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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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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18 15:58:1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南甸子离红铜县城三里远。

  那里是一片碱土地,荒草丛生,布满大大小小的死水泡,生长着奇形怪状的柽柳,十分荒凉。那些水泡由于常年不流动,水泡呈暗绿色,里面没有鱼,可能滋生着人类不了解的怪异生物。

  听说,有人曾经在那里看见过一具男尸,看不见脸,因为他的身子藏在暗绿色的水泡里,只露出一双脚丫子,黑黢黢的,已经腐烂,露出白惨惨的骨头……

  很少有人到那个阴森的地方去,那里只有成群的乌鸦。

  张来对南甸子充满了畏惧。

  听人说,神经不结实的人,最容易梦游。而梦游时,往往越害怕什么地方,越会到什么地方去。

  张来最害怕的是,有一天早晨醒来,发现自己的鞋子上沾满了碱土泥巴……

  可是,这一天夜里,却发生了比梦游更可怕的事:

  半夜时,张来突然被冻醒了。

  他睁开眼睛,头皮一下就炸了——他不是在房间里,而是站在外面,四周黑糊糊的,刮着冷飕飕的风。

  他很快看清,四周都是诡异的柽柳。一只不知道藏在何处的鸟,在长一声短一声地叫:“嘎——嘎——嘎——”那叫声古怪而孤独。

  ——所有梦游的人,都能安全地回到睡觉的地方,不管中间的路途多么难走,他都不会被绊倒,更不会醒来。这件事十分诡谲,没有人解释得了。

  如果张来在南甸子转一圈,再不知不觉地回到家中,一切都蒙在鼓里,那还好一些。可是,他梦游来到南甸子之后,突然醒了过来!

  他四下看了看,看到了公路,离他大约一里远。

  他哆哆嗦嗦地走过去。

  一个影像在他大脑中慢慢呈现出来——死水泡里露出一双男人的脚丫子,直僵僵的,一动不动……

  此时,他根本不知道那双脚丫子是不是就在旁边的水泡里伸着,天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楚。

  一个黑糊糊的人影突然挡在前面,张来的脑袋一下就轻了,停住脚,傻傻地望着对方。

  他的头发乱蓬蓬的,很长。他的五官不清,表情不详。

  两个人对峙了半天,他才嘶哑地说了一句:“八马朝前走。”

  “你说……什么?”张来颤巍巍地问道。

  “五子点状元。”他又说了一句,同时,他似乎笑了笑,笑得极具深意。

  “点什么……状元?”

  他朝前跨了一步,几乎贴在了张来的脸上,口气突然变得阴森,“你快疯了。”

  张来好像被电击了一下,撒腿就跑。

  他刮着了对方的臂膀。

  这个人的身子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力量,似乎不是一个实体。

  他气喘吁吁跑出了一段路,忐忑不安地回头看了看——那个人依然站在原地,黑糊糊地盯着他。

  2 老 赵 头

  午夜时分,红铜县评剧团的门房黑着。办公楼也是一片黑暗,一片死寂。

  看门的老赵头站在门外,静静地望着夜空。看不清他的脸。

  那是一张丑陋的脸,布满了烧伤的疤痕。

  听说,“文化大革命”期间,老赵头的家莫名其妙失了火,他差点把命送掉。那时候,张来还没出生。

  当年,老赵头是剧团的台柱子,小伙子英俊倜傥,风度翩翩,很多女孩子都在暗恋他。甚至有一个女孩子还为他得了相思病。后来,剧团基本不演出了,老赵头成了造反派,尽管他是小喽,但是却害过评剧团不少人,上至团长,下至看门人……

  那次失火,他的头发、眉毛、睫毛都被烧光了,脸肿成了倭瓜那么大,上面青红皂白,五颜六色。随着时光荏苒,他的头发长出来了,出奇的旺盛,黑得像墨一样,而且浓密。可是,他的眉毛和睫毛却没有再生。他的脸一块块地坏死,坑坑洼洼,像一块被风雨剥蚀多少年的铁皮。

  一转眼,人就变成了鬼。

  他所有年轻的照片都和他年轻的脸一样被烧毁了。

  老婆跟他离了婚,抱着襁褓里的女儿,远走高飞。她只给老赵头留下了一个儿子,是个痴呆。

  他不可能再唱戏了,就带着痴呆的儿子,在剧团看大门。

  白天,谁都看不见那个痴呆,不知道他在哪里转悠,只有到了晚上他才回到老赵头身边睡觉。

  老赵头在这里看了几十年大门。年轻的演员们,偶尔听剧团的老太太讲起老赵头的过去,都感叹不已……
 楼主| 发表于 2010-3-18 16:01:07 | 显示全部楼层
此时,也就是张来在南甸子狂奔的时候,老赵头朝着夜空凝望,好像在寻找一颗星星,又好像在修炼什么巫术。

  3 午夜电话

  一整天,张来的脸色很不好。

  他不敢对任何人讲起昨夜的事。

  在人们眼中,梦游者本身就很可怕,是一些接近精神病的人。张来怀疑很多人都有梦游的经历,只是出于和他一样的顾虑,不肯说出来罢了。

  越是把这件事压在心里,张来越是感到恐怖,感到孤独。

  下班的时候,他是最后一个走的。在路上,他不时地打量四周,观察有没有人注意自己的脸。他变得多疑起来。

  前面的人行道上,有一个黑黑的东西。

  他走过去看了看,竟然是一个手机。它很老了,差不多是十年前的产品,外壳已经磨得斑斑驳驳,极其难看。

  他四处望望,附近没有人,就弯腰把它拿了起来。

  他拨了一个熟悉的号,传出奇怪的“嘟嘟嘟”的声音。

  他没有手机。但是,他是一个好人,一个在公共汽车上总是给老幼让座的人,一个从不走盲道的人,一个节水的人,一个拾金不昧的人(只要超过100元人民币)。他把手机拿在手里,继续朝前走。如果失主找来,一眼就会看到他手中拿的东西。

  一直走到十字路口,都没有人来认领这个手机。

  他只好把它装进口袋,朝回走了。现在,他只有等失主打电话来。可是,这个电话还能打进来吗?

  马路边,有一个很宽阔的草坪,几个孩子在那里放风筝。

  他慢慢地朝家走,又开始回想昨夜的事:那个出没在南甸子的人,到底是什么人?他说的那两句莫名其妙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有,他为什么说自己快疯了?

  ……他不知道,这一切和他口袋里的手机有着黑暗的关系。

  张来是评剧演员,唱小生的,今年23岁。

  他家三辈都是优伶。

  他祖父唱武生,经常叼花刀,老了之后,一口牙跟少年一样缜密、坚固、整齐;他爸爸是个琴师,拉二胡,红铜县评剧团首席伴奏;他妈妈唱丑旦,实际上他妈妈很漂亮。

  剧团刚刚下乡演出回来,张来演张生,隽小演崔莺莺。

  隽小是剧团最漂亮的女孩。张来最喜欢她那段唱词:也是我走道摇动,玉佩儿响,咿呀儿呀,惊动张先生,懒读文章,咿呀儿呀……

  隽小是个农村女孩,她父母都是唱二人转的。龙生龙凤生凤,隽小从小就喜欢唱地方戏。去年,她被选进了县评剧团。

  她很刻苦,天天吊嗓子,背台词,买一些相关的戏曲VCD学习。她很开朗,爱说爱笑,剧团里很多人都喜欢她……

  张来更喜欢她,经常偷偷向她献殷勤,剧团里的人都知道。

  不过,张来唱够了,一直想改行。他的梦想是进入影视圈。评剧团不景气,工资低,而且经常拖延。

  现在,他似乎一下就丧失了那远大的理想,只求上帝保佑他:

  千万别疯。

  天黑了。家家户户都亮了灯。有的窗帘是红的,有的窗帘是绿的。

  张来躺在床上,那个笨重的手机静静地放在茶几上。淡淡的月光照进来,它发出乌黑的晦涩的光。

  它是一个已经死去的手机。

  夜一点点流淌着,张来慢慢闭上了眼睛。

  夜很静,跟平时一样。

  没有脸色苍白的人突然出现在窗外,没有一个毛烘烘的脑袋突然从门口冒出来,床单下也没有人嘶哑地对他说:我和你背靠背……

  可是,张来的心里却极其害怕,不知道自己睡着之后,还会不会梦游到南甸子去……

  突然,那个手机响起来。

  他愣了一会儿,马上伸出脚去,找拖鞋。

  他的拖鞋隐藏在床下的那片幽暗里,他用脚划拉了半天,没有找到它们。拖鞋当然是两只,可是他一只都没有找到。

  他怕电话里那个人挂机,最后干脆光脚下了地。

  也许是电话里的人不抱什么希望了,当他走近手机的时候,它不响了。这个手机调不出来“未接电话”号码。

  张来在它跟前沮丧地站了半天,才回到床上。

  他想,这下完了,电话里的人一定以为,捡到这个手机的人,不想接听,不想归还,因此,很可能再不打了。

  他躺在床上,心里有点不踏实了。这算什么事呢?捡了人家的手机却不接电话,都怪那两只该死的拖鞋。

  他爬起来,打开灯,发现拖鞋不在床下。四下看了看,它竟然在床和床头柜中间的空当里,就伸手把它拿了出来,重新放在床下。

  然后,他又朝那个手机看了看。它静静地放在茶几上,一动不动。

  他忽然感到,它是一个人,一个被他偶然从外面带回来的陌生人!

  其实,任何一件物品都有人态。

  不信,你在深夜里观察四周的物品,你可以把任何一件拟人化,然后,你会发现它们的形态不同,性格不同。

  比如台灯,那是一个驼背的大脑袋老头。至于他为什么永远低着头,这是一个很深邃的秘密;比如椅子,那是叉开双腿坐着的中年人,他的表情很开朗;比如一排排的书,那是挤在一起的人,他们刚刚对旁边的人表示不满,刚刚扭动身体找到最佳的存身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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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8 16:01:39 | 显示全部楼层
如果,把这个手机想像成一个人,那它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中等个子,很敦实,脸很黑,眼睛闪着木木的光……

  天有点阴。

  张来顺着那条人行道,慢悠悠地朝前走。

  八马朝前走

  五子点状元

  那两句古怪的话又在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为了驱赶它,他开始默念一段唱词:到金山我烧的什么香来还的什么愿,为寻我战法海水漫金山,娘子你受尽了牵连……

  突然,他听见身后有跑动声。

  回过头,他看见一个小女孩跑过来。她大约十三四岁,穿着一件花裙子,头上戴着一个草环。她从张来身边跑过去了。

  接着,他看见前面有一个人。他远远地站在那光洁的人行道上,一动都不动,定定地朝张来望着。

  那是一个男人。他中等个子,很敦实,脸很黑,眼睛闪着木木的光……

  张来一下就傻在了那里。

  那个小女孩朝那个男人跑过去。

  张来忽然想到,他是小女孩的爸爸,他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看那个小女孩……

  可是,那个小女孩跑到他跟前,并没有停下来,而是径直朝前跑去,那个男人依然定定地看张来。

  张来诧异了!

  他避开那个男人的眼睛,慢慢朝前走,一直走过那个男人。那个男人脖颈僵直,望着原来的方向,一动不动。

  张来走过他之后,停下来。

  “先生,我问你一件事。”

  “说吧。”那个男人口气阴冷地说。他没有转过头来,张来只在后面看到了他的两个耳朵,他的耳朵很长,像佛。

  “你……有没有丢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我在问你。”

  那个男人考虑了一下,突然说:“我说了你可别害怕。”

  这句话让张来哆嗦了一下:“……你说。”

  “我的魂儿丢了啊。”

  张来撒腿就跑!

  这个人的姿势、语调、状态……就是丢了魂啊。

  张来跑出很远之后,惊恐地回过头,那个男人还背朝着他,木木地站在那里。

  他一直没有看清楚他的五官。

  张来只睡了十几分钟,就惊惶地醒了过来。上面这个梦简直是见缝插针。

  他扭头看了看,那个手机在茶几上静静地躺着。

  他按了一下报时器,一个女中音告诉他:还差15分钟到零点。其实,那不是一个女人,而是模拟女人的机器声音。

  他想,估计手机不会再响了……

  好像就是为了否定他的判断,它突然响起来。深更半夜,电话的主人竟然又拨响了这个电话!

  他坐起来,怔怔地朝它看。

  在这死寂的黑夜里,听着这刺耳的电话铃声,张来突然有点害怕了。他胆战心惊地下了床,慢慢朝那个手机走去。

  它一边怪怪地响着,一边用的眼睛不动声色地盯着张来。

  也许是张来拖延的时间太长了,他拿起来,还没等说话,它又不响了。

  张来拿着它怔忡了半天,越来越感到这个手机有些诡怪!

  他打开了灯,在灯光下细细端详它。

  它很厚,背负着一块沉重的电池。它的界面上显示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英文字母——MICRO T·R·C。翻开盖,才能使用。

  他把它关了机。

  可是,他回到床前,又返回来,把它塞进了木柜里的一条毛毯内,又把木柜关严,这才回到床上。

  不知道为什么,他比刚才更恐惧了——人可能都这样,越躲避什么越觉得什么可怕。

  过了好长时间,张来迷迷糊糊要睡着了,突然又听到了那个电话响起来!

  他猛地扬起头,使听觉更灵通,他首先要确定自己是不是幻听。

  假如,真是那个老手机在响,那不是活见鬼了吗?那不就坦露了另一半灵异时空的秘密了吗?那不就肯定了人类永远半信半疑的东西了吗?那不就天翻地覆了吗?

  最后,他断定自己不是幻听。他相信自己的清醒。

  确实是那个老手机在响,不过,这回显得更幽深,更遥远,更鬼祟,更飘忽……

  听着听着,他的身体越来越轻,渐渐变成了鸿毛,没有一点重量……

  终于,他下了地,慢慢走向那个木柜。

  他的神经紧紧地绷着,就像一条皮筋,已经被拽到了极限,随时都可能“砰”一声断了。

  他慢慢打开木柜,那响声一下就真切了许多。

  他摸索了半天,终于摸到了那个手机,然后颤颤地按了一下通话键,把它举到耳朵旁。

  “喂?”

  他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不像一根鸿毛,尽可能像一个好人的声音,但是他失败了。他的声音比预想的还要虚弱,像鸿毛上的一丝一毫,在沉沉的黑夜里飘飞。

  里面没有声音。

  “你是谁?”

  “……”

  “请讲话。”

  “……”

  “这电话是你的?”

  “……”

  “你认识这个电话的主人?”

  “……”

  “你认识我吗?”

  “……”

  里面一直没有声音。但是,张来明显听到了对方细微的喘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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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8 16:02:15 | 显示全部楼层
一张桌子,堆满了吃的,全是熟食,还有一箱子啤酒。

  大家一边喝酒一边讲黄段子。男人讲,女人也讲。而且,女人的黄段子比男人的黄段子更露骨。

  只有隽小不讲,她也不回避,只是跟着一起听,一起笑。这是女孩子在黄段子现场最可爱的表现。

  张来也不讲,他得跟隽小的纯洁保持一致。

  黄段子有限,讲没了,大家就开始东一句西一句胡扯,终于说到了手机。

  大家把手机都拿出来,摆在桌子上,琳琅满目,熠熠生辉。

  “我这个手机刚刚推出来的时候,我就买了,谁知道紧接着它就降价了。”张三说。

  “我的手机也一样,当时花的钱现在能买两个。”陶炎说。

  “我的手机降价幅度是最小的……”雷鸣说。

  张来把他捡的手机拿了出来。

  比起来,它显得又老又旧又土又笨。他把它举给大家,说:“你们看,我这种手机会降价吗?”

  张三接过去看了看,夸张地叫了起来。张三是个女的。

  隽小也接过去看了看,她认真地说:“我认为,只有你这个不会降价,还会升值。”

  “为什么?”

  “它是古董啊。”

  大家一边笑一边纷纷附和:“这个会升值,这个会升值。”

  雷鸣说:“而且,一机多用——这么重的家伙,完全可以当武器。晚上拿出去,心里踏实。”雷鸣是个男的。

  陶炎不信任地问:“还能用吗?” 陶炎也是个男的。

  张来把那手机拿回来,揣进了口袋:“谁说不能用!”

  接着,大家就把话题转移开了,说起了一些走红的明星。

  天很晚的时候,大家才意犹未尽地散去。

  张来更是意犹未尽,因为他舍不得隽小。这就是爱吧?

  ……他把大家送下了楼。

  这些家伙吃了喝了,现在把嘴巴一抹,根本不再理张来了,纷纷骑上自行车,说说笑笑地走远,好像没有他这个人一样。

  张来无趣地回了房子。

  房子里似乎还存留着隽小的芬芳。

  也是我走道摇动,玉佩儿响,咿呀儿呀,惊动张先生,懒读文章,咿呀儿呀……

  张来收拾着残席。

  外面的风更大了,吹得窗子“呼嗒呼嗒”响。

  他刚刚把碗筷拿进厨房,门突然响了。他走到门口,从猫眼看出去,是隽小。

  他的心兴奋地跳起来——难道有什么奇迹?

  他打开门,轻轻地说:“隽小,你怎么回来了?”

  一切好事都是有征兆的,不会在你的意外发生。隽小并没有走进房间的意思,她站在黑糊糊的门外,低声说:“张来,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进来说吧。”

  “不了。我只希望你如实回答我。”

  张来发现她的表情有点异常。

  “一定的。我从来没骗过你。”

  她犹豫了一下,说:“你的手机是从哪里来的?”

  她的好奇引起了张来的好奇:“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不想告诉我?”

  她这句话明显是不想告诉张来。

  “我捡的。”

  “真的吗?”

  “真的。”

  “……噢,没什么,我走了。”

  “哎!”张来叫住她,犹豫了一下,问,“你知不知道4343221是哪里的电话?”

  隽小想了想说:“不知道。”

  然后,她转身就急匆匆地走了。

  张来的舞台搭档——隽小,消失在黑糊糊的楼道里。楼道的窗子破了,没有人修理,风刮进来,“呜呜”地响。

  张来站在门口,半天都在回味她的神态。

  6 你走错路了

  这一天,天黑之后,评剧团的团长乌堂和隽小一起走出了办公楼。

  两个人虽然走在一起,可并不是亲密无间,中间保持着男上司和女下属那么远的距离。两个人一边走一边低声说着话。

  乌堂:“最近,张来怎么一直没来上班?”

  隽小:“听说,他遇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我是听赵大爷说的。”

  乌堂:“什么事?”

  隽小:“有一天夜里,他梦游了,一个人走到南甸子,突然醒过来,而且……撞了鬼。”

  乌堂:“乱弹琴!”

  出了剧院的大门,两个人都停下了。

  乌堂的家在东面,东面是正街,一片灯火辉煌。隽小租的房子在西面,西面是背街,黑咕隆咚一片。

  今天,乌堂的老婆回娘家了。

  “我送你回去吧?”乌堂小声说。

  隽小推了他一把,羞赧地低下头去。乌堂左右看看,四周没有一个人,他就轻轻挽起隽小的胳膊,朝西走了,一步步走向那片深渊一般的黑暗中。

  走出一段路,他渐渐搂紧了隽小。

  马路两旁的柳树黑森森的,一只鸟叫了起来,那声音长一声短一声,古怪而单调:“嘎——嘎——嘎——”

  “过几天,我在剧团腾出一间房子,给你做宿舍,省得来回跑了。”

  “那敢情好。”隽小说。

  停了停,她有些胆怯地说:“这是什么鸟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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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8 16:02:55 | 显示全部楼层
乌堂四下看了看,说:“是猫头鹰吧?”

  “猫头鹰叫吗?”

  “它不叫吗?”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猫头鹰吃腐肉,它一叫,就要死人了。”

  突然,隽小停下了脚步。

  乌堂也停下来,说:“你怎么了?”

  隽小没有回答,她慢慢转过头,朝后看去。乌堂也朝后回头看去,猛然一惊——有个黑影站在后面,相隔仅有一步远,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他的头发很长,乱蓬蓬的,像个巨大的猫头鹰。

  “你干什么?”乌堂问了一声。

  那个人没有说话。

  隽小一下把乌堂抓紧了。

  乌堂吼道:“走开!”

  那个人在黑暗中逼视着乌堂,声音嘶哑地说:“你走错路了。”

  然后,他一转身,飞快地走开了,转眼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乌堂愣了一会儿,挽着隽小继续朝前走。

  前面更黑了,什么都看不见,乌堂也许是怕撞到什么上,步履越来越迟缓。他好像一直在想着什么。

  终于,他问隽小:“……这个人是谁?”

  “我还想问你呢。”

  乌堂不再说话了。

  又走了一段路,乌堂停下了,突然说:“今夜我得回家。”

  “为什么?”

  “不为什么。”

  隽小警觉地朝漆黑的前面看了看,小声说:“你别吓我!”

  乌堂回头看了看,说:“有人看到我们了,今夜最好不要在一起。”

  “不,我要你去!”

  “你别任性。”

  “今晚上好像有什么不对头,我害怕……”

  乌堂想了想,说:“那好吧。”

  他拉起隽小的手,慢慢走进那黑暗深处。

  7 怪 人

  南甸子的经历一直压在张来心头,像一块石头。

  那天是个周末,他一个人来到剧团转悠。单位只有老赵头一个人在,不知道他那个痴呆儿子跑到哪里去了。

  他坐在门房里,和老赵头聊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说出了那天夜里他莫名其妙出现在南甸子上的事,说起了那个看不清脸面的人,最后,他问老赵头:“你说,这个人是谁呢?”

  老赵头看着窗外说:“他是个疯子。”

  也许是因为面容丑陋,他很少正视别人。

  “你知道?”

  “我见过他,他见了人就说——你快疯了。”

  离开剧团之后,张来就在想:半夜里给他打电话的那个人,和南甸子的那个疯子是不是同一个人呢?

  很快,他就否定了这种想法。

  张来坚信,手机这件事经过了周密的安排。不管这个人是谁,他(她)肯定是不怀好意的。他(她)故意把手机丢在那条人行道上,让张来捡回家,在深更半夜的时候,他(她)突然打来电话……

  回到家,张来躺在床上,开始思索电话为什么关了机还会响起来。

  他把枕头垫得很高,两只脚丫子露在被子外——这种姿势使他更加清醒。

  最后,他忽然找到了机关:一定是这个人把开机时间设置在了零点——不管谁拿着这个手机,到了这个时间,肯定已经关机了。可是,手机却无声地自己把自己打开……

  他下了地,打开这个诡秘的手机,捣鼓了半天,终于查到了它的开机时间,果然是00:00!

  有这样心计的人怎么可能是个疯子?

  可是,这样做的人不是疯子又是什么?

  忽然,张来想再到南甸子去看看。

  张来一个人在乱蓬蓬的柽柳中穿行。

  他发现自己的脚步很轻盈,好像在飘。

  可是,一只只黑色的乌鸦却惊惊乍乍地飞起来,它们在灰蒙蒙的半空中盘旋,“嘎嘎”地乱叫,叫得很丧气。

  泥泞的碱土地很滑,但是他没摔一个跤。

  再次孤身一人来到这个地方,他感到阴风阵阵,死气沉沉。

  他越走越害怕了。

  终于,前面出现了一个人,他躺在水里,望着天,在沉思。他似乎没有一丝一毫重量,就像漂在水上的一根羽毛。

  他不知道他是不是那个疯子,就朝他喊了一声:“!”

  他机敏地转过头来,那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他盯着张来的眼睛,慢腾腾地问:“你在叫我吗?”

  张来结结巴巴地说:“请问,这里是不是有一个疯子?”

  “有哇。”

  “他在哪儿?”

  他朝一个方向指了指,说:“在那边。”

  张来相信他就是那个疯子,为了逃避他,张来立即朝他指的方向走去。

  他一边在柽柳中朝前走,一边回头看。那个人没有追上来。他的心一点点放下来,可是天更阴了。

  走着走着,那个人突然在张来的前面出现了,他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好像正等着张来。他空洞的双眼没有一丝精神,的,看着张来,一眨不眨。

  “你!”张来倒吸一口凉气。

  “你快疯了!”他用一种类似小孩的声音,飞快地说。

  张来转身仓皇而逃。

  张来没有滑倒,也没有被柽柳刮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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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8 16:03:30 | 显示全部楼层
有人说:“你怎么回来了?”

  张来抬起头,看到刚才那个人出现在一丛柽柳后,张来只看到了他的上半身。

  张来忽然意识到:虽然他们长得一模一样,其实是两个人!

  他陡然站住脚。

  “你刚才看到了我,是吗?”那个人冷冷地问。

  “……你是谁?”

  “我是他的魂儿。”

  张来的心像口哨里的响球一样惊恐地四处乱撞起来。

  那个人叹着气,慢慢闪出来——他竟然像影子一样走在水面上!

  “他把我丢了……”他一边说一边轻飘飘地走向张来,直到站在他面前。

  张来呆呆地看着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低下头,竟然发现自己也站在水面上——他一直在水面上奔跑!

  那个人淡淡地说:“没什么奇怪的,你也是个魂儿。”

  张来相信每个人都是由躯体和灵魂两部分组成。他也相信,是他的魂儿在和那个精神病的魂儿对话。

  因为,他是在“神游”——做梦。

  张来到父母那里住了三天。

  离开家之前,他关掉了那个诡怪的手机,把它塞进了木柜。

  他父母都从评剧团辞职了,开了个“小脚丫文艺班”。他们招了十几个孩子,教他们识谱、弹电子琴、跳舞、唱歌。

  “小脚丫文艺班”租的是教师进修学校的两间房子,在小城中心。平时,父母就住在那里。

  张来家里没电话,那里有。

  每天吃过晚饭,孩子们就来了,“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像鸟儿一样动听。他们走了之后,一下就显得冷清了。

  他睡在教室里,打地铺。

  母亲问他:“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住了?”

  他谎称:“这几天,我等一个重要的电话,一个朋友从加拿大打过来的。”

  这几天他一直没有睡好,总觉得手机里的那个男人正在四处寻找自己,他的眼睛绿绿的,像一匹狼。每次睡下之后,只要电话一响,他就会吓一跳。

  一天吃晚饭的时候,细心的母亲看着他的脸说:“张来,你这些天好像有什么心事。怎么了?”

  粗心的父亲埋头吃饭。

  张来说:“没怎么。”

  父亲乜斜了他一眼,说:“我早看出来了,他肯定有事。”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母亲又问。

  “别问了,真没事。”

  说完,张来放下碗筷,走进了孩子们的教室。

  母亲跟着他走到门口,轻声说:“有什么事你就说,不要憋出什么病来。”

  “你别烦我了。”

  母亲静静看了他一阵,无声地关上了门。然后,他就听见她跟父亲在外屋“嘁嘁嚓嚓”地小声说着什么。

  第二天是个阴天,整个世界变得暗暗的,竟然显得陌生起来。

  张来朝天上看了看,黑糊糊的天就压在他的头顶,太近了,有一种巨大的压抑感。没有电闪雷鸣,不见一滴雨。天就那样低低逼视着他,毫无表情,毫无答案。

  他一直朝城南走去。

  他要去见见他。他的魂儿和他的魂儿对过话。

  现在,他破釜沉舟了。

  他走过县城正中心的十字街,走过热闹的商场、酒店、宾馆,马路两边渐渐变成了一排排小卖店、小饭馆、小旅店,房子越来越低矮,招牌七扭八歪。

  人越来越少。

  他慢慢出了城,路边是郊区农民种菜的暖棚,还有一家已经停产的化工厂,它的大门紧紧关闭,里面一片冷清。残垣断壁的四周长满了柽柳。

  又走出了很远,他看见了一家敬老院,门口坐着三个老头,他们互相并不聊天,就那样望着他,眼光木木的。

  过了敬老院,就是一望无际的南甸子了,看不到一个人。

  他的脚步一点点慢下来。

  回过头,敬老院都离他很遥远了。在这里,风强硬起来。

  柏油路不再像街里那样宽广,平整,变得很窄,而且凸凹不平,有零星的牛马羊粪。朝两旁望,一丛丛的柽柳,毫无生气。一个个死水泡,给人的感觉像固体的,那怪兮兮的绿色让人恶心。

  他对自己说:想一点光明的事吧!

  也是我走道摇动,玉佩儿响,咿呀儿呀,惊动张先生,懒读文章,咿呀儿呀……

  忽然,他想到:那次聚会,隽小为什么突然返回来,问自己手机是从哪里来的呢?也许,她知道什么内幕?

  天色越来越暗淡,他不知道太阳的位置,估计离地平线不远了。

  梦中的场景浮现在他眼前:一个人在暗绿色的水面上漫步,一边走一边用手拄着下巴在沉思……

  一群黑黑的乌鸦飞起来,它们在黑黑的云朵下不停地叫:“嘎——嘎——”好像在指引他什么。

  他下了公路,朝柽柳深处走去。

  这里很潮湿,天上的云朵也很潮湿。他的双脚沾满泥巴。

  走着走着,他突然看见一个人在水泡前端坐。他吓了一跳,停在离他很远的地方,静静观察他。

  他怀疑,他梦游时撞上的就是这个人。

  这个人手里握着一根柽柳枝,在水泡上高高地举着,好像在钓鱼。可是,那柽柳枝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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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8 16:04:25 | 显示全部楼层
终于,张来朝他喊了一声:“!——”

  他转过身,看了看张来,冷冷地说:“你把她吓跑了。”

  张来试探地朝前走了两步,小声问:“你在钓什么?”

  他四处看了看,然后神秘地说:“我在钓隽小!”

  张来愣了一下,说:“我不明白什么意思。”

  他笑了笑,然后意味深长地说:“你快疯了。”

  8 巧 合

  张来回到城里,天已经黑下来。

  他猜测,南甸子的这个人是个假冒的精神病,给他打电话的人就是这个人!

  可是,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他这样干为了什么?

  我说过:千万别以为每个正常人都是正常人。

  我是不是一个精神病呢?你不要轻易下定论。

  也不要以为每个精神病都是精神病。

  这些话是本书重点,希望你多看几眼,书读完了,你会深有感触。

  但是,你别以为从这些话里就能找到谜底,那是不可能的。

  张来没有回家,他来到那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粥店打电话。他想再问问老赵头那个精神病的事。也许老赵头了解他,说不定他还知道他跟隽小的关系。

  粥店有两个人在吃饭,大概是民工,吃得满头都是汗,“唏里呼噜”地响。

  一个中年妇女坐在柜台里,她在看一本杂志。她身后酒架上只有一种酒。那酒叫“红铜白”,本地产。

  这些都是张来从窗外看到的。

  那个电话摆在粥店的窗外。

  他拿起电话,拨号。没有人接听。老赵头可能出去了,但是,他不会走远。

  他又拨,一边等待一边闲闲地看那个电话机。电话机上贴着一块脏兮兮的白胶布,上面写着这个电话的号码。

  4343221。

  接着,他抬头看那两个民工的吃相……就在他抬起头之后,突然回过神来——4343221!

  他一下就傻住了:那个人用的是粥店的这个电话!他就在自己家附近!

  他放下电话,疾步走进粥店,来到那个看杂志的女人面前,急急地问:“大姐,我跟你问个事……”

  “什么事?”

  “几天前,有没有一个人半夜在你这里打过电话?”

  “半夜经常有人来打电话,都是附近歌厅的。”

  “有没有一个像精神病的人——头发长长的,很乱!”

  “没有。”

  “那有没有一个声音像小孩的人?”

  “也没有。”

  ……张来回家了。

  楼梯没有灯,很暗。他的脚步声在空寂的楼道里很响。

  自从这个古怪的手机出现之后,张来家一下变得阴森起来。他离它还有几十阶楼梯,却感到一股腐朽之气已经从门缝溢出,顺楼梯流淌下来。

  他推开门,首先打开了房间里的灯。

  那个手机静静地放在茶几上。

  他感觉它刚刚还在房间里做着什么,他进门之后,它立即摆成了现在这种静态。

  他拿起它,下了楼。

  这些天一直关着机,他相信,只要他一开机,很快就能接到那个人的电话。

  他下了楼,躲在那个小花园的一个长椅上,隔着草丛可以看见那个粥店。然后,他开机了。

  小花园里只有两个老头在聊天,他们在这阴沉的黄昏说着国家大事,美国卡特里娜飓风、中欧签署合作文件、巴格达踩踏悲剧……

  他一边听一边监视那个公共电话。

  4343221。

  天越来越黑,他看不见那两个老头了,只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声。最后,连说话声都听不到了,因为他们已经回家。

  四周越来越安静,大家都回家了。

  有人向粥店的公共电话走去了——不过,是个小姐,歌厅的小姐,她浓妆艳抹,一百米之外张来都闻到了她的香气。

  “喂,张老板吗?我这里没什么生意,你怎么不来呀?”

  小姐在那里磨叽了很长时间,才一摇三晃地走了。

  从此,再没有人走近那个电话。

  张来的眼睛都望酸了。看看表,23点15分。午夜越来越近了!

  粥店已经没有了顾客,里面空桌空椅,荧光灯亮得有气无力。风本来已经停了,这时候又刮起来。

  张来裹紧了身上的风衣。

  那个黑影开始并没有走向公共电话,他急匆匆地从粥店前经过。当他走过那个电话十几步之后,猛地停住脚,退回来,慢慢走向了那个电话。

  是这个黑影提醒了张来,此时已是零点!他的眼睛一下就射出光来。

  当然,他看不见那个人的脸,他背朝着张来。

  他慢慢地拿起电话,拨号……

  张来手中的电话果然响起来!他一惊,差点把它扔到地上。

  他没有接。

  “嘟——嘟——嘟——”

  他盯着那个公共电话前的那个背影。他一直拿着电话在等。

  “嘟——嘟——嘟——”

  张来起身出了小花园,朝他跑过去。

  手机还在响。

  那个人还在等。

  张来离他越来越近……

  终于,他站在了他背后。

  这个人失望地放下了电话。张来手中的电话也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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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8 16:05:00 | 显示全部楼层
他慢慢转过脸来。

  张来看到的竟是一张极其丑陋的脸。

  他看见了张来,同样很吃惊:“你怎么在这儿?”

  “我家就住在旁边啊。”

  他想了想,似乎恍然大悟:“噢——就是。”

  “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出来买点米。”

  “你在给谁打电话?”

  “我儿子。刚才我出来时,叮嘱他替我看大门,我怕他离开。”

  “他挺听话的。”

  “你出来吃夜宵?”

  “不,我也来打电话。你还打吗?”

  “不打了。我得赶快回去。”

  “再见。”

  “再见。”

  老赵头拎着半塑料袋大米,转身走了。

  张来站在那个粥店门口,一直看着他。斑驳的灯光照着他的背影,他越来越远,但是一直没有回头……

  是他!

  是他?

  当老赵头快要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时,张来机敏地转过身来,闪进了粥店。他猜测,在他看不见老赵头的时候,老赵头就该猛地转过身来了。

  他从窗子里拿起电话,按了一个重拨键:“嘟——嘟——嘟——”

  手机竟然没有响。

  他看了看电话上的显示——不是手机号码,是剧团收发室的电话。

  老赵头真是给他儿子打电话?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

  张来一直拿着电话听:“嘟——嘟——嘟——”

  终于有人接了。

  “响什么!”里面传出一个男人恶狠狠的声音,还有点口齿不清。他不是对张来吼,而是在对话筒吼。他是老赵头的痴呆儿子。

  为什么这个手机在老赵头拨电话的时候偏偏响起来?

  为什么他放下了电话,这个手机就不响了?

  为什么老赵头偏偏要到这个粥店来打电话?

  张来回到家中,越想这件事越觉得蹊跷。

  9 另一起案件

  想不清楚的事先挂起来。

  现在,我讲一起震惊全县的凶杀案。

  实际上,这个案件跟这个故事关系不大,甚至毫无关系,我之所以写它,是因为它好像跟这个故事有关系。

  两年前,有一个叫赵景川的变态杀人犯,流窜到了隽小的老家——红铜县向阳乡一带。 他专门杀精神不正常的人,邻县已经有三个死在了他手中,他们都是被锛子砸死的,分别死在桥洞里、建筑工地上、荒草中。

  他把那三个蓬头垢面的疯子和傻子杀死之后,给每个人都理了发,洗了脸,举动极其恐怖。

  警方已经张贴了通缉令。

  谁都想不到,这天中午,向阳乡供销社书记贾德的老婆被人杀了。这个女人平时疯疯癫癫的,不过,她从来不出门,在家中梳头洗脸化妆,把自己打扮得干干净净,然后就一天天地照镜子。

  她就是被锛子砸死的。

  当时,关于那个变态杀人犯已经来到向阳乡的消息,还只是个传闻,而贾德家的血案肯定了一个事实——他确实已经来了!

  大家都惊恐起来。

  可是,三天之后,真正的凶手就被抓到了,却大大出乎众人的预料——他竟然是贾德老婆的亲外甥!

  贾德老婆的娘家一共姐七个,她是最小的,因此,她的外甥像土豆一样多。

  她三姐的男人早早去世了,留下两个孩子,老二叫黄二奎,最不争气,小学没读完就辍学了,又不愿意种地,天天东游西逛,偷鸡摸狗。

  虽然是亲戚,但由于他不务正业,贾德从来不愿意答理他。

  黄二奎却赖皮,他经常趁贾德不在到七姨家借钱来。贾德家是所有的亲戚中最富裕的。不过,他每次都碰一鼻子灰。

  这一天,贾德上班了,女儿上学了,只剩下贾德老婆一个人在家,黄二奎又来了。

  他进了门就笑嘻嘻地叫了一声:“七姨。”

  他的手一直藏在背后的衣服里,那里藏着一个锛子。锛子是削木料的工具,柄和刃具垂直呈丁字形,刃具扁而宽。字典上说:使用时向下向里用力。

  贾德老婆正对着镜子描眉。

  黄二奎站在门口,朝外面看了看,然后说:“七姨,你有没有钱?”

  “没有。”贾德老婆还在描画,并没有停下手来。

  黄二奎的手在背后用力握了握那把锛子。他的手都出汗了,感觉那锛子的木把有点滑腻。他死死盯着贾德老婆的后脑勺,两只眼珠里流露出凶光:“七姨,我只借五块钱,五块钱有没有?”

  贾德老婆仍然没有回过头来,她说:“五块钱也没有。”

  黄二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要不然他也不会带锛子来。他的心突然变得像锛子一样坚硬,猛地举起了锛子。

  贾德老婆在镜子中看到了他这个动作,一下就转过身来,愣愣地看着他,不解地问:“你要砸什么?”

  黄二奎举着锛子,表情有点不自然:“我……不砸什么。”

  “你骗我!”贾德老婆一下就趴在了那面镜子上,用双手紧紧护着,说,“你想砸碎我的镜子!”

  她的眼睛挡住了镜子里的另一双眼睛。

  黄二奎猛地把锛子刨下来。

  她惨叫一声,顺着椅子滑到了地上。黄二奎跪在她身旁,举起锛子一下一下地刨。不用字典教,他知道使用锛子要“向下向里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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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8 16:05:58 | 显示全部楼层
红红的血水溅了他满身。

  在贾德老婆的脸一片血肉模糊之后,他站起来,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寻找钞票。倒霉的是,他只找到了五块钱……

  黄二奎被抓获很有戏剧性:

  这个笨蛋杀了人之后,虽然认为自己做得很高明,警方肯定上了他的当,认定贾德老婆死在那个变态杀人犯之手,但是心里还是没底,因此他没有回家,一直躲在野外的庄稼地里观察动静。

  这一天,他偶然在一片葵花地里发现了一具尸体,和通缉令上的那个变态杀人犯长得一模一样。

  他一下高兴起来——现在,死无对证了!于是,他自作聪明地到派出所报了案。

  没想到,警方通过脚印和指纹比对,早已经把他列为重大嫌疑人了,他刚刚出现,就被警方扣押了。

  经过警方尸检,那个变态杀人犯是自杀,原因不详。

  他为什么要杀死那些疯子和傻子,就永远是一个谜了。

  半年后,黄二奎被枪决。

  省里一家影视公司就投资拍了一个系列片,叫《盾牌》,28集,都是真实的案件。其中选了向阳乡的这个案子——警方定名为“8·25”大案。

  所有办案的公安人员都是由公安人员自己演,很真实。而罪犯都是已经被枪决的人,用的是演员。

  这个剧组到红铜县拍戏时,张来还找县委宣传部的一个哥们儿帮过忙,想在这部戏中演个角色——在这个县城,很难遇到这种机会。

  后来,他还真被招去试了镜。

  剧组住在红铜县一个不怎么样的宾馆里。他去了之后,导演只是跟他聊了聊,就让他走了,再没有音信。

  前不久,《盾牌》在省电视台播放了。

  因为这部戏里有一集是红铜县的事,而且张来还曾经想演个角色,所以,二十集他都看了。

  红铜县的案子是第十三集,叫《放下你的锛子》。

  片尾是一大串演职人员表,由下朝上移动,很快,观众来不及看清楚,已经过去了。

  大致是这样的:

  职员表

  编剧:张坤 导演:张则栋

  副导演:李耕 简红波 摄影:薛向易

  美工:楚达 录音:杨钟文

  拟音:郝文斌 剪辑:吴文月 宫亮

  道具:叶船舟 剧务:王翼

  场记:娟子 服装:刘莉

  化妆、发型:魏敏敏 演唱:大江

  词曲:孙伟 制片:张胜利

  制片主任:刘皋 出品人:谭国梁

  责任编辑:赵世基 旁白:解军

  演员表

  公安局长……郑森林(红铜县公安局长)

  刑警队队长……黄永生(红铜县刑警队队长)

  李尊(红铜县刑警队刑警)

  马志强(红铜县刑警队刑警)

  蒋绍良(向阳乡派出所所长)

  贾德……郭成子

  贾妻……蔡丽娜

  黄二奎……赵存新

  邻居甲……孙本山

  邻居乙……孟波

  参加演出人员

  温志刚 刘 军 于静蕾 康 明 马占水 高 石 

  孟晓华 孟 宾 孙越越 唐明江 罗文军 程启楠

  东 升 李逢谷 史玉琪 曾亚洲 殷 华 鲍秀珍 

  孙长富 季 涛 朱解放 朱纪友 安春红 谢 娟

  郝 雷 曹德昭 王晓燕 肖 立 童建设 张爱金 

  许 伟 刘亚侠 周俊清 王连才 冯大龙 华承东 

  蒋立本 高增产 肖 丹 徐爱国 吕 新 周德东 

  乔凤岚 于文革 叶孝林 董 颖 杜洪刚 张 磊

  赵景川 叶延冰 曲 敬 于秀兰 毛家将 单永久

  韩 华

  特别鸣谢:

  红铜县委宣传部

  红铜县雁南飞大酒店

  红铜县向阳乡人民政府

  舒切尔亚麻纺织有限公司

  黄牛卷烟厂

  向阳被服厂

  ……

  张来看着看着,眼睛就瞪大了。

  他想把这个演职人员表重放一次,但那是不可能的。

  他呆在那里,越想越害怕。

  ……现在,我把这个演职人员表固定在了上面,你慢慢看吧。希望你能找出那个让张来恐怖的东西来。

  假如你找到了,千万别害怕。

  10 漆黑的大院

  如果你还没有看出问题来,那么你继续找。

  如果你已经看出了问题,就可以继续朝下读了。

  不是“周德东”那三个字,那不过是重名。再找。

  剧团又要下乡演出了。

  城里的年轻人都迷上了通俗歌曲和摇滚,对传统地方戏没兴趣,观众只剩下一些老年人,而这些老年人一年年地减少。最后,评剧团只好下乡,不然,连工资都发不出来了。

  农村人爱看地方戏。

  这一次,他们的演出地点是向阳乡。

  张来和隽小还是唱《西厢记》。

  一上了台,隽小就对张来含情脉脉了,她唱:“也是我走道摇动,玉佩儿响,咿呀儿呀,惊动张先生,懒读文章,咿呀儿呀……”

  他们总共演了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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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8 16:06:33 | 显示全部楼层
最后一天,他们演的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张来演男主角,隽小演女主角。

  他唱:“三呀更里,月牙挂高空。梁山伯思念祝九红。烧香呀拜月呀,烧香呀拜月呀,为了我的那个恩和爱呀……”

  台下有无数仰视的面孔,被灯光照得白花花,嘴巴都张得大大的。一些小孩干脆爬到舞台边上看……

  结束后,大家从后台出去,回到招待所,卸妆,洗漱,接着就打扑克。

  他们住在乡政府的招待所里,那一趟平房就在乡政府办公楼的后面。而那栋办公楼旁边就是他们演出的礼堂。

  梁山伯却在四处寻找祝英台,他找了半天都没有看到她的影子。

  “隽小到哪里去了?”他问陶炎。

  “她不是跳进你的坟里了吗?”陶炎说。

  “隽小是不是睡了?”他问张三。张三和隽小一个房间。

  “没有呵,我刚刚从房间出来。”

  “你看到隽小了吗?”他问雷鸣。

  “她可能是走亲戚去了。这里是她老家。”

  张来觉得雷鸣的话有道理,就不再找她了,一个人走出招待所的门,到外面转悠。

  星星很亮,夜空高远。远处传来狗叫声。

  乡政府的大院里很安静,四周种着松树,松针密密匝匝,像一团团毛烘烘的怪物。

  前面那栋办公楼每一个窗子都黑着。

  他刚刚在一个石凳上坐下,就有一个黑影静悄悄地走过来。

  最初,他以为是陶炎,或者是剧团里的其他人。可是,他眯眼看了半天,怎么看都不认识。他有点害怕了。

  那个人停在张来面前,黑着脸说:“不认识吗?”

  “你是……”

  他诡秘地说:“咱们见过的,你忘了?”

  张来忽然意识到这个人的头发很长,而且乱蓬蓬的,他的脊梁骨一下就发冷了。他嗫嚅地说。“我想不起来……”

  “好好想一想。”那个人的双眼在黑暗中熠熠闪着光,盯着他,似乎在笑着。

  “精神病!”张来突然大喊一声,起身就跑。

  他一直跑到招待所门前,才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黑影已经不见了。

  他正在大口喘着气,一个白色的人影无声地出现在他背后,但是他毫无察觉。

  “梁兄,你找我?”

  张来吓了一跳,猛地回过身,看见是隽小。

  在刚刚结束的演出中,两个人跳进了坟墓,双双化蝶而去。而现在,她竟然还穿着白色的戏装,在幽暗的夜色中,看上去有些吓人。

  “隽小,你去哪了?”

  隽小咯咯地笑起来:“我刚刚从礼堂回来呀。”

  “这么久?”

  “几个孩子围着我要签名。”

  “你都成明星了。”

  “你找我有事?”

  “是啊。”

  “什么事?”

  “没什么……我只想问问你一些事。”

  “什么事这么神秘?”

  张来朝身后看了看,然后说:“……你对老赵头了解吗?”

  “我比你来剧团还晚呢。怎么了?”

  “我只是随便问问。”

  “他不就是看大门的吗?”

  张来想了想,突然问:“你知不知道南甸子?”

  她一下就不说话了。

  张来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能隐约看到她没有卸妆,柳叶眉又弯又长,樱桃嘴一点红。

  “那里有个精神病。”他又说。

  她似乎哆嗦了一下。张来陡然感到,她一定和那个精神病有着什么关系。果然,她说:“我认识他……”

  “他是谁?”

  “他是我的初恋。”

  一阵风撩过,她的白裙子飘起来。

  招待所里亮着灯,但是听不见里面的任何声音。窗子是两层玻璃。

  张来愣愣地说:“真想不到……”停了停,他问,“他叫什么名字?”

  “马明波。”

  “他怎么疯了?”

  “我不知道……”

  “他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没有,突然就疯了……”

  一个人怎么突然就会疯呢?

  停了停,张来说:“你能给我讲讲你和他的故事吗?”

  隽小望着夜空,叹口气,说:“我真不愿意提起这件事……”

  下面是隽小给张来讲的故事。

  马明波跟我在一个村子,我们都在向阳乡读书,寄宿。

  其实,我和他没什么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只是每次放假的时候,我们都一起回村子,时间久了,就好上了。

  到了高中一年级,我辍学了,开始跟我父母唱二人转。马明波也不念书了,到县城跟一个老乡学修车。其实,当时他的学习成绩很好。

  我经常到县城去看他,每次去都给他带一些好吃的东西,咸鸭蛋、蒜茄子。

  他很少回村子,偶尔回来,总要给我买一些衣服。

  就这样,我们维持了两年。

  后来,我被招聘进了评剧团。我和他的距离拉近了。

  他到团里看过我一次,你们可能都忘了。我对你们说,他是我表弟。

  去年的一天,我跟他去看电影——《功夫》。散场之后,他送我回评剧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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