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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炭-感灵

《小城旧事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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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9 10:50:17 | 显示全部楼层
忽然一道劲风从斜后方扑来。汤玉成不敢贸然接手,向旁一跃再看,黑乎乎一具焦尸,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心想祠堂中果然有古怪。

  他毕竟没有经验,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付。奇怪的是,焦尸似乎也不知该如攻击他。两方都是一僵。再反应过来,黑暗中又起沙沙怪响,逐渐增多。一道叠着另一道,暗夜中听来格外响亮,像一条条巨蚕食桑般咀嚼着汤玉成的各种感觉神经。不多时,又从停尸的祠堂正厅里零零散散走出十来具焦尸。一个个弓腰曲膝,诡异可怖。

  汤玉成的心止不住地乱跳起来,又重又快,直想撞出胸膛一般。他后退一步,感到紧握成拳的掌心有些粘腻。

突然,前头的几具焦尸齐齐迎面攻来,鹤势螂形,迅捷非常。其余的也以极快的速度向他身后包抄。

  汤玉成大吃一惊,不想这群鬼物也有如此心机。心知若是中了它们的包围,便只能作困兽之斗。连忙一跃而起,反在攻来的一具焦尸的肩膀上飞快一点,在空中漂亮地打了个鹞子,稳稳落在圈外。扬手间,连番打出四五掌厉火诀,却没有一掌打中焦尸,只在群尸前面打出一道深坑。

  他并不想伤及它们。再怎么说都是生前与他熟识甚至亲密的人。惨遭横死已是大不幸,他又怎么狠心再让它们尸骨无存。

  静默了片刻,焦尸们终于像出来时那样又零零散散地回去了。

  它们明白了他的苦心。汤玉成这样想着,低下头长长舒了一口气。再抬头,眼前已现出一个令他惊讶的灵魂。

  老……老爷。他有些口吃的道。

  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只是当这个可能一旦成为事实,还是叫人难以相信。

  朱承厚的鬼魂显得十分黯淡,瞧不大清楚,若不是还有灰白的脸和冷光森然的眼睛,几乎和黑夜融成一片。

  他说,我生前真是没眼力,只道你老实平庸,竟一直没瞧出你有如此神通。

  汤玉成听了,心里却难受起来。他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没能救朱家于灭门惨祸,如今这点皮毛法术,岂不徒添愧疚?

  朱承厚接着道,看来今夜,你是有备而来。现下我已经现身,你有什么事便快说吧。

  汤玉成终于想起此行的目的,连忙抬头道,玉成来,是想请老爷和三少爷不要再在人世逗留,回魂夜那天,三少奶奶吩咐过,要我一定寻着老爷少爷。

  朱承厚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问,还有沐阳?旋即悲愤地说,沐阳,知子莫若父,爹就知道你必定也是心有不甘,要找那畜牲报仇的。

  汤玉成闻言一怔。听朱老爷的意思,似乎也不知朱沐阳魂归何处。

  想起那夜苏氏的哭诉,心里也开始酸楚。那匪首杀人不眨眼,手段毒辣,如何不是畜牲!略寻思了一回,又想:也罢,先劝服了老爷,再想法儿找沐阳的下落。于是抬头道,老爷,我知道您有冲天的怨恨,可终究不宜在人间久留,您……您先去吧,玉成一定把沐阳少爷找回来。

  你知道?

  是,三少奶奶都告诉我了。

  你既知道,就该明白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走,沐阳一定要找,仇也一定要报。说着说着,面色愈发狰狞。

  汤玉成分明感受到周围刚平息不久的阴气又开始躁动起来。此时如果朱老爷动手,天时地利都注定他拿不下朱老爷,何况他打从心底不愿跟朱老爷动手。还是动之以情。

  您就是不走,又能知道那畜牲在什么地方?只在这儿白白的等吗?

  对,我就在这儿等。十年等不到,二十年,二十年等不到,一百年。除非他也成了鬼,否则我绝不会走。就是成了鬼,我也要和他拼个魂飞魄散。

  汤玉成不由满心凄然。突然想起小秀芬,他还没来得及告诉朱老爷。如果朱老爷知道还有一个孙女存活,是不是可以减去一点他的怨恨?可是……

  老……老爷,您难道就不想为您的子孙积福?

  哼!朱承厚怨恨道,我还有子孙吗?莫说已经绝后了,就是真有,生为朱家之后,也该和我一起共思报仇。

  汤玉成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小秀芬本已是半人半鬼怨气难消,若是到了鬼祖父手中,当真不得为人了。只得强忍着煎熬,再不敢言明。

  见他突然不出声,朱承厚疑道,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汤玉成一怔道,玉成是想,同族里还有许多少爷小姐。

  朱承厚苦笑道,生前我待他们如何,你是知道的,死后他们待我如何,你也知道的。

  朱承厚没再说下去,汤玉成却明白他的心境。那样迫不及待地分了朱老爷家下的地去,却连守灵也没有,只留下一个邓老头儿守夜。

  沉默了一会儿,朱承厚叹道,罢了,总算知道替我收尸,从此往后,各门修各门的福罢。又对汤玉成说,总之你莫要再劝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明摆着不能再劝了。也许找回了沐阳,又或者等小秀芬成为普通的婴儿,那时情况会不同吧。

  那……老爷……邓老头儿……

  原想问朱承厚那夜是否想加害邓老头儿,可近三十年来,他一直视朱承厚亦长亦主,哪里敢这样说话。支支吾吾着,语不成句。

  好在朱承厚是了解他的,当下淡淡笑道,我要想害他,他早就是一具尸体了,不过吓跑他,想清清静静的罢了……你回去吧,这里阴气重,你站久了也要不好的,往后没事,也无须来了。

  眨眼的功夫,鬼魂消失了。

  自从夜探祠堂后,汤玉成好几日都觉得身上怕冷。知道自己修行不够,可被怨婴牵制大半精力,能修行的时间少而又少。最令人头疼的还不是这件事,而是一连几十天不间断的念经,只是让怨婴安静的昏睡,并没有减轻他一丝一毫的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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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9 10:50:35 | 显示全部楼层
不能好好休息,又要干活,还有重重心事,汤玉成一日比一日消瘦。父母担心不已,请郎中来看,又看不出什么病,只开了些清补的药。自然仍是没用,眼见着瘦得两眼深凹,一把骨头。

  这一天,汤玉成还在地里干活,忽然远远看见母亲颠着脚儿跑来,连连喊他,只得歇了手迎上去。母亲拉着他上气不接下气,只叫他快回去。

母亲一路上絮絮叨叨,说明了原委。原来家里来了一个化缘的老和尚,说话间得知他生了怪病,自称略懂医术愿意看看。

  那老和尚慈眉善目,一看就知道是个得道高僧。母亲喜悦的说,一准能看好你的病。

  汤玉成哭笑不得。他也不过累得瘦了点儿,怎么就变成怪病了。

  回到家里,果然看到父亲和一个陌生的老和尚正在说话。老和尚须眉皆白,人也干瘦。他们看见他回来,原来凝重的神色都轻松了。

  汤玉成认认真真地行了礼,问,敢问大师法号。因为师父的缘故,汤玉成对四处云游的闲僧野道总有一种亲切和尊敬。

  老和尚说,无名小僧,不说也罢。

  这让汤玉成又添几分好感。他的师父也是临走也没告诉他身份。

  寒暄了几句,便为汤玉成把脉,而后写了张药方。父亲和母亲欢天喜地的拿着药方,仿佛已看见一个结结实实的儿子。

  父亲对母亲说,你快去给孩子抓药,我去买些上好的素菜回来,咱们请老师傅留下吃顿饭。母亲也欣喜的附和。

  汤玉成想这些师傅自在惯了,既怕被人叨扰也怕叨扰别人,必定不肯。谁料老和尚竟点头同意了。意外之余,却也高兴,便想让爹妈歇着,自己去买药买菜。不料老和尚突然开口,说他身子虚弱,最好静养几日。如此,爹妈当然再不许他乱动。

  随着支呀一声,院门儿被关上,家里只剩下他和老和尚。

  汤玉成略一踯躅,问道,大师可是有话要问我?

  老和尚点头微笑,语气极平淡地说了一句话,却叫汤玉成吃惊不小。

  他说,你房里藏着一个半人半鬼的东西。

  汤玉成当下说不出话来。

  老和尚看在眼里,笑容不变,继续说着令人吃惊的话,我在你家中坐了半晌,感觉到怨气多过阴气,而且忽强忽弱,恐怕是个没有完全鬼化的怨婴。

  汤玉成始知眼前的是位高人,连忙跪下恳求道,求大师救救那孩子。

  老和尚扶起汤玉成道,要救的,救它也是救你。

  我?

  看来,你还不知道自己已有性命之忧。

  请大师指点。

  你和怨婴相处太久,已深遭怨气侵体,若换作常人早就因血气衰竭而亡了。见汤玉成面上惊忧参半,安慰道,莫慌,你先带我去看看那怨婴,再作打算不迟。

  是。

  汤玉成连忙半躬着身子将老和尚请到自己房里,又收去施在怨婴身上的障眼法。

  老和尚看到缚住怨婴的念珠,神色忽然一变,急忙从袖中取出一个青黑色的玉块。说是玉块也不大准确,其实是一根手指粗细的柱状物,长度不足一寸。

  霎时,那玉块放出炫目的青光,不可思议的是连念珠也突然紫光大盛。

  青光紫芒仿佛相互呼应一般,越来越亮,几乎要融合在一起。处于昏睡中的小秀芬很快露出痛苦的神色,不安分地扭动不停。

  老和尚见状赶紧收好玉块。待紫光恢复温和,婴儿也安定下来,才问汤玉成这串念珠从何而来。

  汤玉成老实地回答,晚辈少年时曾蒙一位云游高人不弃,收为弟子悉加指点。这念珠正是家师所传。

  老和尚先喜后叹,果然找着了。

  汤玉成不解地问,听大师言语,似乎特地寻来的。

  正是。迎上汤玉成愕然的眼神,老和尚不急不慢的解释道,贫僧正是受尊师之托前来。

  汤玉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时隔十六年后,还能有师父的音信。惊喜之下,难以自制地拉住老和尚问,大师见过我师父,他老人家可还好?

  老和尚眉目间都是崇敬庄重,喟然道,尊师杀身成仁,真乃大慈悲之人。

  难道师父他已经……

  老和尚长叹一声,道,贫僧所见之时,尊师便已坐化十数载。尊师确乃得道高人,弥留之际预见到你今日今时当受怨婴之害,又预知贫僧将因缘巧合误入他坐化之地,因此留下幻像向贫僧说明一切,恳请相救。贫僧一路赶来,幸而不误所托。

  汤玉成听罢,脑里一片空白,眼前确迅速地蒙起一层水雾。待他嚼清了老和尚的话,咽喉早已酸楚难当,挣扎了许久,只干涩地叫出声,师父。

  老和尚劝道,生死有命,施主看开些罢。待汤玉成缓过来些,接着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处置这个婴儿。

  汤玉成被一语点醒,于是强忍了悲痛问,大师可有法子救她。

  怨婴的怨气与魂魄相融,若以法力硬行趋散,恐怕魂魄也要受损。只能以仁慈之心感化。施主如若信得过贫僧,就请将婴儿交给贫僧带走。即便耗尽毕生精力,也定要化去她身上的怨气。介时,再将她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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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9 10:50:56 | 显示全部楼层
汤玉成倒头就拜。随后在老和尚地要求下,收去念珠。

  老和尚轻轻抱好婴儿,又从袖中取出那块青玉样的东西递给汤玉成,说,这是尊师坐化后的一节指骨,也是尊师要贫僧带给你的。

  原以为是老和尚的法器,却不料竟是师父的遗骨。可师父的遗骨怎会变成这样。汤玉成小心翼翼地捧着指骨,心头五味杂陈。直到听到老和尚告辞的声音,才想起还有一件事不可不问,连忙请老和尚留步。

  请问大师来时,可曾路过朱家祠堂?

  老和尚回道,可是那家阴气冲天的?

  是。大师以为怎样?

  阴气之重,十里外便可见鸦色压顶,及至眼前,阴寒之气更如云翻雾涌。贫僧游历数十载,如此重的阴气也不外见过二三回。老和尚凝重道,倘若有鬼魅藏匿其中,不仅可以轻易遁去鬼气,而且修炼起来真是事半而功倍。

想不到朱家祠堂的阴气厉害到这种地步,汤玉成大吃一惊,怔了片刻又问,那大师可有方法化解朱家祠堂的阴气?

  老和尚无奈地笑道,贫僧观那阴气恐有数百年的积淀,岂是贫僧微薄法力能解。见汤玉成脸色越发苍白,又开解道,不过施主也不必担心,那里也不是任何鬼魅都能进去的。因是宗族祠堂,所以若不是朱家人,莫说进去了,就是靠近也难。

  如果就是朱家人呢?汤玉成悬着一颗心追问,以大师之力,可能超度?

  老和尚微微变了脸色,挺直身子道,倘若就是朱家后人的鬼魂,无异于如鱼得水。凭贫僧的修行,死后七七四十九日之内,尚能超度,再四十九日之内,唯有同归于尽,倘或时日再长,贫僧也无能为力,或再有像尊师那样法力高强的大慈悲之人愿杀身成仁,便能超度了。说到此处,眉目间又是一片崇敬。

  汤玉成心里乱成一片。直到此刻他才晓得,那晚夜探祠堂,并不是他放了朱老爷一马,实是朱老爷还念着往日的情分。朱老爷的能耐早已不知高过他多少。

  施主。

  沉厚的一声呼唤使汤玉成从纷乱的思绪中清醒,反应还是慢了。

  老和尚看着他的眼里显出疑虑,问,莫非那里已经藏了鬼魅?

  四十九日之期已过,再四十九日未过。说,还是不说?

  没有。汤玉成也没有想到犹豫的时间居然那么短,短到几乎不存在。他看着老和尚平静地说,只是想向大师请教清楚,以防后患。

  如此,贫僧真是惭愧。

  之后,汤玉成也不知道自己还说了什么,直到爹妈一同回来问他怎么只一个人,他才发觉老和尚业已走了多时。

  晚上躺在床上竟久久不能睡去。

  汤玉成空睁着双眼,却什么也没看在眼里。

  孩子在身边的时候,时时提心吊胆,连吃饭也不得安生;如今不在身边,虽明知她去了更好的地方,却还是担心。

  辗转反侧了几十遍,几百遍,还是一点睡意也没有。

  又发了一会儿呆,汤玉成从怀中摸出那节指骨,拈在指间轻轻转动着看。转着转着,眼里就有点发湿。

  黑暗里,青玉一样的遗骨发出幽幽的清光,连摸在手里,都是玉一样的温润。可它却始终不是玉,而是曾经存在于师父血肉里的一枚骨头。

  他不禁要问,师父啊师父,您临死都要传给我这枚指骨,究竟为了什么?

  仿佛听懂了他的询问,指骨突然亮起淡绿色的光芒,像一整片横亘在黑夜里的碧绿湖水,轻轻荡漾起一波波的水痕。

  道道水痕摇曳中,渐渐现出一个身影,由模糊到清晰。有些蓬乱的头发,消瘦的脸颊,淡定的眉眼,和他十二岁时看见的一样清瘦。

  温和光芒中的人微笑着说,玉成,我们师徒又见面了。

  他终于压抑不住喜悦,嘶哑着道,师父。

  师父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慈祥,并没有因为他而有一丝的波动。汤玉成忽然明白,眼前的身影并非师父的灵魂,只不过是他寄托在指骨上的一个幻象。

  这个想法很快便得到证明。

  师父继续道,玉成,你如今看到的只是为师留给你的一个幻象,你不必为我悲伤,也无须来寻我的遗骨,一切都是命数使然。师父很小的时候就从你师祖那里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束。当这一天来临,我并不觉得恐惧,只觉得终于从诅咒中解脱了。所以,你其实该为我的解脱高兴的。

  听着师父平静的诉说,汤玉成仍然止不住眼泪。从小他就不够聪明,所以到现在也不能看破生死。他还是觉得死亡是一件可怕又悲伤的事。

  不是灵魂的幻象当然不会停下预先准备好的叙述,没有半点停歇地道,我知道这些年你的周围有大变故,并且会越来越坏,可是你不用担心,那些变故于你的人生都只是历练而已,你都可以挺过去。现在为师要传你一个阵法--镇邪三重印,威力之强,能拘百年老鬼,希望能助你度劫。你务必记下。

  说罢便开始了复杂的演示和说解。汤玉成知道机会只有一次,认真观摩强记,连眼都不敢眨。

  说解完,又道,因你法力有限恐怕不能发挥这个阵法的威力,可以为师的指骨为阵心,再以那串念珠和你的苍龙为辅,便可发挥最大的威力。说到这里,微微一叹才接着道,此阵虽强,也要早用为妙。

  余音还没有散去,人影却突然消失了,连同碧波一样荡漾的绿光。

  突然恢复的黑暗叫他觉得心口似乎被什么猛的一击。他呆坐了会儿,才缓缓倒回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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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9 10:51:14 | 显示全部楼层
想起老和尚说过师父坐化时已看透未来变化,那即是说师父是明知道他不能果断对付朱老爷,才想方设法传给他这枚指骨。真是用心良苦。可是这是不是也在暗示朱老爷终有行凶的一天?

  汤玉成把指骨牢牢攥在手心里,脑中始终混乱。

  以后的日子,汤玉成一直把指骨贴身收着。尽管战乱四起,尽管硝烟弥漫,他也不曾忘记那夜的幻象以及对朱家祠堂该有的警惕。只是当面对人与人之间的屠杀时,他会突然冒出这样一种想法:也许人比鬼更可怕,也许人更值得警惕。动荡的岁月中,有从别的地方逃难而来的陌生人,也有从小城逃往别处的熟识的人。陌生的变成熟识的,熟识的不知所踪,往来交错,凭添伤感。

  1950年春

  这几天县城里的气氛有些不一样。早早的就在人们口里流传着要有新领导来的消息。听说很是个了不得的人,十成十的战斗英雄。县里面为了迎接新领导的到来,特意开了会,组织了欢迎队伍。

汤玉成上街买菜时,才发现街上已被清了道路。十几个少年孩子穿了红衣裳规规矩矩地站在路中间,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们,手里也花花绿绿的小旗。抬头一看,半空中拉着长长一条横幅,上面醒目的几个大字:热烈欢迎王纬同志回归故里。

  原来新领导也是东楚县人。汤玉成在脑中梳了一遍城里的王姓人家。想来想去,就是没有叫王玮的。他生活在东楚县城五十年,城里的哪家哪户不知道,断没有疏漏的。许是乡下的吧。

  他从来不好凑热闹,见没菜好买,便要回家。刚转头,就听见叭叭两声响亮的喇叭声。汤玉成本能地回头一看,一辆吉普车正从城外卷着浓浓尘土奔来。

  等待的人群霎时沸腾了,锣鼓也敲响了,红衣裳的孩子们也跳起舞来。

  吉普车嘎的一声停住,走下一位身材魁梧的男人,年纪四十开外。他笑着向欢迎他的人频频挥手。

  匆匆的一瞥,就让汤玉成的心里突然升起一股熟悉感。他略怔了怔,然后左摇右晃着躲避人们不停挥舞的小旗,努力地想从疯狂的人群中看清那人的相貌。几十年了,他真的不能肯定自己的判断,很有可能只是相像而已,又或者根本是他人老眼花。

  然而奇特的是,那个人竟然也无意地看到了他。

  汤玉成清楚地看到对方满脸惊讶,转而笑起来,大踏步地走过来,拨开人群一把抱住他道,玉成哥。声音已有些发堵。

  汤玉成知道自己真的没有认错,便也喜极而泣地拍着对方的背说,东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战争可以带来很多苦难。而这两样都不是人能轻易熬过,尤其是老人。当汤玉成和过去的小东子现在的王纬再次在同一张桌上吃饭的时候,两个人都是难言的苦涩。

  汤玉成觉得不管怎样,他都要比王纬更幸运点儿,至少父母过世的时候他可以尽孝道。而王纬呢?只能把原先给两位老人家准备的东西一一烧在坟前。

  饭菜摆上桌有一会儿了。汤玉成只在一开始的时候故作轻松地说,吃吧,都是你小时候爱吃的菜。王纬也应了一声,可是却拿起筷子又放下。汤玉成本想劝点什么,怔了半天也没想出一句话,最后也放下了筷子。

  玉成哥,我爹妈……多亏了你。

  汤玉成闻声抬头,看见王纬半低着头,也是鬓角微染秋霜的人了。看了一会儿说,自家兄弟,说什么生分话呢?老人家走得还好,没受什么大罪,就是都想着你。

  话音刚落,王纬便掩面痛哭起来。汤玉成的心里也又酸又涩,不多时,也默不作声地泪如泉涌。

  等两人都平静下来,桌上的菜连一丝热气都没有了。

  汤玉成便又热了菜烫好酒,给自己和王纬都满上,说,喝吧。

  喝了两杯下肚,渐渐有了话说。

  汤玉成问,你那年突然不见人影,一直没个音信。眨眼二十多年了,你都干什么去了?

  王纬苦笑着说,玉成哥你不知道,我那年是给人种地种腻了。心想总不能一辈子就这么过吧,于是一狠心就出去闯荡去了,自己跟自己发誓不活得人模人样儿就再也不回来了。起先是想去投国军……哦,国民party,谁知竟半路被一伙土匪劫去……说到这儿,王纬略顿了顿,才轻叹着说,后来投了新四军打鬼子。有个首长和我老乡,对我一直很照顾。名字也是他给改的,说男子汉就该有经天纬地的气魄,所以改成王纬。这不,终于有脸回来了,可爹妈都……说着说着,眼圈儿又红起来。

  汤玉成理解地点点头,哽咽着说,你不知道啊,你走后咱们这儿发生了件大事儿……老爷家……上下三十多条人命都在一夜之间叫人害了!好不容易说出这句话,汤玉成已经泣不成声。

  王纬的脸刷的一下变得惨白。

  汤玉成抹抹眼泪继续道,老爷和三少爷还被人割了头去,老爷后来还拼全了尸身,可三少爷的头始终找不到,连个全尸都没有……什么时候去祠堂拜拜他们的灵位吧。

  王纬没有说话,脸颊上的肌肉微微颤抖。

  汤玉成以为他还在记恨过去的恩怨,缓着口气说,过去的事就过去吧,人死为大。何况小姐从小就把你当成亲弟弟一样疼着,就算朱家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就当去祭拜小姐吧。说来小姐是最可怜的,都已身怀六甲了……

  叭地一声脆响。

  是王纬生生把手里的一双筷子捏断了。断开的木刺扎进手掌,流了不少血。

  汤玉成吓了一跳,连忙找来些止血的药粉粗略处理好。包扎的时候,王纬出声儿了。

  刚来县里,还有不少事要忙,等忙过了这一阵儿再说吧。

  汤玉成愣了愣,才草草附和着说,也好,不急在一时。

  当晚王纬就在汤玉成家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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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9 10:51:38 | 显示全部楼层
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说了很多话。一会儿回想小时候的趣事,一会儿由王纬讲打仗的险情,直聊到子夜时分才停住。其实汤玉成一点也不困,要不是看王纬频频打起了呵欠,就是聊到天亮也没问题。

  王纬到是睡得真快,不多时就起了轻微的鼾声。汤玉成便也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睡着。无奈过了很久也没半点睡意,正想起床找点水喝,却听见身旁的王纬有了动静。

  王纬连叫了两声玉成哥。

  汤玉成听在耳里,觉得有语气有些奇怪。不像要叫醒他,倒像在探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于是依旧闭着眼睛不作声。

不久,他果然听到王纬穿衣起身。等听到院门儿都被关上,才连忙抄起件衣服去追。

  王纬久经枪林弹雨,警惕性非比常人,汤玉成只敢远远地尾随着。心想大半夜的他这是要去哪儿?

  跟了半晌,王纬停下了。

  朱家祠堂?汤玉成糊涂了。白天王纬话里明摆着不想来的,为什么现在又来了?既然想来,为什么白天又要那样说呢?怎么想都是自相矛盾的言行。

  王纬站在朱家祠堂的石阶前,仍没发觉一直被汤玉成跟着。他怔怔地看着朱黑色的大门,头脑里乱七八糟一片,身上冷得像冰。过了一会儿,才一步一步极缓慢地登完石阶。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觉得如此近的面对这扇大门,仿佛身上更冷了,并且有一种莫名的心悸。他一直知道他的这种心悸很准确。在战争的年代,他一次又一次靠着这种奇妙的感觉预知危险而死里逃生。这大概是经历诸多生死后磨炼出来的一种直觉。

  正确的做法是立刻离开。

  然而他只是咬咬牙,仍旧伸手要去推开那扇门。

  就在五指即将碰上朱黑大门,突然被人牢牢钳住手腕。王纬陡然一惊,竟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从他身后突袭。急忙回头一看,却是汤玉成。

  汤玉成一鼓作气把王纬直拖下祠堂石阶才松手,微拧起眉头和极度震惊的王纬沉默对视。顾忌到祠堂里有朱老爷鬼魂,阴气又重,晚上来待久了多有不便,便强忍住疑问说,先回去再说。便径自走到前面去了。

  不多时,身后响起王纬跟来的脚步声。不急不缓,不进不退,总是跟他隔着一段。他不出声儿,王纬也不出声儿。

  走到半路,汤玉成终于沉不住气停下脚步。王纬也随后停下,和他一后一前的站着。

  汤玉成问,这么晚去朱家祠堂做什么?

  王纬没有回答。

  汤玉成耐心的等待。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王纬仍旧一点动静也没有。在深夜的寒冷和黑暗中,他突然意识到有点不对劲儿。

  猛地转身,看见王纬正站在不远处,没有什么特别,只是神情有些木然。

  汤玉成不觉有点嘲笑自己太过紧张,轻轻松了口气,半垂下眼睛。然而视线的自然下移,却让他发现了确实的古怪。

  今日是月半,圆月当空有如银盘,可距他仅七八步远的王纬脚下竟然没有影子!

  汤玉成又惊又怒,大喝道,哪里来的秽物!

  假王纬神色不变。

  接连问了三遍还是木头一样的杵在那里。汤玉成不禁心中生疑,且用五成功力使出一掌厉火诀。

  不知为什么诸多法术中,这一招他练得最为精纯,直逼当年的师父。而其它法术,无论他怎么潜心修习,只及师父二三成的功力。

  一团炽红色的火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在假王纬身上。只听呼的一声,双方同时消失无踪。

  汤玉成怔了片刻恍然醒悟,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大气也不及喘,转身就往朱家祠堂跑。

  厉火并非真火,而是一团阳热之气。而刚刚的王纬也不是什么鬼魅的变幻,只不过是有人用法术凝聚阴气做成的傀儡,所以它和鬼魅一样没有影子。厉火之于阴气,正如烈火之于寒冰,两相消弭了。此人的用意非常明确,就是要用阴气傀儡调开他。无论是从制成阴气傀儡所需的阴气看,还是从对方无意伤他看,那个人都只会是栖息在朱家祠堂里的朱老爷。

  可是朱老爷为什么要调开他?当这个问题跳出来,脑子里一下子连出成串的问题,挤得整个儿脑瓜儿要裂开似的疼。索性什么也不想,只一心一意地赶路。

  不久,最后一道弯出现在眼前,转过去,就能看见朱家祠堂。汤玉成跑得更快了。

  可当他转过路口,看到的却不是朱家祠堂,而是他家的院落。

  他绝没有走错路,小城中的每条路他都熟到闭着眼睛都能走对。事实就是他延着去朱家祠堂的路走到了自己家门口。

  汤玉成惊呆在路口,不知如何是好。

  王纬被汤玉成一路拖下祠堂石阶,即使面对汤玉成沉默的质问也不开口。不一会儿,汤玉成放弃似的说,先回去再说。

  看着汤玉成已经有点微驼的背影,王纬的心里更添苦涩。缓缓回头看了一眼朱家祠堂,他决定先随汤玉成回去。

  然而当他再转身,出现在眼前的竟仍是朱家祠堂。

  由不得他不赫然一惊。

  他瞪大眼睛,眼前的朱家祠堂丝毫未变,再转身,身后的仍是朱家祠堂。无论他转向哪个方向,看到的都是阴气森森的朱家祠堂。

  渐渐的,有冷汗从额头缓慢滑过太阳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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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9 10:51:58 | 显示全部楼层
汤玉成心急如焚,走了好几个来回脑中还是一团乱麻。他既想不通朱老爷为什么要对付王纬,也想不出如何破解迷阵。

  多一秒的耽搁,王纬就多一分的危险。

  汤玉成心浮气躁得一拳砸上院门儿。手上传来一阵刺痛。他本能地一缩手,看见手上扎了根木刺,流了点儿血。红丝一样的血沿着掌里的细纹静悄悄地延伸。

  汤玉成茅塞顿开:也许可以用血踪术。

  他飞奔进院里,猛地推开堂屋的门儿,用力之猛,几乎是撞开的。先从粪箕里翻捡出白天给王纬清洗伤口的白纱布,又急急忙忙端了一瓢水放桌上。他把纱布在水里粗略揉了揉,纱布上原已干掉的血便丝丝缕缕地化在水里。

血踪术的妙处就在于,如果你想找一个人,无论他在天涯海角,还是天上地下,只要有他的一滴血,你就能由这滴血打开一道通往他身边的捷径。

  汤玉成一边结印一边念道,凭血觅踪,开!

  水瓢中淡淡的血水开始缓缓转动,泛出淡血色的光芒。随着转速增快,光芒逐渐扩展成一道放射状的光柱,姿色仍是淡而透明。

  汤玉成纵身一跃,消失在光柱中。眨眼间,光柱也消失了。

  平静的小屋中只有一瓢浅水还在轻轻晃动。

  汤玉成只觉眼前一花,便落脚在一个阴寒黑暗之地。正是朱家祠堂的房顶上。院中有两道身影,一个是朱老爷,另一个就是王纬。

  王纬不知怎么了,以一种异常古怪的姿势站着,不停颤抖。脸上惊骇的表情像冰一样凝固了。朱老爷则带着一抹痛快的狞笑只站在一旁看,与王纬之间颇有一段距离。

  必定是朱老爷对王纬动了什么手脚。

  汤玉成飞身跃到王纬身旁,抓住王纬就是一阵猛摇。可王纬却一点反应也没有。眼见他脸白如纸,汤玉成暗叫一声不好,伸手一探,已是气若游丝。偏偏左看右看,也不见王纬身上有什么不妥,直急得他汗如雨下。

  朱老爷冷笑道,我就知道你必定不能弃他不顾,你从小就是这样,空有妇人之仁,却无壮士之断。说着说着,眼里多了明明白白的轻侮,愤然道,如今,竟连这种蛇蝎心肠的畜牲都来护了。

  汤玉成闻言大惊,怔怔地道,老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纬以前是对朱家多有不敬,尤其是害得朱沐阳废了右手这件事,可是毕竟是很多年前年幼无知闯的祸,怎么也谈不上蛇蝎心肠啊。

  朱老爷咬牙切齿道,什么意思?我自然是要他给我朱家上下三十余条性命偿命了!

  汤玉成只觉当头挨了一记霹雳,讷讷地辨道,老爷,明明是五虎帮作的孽,您为什么要算在东子头上?

  汤玉成!朱老爷厉喝道,你是当真不知道还是装聋作哑?当年的事苏氏不是早已告诉了你么?如果不是他,那伙强匪岂会特特地跑到东楚来害我朱家!

  汤玉成脑中霎时一片空白。扶着王纬的手不觉松了劲儿,结果王纬僵直着上半身顺着他的肩膀滑倒在地。汤玉成这才惊醒,手抖脚颤地扶起王纬。手上一摸索,王纬竟连胸口都没多少热气了,连忙自掌心导入一股真气,先吊住一口气再说。

  朱老爷越发狂怒,恶狠狠道,我好意设局送你家去你不领情就罢,竟还要救他,你安心要和我做对了!

  汤玉成惶恐地解释,老爷,那年苏小姐确告诉我是五虎帮贪图朱家财宝,只字未提东子啊!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

  误会?朱老爷已然眼露凶光,一步步逼近着道,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也有误会?他王守东正是五虎帮当家的。

  言语间,右手成爪直掏王纬心窝。

  汤玉成倒抽一口气,抱起王纬往旁一纵,堪堪闪过。朱老爷哪里肯给他喘息之机,连番攻上。汤玉成自是不敢跟他正面冲撞,一躲再躲。朱老爷狂怒已极,一语不发,陡然劈出一掌,阴风烈烈。这一回不取王纬,竟直奔他面门而来。

  汤玉成万没想到朱老爷有此举动,这意味着朱老爷也已经视他为敌。从小到大到老,他一直视朱老爷亦长亦主,既敬且畏,真是想也不敢想会有今天。看着朱老爷厉扑而来的掌风,只觉胸口被重重一击,一时间愣在那里。

  很多年以后,当他再回想起那个瞬间,汤玉成确定自己就算真的那么死在朱老爷掌下,也不会觉得委屈。

  然而命运的抉择,是让他活下去。又或者只是师父的庇佑。

  电光火石间,那一掌已至,却突然从汤玉成胸口迸出一道强盛的青光。朱老爷惨叫一声,倒飞出去。就着青光,汤玉成清楚地看见朱老爷的面容极尽扭曲,眼里俱是惊骇。

  青光还在暴涨,将汤玉成和王纬都笼住后,迅速向四周的黑暗扩展。王纬呜呜地呻吟了一会儿,脸上恐惧的表情渐渐消失,恢复了正常的脸色。而汤玉成自己也觉得四肢百骸内充盈了道道热流,双眼看到的景致也发生了改变。原本不可看只可感觉的阴气此刻在他眼中,都像水流一样有脉可寻,他可以清楚的看到四周阴气的涌动变化。

  法眼?他竟然打开了法眼?

  汤玉成惊愕地低头,看到自己身上有金色的真气在流动。最令他惊讶的是,他看到王纬的身上笼罩着一层颇强的血色煞气。

  他一下子明白了。怪不得朱老爷之前一直与王纬保持距离,鬼物是很惧怕煞气的,通常小鬼碰着了煞气甚至会魂飞魄散。可这也说明朱老爷刚刚的攻击,是拼着元气大伤也要杀了王纬。他当真恨王纬入骨。

  难道,真是王纬酿成了朱门惨案?

  不待他想清,左臂一阵灼热颤抖,似有什么东西在其中躁动急欲冲出,汤玉成拼命摁压还是止不住。不几时,左掌不受控制地一张,一道白光伴着声稚嫩的嘶吼流星般冲出,直直刺出青光的范围划破黑暗的夜空。

  白光在汤玉成顶上盘旋,渐渐显出形状,乃是一条长约一米,儿臂粗细的白蛇。正是还未蜕变出苍龙形态的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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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9 10:52:54 | 显示全部楼层
雏龙在空中游移了几回,又发出一声嘶鸣,身体开始明显长大,原来的表皮逐渐被撑破,碎布一样轻轻飘落,可没到地上便化作零星白光消散了。

  这是雏龙第二次蜕变,距离第一次足足十五年。

汤玉成讶然地看灵光四溢的雏龙在夜空中畅游。虽然它远不能比多年前那一夜,师父为封印老槐释放出的那条苍龙,可它昂扬的头颅,晶亮的眼睛,强烈的灵气,无一不在证明身为神种瑞兽的威不可欺。

  青光也仍在扩张,一点点地吞噬掉阴气,只是不如先前气势汹汹。

  胸口被什么东西捂得发烫。汤玉成掏出一看,青光的源头正是师父的指骨。捧着那段热烫的残骨,不觉鼻腔发酸。

  朱承厚慌乱中调起所有阴气与指骨抗衡。眼见双方渐呈胶着之态,半空中的雏龙完成了第二次蜕变,长啸一声,箭一般直指朱承厚而去。

  朱承厚为青光牵制动无可动,立时被雏龙穿胸重击。

  耳边又一声惨叫。

  同时左臂传来一阵钻心巨痛,汤玉成忍不住闷哼出声。那种痛不同于损皮割肉,而似乎是从骨髓里火药一样的爆发。短短的一瞬,却足以终生心悸。

  想不到苍龙的反噬来得这样快,这样猛。

  朱承厚身上的鬼气淡去不少。青光和阴气的平衡也被打破,胜利逐渐偏向青光。半空中的雏龙则缓缓地游来游去,似在积蓄第二次攻击的力量。

  汤玉成清楚地知道即使雏龙不再攻击,朱承厚也顶不过青光的蚕食,只是快慢的问题。只是,他当真能让朱承厚在他手中魂灭魄消吗?

  拳头捏到不能再紧,连半边身子都跟着发抖。

  片刻后,汤玉成倏然扬起左掌遥对雏龙,大喝道,回来!

  雏龙游动的身子一滞,扬起脑袋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并不回去。它是降妖除邪的神兽,岂有放任妖邪逃脱的道理。

  汤玉成双眉一拧,发泄般地大吼,回来!

  雏龙又是一声嘶鸣,不过比方才轻弱许多,略游荡了一会儿,化作一道白光钻回汤玉成掌心。但指骨却不是他能控制的,依旧不懈地发出青光,致使朱承厚的鬼气越来越淡。

  汤玉成不顾左臂麻痛,对着指骨道,师父,徒弟无能,不求师父原谅,但求师父放老爷一条生路。说罢,眼里已是满满的泪。

  指骨的光芒终于渐渐黯淡,直至消失。

  朱承厚虚弱地道,你今日不收我,待日后恢复元气,我必定还要取王守东的性命。

  汤玉成一语不发,麻木地收好指骨,扶起昏迷中的王纬向祠堂外走去。

  想起和师父离别时,他还年幼,师父摸着他的头说,师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是有的时候,仁慈和残忍一样,也会害死人的……

  师父啊师父,你早就把我看穿了,而我也到底让你失望了。

  汤玉成闭上眼睛,几滴浊泪迅速落下。

  王纬昏睡了整整一天,醒来时看见汤玉成背对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前。忽然想起在朱家祠堂的诡怖遭遇,不能控制地惊喘一声,浑身哆嗦。

  听见王纬发出的声响,汤玉成才回头看了一眼,见他醒来,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沉默着走过来扶他坐好。

  王纬脸上沁出一层冷汗,糊里糊涂了一阵儿才回过神。猛掀了被子,仔细看过才确定自己毫发无损。那一晚的经历那么真切,却原来……都是幻觉?

  抬头看汤玉成,汤玉成眼里全是血丝,脸色很差,明显没休息。

  王纬问,我记得我在朱家祠堂……我是怎么回来的?

  汤玉成不答,转身出房。不一会儿,端了一碗热粥回来给王纬。等王纬全都喝完,才开口。

  他盯着王纬问,你和朱家的祸事究竟有什么牵连?

  沉默了片刻,王纬面无表情地回答,是我害了朱家。

  汤玉成的脸上满是惊愕。

  当年我离开东楚后,入了五虎帮。大当家的很赏识,听说我在朱家遭过罪,便一气杀去灭个干净,既得了一大笔钱财,又拉拢了我。后来我就成了帮里的新当家。再后来小鬼子越闹越凶,大家伙儿一合计,全投了新四军,一直干到现在。

  汤玉成怔了半晌也没能把这短短的话吃透。他原以为会有一段曲折,也许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哪料得竟是区区几句。

  他强忍住脑里轰隆隆的乱响,不死心地问,你只直截了当地告诉我,朱家的事儿和你无关吧?

  王纬怪异一笑,双眼通红道,还不够了当吗?朱家上上下下三十多条人命都在我身上了结了。

  汤玉成的手不自觉一抖,之后整个人就僵成了石头。两人对视了许久,却谁也找不出话说。

  最后,汤玉成伸手抹了一把有些潮湿的眼睛,缓缓站起身道,哥不信你是这种人。

  王纬猛地抬头,看头发半白的汤玉成蹒跚离去,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于眼见得汤玉成走远了,爆发似地痛哭起来。

  大错已成,悔之晚矣。

  接下来的日子,汤玉成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这个兄弟几乎成了陌路人。他知道王纬还是很想和他好好相处下去,逢年过节也总是叫人送些东西。他收也收下了,可是两人还是不再碰面,有时凑巧打个照面儿,也只匆匆道声好便低头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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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9 10:58:21 | 显示全部楼层
一年后,有上级给王纬说了一个媳妇儿,虽不是东楚县人,也是临近的。大喜那天,王纬恭恭敬敬地请他做高堂,夫妻两个好好儿拜了。汤玉成第一次看到新娘子,也是三十开外的老姑娘了,但配王纬显然是老夫少妻,况且模样儿周正,人也极拿得出手(拿得出手:在当地意指人外向,大方),二人倒也登对儿。

  看着这一对大龄新人,汤玉成心中不由得不酸楚,老依稀看见以前跟屁虫一样粘住他哥哥哥哥叫个不停的孩子王。很快又想起了年幼时的朱沐阳,苏氏,接着便连锁反应似的想起一件又一件往事。直想得乱七八糟,脑袋疼得快要裂开,才又记起今天是好日子,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喝了新人递过的茶,说句百年好合。

打那日后,亏得王纬媳妇儿心眼儿热,时不时拉着王纬去汤玉成家坐坐,得空儿又请汤玉成来家吃吃便饭,两弟兄这才渐渐又走动起来,却也都绝口不提朱家。

  转眼来年春天,王纬媳妇儿添了一个小子,一双眼睛转来转去看个不停,很是精神。王纬觉着他叫守东的时候总没出息,一直到老首长改了名字才总算干起正经事儿,孩子的名字万不马虎了。那时候的小孩多有叫建军建国的,王纬肚里本没有几点墨,自然逃不出大环境的影响,可又觉得不能太普通了。想来想去憋出个建东,说这个东不是东家的东,是东方雄狮的东,咱要把这个东方雄狮建设好。

  王纬半百得子,心疼劲儿自不必说,汤玉成也心里欢喜得紧,当成自己儿子一样疼。每当看到那小子,汤玉成总会想二十多年前叫老僧带走的小秀芬。不知她现在怎样了。担忧之余,一发把对小秀芬的惦念转到那小子的身上。

  那天适逢星期天,却巧东楚境内发生了一起重大交通事故,王纬天没亮就被人叫走。中午,王纬媳妇儿做好饭菜一边等丈夫回来吃饭,一边看一岁多的儿子扶着椅子凳儿歪歪扭扭地走路。娘儿俩正玩儿的开怀时,急匆匆闯进来一个人,一路神色慌张地嚷嚷,王大嫂,王大嫂,可不好了。

  王纬媳妇儿吃了一吓,见来的是熟人,连忙问出了什么事。

  来人回答,王县长在朱家祠堂昏倒了,脸上煞白煞白的,你快去看看吧!

  是老祠堂吗?

  来人微微一怔,叠声应是。

  当年朱家祠堂的鬼事越闹越凶,远近知名,朱家余脉请风水先生堪过,说祠堂阴戾之气太重已经不宜作停灵祭祀之所,在乡下另堪了个宝地新建祠堂一座,原先的就此弃置。所以朱家祠堂有新老之分。

  王纬媳妇儿顿觉心头一凉,却还有些疑惑道,怎么好好儿昏倒了?况且,她一向记得王纬对老祠堂颇多忌讳,刚结婚时一再跟她说走路都要绕开那地儿的,连汤玉成也叫她但听王纬的就是。再说,明明一早忙事故去了,怎么又无缘无故跑到老祠堂了。

  来人只一味地发急,说,谁晓得,刚踏进去就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了,好大声响,王大嫂你快去瞧瞧吧。

  王纬媳妇儿一心牵挂丈夫,不由得也发起急来,一把抱起儿子一边跟来人出来锁门一边道,一会儿路过汤玉成家略停一下,把孩子请他照看照看。

  来人答道,刚才路过他家,门都是锁好的。

  不多时到得汤玉成家,果见门关得紧紧的,挂着一把大锁。

  王纬媳妇儿一愣,欲再想个朋友家照看孩子,怎禁得那人越催越紧,一颗心愈加油锅里翻滚似的,索性把孩子一同带去。

  却说汤玉成早早在家吃过饭,也没什么事可做,就想去看看小建东。刚从里屋出来,抬头便看见两个人影儿从家门口闪过,一个是抱着孩子的妇女,另一个是个男人。虽只是一闪,依稀觉得抱孩子的妇女像是王纬媳妇儿,于是快走几步赶到院门儿口一望,更加肯定是了,只是旁边男人的背影陌生得紧。

  汤玉成大声叫道,弟妹,这么急上哪儿去啊?

  许是离得远,走得也急,王纬媳妇儿没听见,倒是旁边那男人像是听见什么似的回头瞄了一眼,但又匆匆转回头脚不停步地一道走了。

  也不知道王纬媳妇儿有什么急事,看来下午只能自己在家闲着了。汤玉成眼见着两人越走越远,百无聊赖地拍拍身上的灰后退回院里关好门。

  时值春天最容易饭后发困,太阳晒在身上也暖融融的,汤玉成便搬出躺椅打算在院儿心里打个瞌睡。

  不多时,眼皮就重起来,连脑袋也昏昏沉沉,然而又始终睡不彻底,仿佛三魂七魄叫人提着拎着,飞也飞不走,落也落不实。汤玉成不自觉皱起眉头,心烦意躁了好一阵儿才勉强觉得四周舒服下来。渐渐的,身上竟有些冷。汤玉成正懊悔没有盖件衣服身上,忽然就觉得真有人给他盖了件儿衣服。本来应该觉得暖和了才对,岂料心底的寒意越来越重,如睡针毡。他浑身一哆嗦,猛地睁开眼睛,却看见一双怨毒的眼睛正在黑暗中冷冷地盯着他。

  汤玉成大叫一声坐直身子,才知道原来做了噩梦,可心脏还在卟通卟通跳个不停,又快又重。看看日头根本没动多少,晓得自己也没睡多久。

  兀自心慌的时候,冷不丁大门哐里哐啷地响起来,唬得汤玉成又冒一层汗,只听一把熟悉的大嗓门儿震天抖地道,玉成哥,我媳妇儿子又来玩儿了吧!

  汤玉成哭笑不得地松了口气,心想这个王纬到死也改不了火爆脾气。便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开门应道,弟妹母子两个没来玩儿,我倒想去看看小健东的,不巧母子俩出去了。

  王纬一边走进来一边微微惊讶地问,他们两个除了到你这儿转转儿,还能上哪儿去?

  这些年来,汤玉成和王纬虽然走动渐渐频繁,但有关朱家的心结始终死死地扣着,反显得两人面上的热乎有些别扭。只不过两人都是心里有数。

  汤玉成笑道,瞧你这话说的,弟妹人缘儿好,邻居们谁不夸她。我吃完中饭出来时,看见她抱着孩子跟人一起往街上去了,大概是到那人家坐坐去了。

  谁家啊?

  这我不知道了,匆匆瞄了一眼,好像以前在你家见过,大概也是县里办事儿的。

  王纬哦了一声,听是认识的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两人一问都吃过饭了,一时无话可说,颇觉尴尬。

  王纬两掌在膝盖上蹭了半晌,低声道,前几天,县里有人说老祠堂占了那么大片儿地,建得也齐整,一直闲放着不用怪可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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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9 10:58:38 | 显示全部楼层
汤玉成听话里苗头不对,吃惊地问,县里不是要动朱家祠堂吧?

  王纬艰难地嗯了声,说,是有人想把祠堂修整修整拨给哪个单位办公用。

  汤玉成刷地站起来,斥责道,胡闹!那里是能乱动的地方吗?别人不清楚,你也糊涂了?

  王纬神色一僵,无可奈何地说,我当然不同意,想尽办法把这件事儿压下了,可是迟早还会有人再提的。现下不比以前了,哪会人人都把神仙菩萨供得高高的。

  汤玉成心知王纬说得是大实话,何况也觉得自己刚才的态度很有些过分,讷讷地重又坐下,半天才想出几句解劝的话,那是以后的事了,俗话说船到桥头自然直,总归有法子,况且这几年,朱家祠堂也还安生,兴许老爷那儿已经有些松动了。

  王纬不置是否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汤玉成自己也怀疑老爷这几年的平静只不过是君子报仇。况且他还有一层忧虑。

  前次一战,全凭师父遗下的指骨起死为生。可打那儿以后,指骨便灵光大减,如果再起事端,他还能有几分胜算?

  思之无用,反添其乱。

  索性暂放一边,问王纬,下午还有事吗?要是没事,咱哥儿俩有日子没杀两盘了。

  王纬也是性情豁达的,欣然应允。

  便拿出象棋杀将起来。要说哥儿俩个棋艺有多高明也不见得,不过恰好半斤对八两,杀来吃去忙得不亦乐乎,轻易就把太阳磨到西边儿了。

  眼见院里已经暗得看不清棋了,两个半搭子棋迷才意犹未尽地鸣金收兵。

  王纬伸个大懒腰道,这么晚了,他们娘儿俩也该回来了,说不定饭都做好了。玉成哥,不如你到我家吃饭吧?

  难得今天这样高兴,汤玉成便点头答应了。

  两人边走边议论方才的棋局,不多时王纬家就近了。

  王纬两眼一扫,左邻右舍都透出亮光来,唯独他家还是黑灯瞎火,颇意外地咦了一声,说,难道还没回来?

  汤玉成看着黑咕隆冬的王纬家,不知怎的眼前突然闪出一双怨毒可怖的眼睛,飞鹰一般迎面扑来。禁不住退后一步,倒抽一口凉气。明明是中午梦里的那双眼睛。

  开了门正往里走的王纬发觉了汤玉成的异常,停下脚步问,什么事儿?

  汤玉成却还沉浸在不期而至的恐惧中,甚至开始觉得那双眼睛似乎不止在中午的小睡中出现过。思绪浑沌中,脑中又蓦然闪现和王纬媳妇儿一道走远的那个男人的回头一瞥。

  汤玉成如梦初醒,却是一场噩梦,下意识地低叫一声,不好!

  面对王纬的追问,他只能推说炉上还炖着东西忘记端下得赶紧回去,便三两下把王纬推进房里道,说不定弟妹正往回走了,你就在家等着吧。说完关上门就走,也不顾王纬在后面连声叫唤,所幸并没有跟来。

  如今那母子俩恐怕身处险境已久,已经吉凶难卜,万不能连王纬也搭进去。

  霍地一掌推开两扇褚色大门,支支呀呀的余音回旋了很久才渐次消去。

  汤玉成喘着粗气站在门口,面对着祠堂里并非首次面对的黑暗。这里还是一如既往的阴寒彻骨。他喘了很久才勉强稳下,然而抬腿跨过门槛儿时才知道两条腿又酸又乏,连腰眼儿上都没多少力气。原来朱家祠堂的门槛儿建得这样高。

  他暗自嘲笑,岁月不饶人,汤玉成你果真是个糟老头儿了。

  略定定神,汤玉成站在院心,冲着四周黑暗沉声道,老爷,请现身吧!

  眼前黑幕渐渐现出人形,由淡及浓。

  朱承厚仍是死时的白褂蓝裤,手里一顶草帽,一边作扇子摇着一边似笑非笑地说,哎呀,转眼立夏在即,天气慢慢儿热起来了,我生前最怕热,每到此时总是扇不离手,如今作了鬼也不改这破脾性,只是再没有题字名扇,姑且草帽一顶将就得过。

  作鬼岂会计较寒暑?兴之所致,变幻出千百件衣裳用物在身上也不稀奇。汤玉成自然明白朱承厚这样做不过再示当年屈死情状,先叫他心上不好受。而他确也羞惭悔痛诸般滋味混杂心头。不过,他更知道此时此刻没有多余的时间让自己愧疚,还有三条人命急等他救。

  想到这里,汤玉成复抬头直视朱承厚问,他们在哪里?

  朱承厚蔑笑一声,仍悠然扇着帽子说,他们是谁?你要找人怎么找到我这里来。我不过死人活鬼一个,找人没有,寻鬼倒有,不过。突然不再扇动帽子,冷觑着汤玉成说,都是冤死鬼。

  明知对方在有意拖延时间,汤玉成的心还是不能避免地抽搐起来。

  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背后突兀响起,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过想要我的命,现在我来了,你该放了我老婆孩子了。正是王纬。

  初时的惊骇过后,汤玉成不禁埋怨自己太过疏忽。王纬身手不凡,存心跟踪一个人绝非难事。而他也早知道这点,来之前合该索性打昏王纬了事。

  朱承厚冷笑道,好不容易才等到你一家三口团聚,怎么能再放他们走?

  王纬起先虽一直冷眉以对,但隐约面有惭色,听了这话,脸色遽变。

  朱承厚一扬手,原本空无一物的地上现出倒卧着的三人,两男一女一个孩子。

王纬连忙上前扶起老婆孩子,连叫了几声也没醒过来。汤玉成看了看,庆幸只是晕过去,可那两个男人有些不妥。虽然也有呼吸,却面色灰暗,倒不是说没有血色,而是给人了无生气的感觉。其中一个正是中午和王纬媳妇一起从他家门前走过的。

  王纬说就是这两个人带头提议要把朱家祠堂用起来。

  汤玉成一下子明白了。多半是这两人对王纬的决定不服气,径自跑来惹的祸。连忙暗暗运气于眼,法眼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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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9 10:58:51 | 显示全部楼层
 一看之下,骇然失色。

  那二人的身上竟魂魄全无。

  难道都被朱承厚吸食了?这个念头刚跳出来,汤玉成便心神俱懔。怪不得总觉得中午那人的回头一眼十分古怪,还以为是被操纵的,原来根本是叫朱承厚的鬼魂取而代之了。前次一战全凭师父的指骨大显神威,不仅重创朱承厚,还将他赖以生存修行的阴气趋尽大半。本足以令他平静二十载,不料横生枝节,竟叫他连食两人魂魄。也不知他的功力究竟恢复了几成?

  汤玉成抱着一线希望道,这两人与您夙无仇怨,请您归还魂魄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失去魂魄,肉身只可暂保不死,倘或时间一长,还是必死无疑。

  朱承厚大笑道,吃进去的东西岂有吐出来的道理!

  王纬一惊,误以为妻儿的魂魄也被吸去,猛地站直身子忿恨道,朱承厚你有怨有恨只冲着我来,为什么连累我的老婆孩子?你把他们的魂魄还回来,我就任你处置,你要是不还,我跟你拼了!

  朱承厚冷哼道,当年你屠我家上下三十余条性命,我如今只以你家屈屈三条性命抵偿,你凭什么在这里跟我大呼小叫!我实话告诉你,就你王家的污魂浊魄我连看一眼都嫌脏了我眼目,专留着等你来好叫你一家粉身碎骨魂殇魄销,永远不得再世为人!

  王纬听罢,脸上青白交错,知道多说无益,遂把嘴巴咬得死死的。

  汤玉成痛心疾首道,老爷,就算你要与王家人算帐,你又何苦害了两条无辜人命?

  要不是你一再阻挠,我会用如此手段?朱承厚对汤玉成冷冷地说,我念在你汤家对朱家历世有哺乳之恩,这几十年来你又时常拜祭朱家,且不与你计较三年前重伤之仇,你快走。

  王纬便也劝他快走。汤玉成哪里会走。已经没了两条性命,他这一走,岂不是又添三条。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转还的余地,唯有布阵将朱承厚镇住。

  汤玉成强忍住眼中酸涩,缓缓抱拳道,老爷,对不住了。

  话音未落,倏然从怀中掏出指骨,一边以之画符,一边吟颂苍龙伏邪咒。顷刻间,指骨青光陡现,画过处自有一道青光纸上浓墨般凝滞不动,显现出奇特符文。符文曳动出阵阵青光,水波一样扩散。

  朱承厚大怒,翻掌涌起怒涛一般的阴气和符文青光相抵抗,厉声骂道,我姑且爱惜你的性命,你却执意为虎作伥,反要来害我!

  汤玉成避而不答,只加紧画符念咒。

  咒声甫停,便听一声稍显稚嫩的清啸,雏龙自左掌腾空而出,拉出一道耀眼白光直奔朱承厚而去。在他身前约四五尺处,同青光一起被阴气制造的屏障所阻。

  指骨威力果大不如从前。今番与雏龙同时出动,又佐以镇邪印,竟还让朱承厚有如许长的喘息时间。

  汤玉成深恐久则生变,手上画符愈来愈快。

  而一旁的王纬则叫这一幕骤起的人鬼对峙惊得目瞪口呆。上一次汤玉成救他,他已经不省人事,哪里知道有一场生死激战。

  须臾,第一重印已毕。

  数个符文似有意识一样连接成环状,渐渐游移到朱承厚上空,势成压顶。双方高下逐渐明显。朱承厚仍在顽抗,全无惧色。

  汤玉成吩咐呆成木头的王纬,你先带弟妹和小建东走,我这里已经不打紧了。不是他不想早点叫王纬走,只是不看他稳获胜算,王纬也不肯走。

  王纬这才回过神,便去抱儿扶妻。

  却听朱承厚阴笑道,别白废力气了,我早设了幻界,将整座祠堂与外面隔绝了。你们今天来得去不得了!言罢,神色狰狞地将手中草帽一翻,却变作一支形状古怪的小旗。

  汤玉成并不识得那小旗是什么,只以法眼观去,内中暗藏了九人魂魄,黑色邪气云翻雾涌。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只见朱承厚将那小旗迎风一展,黑色邪气愈盛,像一只无形巨兽扑向雏龙和第一重印。四周刹时阴风惨惨,飞沙走石。很快,汤玉成警觉四方有异动,无穷无尽的不祥寒气正迅速地聚拢过来。前一秒还只是远远听见细如群鼠的尖叫声,转瞬就变成剜心绞肺的连绵惨叫,声势之猛如高山洪水奔腾千里,所到之处,巨石碎为齑粉,丘陵夷为平地。

  汤玉成只觉得有一只巨毒利箭穿耳贯脑,痛苦已极,连符也画不下去只顾用双手拼命捂住耳朵。王纬那里更是苦不堪言,媳妇儿子都被吓醒,哭成一团。

  数不清的厉鬼冤魂突然之间从天而降,嗜血的野兽一样扑向他们。汤玉成根本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一只厉鬼张着惨白五指直直掐向自己的咽喉。

  生死关头,忽听一声尖啸,一道白光恰恰将那厉鬼拦腰截断。厉鬼惨叫一声,云消烟散。汤玉成惊魂难定,勉力一看,原是雏龙回身护主。

  指尖传来一阵炽热暖流,青玉一般的指骨复又青光大盛。这一回却和三年前有所不同,那种烫手的炽热似乎是要将自身也熔解掉。

受指骨青光召唤,第一重印也急速飞回,将汤玉成几人尽数罩住。一有鬼魂撞上青光,便化作青烟一缕。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乾坤颠倒。

  冤祠堂有限的空间霎时变得拥挤。密密麻麻的鬼魂只能像水中蝌蚪一样颤抖着挤来挤去。看着那一张张厉叫着的鬼脸在咫尺之距张牙舞爪,慢说王纬一家三口,就是汤玉成也肝胆尽裂。

  然而更可怕的是,那些鬼魂眼见前者或是被青光符文消灭或是被雏龙吞噬,仍然潮水一样不停地涌过来。

  无休无止的攻击渐令雏龙疲于奔命,而指骨符文的青光也在一点一点的缩小范围。

  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成为群鬼争食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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