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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炭-感灵

《小城旧事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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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9 11:29:19 | 显示全部楼层
沈慈痛得喉咙发苦,眼泪却渐渐干涸。

  曾经以为这里是善良美好的,却原来是世上最浊臭的地方。恐怕连他自己也在不知不觉间满身泥污了。

  这满眼的富丽堂皇,还有什么是干净的?

  沈慈失神地从左看到右,从上看到下,渐渐看到桌上的一只红烛。蜡泪涓涓中,一簇耀眼的火焰在妖娆跳动。

  丁月红在一片黑暗中吟唱着小曲儿给自己梳妆打扮。也亏得她看不见。原本乌云叠鬓花满头,如今华发早生,浑欲不胜簪。

  她拿过已然有些发霉的香粉一个劲儿地往脸上抹,抹了厚厚一层,一笑便悉悉索索直往下掉。忙了好久,自觉得美艳不可方物才住手。

  这时,外面传来忽喇喇的响声,静夜之中格外响耳,隐隐还伴着噼噼叭叭的爆裂声。丁月红猫也似地竖起双耳,听了一阵似是火声,连忙扑到窗前。窗格子外的黑夜映出一片红光。

  丁月红欣喜万分,自个儿拍手叫好。笑闹不一时,沈府上下都从睡梦中醒来,哭天骂地忙得不可开交。

  虽然众人一力救火,但火趁风势,发现得又晚,早已烧开去了。眼见救不过来,便四散逃命。

  李玉娇带着丫环小厮往外跑,经过丁月红的院子听得她在里面疯言疯语,顿起了恻隐之心,叫过两个小厮道,快去把三奶奶也带出来。

  小厮起先不愿,都道是三奶奶有麻风病。

  李玉娇心里明白得很,急道,谁说三奶奶得的是麻风病?三奶奶若有病,她院子里的那些丫环小厮怎么个个儿都没事儿!如今火这样大,眼见得就要烧过来了,要撇她在这里活活烧死不成?

  李玉娇为人安守本分,素来厚待下人。两个小厮见她真急了,这才去砸开锁将丁月红带出来。李玉娇乍见丁月红,唬得一口气逆转。稀疏的头发勉强挽了一个发髻,胡乱簪着的几只绢花摇摇欲坠。一张脸雪白雪白的,嘴巴却被涂得喝了血似的鲜红。

  哪里还像个活人啊!

  李玉娇再也忍不住,鼻子一酸淌下两行泪水。拉过丁月红道,三妹,你别闹了,咱们且出去避避吧。

  丁月红置若罔闻,依旧看着冲天大火笑唱不已,烧得好,烧了才干净!

  耽搁这一会儿功夫,沈大善人和杨文琴也由各自的丫环小厮扶了来。沈大善人一见疯疯癫癫的丁月红,便紧皱起眉头。适时,沈忠也跑了来。

  沈大善人一看没有沈慈,登时急忧攻心。抓住沈忠连连追问,慈儿呢?

  沈忠似有苦衷,默然不语。

  沈大善人一惊,再问,慈儿怎么了?

  沈忠禁不住一再逼问,只得回道,小少爷不在房里……有下人看见,小少爷拿着火把直笑,一眨眼就跑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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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9 11:29:35 | 显示全部楼层
沈大善人一口气没上来,连退两步。竟是慈儿放的火?

  杨文琴上前扶住道,老爷,咱们还是先去外头避避吧!慈儿说不定已经跑出去了。

  沈大善人猛一把甩开杨文琴,问沈忠,你哪里都找过了?

  沈忠道,各个院子都找了。连四奶奶那儿都找了。

  归晴那儿呢?

  沈忠一怔。沈大善人转身就往里冲。沈忠也跟了去。

  主仆二人跑进归晴原来住的屋子,果见沈慈躺在归晴床上,睡着了一般。四周烈焰蒸腾,势不可挡,房梁也被烧得旦夕即坠。

  沈大善人大叫了一声慈儿,将沈慈拖起来就往外跑。沈慈睁眼见是他,便恨意迸射,狠狠将他推开。虽有沈忠帮忙,无奈沈慈疯了一样挣扎,急忙不能出去。

  此刻,沈慈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死在归晴的屋子里,这里还有归晴残存的气息。

  忽然,沈大善人惊呼一声,将沈慈猛地一推。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房梁坍塌了。

  燃烧着的梁木险险地从沈慈和沈忠眼前落下,将沈大善人压倒。

  沈大善人只闷哼了一声,勉力道,沈忠,快带小少爷走。

  沈忠由惊转哀,哭着上前试图挪动压住沈大善人的梁木。奈何人老力衰,分毫也不能动。只得哭着对沈慈道,小少爷,快来帮个手儿啊!

  沈慈却石雕似地僵站着。

  沈大善人对沈忠道,罢了,你们快走。我恐怕被砸断了脊梁,动不得了。

  沈忠便知无用了。大哭着去拉住沈慈,突然跪下道,小少爷,快叫老爷一声爹吧!

  沈慈凄惶地转身,竟是听不懂。

  沈大善人白着脸道,沈忠,你胡说什么?

  老爷,你还要瞒到何时。如今不听小少爷叫你一声爹,再也不能够了。

  沈大善人无言流泪,见沈慈只是不动,复又催道,你快带小少爷走吧,我死也安心了。

  沈忠还不放弃,摇着沈慈衣裳,苦苦哀求,您就叫一声吧!老爷也不是有心,因喝多了酒才误闯进少奶奶房里,恰巧少爷随大掌柜的办药未归……老爷是对不起少奶奶,但跟您可是骨肉至亲啊!

  沈慈惊恐地瞪视着老泪纵横的沈忠,只觉得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成了毒蛇,直往他心里钻。他颤抖着,终于厉叫一声,夺路而逃。

  小少爷!沈忠欲要去追,又放不下沈大善人。

  沈大善人惨白着脸急道,还不快去追!管我这个死人做什么!

  沈忠重重地唉了一声,给沈大善人磕了头,便也冲了出去。

  火愈烧愈烈,再不会有人来了。有谁愿意送死呢?沈大善人垂下头,慢说满屋的滚烫热浪不知晓,就是压断脊梁的痛也不知晓了。即将失去知觉前,竟又听见有人在叫,老爷老爷!他迷茫地抬头,竟看见杨文琴不顾熊熊烈焰跑了进来。

  你……你来做甚?他惊愕地问。

  这话莫说沈大善人不明白,就是杨文琴自己也不甚明白。年纪一把,说什么恩爱?也许她十六岁初见他时,有过刹那心动,然而消磨至今,彼此都见了彼此最丑陋的一面。爱?毋宁说憎。然而他是乔木,她是丝萝。乔木可以没有丝萝,丝萝却不能没有乔木。

  没有乔木可托,丝萝迟早只是一截死藤。

  沈大善人见杨文琴迟迟不答,似也明白了些。自嘲地笑了笑,便闭上眼睛任由她陪着。他这一生前前后后五个妻妾。原配早早弃他而去,留下一个祸根孽种。最宠爱的两个,一个背叛了他,一个算计了他。最本分的那个,如今正在外观火,自逃命去了。偏偏最厌恶的一个竟肯伴他共踏黄泉。真真想不到啊!

  火势越来越凶猛,似有万道金蛇狂舞,渐渐吞没了一切。

  一个月后,远离青柳镇的另一个小镇。

  热闹非凡的街道,人来人往。

  却渐渐走出一个失魂落魄的少年。他穿的袍子原是上好丝绸,却被火烧残了,此刻又脏又破。整个人瘦得一把骨头,一双眼睛浊浊地盯着脚面走路。从他身边擦过的人不免多看他几眼,都度他是哪家遭逢变故的少爷。

  忽然响起声声咒骂,一伙人揪着一个发酒疯的汉子怒气冲冲地走来,撞倒了落魄少年。少年摔得不轻,无神的眼睛总算有点儿回神,怔怔地看那一伙人。这时,又有一个少年跟了来,扑通一声跪下,拦住那伙人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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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9 11:30:03 | 显示全部楼层
落魄少年看那少年比他还小,不过十三四岁模样,生得清秀文弱。

  那少年拉住为首一人恳求道,大叔,看在邻里一场的份儿上,再饶了我爹这一回吧。

  众人纷纷怒道,不行,这老小子太不晓得好歹了,平日里偷鸡摸狗,这回更是不要脸,竟敢仗着酒劲儿拉住人家小媳妇儿又亲又摸,那媳妇儿在家寻死觅活咧!要不是有人看见,可不是害了一条人命。

  为首的最怒,红着脸膛道,你也听见了。我们知你是个孝顺懂礼的孩子,可你爹也太不是个东西了。这回定要拉他见官去,是斩是剐,大快人心!

  文弱少年羞红了脸,却仍是不让,苦苦哀求,我知道不光这回是我爹的错,回回也是。不敢请各位叔叔息怒,只求叔叔们看在我早死的娘份儿上,再饶了这一遭儿。我给你们做牛做马,但有事儿尽管吩咐我,哪怕一辈子也成,绝不敢要你们一分一厘的钱。说着不停地磕头,直磕得鲜血直流。

  众人脸上都不忍了。为首的连忙扶起少年,无奈道,罢了,带你爹回去吧。再有下回,当真不饶了。回过头将醉汉子拽过来,警告道,你个杀千刀的,就是看你儿子,也该积积德了。说罢领着众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文弱少年喜出望外,对着众人的背影谢了好久。然后扶起跌坐在地的醉汉道,爹,你以后莫喝这么多酒了,酒多误事儿。见醉汉两脚打圈圈儿,便默默地扶好他。一点怨色也无。

  一直安静旁观的落魄少年突然气血上涌,一把抓住文弱少年道,你还叫他爹做甚?似这般禽兽不如之人,坏事做绝,又害得你这样苦,有哪一些儿还配做你爹?说着说着竟自涕泪纵横,双眼中尽是痛苦绝望。

  文弱少年惊得一怔,见这人竟说得有如切肤之痛,比他更明了其中滋味一般。淡淡笑道,这位哥哥言重。我听说仁者虽怨不忘其亲,虽怒不弃其礼。没有我爹,何来有我?何能有爱有恨,尝遍诸般烦恼愉悦?便连虚空中一丝浮气也不是。即便我嘴上不叫他一声爹,我和他的血脉却息息相联。如何斩得断?再有,我爹对别人虽有亏欠,对我却极好,只比别人爹娘疼得多,不会少。只为这个,别人尽可以怨他弃他,独我不能够。说罢,便扶着醉汉走了。

  落魄少年怔怔地看那对父子相互依偎着越走越远。少年的一席话每个字都深深凿在他的心上。他想起也曾有人把他自小捧在手心儿里,最后更舍命救他。他思来想去,连对那人的恨也淡了,只觉心痛如绞。忽然失声痛哭。

  这时,一个花子大笑着朝那少年奔去,口里唱着一首不成调儿的歌儿:

  哭一场,哭的是满目繁华尽成埃。

  笑一场,笑的是世间浮尘终须艾。

  悲一场,悲的是聚短离长生死恨。

  喜一场,喜的是脱胎弃骨逍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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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9 11:30:18 | 显示全部楼层
尾声:

  他在风雪中静静地看那断壁残垣,无悲无喜,只觉怅惘。

  渐渐的,风雪呼号中,传来纷乱地踏雪声。他转头一看,却见一个发须皆白的老儿一手挽着一篮祭拜用的酒食,另一手搀扶着一个花白头发的妇人缓缓走来。

  走得近了,那两人俱是一惊。老儿紧走上前将他上下打量,颤了半天,倏然跪下道,小少爷!语未尽,泪先流。

  妇人蹒跚着上前,也颤巍巍地哭道,真是小少爷!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沈忠找了你多少地方,还以为……

  老儿又哭又笑道,二奶奶,小少爷如今回来就是好的,还说那些做什么?看他不僧不道甚是腌臜,惊疑道,小少爷,你这是?

  他但笑不答,只说,这些年,苦了你们了,往后莫要再找沈慈了。他早已不在这世上了。

  老儿大惊,妇人却似明白了些。老儿见他要走连忙去拉他,却见一阵碎玉乱舞,再睁眼时,他已飘忽数丈之外,于一片白茫茫世界中若隐若现几回,便消失了。

  他并没有离开青柳镇,而是循着一股冲天怨气来到了郊外的一家废弃已久的院子。

  那院子,二十年前,师父曾带他来看过。

  他问师父,为何不超度其中怨灵。

  师父摇头道,此间冤孽非法力能度,沈家造的孽也只有沈家血脉可解。

  他便有些心惊,问,如何能解?

  师父说,非在此时,总有一天,你自己便会明白,那时你自会来解。

  如今他明白了。

  他走进院子,找到那间地下室。古朴的铜镜依旧被供放在桌上。四周都是灰蒙蒙,厚厚一层积灰,只有它光亮如洗。沈家在这室中取了多少性命来熬那长生汤,若非这邪物,早已被冤魂索命。

  是时候,该超度那些被禁锢已久的冤魂了。

  他取下身上的宝衣振臂一挥,那宝衣便散出道道金光遍布通室,化作咒文渗入屋顶、墙壁和地下,将整个地下室封印起来。他拿过铜镜盘坐在地,轻抚了抚镜面,只听镜中忽传来野兽的嘶吼,震天坼地。

  好个邪物!

  心中却无惧无畏亦无忧。他将邪镜放在地上,屈指一弹,听得叮当一声脆响,如金石相击,稍顷,便传来喀喀嚓嚓的开裂声。当一道裂痕纵贯镜面时,仿佛打开了鬼门关,无数的冤魂厉鬼汹涌而出。

  它们非是女子即是婴儿,满目怨恨的红光,涛天巨浪一般将他淹没。它们疯狂地啃啮他,一条条皮肉被鲜血淋漓地撕开。他一点也不觉得痛,因知道它们是一群被仇恨煎熬了多年的饿鬼,只有沈氏一脉的骨肉可以解化它们冲天的怨恨。

  而这身血肉恰是他与这尘世最后一点牵扯。他静静地闭目,却不知道众鬼中有一个只在后面看着。那是一个二八年华清秀脱俗的女子,左耳上一颗米粒大的红痣。她哀凄地望他被一点点地生吞活剥,泪流满面。

  非是不想唤他,然而他已不在这俗世中,何必再牵扯他来经受又一番苦痛。她在镜中锁了二十余年,能这样见他一面,已足够聊慰来生。

  她平静地闭上双眼,超度的金光开始笼罩她的身体。她渐渐消失。

  他的五脏六腑都已被吃光,只剩一副骨架。那骨架却非阴白森森,竟是上好青玉一般通体晶润。青玉一样的骷髅逐渐溢出柔和的白色灵光,一点一点地扩散,高山流水一样漫延开去,浸润着每一个嗜血的灵魂。它们眼中的怨恨一点点地消散,仿若疲累后得到了香甜的睡眠,脸上俱是宁静安祥。

  超度的金光频频闪现。

  当最后一个怨恨的灵魂也踏入往生之门,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只有一具青玉骨默默地在角落里继续散发出温润的白色灵光。

  它不能渡世间一切苦厄。

  但它已得解脱,愿能普渡众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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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12 22:54:36 | 显示全部楼层
好看,真是欲罢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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