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楼主 |
发表于 2010-3-9 11:05:51
|
显示全部楼层
妇人面目安详地躺在地上,仿佛正在熟睡,如果不是脸太灰白,如果腹部没有被剖开。露出血红内脏的大裂缝就像腹部长着的一张嘴,极尽其能地大开,就像人在大笑时,也会露出血红的喉舌。妇人的身旁还蜷缩着一只通体粉红的东西,看起来就像一只剥了皮的猫。一只瘦得皮包骨头的脏狗正围着妇人和那粉红的东西嗅来嗅去。看到她站在门口,立刻尖叫了一声,叨起粉红的东西嗖的一声从她身边窜过。
虽然只有一刹那,可她还是在那只狗窜过时看清了那粉红一团的东西。它有一双漆黑的眼睛,经过她时,就在直直地看她。它是一个刚成形的婴儿,或者,胎儿。
她无力地瘫坐在地,强烈的眩晕感向她袭来。
先生刚说今天就教到这里,沈慈就迫不及待地和归晴手拉手跑去珍晴院儿里。昨天珍晴已经答应今天带他们两个出来放风筝。沈慈连饭也等不及吃,珍晴无奈,只得吩咐雪霁准备一些点心带上。除了雪霁又带了两个小厮。一行人在沈慈的催促下,匆匆赶到城外,找了个空旷僻静的地方。
已近四月,岸边垂柳如烟,仿佛一道绵延数千里的雨过天青纱随风轻盈飘荡,明镜也似的清湖闪耀着点点金光,而小河则如一条银绸迂回曲折,仿佛天女散花时不慎遗落的丝带。清新的草木香气好似落在宣纸上的丹青柔柔地在风中氲开,染透五脏六腑。真是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珍晴许久不曾出府,站在和风丽日中,满眼是绿树翠草,登时觉得心中全是一派清明。两个小孩子是不把这醉人景色放在眼里的,只管拉着她要风筝。珍晴便和沈慈放一只,雪霁和归晴放另一只。
一凤一凰两只风筝很快迎风而起。
她已然眼前发黑,忽然腹中传来一阵绞痛,痛得钻心透骨,她便又痛得清醒过来。再在这里待下去,她迟早也要和妇人一样受这刳腹刨胎的酷刑。她是不能死的。丈夫和大娘的女儿还没找到,自己的归晴又生死未明,最坏的情况,腹中的胎儿便是丈夫的最后一点骨血。她轻轻按住肚子,感觉到未出世的孩子在自己的身体里微弱地挣扎:它也不想死。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看妇人的尸体,她怕自己再看一眼又吓得失去勇气。她扶着墙一点点地站起来。方才的狗一定不是这里的人养的,那么脏那么瘦,对人的警惕性又那么高,一定是外面跑进来的野狗。这里只有一个大门,而那四个人正坐在门口赌钱,不可能放一条野狗进来,所以它一定是从别的地方钻进来的。只要找到那个地方,她就能逃走。
想到这里,她的精神振奋了许多。咬咬牙,忍住腹部的阵痛,开始低头寻找野狗有没有留下痕迹。地上果真有一溜血爪印。也许那只狗的某只脚掌有伤口,总而言之,天无绝人之路,她更坚定自己命不该绝。
顺着爪印,她轻而易举地找到了隐藏在一排矮树丛后的狗洞,不能不欣喜若狂。在钻狗洞时,双手都有些发抖,几乎撑不住身体,幸好才有三个月的身孕,仅微微有些发卡。
终于出来了。这时的喜悦已经无法言喻,说是死而复生也不为过。可也只敢高兴一会儿,她和死亡还是离得如此之近,不过一墙之隔。她必须逃得更远,叫他们找不到。但因忽惊忽喜和深深的忧惧却让腹部越来越痛。她弓起身子双手按在小腹上艰难地走,没多久便浑身冰凉,额上鼻尖全是泠泠冷汗。可是她不能停,因为那些人随时可能发现她逃走了。
她便凭着顽强的求生意志在完全陌生的地方寻找活命的机会。
可是腹部的阵痛越发剧烈,渐渐已到达举步维艰的境地。她一时力乏,瘫倒在地。
如果能遇到肯救她一命的人该多好!
不知是幸或不幸,她竟真的听见一阵微弱的欢声笑语乘风而来。她惊愕极了,仔细分辨出其中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说,雪霁姐姐,再放高点,再放高点。没有言语可以形容她那时的震惊和喜悦。
她顿觉全身都充满了力气,连腹部折磨人的疼痛都忘了,只全力寻着声音踉踉跄跄地跑。树影重叠中,几道身影忽现忽隐,越来越近,其中有一个五六岁的女孩子正拍着手又跳又笑。她和她们已经近在咫尺,只需走过这片灌木丛。
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女儿的名字就在嘴边。
归晴正玩得兴高采烈,忽然听见斜后方传来声响。转头一看,只见树丛随风摇晃。
雪霁问,看什么呢?
归晴怔了半晌,红着眼圈说,我好像听见我娘在叫我。
雪霁可怜归晴,把她抱在怀里哄拍了一会儿。归晴的娘是众人亲眼见到死了的,忠伯还替她娘下了葬,拜都拜过了,哪里还能听见她娘叫她。这孩子,是太想娘了。
她正要叫归晴,冷不防从后伸出一只蒲扇大掌将她口鼻尽数捂住,另一手铁圈也似地箍紧她的腰往后一拖。她恐慌地瞪大眼睛,欲要挣扎,早有两双手一左一右各架住她一只臂膀,怀里小心收藏的宝贝滑落在地,被他们忙不迭地捡起。她就这样被倒拖着迅速离开,和女儿越来越远。
她知道,她不会有机会再见到女儿。
如果上天给了你一次机会,很有可能它只是打了个嗑睡,一旦它清醒,一切便又成为它的游戏。
归晴和雪霁一时伤心顾及不得风筝,风筝便远远地飞落了。
沈慈回头见归晴哭得伤心,不知道她是想娘,还以为是风筝掉落的缘故,连忙安慰道,别哭,我去给你捡回来。
珍晴欲要吩咐小厮去,沈慈已经一溜烟跑远了,只得作罢。
雪霁哄住归晴,对珍晴道,小姐,咱们没吃饭就出来玩儿,都未时了,肚里空得紧。
珍晴乍听未时,心头没由来一惊,迟了半拍才回答,也好,先吃些东西歇息一会儿。看雪霁带着归晴去拿糕点,还是觉得心卟通卟通直跳。
沈慈跑了一段儿路终于找到风筝。风筝没破,只是线断了。沈慈便笑嘻嘻地冲珍晴方向叫了声儿,捡到了。也不顾珍晴叫慢点儿,举着风筝小蛮牛一样往回冲。突然脚下一崴,直挺挺扑到一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石头上。额头上登时着了火一样,也不觉得疼只像挨了烫,很快流下红通通的东西把眼睛都糊住了。沈慈被摔得懵住,都忘了爬起来,傻不楞登地趴在地上往前看。一片鲜红中,隐约有一高一矮两个人在撕缠,忽然从他身旁又急匆匆跑出一个人……
这边沈慈昏了过去,那边珍晴吃惊不小,带着一干人慌慌张张地跑来。只见沈慈额上撞破好大一片,血像泉水似的直往外流,糊住了整张脸。众人都慌了手脚。珍晴抖着手掏出帕子按住伤口,喘口气儿的功夫,不但雪白的帕红湿成一团,连掌心里也满是粘糊糊的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