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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炭-感灵

〈失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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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8 16:13:15 | 显示全部楼层
他就把片子倒了回去。

  黄二奎鬼鬼祟祟地在那片葵花地旁的草丛中奔走着,突然他停下了,瞪大了眼睛……

  张来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安地看了隽小一眼。她死死盯着屏幕。

  窗外有一只鸟又叫了起来,好像在哭丧一样:“嘎——嘎——”

  画面里隐隐现出了一张模糊的脸,一晃就过去了……

  这张脸只出现了这一次。

  这是一张没有任何交代的脸。

  隽小说:“张来,你再,再放一遍……”

  他明显听出她的声音在颤抖。

  他又倒回去,重放。

  他的手也抖得厉害。

  那张脸再一次出现的时候,张来按了遥控器上的暂停键。那张脸就模模糊糊地固定在了屏幕上。

  他黑糊糊地盯着张来和隽小。

  张来看了看隽小。

  隽小盯着那张脸,眼睛越来越大,终于惊叫了一声:“就是他!”声音就像猝然打破了一只瓷碗。

  张来的心“哐当”一下就掉进了深渊。

  17 同 居

  那一夜,张来没有回家。

  看完了那个光碟,隽小脸色苍白,像一茎秋天的草,在风中瑟瑟地抖。她说:“张来,求求你,把它扔掉……”

  他从机器里取出这个鬼气森森的VCD,用力掰断,扔进了垃圾箱里。

  赵景川就在这里面!

  接着,隽小说:“张来,今晚你住在我这儿吧,我害怕……”

  他想了想,说:“我睡客厅。”

  “不,你跟我一起睡卧室!”

  他假装犹豫一下,说:“好吧。”

  他说他睡客厅,实际上是充好汉。

  他一直对二楼那件清朝绣衣感到惧怕。他可不想在黑暗中和它对视一夜。

  在这样一个恐怖的夜里,跟一个心爱的柔弱的美丽的胆怯的女子睡一个房间,这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他不敢奢望有什么桃花运,能听着她的鼻息入睡就是他最大的幸福了。

  她起了身,走向一个房门,轻轻打开一条缝,身子在外面,把手伸进去,摸到开关,打开了灯。

  她回身说:“来吧。”

  他关掉了客厅的灯,然后快步走进了那间卧室。

  这是一间很漂亮的卧室。墙壁是淡黄色,地上铺的是厚茸茸的地毯,走上去无声无息。

  宽大的床上,悬挂着雪白的蚊帐,像月光一样流泻而下。

  他想,这样的房子不可能有蚊子,那只是一种朦胧的间隔,把现实和梦分开。

  他说:“我睡地毯上就行了。”

  隽小给他抱来枕头和被子,说:“委屈你了。”

  “这是谁跟谁。”他说。

  然后,隽小就钻进了那个巨大的蚊帐中。

  他无意看了她一眼,蚊帐中的她,已经变得像梦一样朦胧。

  “关灯吧。”她说。

  他关了灯,躺下来。

  月光从窗外淌进来,像蚊帐一样柔和。

  房间里安静极了。

  他没有听到隽小的鼻息,又强烈地感觉到了那个男人的存在。

  “隽小,你说……”

  隽小打断了他:“不提他,好吗?”

  他就不说了。

  他不知道这个小别墅到底有多少房间,不过,他看见有很多的门。那个男人也许就站在哪个房间里……

  那张模模糊糊的脸,在黑暗中看着他……

  隽小一直没有声响。

  她可能是睡着了。

  张来睡不着,他失眠了,怎么躺着都感到不舒服。

  可是,他又不能总是翻过来翻过去。

  他挺敏感,他怕隽小没睡着,误会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迷糊了。

  他恍恍惚惚出现在南甸子上,走到了那个精神病面前。

  都半夜了,他还坐在那里,举着一根树枝,在黑糊糊的水泡上钓什么。

  “你到底在钓什么?”

  好奇心害了无数的人,现在就轮到张来了。道理他知道,可他还是禁不住要问。

  精神病抬起头来,双眼在黑暗中熠熠闪光:“你看,这水泡里有什么东西?”

  他朝里面看了看,什么都没有。

  “你再看!”精神病不满地说。

  他探着脑袋,使劲看。

  精神病突然伸手按住他的脖颈,猛地把他的头摁进了水泡里。他想叫,前半声叫了出来,后半声就被那污臭的水给堵住了。

  精神病并不虚弱,他的力气极大,张来被他死死摁在水中,一点都动不了。他想,完了,这回该完蛋了。

  他大口大口地喝水。那水很滑腻,很黏稠。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扬起头来,很快又被他摁下去……

  那一瞬间,张来看到了那张模模糊糊的脸,他在污水深处定定地看着他。

  张来意识到:害死他的正是这个看不清面孔的人,而这个精神病只是他的工具。

  他的肚子越来越大,他的嘴机械地一张一合……

  他一下醒了。

  他感到肚子鼓胀胀,要撒尿。

  他没有勇气一个人去卫生间。他想挨到天亮,可是,他知道这不可能,现在他已经挺不住了。

  他不能叫醒隽小,让她跟他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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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8 16:13:35 | 显示全部楼层
他是男人,她是女人。

  另外,他跟她只是同事关系,是搭档。他让她陪着去撒尿,那太不像话了,那是性骚扰。

  他必须一个人去。

  他轻轻爬起来,推开门,无声地走向了卧室外。

  客厅里很黑,落地窗帘的缝隙钻进一点月光来,却显得更鬼祟。

  他慢慢朝卫生间走去。

  这房子的门太多了,都紧紧关闭着,他真担心哪扇门突然打开,赵景川从里面木木地走出来……

  他下意识地朝二楼看了一眼,就看见了那件清朝绣衣。

  这么黑,他不可能看见它。可是,绣衣真真切切地显现在黑暗中。它的上面似乎有金属缀物,幽幽闪着光。绣衣的轮廓被那鬼祟的光勾勒出来。看不到谁穿着它,绣衣的脖领之上、裤腿之下,是深深的黑暗。

  他想退回卧室,但是,尿很急,要决堤了。他不再看那件清朝绣衣,快步走向卫生间。

  他估计自己撒的尿至少有三公升。

  刺耳的冲水声,把他吓得打了个激灵。他急匆匆地提上衬裤,走出卫生间,这时门响了。

  “当当当。”

  有人在外面敲门。那声音不疾不徐。

  都快到凌晨了,谁在敲门?他吓傻了,喝了一声:“谁!”

  门外没有回答,继续敲:“当当当。”

  他马上意识到这不是他的家。他疾步走回卧室,对隽小说:“隽小,有人敲门!”

  隽小一下就坐起来。她好像还没有从梦中完全清醒:“你是谁?”

  “我是张来。外面有人敲门!”

  她猛地把枕头抓在怀里:“是他!”

  他知道她说的“他”是谁。

  “你去……看看吧。”

  “我不敢……”

  “那我去?”

  “你也别去,我不敢一个人在这里……”

  他就在地毯上坐下来,继续听。

  “当当当。”那声音还在响,丝毫不急躁。

  他们都不说话。

  “当当当。”

  “隽小——你开门!”那个人终于说话了。

  隽小手足无措地说:“是屠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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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8 16:14:14 | 显示全部楼层
拾捌:追根溯源

  张来又不相信那张脸就是赵景川了。

  它太模糊了,通过它怎么能断定是谁呢?

  他一直在对隽小强调:那一集电视剧的群众演员表上出现了赵景川的名字,一定是他回来了……隽小一定是受了他过多的暗示,因此,她越看那张脸越像赵景川。

  要弄清楚那张脸到底是谁,只能找到这部戏的导演,问问他。他对每一个镜头都太熟悉了,他一定知道。

  这天,张来上班到了单位,就给县委宣传部的那个朋友打电话:

  “艾军,你跟《盾牌》那个导演还有没有联系?”

  “前些日子,我去省里,还去看过他。有事吗?”

  “我想问他一件事。”

  “问什么?”

  “我跟你说不清楚。你能把他的电话告诉我吗?”

  “没问题。”

  得到了那个导演的手机号之后,张来就离开了单位。他不想让同事们听到这件事。

  他一直来到他家门口的那家粥店,拿起那个公共电话。四周没有人,很安静。

  “喂,是张则栋导演吗?”

  “我是。你是哪位呀?”

  “我是艾军的朋友。”

  导演似乎想不起来谁是艾军了。

  “红铜县委宣传部的那个艾军。”

  “噢噢,你有什么事?”

  “我想问您一下,您记不记得您拍《盾牌》时有个群众演员叫赵景川?”

  “记不得了。”

  “在第十三集里,黄二奎发现那个变态杀人犯的尸体时,葵花地里出现了一张脸……那个人是谁?”

  “脸?我怎么没注意?”

  “确实出现过一张脸。最后您好像也没有交代他是谁。”

  “你问这个干什么?”

  “这个人……很像我一个亲戚,失散多年了,我想找到他。您帮忙。”

  “我晚上再看看吧。”

  “我什么时候给您打电话?”

  “明天。”

  张来急切地等待张则栋导演的消息。

  他是最后的答案,最权威的答案。

  那天夜里,隽小去打开门,屠中山走了进来。

  张来像被钻进瓮中的贼一样尴尬。他听见隽小紧张地说:“屠大哥,我跟你说……”

  屠中山不听她说,直接走到卧室来。张来暴露在明亮的灯光下。他看着屠中山,不自然地说:“我是隽小的同事……”

  这个屠中山在红铜县是个大人物,这是张来第一次见到他。他并不像张来想的那样大腹便便,红光满面。他长得很单薄,穿着一身很朴素的衣服。

  他冷冷地看了张来一眼,眼睛里露出一种很难琢磨的光,然后,他转身走了。

  “屠大哥……”隽小追上去。

  屠中山淡淡地说:“我跟几个朋友打麻将,刚打完,开车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你。没事儿,我走了。”

  他就走了。

  隽小一肚子话咽了回去。她面对门板愣了半天神……

  第二天,张来又给张则栋导演打电话了。

  这次,他用的是隽小的手机——中午,大家都去食堂吃饭了,只有他和隽小在练功房里。

  “张则栋导演,你好。是我,艾军的朋友。”

  “昨晚我看了,确实有一个这样的镜头。时间太久了,我也想不起是谁了。按理说,这样的镜头,做后期的时候,应该剪掉,不知怎么就漏了。”

  张来呆呆地举着电话,不知道说什么了。

  导演都不知道那是谁,看来,这将是一个永久的谜了。

  他放下电话,隽小急切地问:“他说那是谁?”

  他呆呆地摇了摇头。

  拾玖:半身不遂

  张来想,屠中山一定认为,他碰了他的女人,因此,他肯定要报复。

  他怎么都不会相信,那一夜张来和隽小清白无染。

  为了这个女人,屠中山花了那么多血本,绝不会善罢甘休。

  从此,张来开始提心吊胆,总想:他会不会雇佣黑社会,把自己干掉呢?

  在单位里,隽小有点疏远张来了。

  张来想,也许是因为,那一夜他撞见了屠中山,她不好意思。或者,是因为屠中山那夜撞见了他,她害怕了,不敢再接近他……

  这天快下班的时候,张来主动对隽小说:“隽小,南街新开了一家西餐店,我请你吃一顿去。”

  她犹豫了一下:“我……”

  他说:“怎么,我请你吃饭都请不动吗?”

  她说:“不是,下班后我想去找找房子。”

  “先吃饭。”

  他拉上隽小,出了剧团,去吃西餐。

  在路上,他问她:“你刚才说找什么房子?”

  “我想再租个房子。”

  “为什么?”

  “我害怕富豪花园的那个房子。”

  他这样猜测——隽小和屠中山崩了。

  “那房子就是有点瘆……”张来停了停,说:“那天,你那个朋友好像有点不高兴?”

  “哪个朋友?”

  “那个姓屠的。”

  “没什么。”隽小把眼睛移向别处,轻描淡写。

  “他不会怎么样吧?”

  隽小把脸转向他:“你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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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8 16:14:50 | 显示全部楼层
“不,我是觉得……”他不知道该什么说了。

  “他已经快完蛋了。”

  “怎么,贪污?”

  隽小没有说话。

  “受贿?”

  “张来,你帮我找找房子,好吗?最好是两室。”隽小把话题岔开了。

  “没问题。”

  阳光照在隽小的脸上,她的脸有点苍白。张来想,这是她长时间被惊吓的结果。

  两个人来到那家新开张的西餐店,保安正在推搡一个人。

  张来愣住了,因为那个人正是乌堂团长——乌堂团长满脸笑嘻嘻,非要进西餐店。他穿得很整齐,比过去还胖了。他的脸上长满了暄肉,闪着一种病态的光。

  隽小也看见了他。他们都停住了。

  那个保安大声说:“你快滚,不然,我把你揍扁!”

  突然,乌堂他拿起一副呱嗒板,“呱嗒呱嗒”地说唱起来:“八马朝前走,五子点状元!……”

  张来越来越肯定,乌堂和马明波之所以都得了精神病,是因为同一个黑暗的秘密。

  他叫了一声:“团长……”

  乌堂团长把头转向他,继续眉飞色舞地说:“风马牛相及,首尾九连环!九呀么九连环!”

  张来转头看了看隽小,她竟十分漠然,淡淡地说:“张来,我们进去吧。”

  张来说:“好吧。”

  他替隽小把西餐店的玻璃门拉开,她在前,他在后,一同进了西餐店。

  坐下来之后,张来一直朝外看。

  另外有两个保安已经出去增援,他们终于把乌堂团长架到了马路上。

  乌堂团长反抗的时候,他的呱嗒板掉进了污水沟。

  那几个保安放开他之后,他就爬进了污水沟,去捡。

  隽小点了一杯可乐,一包薯条,一个汉堡包。张来点了一个扎啤,一份牛排,一碗意大利面。

  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乌堂团长已经把他的呱嗒板捡出来,顺着马路朝远处走了。

  他魁梧的身影依然像是一个团长。

  隽小低头吃饭,不说话。他们很快吃完了。

  “你还要点什么吗?”张来问。

  “不要了。”隽小说。

  他递给她一个纸巾,突然说:“隽小,我总觉得,乌堂团长和那个马明波,他们得精神病是相同的原因。”

  隽小看着他。

  “也就是说,他们都是被同一个人害的。”

  “你怎么知道?”

  “他们说的疯话都一样。”

  隽小想了半天,才说:“这太玄了……可是,这个人是谁呢?”

  “不知道……”

  第二天晚上,剧团有演出。

  《白蛇传》,张来演许仙,隽小演白蛇。

  赵团长说,今天的演出必须成功,因为主管文化的副县长来看戏了,带着他太太和岳母。

  上台之前,张来感觉隽小好像有点心神不宁。

  “你怎么了?”

  “没什么。”隽小说。

  她化着戏妆,张来很难看出她的表情来,只见她的两只乌溜溜的眼珠,不安地左顾右盼。

  “你是不是紧张?不就是一个副县长吗?”

  “张来,我感觉到他来了……”

  “谁?”

  “赵……”

  张来倒吸一口凉气。

  台下的观众不多不少,坐了剧院的一半。观众都坐在前面。从台上看下过去,前面是一颗颗聚精会神的脑袋,后面是一片黑糊糊的空座位。

  张来唱道:“……到金山,我烧的什么香来,还的什么愿,为寻我,战法海,水漫金山!娘子你受尽了牵连。娘子呵,娘子你重情重义,心良善,忍千辛受万苦,为了我许仙。你纵然是异类,我的心也不变。愿死在青锋剑下,尸骨不全!……”

  他发现,隽小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台下,好像木头人一样。

  几个琴师也感觉到隽小的表现反常,疑惑地看她。

  张来一边唱一边顺着隽小的眼光看过去,果然在最后那一排空椅子中,看见了一个人。是个男人,他在笑着。

  他真来了?

  张来也变成了木头人。

  正巧这一场结束了,帷幕缓缓拉上。

  隽小惊恐地对他说:“张来,你看见了吗?他在那里坐着!……”

  几个人跑来跑去搬道具、换场景。张来和隽小来到舞台一侧,把幕布撩开一条缝,望下去。台下更暗了,那张孤独的脸更暗了。

  乐器响起来。

  帷幕缓缓拉开。

  这一场青蛇先上台。张三演青蛇。

  “你等着,我去看看。”张来说。

  那一刻,他的胆子突然变得像秤砣一样。他穿着戏装,直接就从角门跑下了舞台,直接走向了最后一排。

  他离那个人越来越近。

  张三已经开始唱了。

  台上的光花花绿绿,但是照不到这里来,那个人坐在黑暗中。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张来正在接近他,依然目视舞台。

  张来顺着那一排座位走进去,和他隔几个座位,坐下来,紧紧盯着他。这时候,他应该能感觉到张来的存在,但是,他就是不看张来。

  这个人的头发很长。

  终于,张来开口了:“喂,你是不是姓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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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8 16:15:27 | 显示全部楼层
他慢慢转过头来。

  他的动作告诉张来,他是一个半身不遂。

  “你…是…许…仙…”他木木地看着张来,慢吞吞地说,那声调让人毛骨悚然。

  张来遏制着心中的恐惧,突然叫道:“赵景川!”

  他吃力地把身子转过来,慢吞吞地说:“我…一…直…在…找…他…”

  “他死了,你怎么还找他?”

  他僵化的脸没有一丝表情,慢吞吞地说:“你…不…是…也…在…找…他…吗…”

  “你找他干什么?”

  他吃力地举起一只手,卡在他自己的脖子上,慢吞吞地说:“因…为…他…杀…了…我…”

  赵景川杀过几个疯子,难道这个人是……张来感到自己的身子已经飘起来,像一枚毫无重量的枯叶。

  这个人说完,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直僵僵的身子转过去,继续看戏,同时慢吞吞地说:“你…该…上…场…了…”

  张来盯着他,一步步地退到过道上,撒腿就朝舞台的角门跑。

  隽小正在幕后等他。

  “他说什么?”她惊恐万分地问张来。

  “他是个偏瘫——走,你跟我去看看,到底是不是他?”

  “我不敢……”

  “有我呢!”

  这时候,赵团长走过来,大声说:“你俩今天怎么了?这么反常!”

  “赵团长……”张来想辩解。

  “先不要说了,快,到你们上场了!”

  “哎,好好好。”

  张来和隽小再次走上舞台的时候,那个半身不遂已经不见了踪影。

  演出结束之后,张来本来想送隽小回家。

  可是,他卸了妆,换上衣服,来到女演员化妆室,却看见雷鸣已经等在门口了。他一闪身,躲起来。

  终于,他看见隽小挽着雷鸣的胳膊一起走了出去。

  他等了一会儿,一个人沮丧地走出了剧团。

  外面很黑,路上不见行人。他孤单地朝家走。

  他回家,要经过一条又窄又长的胡同,没有灯,很黑。为了防止摔跤,他把眼睛瞪得很大。

  一路上,他都在想坐在最后一排的那个偏瘫男人。

  老实讲,他不相信他就是赵景川。这是一种直觉。这个人和他想像中的赵景川毫不相同。

  他也不相信他是死在赵景川手里的一个人。

  他应该是个人,一个背景深邃的人……

  “嚓——嚓——嚓——嚓——”是他自己的脚步声。

  听着听着,他就感到有点不对头了,似乎还有一个人的脚步声。

  他回头看去,后面黑糊糊,什么都看不到。

  他靠在墙上,不走了。

  他的脚步声没有了,那个人的脚步声也没有了。

  他一下感到自己的位置很不利——后面一片漆黑,前面的胡同出口处却有一点微弱的光。也就是说,他朝后看,是一片黑糊糊,可是后面的人朝前看,却能看见他的身影——他停下,靠在墙上,回头……后面的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是错觉?

  他继续走。

  身后那个脚步声又响起来:“嚓——嚓——嚓——嚓——”

  他又停下了。他的双腿都软了。

  后面的黑暗中终于有人说话了,慢吞吞的声调:“你…是…许…仙…”

  是他!

  张来撒腿就跑。

  他真切地听见后面的人追上来!

  这个偏瘫,这个疯子,他竟然像猫一样敏捷,他跑得比张来快多了,转眼就接近了他!

  张来被一块砖头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他趔趄了一下,顺势回头看了一眼——黑暗中似乎有利器在闪光。

  他的奔跑猛然提了速,绝对是超常。

  终于,他冲出了那条胡同,大喊了一声:“救命!——”

  胡同口有一个小饭店,那微弱的光就是这个饭店的灯光。一个胖胖的厨师正在摘幌子。

  他转头看了看张来,大声问:“怎么了?”

  张来回身指了指那条黑洞洞的胡同,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有人追我!”

  那个厨师打开手电筒,跟他走到胡同口,朝里照了照——那条又窄又长的胡同里空无一人。

  他笑起来,说:“小伙子,你神经过敏啦!”

  贰拾:又一个人完蛋了……

  自从那次被一个人莫名其妙地追赶之后,张来每次回家,只要是黑天,他坚决不走那条恐怖的胡同了,宁可绕路。

  渐渐地,他把那天夜里发生的事跟屠中山挂上了勾。

  那个坐在最后一排的男人,那个伪装成半身不遂的长头发男人,一定是屠中山的手下。

  幸亏张来警惕性高,躲过了一劫,不然,说不定早丢了一条胳膊,或者被毁容,变成老赵头。他要是变成老赵头,想看门都没门了。

  屠中山不会这样甘休。张来感到日子不好过了,整天如履薄冰。

  每天下班回家,进了房间都不敢把门关上,而是把门敞开,留一条退路,然后到各个房间看一看,确定没有人潜入,才去关门。

  出门走在路上,只要过来一辆车,他总是躲得远远,怕撞过来。

  他发现,四周可疑的人越来越多。

  比如,昨天他在书店门口,跟一个人问时间。那个人背朝着他,看街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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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8 16:15:51 | 显示全部楼层
“师傅,请问现在几点了?”

  那个人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好像是一台缺少润滑油的机器,让人想到他的脸上一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恐怖。他一边转身一边慢吞吞地说:“…请…你…帮…我…把…手…腕…抬…起…来…”

  “不用了,谢谢……”张来一边说一边疾步离开。

  还有前天,他正在大街上走着,突然一个女孩子跑到他面前,大声说:“许仙!”

  他从来没见过这个女孩子,还以为遇到了追星族。那个女孩看了看他,愣住了,终于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难道,真有人叫许仙?他不信。

  他决定再找隽小谈一谈。

  他要对她说一说,那夜在胡同里差点被人暗算的事。

  她应该能推断出原因。她知道,张来是无辜的,她应该向屠中山解释清楚。

  上了班,还没等张来找隽小,就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同事接的,她朝他喊:“张来,找你。”

  他走过去,接过话筒。

  “你姓张?”对方的口气里有一种傲慢。

  “这里有几个姓张的,你找谁?”

  “我就找你。”

  “你是哪位?”

  “我是屠中山。”

  一股寒意掠过张来的心头。

  “你有事吗?”

  “我想跟你谈谈。”

  “在哪里?”

  “西郊有个化工厂,你知道吧?”

  “那个化工厂不是废弃了吗?”

  “我等你。今晚八点。”

  说完,他就把电话挂了。

  张来一下就手足无措了,马上想到给隽小打电话求助。可是,他又犹豫了——那不是太丢人了吗?

  他还曾经梦想向隽小求爱,如果,面对这样一个不知凶吉的邀请都不敢去,那么还敢跟隽小谈恋爱吗?

  他又想到了报警。

  对警察怎么说?——屠中山要跟我谈谈,我怕凶多吉少,请派三十个特警护驾?

  想来想去,他只有单刀赴会。

  下班之后,张来骑自行车犹犹豫豫走向西郊。

  一路上,他一直在推测,今天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况。丢一只胳膊?毁容?丧命?

  有一点是肯定的,屠中山绝不仅仅是跟他谈谈而已。如果那样,他会把他约到哪个酒吧,哪个茶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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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8 16:16:55 | 显示全部楼层
西郊荒凉,没有人迹,那里是杀人的好地方。

  但是,他总不可能亲自跟张来决斗。像他这种人,有很多女人,对于他,女人只是玩物而已,他没有那种少年式的纯情和冲动。

  难道那里有埋伏吗?

  那样的话,他也不该亲自给张来打电话。如果张来被杀了,警察根据这个电话,很容易就会找到他。

  太阳已经落山了,天色一点点暗淡下来。

  西天有一抹云彩,红红的,像一个巨大的流血的伤口。

  张来的心中有了些悲壮,好像他是隽小的男人,现在是去接受另一个男人的挑战。那个男人财大气粗。

  他来到了那个废弃的化工厂。

  厂房已经倒塌,到处是砖头,荒草,不见屠中山的影子。

  张来感到恐惧了。他担心几个戴墨镜的人从身后出现,一步步走近他。回头看了看,不见一个人影儿。

  这时候,一个人在前面的残垣断壁后跳出来。

  是屠中山。

  他平和地看着张来,说:“你来了?”

  张来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尽量表现得很友好:“屠总,你找我?”

  “是。”

  “有什么事吗?”

  他没有说话,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一步步走近张来。

  张来怀疑那里面装着一把枪。他不知道应该站在原地不动,还是应该后退。他在恐惧和犹豫中坚守着。

  屠中山终于停在了离他三步远的地方,说:“你知道什么事。”

  “是的。屠总,我想跟你解释一下……”

  “你解释什么?”

  “就是关于我们单位那个同事……”张来有意强调“同事”。

  “哪个同事?”

  他在绕弯子,张来感到他缺乏善意。

  “我们评剧团的那个隽小。我跟她其实仅仅是……”

  “我找你来,只是想跟你做一个游戏。”屠中山突然说。

  张来看着他,不知道他到底想用什么方法整死自己。

  “如果你赢了,那么你马上就可以离开。如果你输了,那你就永远都走不了了。”

  张来感到凶多吉少了:“……你说吧。”

  屠中山死死盯着张来的眼睛:“你说话,我跟你学,就像相声里那样,很简单。如果我有一句说错了,那你就可以走了,我永远不会再找你。”

  “总共说几句?”张来问他。

  “总共说几句?”

  “现在还没有开始,我是在问你游戏规则——总共说几句?”

  “现在还没有开始,我是在问你游戏规则——总共说几句?”

  “这样吧,我们总共说十句。”

  “这样吧,我们总共说十句。”

  “我退出这个游戏,我不想玩。”

  “我退出这个游戏,我不想玩。”

  “屠总,现在还没有开始,我是在和你商量,咱们换一个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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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8 16:17:33 | 显示全部楼层
“算了,我输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他也冷冷地盯着张来。

  张来想了想,突然说:“你也算是红铜县有头有脸的人物,你怎么能这样无赖呢?”

  他也想了想,突然说:“你也算是红铜县有头有脸的人物,你怎么能这样无赖呢?”

  张来后退了几步,说:“你要再不动手,我现在就走了?”

  他一步步跟上来:“你要再不动手,我现在就走了?”

  “你不用跟我学动作。你刚才说,你只是跟我学说话。”

  “你不用跟我学动作。你刚才说,你只是跟我学说话。”

  “你别吓我……我跟隽小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你别吓我……我跟隽小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你放了我……”张来开始乞求他了。

  “你放了我……”他的脸上也显露出乞求的神色。

  “别学我了!我受不了了!”张来狂躁地喊。

  “别学我了!我受不了了!”他也狂躁地喊。

  张来用手颤颤地指着他的鼻尖,叫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也伸出手,颤颤地指着张来的鼻尖叫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时候,张来突然发现他的指甲特别长!

  张来打了个冷战,静静地看他的眼睛。

  他也静静地看张来的眼睛。

  张来猛然意识到——这个人疯了!

  “你疯了……”张来呆呆地说。

  “你疯了……”他也呆呆地说。

  张来的脑袋迅速转了转,终于摊开双手说:“好了,游戏结束了。”

  他也摊开双手说:“好了,游戏结束了。”

  张来继续说:“你可以走了。”

  “你可以走了。”

  张来推上自行车,一边朝公路上走一边说:“屠总,再见!”

  “屠总,再见!”他快步跟上来。

  “你刚才已经说了——游戏结束了,我可以走了!”张来停下来,对他喝道。

  “你刚才已经说了——游戏结束了,我可以走了!”他停下来,对张来喝道。

  张来不再说话,推着自行车,助跑十几步,一下跳上去,使劲蹬。

  回头看,他追了几步,竟然停在了公路上,双手伸向身体前,握拳,与肩同宽,好像抓着自行车的两个车把。双腿半屈,做出轮流蹬车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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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8 16:18:25 | 显示全部楼层
天已经有点黑了,空旷的郊外公路上,只有他一个人,做着那古怪的动作……

  张来一路飞奔,满头大汗地回到了家门口。

  他在那家粥店的门前停下来,把自行车摔在地上,冲到公共电话前,拨隽小的号。他要告诉她——屠中山疯了。

  这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下来。

  通了。

  “隽小,我是张来!我告诉你,那个屠总疯了!……”

  突然有人在他身后慢声慢语地说:“隽小,我是张来,我告诉你,那个屠总疯了……”

  张来惊怵地转过身,就看见了屠中山那张苍白的脸,他站在张来身后,一只手举在耳朵上,正学着他的样子打电话!

  隽小迷惑地问:“疯了?谁在你旁边说话?”

  张来呆呆地说:“就是他……”

  屠中山木木地盯着他:“就是他……”

  张来和这个穷追不舍的疯子对视。

  隽小在电话里追问:“你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了?”

  他不敢再说任何话,他感到自己陷入了一个噩梦中。

  旁边来了一个女孩,她也要打电话。她见张来不说话,就问:“你打完了吗?”

  他慢慢把电话放下,看着屠中山那双深井一样的眼睛,说:“打完了。”

  屠中山说:“打完了。”

  那个女孩一边拿起电话一边用奇怪的眼光打量着张来和屠中山。

  张来默默走到自行车前,把自行车扶起来,推到他家楼下,锁好……

  疯子紧紧跟着他,寸步不离。

  然后,张来走到路边。他不敢回家,想打个出租车甩开屠中山,然后到“小脚丫文艺班”去睡。

  他回头看了屠中山一眼,他站在三步远的地方,冷冷地看着张来。

  一辆桑塔纳出租车开过来。张来伸手拦住它,打开车门,上去了。

  那个司机以为屠中山和他是一起的,没有开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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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8 16:19:0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不认识他。”张来看着正前方,低声说。他的心跳得厉害,他担心屠中山跟他一起上车。

  “我不认识他。”屠中山在车窗外说。

  司机惊奇地看了看张来,又看了看外面的屠中山。

  “您去哪儿?”他问张来。

  “你朝前开,一会儿我再告诉你……”张来低低地说。

  屠中山突然从车窗探进脑袋,说:“去教师进修学校。”然后,他得意地看着张来,把脑袋缩了回去。

  张来一下就傻了。

  他竟然知道张来要去哪里!他竟然知道张来的父母在哪里!那一刻,他突然感到——屠中山其实没有疯!

  车开走了。司机小声问:“到底去哪儿?”

  张来说:“绕一圈,再回来。”

  司机忍不住好奇心,问:“刚才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精神病。”他说。

  他没有回家,他让车停在了陶炎的房子前。

  陶炎住得离张来很近,他一个人租了一个房子,有个女孩经常跟他一起住,不知道今天她在不在。

  楼道里很黑,好在陶炎住在一楼。张来敲门。

  陶炎拿着电视遥控器打开门,说:“你怎么来了?”

  “你一个人吗?”

  “对呀。”

  “你女朋友呢?”

  “她没来。”

  “我借宿来了。”

  “没问题,就是房间小点。”

  张来进了门之后,就把门锁上了,然后,他靠在墙上长出一口气——屠中山怎么都不会找到这里来。

  陶炎说:“你好像有什么事?”

  他“扑通”坐在沙发上,说:“没什么事。”

  “你喝点什么吗?”

  “不喝。”

  “抽支烟吧?”

  “不抽。”

  “你肯定有什么事。”

  “……刚才,我遇见了一个精神病。”

  “刚才,我遇见了一个精神病。”

  张来打个冷战,眼睛一下就射到了门口——有人在门板外说话!

  “谁在外面?”陶炎好像感觉到张来给他带来了什么麻烦,小声问道。

  张来把食指放在嘴上:“嘘——”

  然后,他拉着陶炎轻轻走进卧室,关上门,小声说:“就是那个精神病。你把窗子打开,我要离开这里。”

  “他要是不走呢?”

  “你别理他就行了……”

  陶炎说:“靠,你把麻烦甩给我了!”

  “我也没办法!”

  陶炎把窗子打开,一股风就刮进来。张来顶着风爬上窗台,跳了出去,跳进了黑暗中……

  第二天,张来上班来,陶炎满脸恼怒:“你算把我坑苦了!”

  ——昨天夜里,张来走后,陶炎就把电视关了,趴在门板上听了半天,门外没有一点动静。于是,他拿着手电筒,悄悄打开门朝外面照了照,黑糊糊的楼道里,没有一个人。他这才放下心来。

  这时,他听到楼梯上有声音,好像一个人在蹑手蹑脚地走路。

  他慢慢朝楼上走去,手电筒的光照着一阶阶楼梯……

  那栋楼共五层,楼道里的灯都坏了。

  他一直爬到五楼,还是没有看到人。那时候,陶炎突然想到——张来不是给他引来了一个精神病,而是招来了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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