    “三言两语解释不清。”她粗鲁地说。
    “我也不认为你三言两语解释得清。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美晴叹了一口气,不耐烦地说:“请进!”
    屋子里放着我们结婚时使用的家具、电器制品。杂乱无章的情形依旧。敞开的衣柜前,堆着好几个印有名牌标志的盒子,这点也和以前一样。
    “喝茶?还是咖啡?”
    “饮料就免了。你倒是解释给我听!”
    美晴一脸索然地坐在椅子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那张照片怎么了嘛?为什么会在你手上呢?”
    “我刚说了,我等一下再告诉你。问问题的人是我。”
    然而,美晴却似乎非常在意照片在我手上这件事。她诧异地看着我的手,然后皱起眉头。“该不会是你潜入她的屋子偷走的吧?不,不可能发生那种事。毕竟那张照片是我寄给她的。”说完,她打量了我一眼。“难不成……是你从她的信箱里偷的?”
    “我说过,这件事等一下我再告诉你,先请你解释这张照片如何?跟你合照的人是寺冈理荣子,也就是勾引我的那个理荣子。不,这不是她的本名,她叫做村冈公子,对吧?你们两人竟然还一起去旅行,这代表你们的感情挺好的,不是吗?”
    美晴像是戴着能剧的面具,面无表情,但脸颊微微抽动。“你连旅行的事情也知道?你果然看过了那封信,对吧?”她缓缓地点头,嘴角扭曲。“原来是那么回事啊。你怎么办到的我是不知道,不过你找到了公子住的地方,然后偷看她的邮件,是吗?”
    “回答我的问题!”
    “随便你怎么想,反正我已经跟你离婚了,我爱跟谁去旅行,是我的自由吧?跟你没有关系吧?”
    “是那个女人勾引我,导致我们离婚的唷!你为什么会亲近那种女人?”
    “我刚不是说过,那是我的自由吗?”
    “你在发什么飙啊?我话可是先说在前头,什么和我离婚之后才跟那女人亲近的狗屁理由可是行不通的!我已经知道你们是老朋友了。听说她是鸡,而你在某家酒店里工作过。”
    她大概没有料到我会调查到这个地步,把那张闹脾气的脸转向了一旁。然而,她这么做的同时,心里一定在想如何克服眼前的难关。美晴就是这么样的一个女人。
    “你倒是说句话呀!”
    “吵死了!”美晴用一种般若(* 能剧面具之一,为长角的女鬼,神情充满嫉妒、痛苦、愤怒。)般的表情看着我。“事到如今,你还在吵个什么劲儿?你和公子上床是不争的事实。是谁不敌勾引,随随便便就上钩的?不就是你吗?!不但如此,看看你还做了什么好事?阴魂不散地找到公子的住处,最后还偷人家的信件。你这个男人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你……”我气到气血倒流,脑袋发烫。“这……这不是你设下的陷阱吗?你设计我,制造离婚的原因……”
    “干嘛啦,你在激动个什么劲儿?你是白痴吗?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请你出去!”
    “你承认了吧?你承认那是个陷阱了吧?”
    “你少在那边自以为是了。你外遇是个不争的事实吧?我话可是先说在前头,这既没有民事责任,也不会造成刑事责任。今后我一样会向你要钱。”
    看着美晴呲牙咧嘴的模样,我失去了理智。我站起身来,朝她扑过去。


三十七

    那或许是所谓的情绪激动,也可能是我心中许久不曾出现的杀人念头,从身体深处涌出的憎恶之情,在一瞬间支配了我的肉体。新闻节目经常用“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这样的字句来形容,当时的我正是如此。那一瞬间,我脑中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杀死对方。我完全无暇顾及杀死对方之后该怎么办。
    我将美晴推倒在地,掐住她的脖子,即使撞倒身边的物品发出巨大的声响,我也不在乎。我只是一味地使劲掐住她。
    美晴死命地抵抗,想扳开我的手指却扳不开,于是扭动身体,往我的肚子和鼠蹊部踢来。即便如此,我的双手还是不肯松开。
    然而她却抓了我的脸。她用留有长指甲的手指戳向我的眼睛,我到底忍受不住,只好放松力道。她想要趁隙逃走,但我想要是此刻被她逃走可就前功尽弃了。于是我勉励抓住她的手臂,另一只手则捣着被她戳中的眼睛。
    “放开我!”美晴说完猛地呛了一下,在我耳边大口大口地喘气。
    我大声吼叫,脑中却想不出任何具体的言语。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能就此放过这个女人。
    我再次伸出双手掐住她的脖子。美晴吓得整个脸扭成一团。她大概搞清楚我是来真的了。
    “不是我啦!”她叫道。“那个计谋不是我想出来的。”
    这句话我是听见了,但以没有力气去思考话中的含意。我只觉得,她在求我饶命。她又喊道:“是山姆啦。山姆叫我那么做的。真的啦。我说的是真的!”
    此时突然出现这个陌生的名字,我的注意力总算转向她说的话。美晴死命地扳开我的手,趴在地上逃到了墙边。她面对着我,双手环抱在胸前,护住脖子。
    “山姆?那是谁?”
    “你也认识的人。”
    “所以我问你是谁啊!”
    “仓持先生啦。仓持修。我都叫他山姆。”
    我想起义正说过的话,低头看着美晴。“果然没错啊。我听你哥说你好象跟仓持交往过。你竟然瞒着我这件事,还不要脸地……”我想不出接下来该说什么。
    “全部都是他策划的。山姆想从你身上骗钱。”
    “为什么他要那么做?”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找上你。总之,他只是想要把烫手山芋赶快推到别人身上。”
    “烫手山芋?”
    “就是和我之间的关系啦。这件事要是曝光,也会破坏他和由希子的感情。”
    我走近美晴。她的脸因害怕而抽搐。难道当时的我,全身散发如此骇人的气势吗?
    “我知道那家伙将自己抛弃的女人推给我。不过你呢?你明明知道他的意图还和我结婚吗?”
    听到我这么一问,美晴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咬住下唇。我抓住她的下巴,使横将她的脸转向我。“好好回答我!”
    美晴充满敌意地看着我,然后叹了一口气。我放开她的下巴。
    “结不结婚都无所谓。”她脱口而出。“我知道山姆想要将我推给别人。她甚至利用了由希子。老实说,我觉得很生气,而且无地自容。一开始我想,怎么能如他所愿,可是渐渐地我的想法变了。事情既然演变到这个地步,跟谁结婚都没差。但是,我绝对不要离开山姆。”
    “原来你和我结婚,是不想切断和仓持的关系,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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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9 15:56:34 | 显示全部楼层
她将脸转到一旁代替肯定,“呼”地吐了一口气。
    我有一种被人在流血的伤口上撒盐的感觉。不过,算了,反正我们的婚姻生活,从一开始就是一团糟。
    “那么,仓持有什么必要陷害我?”
    美晴对我的问题三缄其口。我察觉到其中大概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隐情。我再度抓住她的下巴。“不回答的话,我就杀了你!”
    这个时候,其实我的杀人意念已经很淡了。然而,我当真想要杀美晴的这个事实,却让我维持了对她的优势。
    “我找他商量过,说我想离婚了……。然后,他就帮我想了一个让你外遇的方法。我说的是真的,那是山姆提出来的计谋。相信我。”
    “为什么他要帮你想出那种计谋?他不是已经和你分手了吗?”
    “我想,他大概是不想让我生气。大概怕我如果一生气,会将我们之间的事告诉由希子。”
    “你有证据可以证明他是主谋吗?”
    “那间公寓……公子勾引你的那间公寓,就是他准备的。你应该知道,他之前上班的公司也有处理不动产吧?他物色由公司管理的出租公寓,擅自使用一房客长期不在家的屋子。如果光是我和公子,应该办不到那种事吧?”
    美晴说的有理。没有调查管理那间屋子的不动产公司是我的严重疏失。如果我知道那是仓持上班的公司的话,说不定就会有迥然不同的剧情发展了。
    “另外,山姆还想到了从你身上榨财的方法。他说就算从上班族身上要到赡养费,也不会是一笔大数目,所以只要在离婚前尽量借钱举债,再将债款全部推给你就好了。这也是他唆使我的。”
    不知道美晴是不是因为感觉到我愤怒的矛头渐渐转向仓持,这段话听起来像是说仓持的坏话。
    “你说的是真的吧?”我瞪着她说。
    她微微颤抖地点头。“我都说是真的了嘛。要不是受到山姆的唆使,我也做不出那么恶劣的事情。一切都是他的指示,我只是依照指示行事而已。”
    很明显地,美晴只是嘴上道歉。她如果真觉得对不起我的话,不要听从仓持的指示不就得了。然而,我却连这么容易发现的矛盾之处都没察觉到。对仓持的憎恨,使我觉得其他的事情都不足为道。
    我站起身来。美晴缩着身体,抬头看着我。她的脸上还留着害怕的神色。
    “我死都不会再给你钱了。借款你自己还!”
    “可是……”
    “如果要债的再来找我,我就先杀了你,然后自杀。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你听懂了吗?”
    她默默地点头。
    “你知道仓持在哪吗?”
    “不知道。我们最近都没见面。”
    这句话倒不像是在说谎。我叹了一口气,转身朝大门而去。然后再开门离开之前,又回头对她说:“你逃也没用!不管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一定把你找出来杀掉!”
    美晴铁青着一张脸,我随即离开了她家。

    如果有一条界线,决定会不会变成杀人犯,我想我的心当时应该游走在界线边缘。要是美晴没有提起仓持的名字,恐怕我已经杀掉她了吧。我边走边回想,那是真正的杀意。
    我对美晴的憎恨渐渐转变成杀死仓持的念头。我再也无法容忍那个玩弄我的人生的男人了。
    我前往日本桥小舟町。太阳早已下山,仓持很可能已经不在公司了。
    然而,当我走到公司旁,却看到一群不认识的男人正在搬瓦楞纸箱。男人们的手臂上全戴着臂章。一开始我以为那些人和我无关,然而当我看到他们身边有几个是仓持的部下时,我便察觉到有事发生了。
    我向一个讲过几次话的工读生走去。他也发现到我,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惊讶。
    “啊,田岛先生……”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
    “听说是强制搜查。那些人突然跑来公司……,然后把我们赶了出来。中上先生他们还在上面。”
    “仓持呢?”
    工读生摇摇头。“他最近一直请假。”
    我心想,他抢先一步落跑了。此时的情形和穗积国际、东西商事当时一模一样。只不过,主谋终于换成了仓持本人罢了。
    一个身穿西装的男人朝我走来。他还没停下脚步,就拿出一本手册。
    “我是警视厅生活课的人员,你是‘创造机会’的员工吧?”
    “不,我并不是正式员工。”
    “这话怎么说?”调查人员的眼中发出令人害怕的光芒。
    “仓持拜托我帮他处理一点会计上的事……。不过,公司的事情我几乎什么都不知道。”
    搜查人员一副在推测我说的话是真是假的样子。接着,他说:“可以请你跟我来一下吗?”
    我没有理由拒绝,只好答应。何况,我也想要亲眼确认,事情究竟演变到了什么地步。
    他带我到大楼里面。办公室里还有十多个搜查人员,正将所有文件和档案夹塞进瓦楞纸箱中。我看见了中上他们,他们只是一脸茫然地杵在那里。
    中上往我这边瞄了一眼,但没有向我搭话,只是双眼垂下。
    我在偏角落的地方接受搜查人员的询问,诸如进公司的过程、至今做过哪些事情等。他们的用字遣词虽然客气,却有种强硬的感觉。我想,我没有必要说谎,于是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然而,搜查人员似乎不完全相信我说的话。
    “照你这么说,你是在不知道公司实际经营内容的情况之下在这里帮忙的啰?虽然你没有办理进公司的正式手续,但却是董事级的待遇,不是吗?”
    “那是仓持自己决定的。我只是想赚一点零用钱……”
    “可是,你的工作是负责管钱的吧?”
    “说是管钱,其实只是形式上的头衔。实际上,仓持可以自由运用资金,而我只是看看资金流进流出的金额而已。”
    搜查人员似乎并不接受我的说词,脸上甚至连挤出苦笑都没有,一副想说“谁会相信你那种鬼话”的表情。
    强制搜查的目的似乎在搜集公司违反证券交易法的证据。我从搜查人员话中得知,仓持无照从事证券买卖。
    “你知道仓持先生没有执照吗?”
    “我完全不知道。我之前问过他本人,当时他告诉我他有执照。”
    “他说有,你就信了?”
    “是的。”
    搜查人员听了我的回答,狐疑地偏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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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9 15:56:44 | 显示全部楼层
接下来的问题,主要是关于仓持的出没地点。搜查人员表示,仓持连自己家都没回。当然,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关于这点,搜查人员倒是相信了。
    他们晚上十点过后才放我回去。我精疲力尽地拖着脚步回家。一天当中发生了太多事情,我的心情还来不及整理,只想好好睡一觉。
    然而,一旦躺在床上,脑袋却莫名清醒。我的心中充满了对仓持的愤怒、愤恨,还有怀疑。我还想起了八百年前的往事,只后悔至今为什么没有对他痛下杀手。
    就在我烦闷地辗转难眠时,突然电话铃响,吓了我一跳。在拿起话筒之前,我先看了闹钟一眼,时间接近凌晨一点钟。
    我拿起话筒,低低地说了声:“喂。”隔一会儿,对方才出声回应。“喂,田岛吗?”
    听到那声音的刹那,原本有点恍惚的脑袋突然清醒了。
    “仓持……你,在哪里?”
    “我在电话亭里。就地名来说,应该是深川附近吧。门前仲町一带。”
    “你在那种地方做什……”
    “我只是单纯经过这里。倒是你身边有没有人?”
    “只有我一个人。你知道公司怎么了吗?”
    “强制搜查对吧?我知道啊。”我从仓持的口气听不出危机感。
    “大家都在找你。”我想说我也在找你。但忍了下来。
    仓持在电话的那一头低声笑了。“要是我现在出面的话大概会闹得满城风雨吧。”
    “你别说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我知道啦。我现在不能出面。不过,我想见你一面,我有点事情想要拜托你。”
    “你去找警察自首如何?”
    “别开玩笑了。我问你,等一下能不能见个面?我去你那边。”
    “等一下?现在吗?”
    “如果能在大白天见面那当然最好啦,可是现在是非常时期。”
    听到他毫不担忧的口吻,我真怀疑这家伙有没有搞清楚自己的处境。
    “好。那你过来我这边。你知道地方吧?”
    “我之前去过,知道在哪里,不过我们最好换别的地方,因为说不定你家也有人在监视。”
    “我家?谁在监视?警察吗?”
    “警察说不定也在监视,但可能还有其他的……。好了,别说那么多,反正最好在别的地方。”
    我稍微想了一下,然后和他约在附近的一家美食餐厅。仓持确认好地方和时间之后挂上了电话。
    我从床上爬起来,开始慢慢地换衣服。随着思路渐渐清晰,我慢慢又想起了美晴说的话。同时,对仓持的憎恶之情也逐渐加深。我不知道他找我有什么事。不过,从电话里听起来,他似乎对我毫无戒心。
    我不经意地想:“不可以放过这个机会。”
    我走到厨房,打开抽屉。里面放着菜刀和水果刀。水果刀是附有刀鞘的那种。我将它拿在手上,拔出刀鞘。薄薄的刀尖在日光灯的照射下,发出寒光。我心想,非得有人下手不可。那个男人害太多人遭受不幸。当然,最大的受害者就是我,所以我是下手的不二人选。
    我穿上外套,将刀子藏在内袋里。这么一个动作,让我的心脏开始狂跳,体温逐渐升高。
    离约定的时刻还有一点时间,但是我的心静不下来。我做了一个深呼吸之后,离开家门。
    一走出门,夜风沁如水。不过怀着一把刀的胸口却莫名发热,我隔着外套确认了好几次刀子的位置。
    我走进美式餐厅,点了咖啡等待仓持,此时,身穿黑色皮夹克的仓持缩着背出现在我面前。他看着我,笑嘻嘻地朝我走来。
    “不好意思,半夜找你出来。”他在我对面坐下,并且向女服务生点了一杯热可可。
    “你到底住在哪?”
    “很多地方。大部分都住在商务旅馆。”
    “你打算逃到什么时候?”
    “嗯,等时机成熟了,我就会去找警察自首。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有事要办。”
    “有什么事要办?”
    “像是处理钱呀。好不容易赚到的钱要是全被没收的话,岂不是白忙一场?”
    我盯着他的脸。他之前说不会做东西商事那种骗人生意果然是在骗人的。这个男人之前在不少骗子底下做事;他是在走他们走过的旧路。
    仓持从夹克的口袋里拿出两个厚厚的信封叠放在我面前,上面的信封上用原子笔写着:“由希子收。”
    “我说有事情要拜托你,指的就是这个。”
    “这是什么?”
    “我希望你将其中一个交给由希子。我想我不在的时候,一定发生了很多让她头痛的事。你能帮我告诉她,我一定会去接她,在那之前希望她忍耐一下。”
    我稍微打开信封口往里面看了一下,里头应该装了一百张左右的万元大钞。
    我心想:“他连跑路身边还是有钱。”
    “另一个你手下。大概各方面都会给你添麻烦,该怎么说呢,就当作是我的一点心意吧。”仓持津津有味地喝着服务生端来的热可可。
    我真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他一方面利用美晴对我设下那么冷酷的陷阱,一方面却又表现得朋友有难,两肋插刀在所不惜。眼前的这张脸总是让我感到困惑,使我的杀人念头萎靡散去。
    “我想要跟你确认一件事。”我说。
    “买卖证券的证照对吧?那件事骗了你是我的错。不过,我想迟早必须告诉你的。”
    “不是那件事。”我摇摇头。“是美晴的事。”
    “她怎么了吗?”
    “听说她是你的旧情人,是吗?”
    仓持半张着嘴,表情定格,然后喝了一口热可可,将烟灰缸拉过去。“你发现啦?”他一点儿也不在乎。
    “这是怎么一回事?你竟然瞒着我,让我跟她结婚……”
    “那么,你觉得我在介绍她的时候应该说她是以前跟我交往过的女人吗?那么做你只会觉得不愉快吧?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不要说出来比较好。”
    “那么一开始你别介绍她给我认识不就好了吗?我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你只是想把自己手边难搞的女人推给我罢了,对吧?我很清楚你在想什么。”
    “喂,等一下。我之所以将她介绍给你,单纯只是认为你们会相处愉快。你和我不一样,你做人诚实,而且规划了一条稳固牢靠的人生大道。事实上,你们也是个性相投才结婚的呀。”
    “什么稳固牢靠的人生大道!还不是被你给搞砸了。”
    “喂,田岛,你干嘛那么生气嘛。我之前应该也为介绍美晴给你的事情跟你道歉过了呀。我就是觉得对不起你,所以才跟你说好,我会尽可能帮你,不是吗?”
    “我听说,设计让我陷入圈套的人也是你。”
    “啊?”仓持皱起眉头。“你在说什么?”
    “美晴找你商量,说想要跟我离婚,对吗?然后你就想出了那个圈套,利用一个叫做公子的女人引诱我中计。听说那间公寓也是你准备的,不是吗?”
    仓持听到我的话,表情扭曲。他将手抵在额头上,微微摇头。“这是她说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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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9 15:56:54 | 显示全部楼层
“是的。”
    “田岛,我做了一件错事。她真是一个卑劣的女人。这简直是一派胡言。”
    “你说什么?”
    “你听我说!我确实陪她商量过离婚的事。可是,我并没有提议,也没有设计要让你陷入圈套。我当时是这么对她说的。只要田岛不外遇,你就算提起离婚也没用。美晴大概是听了我那么说,才想到要让你陷入圈套的。”
    “你别乱说!明明是你准备公寓的。”
    “那我承认。可是,我做梦也没想到她会那样使用。当时,美晴只是拜托我,要我替她准备一间能够自由使用一个晚上的屋子。所以我把那间屋的钥匙教给了她。事后我知道你是在那间屋子里被女人勾引,简直吓了一大跳。不过,我又不能告诉你那件事情,真的让我很头痛。”
    “你说谎!”
    “我没有说谎。相信我!还是,美晴比我值得信任?把你害到今天这种穷途潦倒的地步的,可是那个女人唷!”
    我盯着仓持的黑色瞳孔。瞳孔中,有一种能够骗倒全天下人的认真眼神。在这之前,我不知道背着对眼睛欺骗了多少次。
    “我把你当做至交。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信得过的人。就是因为那么想,我才会冒着危险跑来见你。”仓持伸出手臂,握住我的手。他的体温从手掌传来。“相信我!这件事,我将来再好好跟你解释。我想,误解一定会冰释的。”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皱起眉头。“这么晚了。我差不多该走了。”
    “等一下。”
    “抱歉。你也知道,我现在是警方追缉的人。我再跟你联络。”仓持一把抓起账单,起身往收银台走去。
    我满脑子一团乱。我老是这样,就算是我在质问他,也只是被他牵着鼻子走。
    桌上放着他留下的信封。我将信封拿在手里。写着“由希子收”的信封下面那个好像是给我的。另一个信封上也写了字,看到字的那一刹那,我全身如遭雷击。
    上面写着——田岛和辛先生收。
    我回过神来又确认了一次,上面正确地写着“田岛和幸先生收”。然而,当时那个“幸”字看在我的眼里,却成了“辛”字。
    过去令人厌恶的情景瞬间又在我的脑中掠过。我站起身来,追在仓持身后,冲出餐厅。
    他正走在停车场里。我将手伸进外套内侧,手碰到了水果刀。
    就在我要追上他时……
    突然间,一旁窜出了一道黑影。是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就像一只野兽般,动作敏捷地往仓持扑去。仓持应声倒地。他哼都没哼一声,男人就已经跑掉了。
    我惊慌地冲到仓持身边。大量的鲜血从他的脖子流出。


三十八

    刹那间,我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当我听到身后传来尖叫声才回过神来。我回过头去,一个年轻女子惊恐地往我们这边看。她的身边还有一个同行的男子。
    我不太记得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我茫然地站在原地,四周围了好多人。不久之后,警官也赶来了。警官一连问了我许多问题,我却完全没有自信能够好好地回答那些问题。恐怕我对任何一个问题都没有办法好好回答吧。警官带我到警察署去,把我关进一间叫做调查室的房间。
    事后我才知道,好像是餐厅的店员报警的。那名店员告诉警官,遇刺男子和我在一起,以及我追出餐厅的事,因而警官才会质问我,但我的回答却完全牛头不对马嘴,于是警官将我的行为解释成冲动行刺而导致心智失常,立刻当场将我逮捕。
    负责调查的刑警从一开始就认定我是凶犯,所以似乎以为接下来的工作就只要录犯人的口供即可。也难怪啦。毕竟我身怀水果刀,而且实际上也是打算刺杀仓持才冲出餐厅的。
    然而,刺杀仓持的人却不是我,而是一个完全不认识的男人。我渐渐恢复平静,告诉了刑警当时的情形。刑事一心认定凶犯会招供,对于意想不到的事情发展感到愤怒,对我吼道:“事到如今,你休想抵赖。”
    “我说的是真的。请你相信我。因为用来刺杀他的是别件凶器,不是我的刀子,对吧?”
    “你怎么敢说不是你的刀子?”
    “因为,我的刀子没有使用过。你们调查之后就会知道。我的刀子上应该一滴血迹都没有。”
    “你马上就把刀子擦干净了,对吧?不用你说,我们也正在调查。不过,你到底为什么要把刀子带在身上呢?”
    “这个……”我顿时语塞。
    “说啊!你会打不出来了吧?你还是放弃挣扎吧!”
    留着五分头的国字脸刑警持续恐吓我好几个小时,想让我招供。好几次,我因为身体疲倦和思绪混乱而感到意识不清,但我还是极力否认。
    地狱般的拷问终于结束了。国字脸的刑警被叫出去之后,另一个刑警走了进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刑警戴着眼镜的关系,感觉他的五官看起来比刚才那个刑警清秀多了。
    “非常抱歉,占用您那么多时间。我们已经证实您是清白的了。今天的询问就到这里结束,您可以回去了。”他的遣词用字也很客气。
    情势突然逆转,令我感到不知所措。“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花了一番工夫才确认清楚。毕竟,您身上带着那种东西,那是平常不会带在身上的东西……”这个刑警仿佛在害怕我检举他们警方殃及无辜,因此提起了刀子一事,言下之意是在暗示我也要为这起乌龙事件负责任。
    然而,我想知道的却不是这件事。“犯人抓到了吗?”
    刑警摇摇头。“在逃中。不过,有目击者指出,他看到一个男人从你们所在的停车场冲出来。那个男人在逃走途中丢弃了一把菜刀。我们调查刀上的血迹之后,发现和受害者的血型一致。顺带一提的是,您的刀子上没有检验出任何血迹反应。”说完,刑警扬起嘴角笑了。
    “刺杀仓持的是一个瘦小男子,不过我没看清楚他的长相……”
    “你说的和目击者的证词一致。目前,我们正在找符合这项特征的人。”
    “大致上已经锁定嫌疑犯了吗?”
    “是的,大致上已经锁定。毕竟,该怎么说呢,就各方面来说,受害者是一个备受瞩目的人。”
    “你的意思是说,‘创造机会’的受害者向仓持报复吗?”
    “嗯,也有那个可能。”刑警看了一眼手表。“田岛先生,如果您还不着急走的话,我想再请教您两、三个问题。”
    “有关刀子的事吗?”
    “嗯,是的。请您务必告诉我,您身上为什么要带着那种东西呢?”
    我叹了一口气,思考该怎么回答才好。不过我没花多少时间,就定了心。“我想……要杀死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说法太过直接,刑警脸上惊讶的表情维持了好几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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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9 15:57:04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又是为什么呢?”
    “一言难尽。总之,我们之间有许多过节……他骗了我好几次。这次的‘创造机会’也是。所以当他找我出来的时候,我就准备好了刀子。”
    “可是,别人却抢先一步刺杀了他,是吗?”
    “嗯,就是那么回事。”我抬起头来看着刑警。“身上带着刀子会构成犯罪吗?这算是杀人未遂,还是意图杀人……”
    “要看情况而论。实际上,如果你取出刀子袭击仓持先生的话,大概就算是杀人未遂了吧。可是,您却还没有那么做。”
    “难道该庆幸我那临阵畏缩的个性吗……?”我摇摇头。“我不知道嫌犯是个怎么样的人,不过单就对仓持的憎恨而言,我想他应该比不上我。可是现实上,我却比他晚了一步。”
    刑警戴的眼镜镜片闪了一下。
    “您简直像是在后悔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抢走了你的行凶目标。”
    “倒不是那样……”
    然而,眼尖的刑警却看穿了事实。我对自己没有成为杀人犯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因为被人抢走杀害仓持的这个最大目标,而感到怅然若失。
    “田岛先生,有杀人动机不见得就会引发杀人行为唷。”刑警用一副告诫的口吻说。“动机当然是不可或缺,但一个人要杀人,还必须具备环境、时机、还有当时的情绪等复杂的因素。”
    “这我知道,可是……”
    “还有,”刑警继续说。“有的人需要有某种导火线才会采取行动。像您,可能就需要某种导火线。也就是说,只要没有导火线,你就无法跨越成为杀人魔的那道门。当然,那样比较好。最好永远不要跨越那道门。”
    “成为杀人魔的门,是吗?”话一说完,我突然发现目前为止还没听说另一个重点,于是询问刑警。“请问,仓持的情况如何?”
    刑警挺直背脊,缩起下颚注视着我。“看情形,是保住了一条命。”
    “啊……”我顿时语塞。从仓持当时遇刺的情形看来,我本来笃定他终究难以幸免。
    “不过,以他目前的状况来看,结果还很难讲。他现在应该也还在医院里,继续接受治疗。”
    “由希子……你们跟他太太联络过了吗?”
    “当然联络过了。她可能已经赶到医院了。如果你想去探望他的话,我们可以送您去医院。就当做是您协助办案的谢礼。”
    “麻烦你了。”说完,我站了起来。
    我一到医院,就看到由希子在候诊室里低着头。她似乎是匆促赶来的,可能顾不得上衣和裙子的颜色不搭。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个制服女警,在出入口待命。
    由希子抬头看我,缓缓摇头。我不懂那个动作代表什么意思。大概有许多含意吧。其中也一定还包括了不敢相信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的情绪。另外,想必也带了想要告诉我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心情。
    “仓持的情况怎么样?我听说他保住了一条命。”
    “还在动手术。好像完全没有恢复意识。”由希子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看我。“他……去见过你了吗?”
    “嗯,他打电话给我。然后我们在我家附近的美式餐厅碰面。”
    “要是告诉我的话就好了。”由希子忿恨不平地说。
    “因为你好像被警方监视了……”
    “可是你也受到了警方的监视,不是吗?所以,犯人是埋伏在餐厅的停车场里,对吗?”
    我心想:“你说的对。”却不知从何解释。
    “因为仓持好像也不想让你知道。”
    “可能吧。”由希子转过脸去,吸了一下鼻子,然后用手帕抵住眼角。
    “仓持有话要我转达。”我说。“他说,等他安顿好一定会去接你,在那之前希望你忍耐一下。其实他还要我将一大笔生活费转交给你,可是刚才被警方没收了。不过,警方说只要查明那笔钱和这起事件没关系,就会还我……”
    “钱还不还无所谓。只要他能得救……”她呜咽地说。
    事到如今,由希子还深爱着仓持,令我再度嫉妒起他了。我心想,非得设法告诉由希子那个男人的真面目不可。
    走廊上传来慌乱的脚步声。过没多久,一个护士跑了过来。“太太,主治医生有话要跟你说。”
    “手术结束了吗?”
    “嗯,是的。主治医生会向你说明详细情形。”
    “怎么样?手术进行得顺利吗?他得救了吗?”由希子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
    “我想,医生会跟你说明。总之,这边请。”
    我知道护士禁止随便发言,但她的样子明显有异。我心想,只是告诉我们是否得救应该无妨吧。我们跟在护士后头,前往加护病房。一名医生向我们走来。
    “你是病患的太太吗?”医生问。
    “是的。这位是外子的朋友。”由希子这么介绍我。
    医生看了我一眼后点头,并且将视线拉回由希子身上。“这边请。”
    我们来到加护病房内。医生走到一间由透明塑胶膜隔开的隔间前停下脚步。
    “那就是你先生。”
    隔着塑胶膜,仓持就躺在里面一张床上。他的身上覆盖着氧气罩等各式各样的器具。
    “就结论而言,”医生冷静地开口说。“你先生保住了一条命,但是还没恢复意识。我想,今后恐怕也不会恢复意识了,因为他控制意识的部位受到了损伤。”
    “咦……”由希子低吟。
    “医生,也就是说,”我向医生确认。“他变成植物人了吗?”
    “是的。”医生点头。
    由希子就像慢动作镜头似地慢慢地倒了下来。我没来得及接住她的身体。下一秒钟,我听见了她哭喊哀号的声音。

    事情发生的一个星期后,警方逮捕了刺杀仓持的犯人。如同刑警猜测的一样,凶犯果然是“创造机会”的受害者。他去年从公司退休,几乎将所有的退休金投资在“创造机会”上。过程中,他觉得公司有问题,要求返还投资的钱,公司却再三推托,就是不肯还钱。后来发生公司被强制搜查的骚动,当他知道公司还钱的可能性渺茫时,就下定决心要杀害仓持。他似乎费了不少力气才找到仓持住的地方。据说他最后之所以会盯上我,完全是基于直觉。
    听到这些前因后果,我想起了刑警说过的话。他说,杀人光靠动机是不够的。时机和契机反而更重要。
    警察一步步地对“创造机会”展开搜查。渐渐浮上台面的经营情形再度令我感到惊讶,甚至让我觉得佩服,没想到他们居然能用那么胡来的手段搜集资金。
    举例来说,所属的业务员用的全是假名。一个人同时使用四、五个名字。除此之外,他们对客户说的话大部分都是空穴来风的情报。上头好像指示他们说:“不管怎样,只要让客户把钱交给我们,就是我们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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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9 15:57:14 | 显示全部楼层
大部分的员工对股票一无所知。胜负的关键在于如何让谎言听起来像是真的。他们会打给问卷调查名单上的所有人。“恭喜您参加猜谜活动中奖了。让我告诉您一支能够赚大钱的股票。”好像有不少人上了这种玩笑般的骗人手法的当。
    他们会提供客人一支股票名牌,让客人观察那支股票的动向一阵子。如果股票没有上涨,他们便默不作声,但如果股票稍有上涨,他们马上就打电话给客人。“我说的没错吧?入会金只要十万元。入会之后,我会告诉您我们公司独家的明牌股。”
    员工的平均业绩自保为每个月争取十人入会,并且能够获得会员的入会金一成作为奖金。二十万上下的薪水加上奖金,每个月可以轻松领到三十万。
    包含组长在内,员工几乎都在二十岁上下,另外还有不少大学生。
    一名目前就读大学的学生在警察局里做笔录的时候提到:“简直是赚翻了。有钱能使鬼推磨,大家都拼了命地在做。”
    警方也找过我几次。他们想查清楚仓持把钱藏在哪里。可是,我不可能知道实情。不知道警方是不是觉得从我身上大概也问不出任何内情,渐渐地也就不再找我了。
    后来,我不得已辞去了家具店的工作。尽管说我不是“创造机会”的正式员工,但和这家公司扯上关系是铁一般的事实,一旦被人针对这一点指责,我连一句话都无法辩驳。我又再度陷入了找工作的窘境,但这次我却不怎么沮丧。我觉得凡事都能从头来过。
    我之所以会那么觉得,是因为受到仓持目前身体状况的莫大影响。
    仓持还活着。就像那一天医生宣布的一样,从他的情形看来,他已无法恢复意识,但他仍有生命反应。
    我经常抽空去医院。仓持住在特别病房里接受看护。
    由希子几乎都待在病房里照顾他。她卖掉之前住的公寓,搬到一间较小的出租公寓,剩下多出的钱就拿来当做仓持的医疗费。虽说是医疗费,其实也只是单纯地维持他的生命。
    仓持有时候看起来像是在睡觉,有时候眼皮也会睁开。我甚至还看过他眼珠转动的样子。那种时候,我会觉得医生说他没有意识一定哪里弄错了。
    由希子似乎比我更这么认为。她有时候会对我说:“我想,小修一定听得到我的声音。因为,他的反应明显不同。只要我对他说话,他的眼睛就会动唷。虽然只是微微转动而已。像我帮他擦身体的时候也是,原本明明没有反应,可是当我帮他擦身体的时候,就会稍微出现反应。所以,我觉得他一定有意识。”
    当骨肉至亲或深爱的人变成植物人,看护的人好像都会有这种共通的感觉。毕竟,虽然说是植物人,到底还是有生命,经常都会出现一些生命反应,此时若是与自己的呼唤恰巧一致,就会产生那种错觉。
    然而,我却不想纠正由希子的错觉。看护仓持需要非常坚强的意志力。我想,让那种错觉成为她的精神支柱也好。
    由于部分媒体的报导,使得很多人都知道了仓持遇刺的事。于是想要会面的人不绝于途。其中,最多的是“创造机会”的受害者跑到医院来想要看一眼主谋的悲惨景况。由希子会对来访者严格把关,断然拒绝心存歹念的人与仓持会面。
    不过,其中也有单纯想要看他而来的人。美晴就是其中之一。
    她站在病床旁抚摸仓持的脸颊,指尖滑过他的颈项,然后无视于我的视线,吻了他的唇。幸好由希子恰好不在场,但我还是为她捏了一把冷汗,心想要是由希子回来的话,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个意气风发的山姆居然会变成这样,人生真是残酷啊。”美晴低头看着旧情人,对着我这个前夫说。
    “事到如今,我是不想这么说。不过,”我对她说。“仓持他说,他没有设计要让我陷入圈套。他准备公寓是事实,但他没想到你会那样使用。”
    “他说的?”美晴盯着仓持。“这样啊。他是那么说的吗?”
    “你们谁说的才是真的?你还是仓持?让我搞清楚!”
    美晴偏着头,然后说:“既然他那么说的话,就当他说的是真的好了。”
    “喂!”
    “反正你恨我,不是吗?既然如此,你就相信他吧。也许你不要连山姆都憎恨比较好。”
    “我想要知道真相。”
    “所以我说,他说的就是真相呀。”
    除了美晴之外,还来了许多女人。几乎都是我不认识的,其中有的一看就知道是在色情行业中打滚的女人。她们看见仓持面目全非的样子,个个都流下眼泪。
    “像我这种丑女人,仓持先生也一视同仁地温柔对待我。这世上除了他之外,没有那么好的人了。”有的酒家女甚至这么说完后号啕大哭。
    当然,也有男性访客。他们的反应不一,却有一个共同点。每个人都曾经因对仓持愤恨难消而绝交。
    “这男人天生一副好口才,不管是任何废铁也会被他说成黄金。这不知道害我损失了多少钱。”一个上了仓持的当,投资将近一亿的人笑着说。“不过,现在回想起来真有趣。拜这个男人之赐,我做了许多奇怪的梦想。看到他变这样,真的觉得空虚。”
    总而言之,那些男人和他曾经绝交过,却没有一个人打从心里恨他。虽然由希子过滤来访的人,没想到这种人还进得来,真是令人意外。
    就在仓持遇刺的一个月后,一个男人来到了医院。


三十九

    由希子打电话给我,说是有一个男人来探病,但不知道他是谁,感觉有些古怪,问我如果有空的话能不能来看一下。遭到家具公司解雇的我,时间多得是,于是我马上答应,穿上夹克后就出门了。那天的天气很奇特,晴空万里,但天上不时飘下细雨。
    我一到医院,就看到由希子一脸不安地站在病房前。她看到我,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来访的人呢?已经回去了吗?”
    由希子摇摇头,一语不发地转向病房的方向。
    从病房的门口可以看到房里。那间是仓持的个人房,病床的四周装设着生命维持仪器,所有仪器都覆盖着透明塑胶膜。
    病床旁边站了一个男人。他看起来五十岁上下,身穿深棕色的三件式西装。他的身材虽然并不壮硕,但挺拔的身影散发出一股威严的气势。他手上拄着一支收折整齐的雨伞当做拐杖,如果再戴上一顶帽子的话,看起来就像一名英国绅士。
    男人缄默不语,静静地低头看着仓持的睡脸。当然,就算他开口说话,仓持也听不见。然而,许多来访者还是会想要对他说点什么。
    “他是谁?没有自我介绍吗?”我低声问由希子。
    她递出一张名片。“他给了我这个。”
    名片上印着“企管顾问公司佐仓洋平”。办公室的地址在港区。
    “他说他是小修的老朋友。”
    “你没听仓持提起过他的名字吗?”
    她摇头。“他看起来不像是可疑人士,客气地拜托我让他进去探病,我也没理由拒绝……”
    她说的一点也没错。我也对她点了点头。
    “田岛先生也没看过那个人吗?”
    “从这里看不太清楚,不过我应该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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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9 15:57:25 | 显示全部楼层
“你三十分钟之前打电话给我时,他就一直那样站着不动了吗?”
    “是啊。几乎一动也不动,一直盯着小修的脸看。总觉得……”她含糊带过后面的话,大概是想说:“很古怪。”我也有同感。
    我们两人在病房外等待,想要再观察他的情形一阵子,几分钟后,男人走了出来。他看着我,微微点头致意。
    我心想,我果然不认识这个男人。然而几乎在同时我又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他。说不定我曾经见过和他长得很像的人,所以产生了错觉。
    “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了那么久。”男人向由希子道歉。“毕竟,我们好久不见了。”
    “这样子啊。”她面露微笑,用求救的眼神看着我。
    我认为,要调查男人的来历,由希子最好不在场。“你最好去看看仓持的样子吧。”
    “啊……是啊。那么,佐仓先生。我就不奉陪了。”
    “噢,请便,不用招呼我。”
    我看着由希子走进病房,缓缓地往走廊另一边走去。男人看到我那么做,也跟在我身后。
    “您姓佐仓是吗?从事企业顾问?”我边走边发问。
    “嗯,是的。不过,客户都是一些小公司。”
    “您和仓持是什么关系?”
    男人没有马上回答,却低沉地笑了。“我们是老朋友了。我们的关系不是三言两语能够道尽的。”
    我们在电梯前面停下脚步。男人似乎没有意思进一步说明,反问我:“恕我冒昧,你是?”
    “他的朋友。”说完,我反射性地撒了个谎。“我姓江尻。不好意思,我现在失业中,没办法给您名片。”
    “噢,哪里,没有关系。”男人笑着微微抬起手,看来他对我并不感兴趣。
    我之所以没有报上真名,是因为担心如果他是“创造机会”的受害者就麻烦了。说不定受害者当中有人知道负责管账的是一个名叫田岛的人。
    我们搭上电梯,在抵达一楼前,我观察了男人的侧脸。我真的觉得在哪里见过他。我心想,说不定他是个名人。说不定我曾在杂志或电视上看过他。从事企业管理工作的人,有些经常会出现在大众媒体上。我猜想,仓持大概也是因为生意上的往来才和这个男人变得亲近的吧。看起来并不需要特别警戒。
    电梯抵达一楼。我跟在佐仓身后步出电梯。穿过一楼大厅之前,佐仓停下脚步,将脸转向我。
    “那么,我就在这里告辞了。请你待我转达夫人,请她不要太过沮丧。”
    “我会如实转达。不过,要不要找个地方喝个茶呢?请您务必告诉我您和仓持之间的关系。”
    “非常抱歉,我待会儿还有事情。改天再让我好好告诉你我和他的关系。”男人委婉地拒绝了我。我察觉,他不会再来了。
    “那么,我送您到门口。”
    “不,这里就行了。”佐仓举起一只手,转过身去。
    然而,就在他要往前走的同时,一旁发出了声响。一个胖老太婆急忙蹲下来,捡拾散落一地的零钱。似乎是她把钱包里的东西撒了出来。
    一枚十元硬币滚到佐仓的脚边。他将那个铜板捡起来,走到老太婆身边。“您的零钱。”
    “噢,真是非常感谢您。”
    佐仓用食指和中指夹住十元硬币,放在老太婆的手掌心。老太婆连忙点头道谢。
    那一瞬间,唤醒了我的记忆。一段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
    我快步追着佐仓。在他要跨越玄关的自动门之前,我出声唤他。
    “岸伯伯,您现在还下五子棋吗?”
    佐仓停下了脚步。他缓缓地将头转过来,眼神变得黯淡无光。我看着他的眼睛,继续说道:“旁人出口  罚钱一百,是吗?”说完,我做了一个下棋的动作。

    我们进了一家医院旁边的咖啡店。佐仓从容地抽着香烟。
    “那是年轻的时候我工作的一家公司里的人教我的。也有人是用象棋。不过,五子棋比较快分出胜负,所以我就将那当做快速赚取零用钱的方法,找了很多人来。可是,我做梦也没想到居然会遇到知道当时这件事的人。真是丢脸丢到家了。”佐仓缅怀地说。他所说的公司,似乎指的是地方的黑社会企业。
    “你是那个时候认识仓持的吗?”
    听到我这么一问,他深深地点了个头。
    “一开始,他也是我的客人之一。不过,后来他开始带朋友来,自己就不再下棋了。当时我觉得他真是一个怪小孩。有一天,他悄悄地在我耳边说,如果他带客人来的话,一局给他一百元。听到他那么说,我吓了一跳。因为我一直认为他是个小学生而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当时的感觉简直像是被人从头顶泼了一桶冷水。可是,我也不能就这样被他看扁了,于是叫他别开玩笑了,一局只给他五十元。”佐仓晃着肩膀笑了。
    “听说仓持在你家里帮忙过你的副业,是吗?我听他说,好像是在做变魔术的道具。”
    佐仓像是看着远方似地眯起眼睛,然后点了两、三下头。“是有过那么回事。他不但口才好,手脚也很灵敏,真的帮了我不少忙。”
    我很想说:“他在你家打工的时候,我曾经在场。”但还是决定闭嘴。
    “仓持说,他从你身上学到了很多比学校老师教的还要受用的东西。”
    佐仓对于我说的话,露出一脸得意洋洋的表情,吐出一口烟。“我跟他聊了很多。如果有人听了一定会发噱,觉得我跟一个小孩子讲那么多做什么。当时我失业找不到工作,过着自暴自弃的生活。于是我掺杂着怨言和玩笑话,将那之前做过的怪工作都告诉了他。没想到他竟然听得津津有味,真是个怪孩子。他家是开豆腐店的,他却对家里的事业丝毫不感兴趣,而且他也瞧不起脚踏实地,辛苦赚血汗钱的人。”
    “他是不是受到你的影响才开始那么想的呢?”
    听到我这么一说,他连忙挥手否定。
    “那个男人从小就是那样。他打从心里厌恶贫穷,经常说:‘出生环境导致人有贫富差距,真是没有天理。’”
   “出生环境……”
  “如果出生在有钱人家里,从小就能享尽荣华富贵,但是如果出生在贫穷人家里,就只能过苦日子。不过,我倒不觉得他家特别贫穷,只是因为他身边有一个有钱人家的少爷,而嫉妒那个孩子。那个孩子的家……”佐仓露出在思索的表情,继续说:“好像是当地出名的有钱人家。他父亲开了一家牙医诊所。”
    我吓了一跳,脑中一片空白。
    “他家附近有一块地价颇高的土地,在那里有整排高级住宅。你小时候如果也住过那个城镇的话,应该有印象吧?所谓住在山手的人(* 山手指的是今日东京山手线内的区域。从前东京一带会淹水,由于此地的地势较高,不会淹水,因此成为有钱人住的地方。在此指的是有钱人。)。其中有一栋格外壮观的大宅,就是那个牙医的儿子的家。”
    “他嫉妒那个孩子……”
    我觉得口干舌燥,伸手拿起水杯,而不是咖啡杯。
    “他有强烈的自卑感。我在想,可能是那种自卑感促使他有那种想法。他经常说:‘既然人家是衔着金汤匙出生,我也要轻轻松松地变得跟他一样有钱,所以我不要用劳力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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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9 15:57:36 | 显示全部楼层
佐仓的一言一语就像一根根的钉子刺进了我的心。看来仓持果然是很我的,所以才会对我设下一个又一个的陷阱。
    “可是啊,他并不是讨厌那个少年唷。这就是那个男人复杂的地方了。他虽然嫉妒对方的良好身世,却能够保持冷静的态度,分开思考对方的身世和人性。所以虽然称不上是友情,他确实对对方抱持着一种类似友情的情感,只不过,那充其量就只是类似友情的情感而已。”
    “这话怎么说?”
    “他好像希望对方遭遇不幸。因为他无法马上成为有钱人,所以想要先把对方拖下水。”
    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脑中浮现用血写的“杀”字。仓持虽然将我的名字错写成田岛和辛,但他确实将我的名字写在名单上。
    “那个少年后来怎么样了呢?”这件事情我比谁都清楚,但我还是试探性地询问。“他遭遇不幸了吗?”
    “事实上,他的确是遭遇了不幸。”佐仓喝了一口咖啡。“大概是在他升上国中之后不久吧,他家分崩离析了,而且还卖掉了那栋大宅。那个少年和父亲一起搬到了别的城镇。”
    “正好如仓持所愿啊。真是太巧了。”
    听到我这么一说,佐仓用手指摩擦着人中,别有意味地干咳了一声。“哎呀,那不知道能不能说是单纯的巧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牙医的儿子如仓持所愿地遭遇不幸,不是单纯的巧合吗?”
    “关于这点,我没有立场说话。只不过呢,这世上发生的事情,大部分都不只是单纯的巧合。”
    “如果你知道什么的话……”
    然而,佐仓却摇摇头,不愿再说下去。
    “我不是说我没有立场说话了吗?再说,这件事情跟你无关,不是吗?”
    我无法反驳,低下了头。我在桌子底下握紧了拳头。
    “你说,你是他的朋友?”
    听到佐仓这么问我,我抬起头来,默默地点头。
    “你是真心那么认为的吗?还是,你只是姑且或是表面上那么说的呢?”
    “为什么你会那么……”
    “因为我想知道,那个男人是否真的交得到朋友。我想,以他那种生活方式,应该很难交得到朋友。”
    我猜不透佐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将手边的咖啡杯拿了起来。然而,在我就口之前,他抿嘴笑了。我将咖啡杯放回桌面。
    “你想说什么?”
    “没有,抱歉。我想我猜对了。你根本不是他的朋友。至少你不那么认为。你反而恨他。怎么样,我说得对吗?”
    “为什么你会那么想?”
    “因为那就是那个男人的生存之道。或许也可以说是他的处世之道。那种想法的基本概念是我教他的,所以我也要负一些责任。”
    “你到底教了他什么?”
    “我教他的事情很单纯。那就是,人必须要有弃子才能成功。”
    “弃子……?”
    “当然,在这种情况下的弃子,指的是人。不过,它的意思却不只是单纯地利用人。只要是人,任谁都会遇到要赌上一赌的事情。依照情况的不同,有时候甚至还赌上姓名。那种时候,有弃子可以使用,和没有弃子可以使用,会产生截然不同的结果。此外,弃子有时候还能发挥防波堤的效果,让自己免于危难。所以我教他——必须经常准备好适合当做弃子的人。还有,身为弃子最需要的一项条件,就是自己信得过的人。”
    我无法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寻常又自然。佐仓好像察觉到了,他不慌不忙、从容不迫地拿起一旁的雨伞,将它立在身体前面,像是拄着拐杖似地将双手在伞上交叠。
    “你心里好像也有数。”
    “用那种方式过日子,人生有何乐趣可言呢?”我仍旧僵着一张脸问。
    “我想,他应该觉得自己过得很充实吧。虽然你可能很恨他,但他应该是把你当做朋友。”
    “不是弃子吗?”
    听到我这么一说,佐仓又耸了耸肩,安静地露出微笑的表情。“就像我刚才说的,那个男人很复杂。他不相信任何人,也不会对任何人敞开心胸。不过,也有例外。那就是像你这样的人。讽刺的是,他会打从心里信任的就只有被他选为当做弃子的人。但这完全只是从他这个角度来看的说法。”
    “如果他那么想的话,就应该会希望朋友得到幸福啊。”
    “他是希望你得到幸福。只不过,幸福的背后附带着几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不让弃子幸福到失去身为弃子的作用。”
    那一瞬间,我全身的汗毛竖起。佐仓说出来的这句话中,仿佛含带着仓持想要控制我的人生的执着意念。事实上,我是受到了他的控制。每到我快要够着幸福时,仓持就会乘着不祥之风而至。
    “我好像有点说太多了。难不成是因为见到他,不禁感伤起来了吗?”佐仓起身取出钱包,看了钱包里头,皱起眉来。“伤脑筋呀。我没有零钱。”
    “没关系啦,这里我付。”说完,我将账单拿到手边。
    “是嘛。那我就不客气了。”佐仓低头行个礼,朝大门走去。
    我想,企业顾问那个头衔大概是骗人的。他虽然穿戴整齐,但至今应该都在接受仓持金钱上的援助。我不认为当年那个穷途潦倒的男人,才不过二十年就能摇身一变成为绅士。
    弃子——仓持巧妙地运用这种手法,让我一路过着充满屈辱的人生吗?
    他说,牙医一家陷入不幸并非单纯的巧合。
    如果不是巧合的话,究竟原因是什么呢?


四十

    我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再去见佐仓一面。我心想,如果不去确认那个男人知道些什么,自己今后的人生将无法重新开始——没有仓持的人生将无法开始。
    我打电话给由希子,请她告诉我佐仓名片上的地址和电话号码。
    我依照地图找到的是一栋五层楼高的旧大楼。这栋大楼有几家公司进驻,但每家公司光看名字,都看不出来属于何种行业。
    我搭旧电梯上三楼。走廊上有些阴暗,而且空气中隐约飘散着一股怪味。
    走廊尽头有一扇门,上头贴着一张“樱花企管顾问公司”的名牌。看到那张名牌,我有一种出乎意料之外的感觉。难不成佐仓真的在经营企管顾问公司吗?
    我转动L字形的门把,拉开大门,门没上锁。
    前面有一张桌子,中间放着一套廉价的沙发,里面摆着办公桌和档案柜,但看不到任何人影。
    “有人在吗?”我出声叫唤,却无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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