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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炭-感灵

《小城旧事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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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9 11:26:18 | 显示全部楼层
珍晴抬头道,雪霁,归晴竟真是我的妹妹!说到后面,已经泣不成声。

  这……这话怎说?

  你看。珍晴把手札指给雪霁,这里,还有这里。

  雪霁接过匆匆看下。手札上写道归晴记得以前,常常看到父亲手里拿着一样物事哀愁满面。她问父亲那是什么,父亲便告诉她那是为她走失的姐姐定做的,是父亲自己画的样式,天下只此这一件。然后手把手教她怎样打开其中的机关。后来父亲死了,那物事就再也没见过,大概是给父亲陪葬了。

  雪霁细细看归晴对那物事的描述,脑中立即想起了先由陈三给她,又由她给珍晴的金莲锁。珍晴拿出一直珍藏的金莲锁给雪霁。雪霁微怔了怔,便明白过来,依照归晴所记的方法轻轻转动五层莲叶。当第四层与第五层对应好时,一声脆响,中间的玉球弹开了。

  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证明珍晴和归晴是姐妹。

  珍晴心如刀绞,痛哭道,我真是糊涂,自己的妹妹在身边十余年了,竟一丝也没看出来。由着她被人呼来喝去做奴才,如今更是含羞带冤地被赶出府去。越说越苦,直捶着心口道,我真是瞎了眼了。

  雪霁哭着拉住珍晴道,小姐,这怎能怪你。你一心只以为老爷夫人都早死了,哪里料到老爷又续了弦。

  珍晴哭着哭着,忽然站起来就往外跑。雪霁是明了她的,赶紧抱住珍晴压低声音劝道,小姐,你快静一静,你就这么跑出去找归晴,慢说不一定找得到,就是找到了,又惊动了老爷大奶奶,到时候归晴还是回不来。

  珍晴才清醒过来。此刻她被突如其来的真相震得六神无主,全亏雪霁在,才没雪上加霜。

  雪霁扶珍晴坐好,安抚道,小姐,你别急。你当年不就是在这江南一带跟老爷夫人走散的,我想归晴再走也走不出江南去。我这就回去,叫我家里的两个帮工再请些人悄悄地去找,绝惊动不了府里。过几天是我生日,陈三儿走时应承了我必定回来,他大小也是庄头儿,我再叫他带着庄里的人一起找,准能找回来。一旦找回来,先把归晴藏在我家,咱们再慢慢地想个好法子,定要成全了她和小少爷。

  珍晴感激地握住雪霁的手,半晌说不出话。

  陈三儿从雪霁那里回来,一看见四个兄弟吃惊不小。想不到他晚回来两天,个个儿脸上带花,身上着彩。急忙问,这都是怎么回事儿啊!

  四个人起先嘿嘿讪笑,大抵知道瞒不过,才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给陈三儿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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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9 11:26:37 | 显示全部楼层
大哥,你不知道,真没见过这么吓人的女人。好像发疯一样,跳起来咬人,一咬就不松口。你看,我这手背上差点儿被她咬下一块肉。真他妈的疼。

  你们那是好的。光头插道,起先我和瘦猴儿两个,险些被她挣脱开去。她一头撞在瘦猴儿身上,直要顶出瘦猴儿的五脏六腑来。

  瘦精精的连忙掀起衣裳说,大哥你看,我这儿都青了,真是肋骨都要断了。那女人看起来白白净净,不想这么厉害,怪道都说母大虫母夜叉厉害,我看都不及她。

  就是。还有她那一手爪子,留得细细巧巧挺好看的,一爪上来,就是五条血痕。你看光头头上,他们两个脸上,还有我手上。他奶奶的,惹毛了老子,索性给她一根根掰断了,这才老实了些。

  不过……嘿嘿……就是比窑子里的妞儿强多了。

  陈三儿冷着脸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趁我不在捅出这么大的娄子。明晚就是取药胚的日子,还留一个祸害在这儿。你们说,要怎生收场?

  光头嘿嘿笑道,进了咱们这院子就等于一脚踏进鬼门关,插翅也难逃了。大哥再让兄弟们乐两日,一定收拾得干干净净。

  另三个急忙谄笑着附和,是是是,绝误不了正事儿。

  瘦猴儿见陈三儿脸色还是不好,连忙弓着腰拿出一个包袱道,大哥,过几日就是大嫂寿辰了吧!兄弟几个没啥好孝敬的,这些……全当给大嫂解闷把玩。

  陈三儿冷眼觑到尽是些簪环首饰,女人爱的玩意儿,都是上等货。从鼻子里哼一声道,你们哪来这些好东西,也是那人身上的吧。

  弟兄四个谄笑以对。

  陈三儿叹了一口气,道,罢了,我也知道这些年对你们是有不公。我自己有妻有儿,你们都还一个个儿的打着光棍,心里怨我了吧!这回随你们,下不为例。这些东西你们四个自己分了,下回逛窑子哄姑娘也用得着。

  四人被点破心思,惶恐地道,大哥这是哪里话。然而陈三儿已不愿再多说。瘦猴儿连忙抓了几件捧上道,大哥这是不拿我们当兄弟了,既是要分,也不能少了大哥那一份儿。

  陈三儿这才收下。

  归晴醒来时,只觉得像做了一场噩梦。身体变得不像自己的,动也不能动。她空睁着眼睛很久,才渐渐地有了知觉。有人在一旁轻唤,姑娘,姑娘。

  归晴慢慢转过头,看见一个大肚子的妇人坐在她面前。妇人憨厚的脸上既有惊惧又有担忧,笨拙地安慰道,姑娘,你别怕,有什么事儿你都告诉我。

  话是听在耳里,却没听到心上。归晴恍恍忽忽地往身上看,盖着一条薄被,双手却放在被外。十个指头的指甲盖儿残缺不堪,露出粉嫩的凝着血块的指肉。被生生掰下指甲的那一刻是那么痛。每掰下一根,就像有一条毒蛇钻进心里。她没能撑到最后一根,就眼前发黑。如今却又不那么痛了,只是麻麻热热的,仿佛有温火在炙烤。

  明明不是很痛,为什么那时没有拼到最后。

  妇人似乎一直在她耳旁说些什么,可她听不进了,只在心里想着:阿慈,我果然是辜负你了。

  吱嘎一声,门突然被推开。

  归晴微微哆嗦了一下,转头看去,先进来的那个人是生面孔,后面的四个化成灰也忘不掉。

  陈三儿一进来就看见躺在床上的归晴。她面色惨白如纸,颊上是纵横交错的鲜红指印,整个人完全只剩一口气的模样,却在看到他身后的弟兄时,刹那间死灰复燃。

  其实陈三儿和归晴是见过的。还是十年前,他娶雪霁的时候。雪霁是孤儿,珍晴坚持她那里就是雪霁的娘家,要嫁就一定从她那里出去。陈三儿便只好上沈府驮新娘子,五岁的归晴用红缎子绑了头笑嘻嘻地一旁看热闹,陈三儿还给过她红包。只从那匆匆打过照面儿,之后便再也没见过。如今相见不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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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9 11:27:10 | 显示全部楼层
陈三儿皱着眉头看归晴不顾一切地挣扎。在他心目中,这女子漂亮则已,然而性子愈烈便越是祸患。他心里更坚定了要早早除掉她的念头。

  陈三儿替妇人最后一次诊脉,确定药胎很稳,便带人出去了。

  晚上,依旧送来好饭好菜。

  归晴一点也不想吃。妇人劝而无用,便自己横扫一空。

  归晴的伤没有好好的上药,接近子夜时发起烧来。身子底下像是北方的热炕,烤得她干渴如焦鱼。妇人却睡得香甜,时有鼾声。她方要挣扎起来找水喝,忽听寂夜中,房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慌忙松了气躺下假寐。

  进来三个人,光头和瘦猴儿,还有一个陈三儿。归晴抑不住一阵阵发抖,双手顾不得疼地紧握成拳。但那三人并没过来看她,而直接将妇人抬走了。归晴心中起疑,强忍不适悄悄地跟在他们后面。

  那三人像不是第一回干这种事,径自在前面走着,偶有风声树响也并不惊慌。倒像千篇一律做熟的,只管快快了事便好。

  归晴身上急热忽寒,脚步虚浮走不快。幸而那三人因抬着妇人走得也不十分快。

  跟了一气,归晴只觉奇怪。妇人未免睡得太死,那三人举止并不小心,早该惊醒才是,却仍睡得鼾声频频。忽然想起那一桌饭菜,妇人吃完不久,就打起了呵欠。归晴心里一惊,暗道,不好,必定是那饭菜有问题。

  这些人,还有这里,究竟是干什么的?

  身上冷汗不断。归晴犹疑了一会儿,还是继续跟上。

  三人抬着妇人走进一间屋子,只见其中一人将屋里的一盏油灯转了转,地上便现出一条地道来。归晴不敢贸然跟上,等了一气确无动静,才也去转开机关。地道里黑漆漆的,从不远处透出一丝光亮。归晴循着那丝光亮走去,却原来是一扇门,那光正从缝隙里漏出,隐隐伴着人语。归晴听得耳熟,忍不住从缝隙里张望,正看见妇人躺在一张石台上,头对着的方向有一张供桌,供桌上放着一面古朴的铜镜。而石台旁边站着两个她再熟悉不过的两个人。

  沈大善人和沈忠。

  沈忠手上捧着一个托盘,盘里林林总总一列排闪着寒光的薄刃小刀。

  归晴被那寒光闪得心冷,不知不觉地瞪大眼睛。

  沈大善人对陈三儿说,长生汤还有不少,这一回的药胎取了,便不必急着再找新药胚了。

  长生汤?药胎?归晴已经隐隐明白接下来的事,一股恶寒从背上直窜进脑中。

  果然,沈大善人拿起一把小刀,朝妇人隆起的肚子上划下,红色的血满溢而出。归晴不敢再看,转身倚在门旁。没有想到,世代悬壶的沈家,竟然这样做出长生汤。

  她极力地克制自己。如果此时发出一点声响,她就只有死路一条。可是她还想活下去。原来她还妄想着沈慈来救她,现在却明了,该是她去救沈慈。她的沈慈是世上最好心的人,而沈家却是世上最恶毒的地方,怎么能让沈慈困在那种地方。

  她咬咬牙,强撑着虚弱的身体走出地道。她满心满意都只想着沈慈,连自己那样的遭遇都不重要了。她却没有发觉屋外已经有两个恶鬼在等着她。那两个恶鬼也不是存心到这里来找她,本只想着,他们的大哥带着另两个兄弟办正事儿了,正好留下她一个在那屋里,却又不正是一场温柔好梦等着他们享受。谁料到了房里,才知她不见了。到处找也找不到,这才硬着头皮来通报沈老爷和陈三儿,不想她眼下只跟他们一门之隔。

  归晴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贪生畏死。她以为打开门便是一条活路,却原来是地狱之门。

  杨文琴疲乏地守在沈慈床前。其实她厌恶沈慈厌恶得紧,沈原是她外面买来的野种,野种的儿子自然也是野种,根本不值她多看一眼。然而老爷子似乎疼他疼得要命。再说,她还得在众人面前做好人。

  眼睛渐渐发酸,正想闭目休息一会儿,却听沈慈忽然大叫一声,直直地坐起来,一双眼睛不知在看哪里,睁得目眦欲裂。

  杨文琴唬得一跳,原本偎在她脚边睡觉的黑猫也吓得怪叫一声跳起来。

  杨文琴迟疑不定地叫沈慈,问,怎么了?

  沈慈却不理杨文琴,念叨着,归晴,归晴。忽然掀开被子,光着脚到处跑着喊归晴。屋里找不到,便跑到院儿里去。丫环小厮们不一会儿都出来了,就是没有归晴。沈慈越来越焦躁。杨文琴领着众丫环连忙上前安抚,却被沈慈一把揪住发狂狂般地质问,归晴呢,归晴怎么不在!

  杨文琴吃痛地皱眉,耐下性子道,你刚醒来,身子还弱,外面又夜深露重的,咱们还是先回屋再细说吧!

  沈慈压根儿听不进,只管使力地摇着杨文琴追问归晴。见杨文琴不说,又去问旁人。可大奶奶不发话,旁人自然也不敢多说一个字的。

  沈慈再笨也晓得事情不简单了,便大声问,爷爷呢,我要问爷爷归晴去哪儿了!

  杨文琴回道,老爷今晚没回来,连沈忠也不在。

  沈大善人时常因为铺里的事儿不回来,有时连沈忠也带上,这在沈府早不新鲜了。

  沈慈一怔,又发急地喊四姨奶奶。众人越拉他,他便越要往院外走。正闹得不可开交,珍晴同李玉娇得了消息一道儿来了。

  沈慈就像一下子抓到了救命稻草,再顾不上避嫌,扣紧珍晴的双肩就一叠声地问,归晴呢?他们都不肯告诉我,四姨奶奶一定要告诉我。

  珍晴本就伤心,好不容易才硬忍着出来看看,被这一问又勾出眼泪来。沈慈更急了。

  珍晴抽泣着道,归晴自知是她把你带到不干净的地方,才害得你昏过去,自己出府去了。走了有好几天了。

  沈慈只觉耳旁炸了一记响雷,震得眼前昏花,脑里混乱。半晌才体味过珍晴的话,悲怒道,根本不是归晴的错,是爷爷硬逼她走的对不对?

  当着众人的面,珍晴能如何,沉默地别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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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9 11:27:24 | 显示全部楼层
 杨文琴急忙道,慈儿,你真是冤枉老爷了。老爷对外面不相干的人还不计较呢,怎么会跟归晴计较。你是知道老爷的,他拿你命根子一样宝贝,见你突然病在床上自然要急的,不免说了几句重话。归晴性子倔,便自己走了。随后转头对李玉娇道,玉娇,那天你也在,你本分合府上下都知道,这会儿就给一句公道话吧。

  李玉娇淡淡地道,大奶奶说的是,是归晴性子倔了。

  沈慈将众人扫了一遍,怔怔地道,你们……却说不出下文。缓缓看一眼默默流泪的珍晴,最后定定地看在杨文琴身上,又怔怔地道,你……仍是说不出下文,摇摇晃晃地像是要出去,然而走不过七步便颓然倒地。

  众人都慌了,一窝蜂地围上来小少爷小少爷地叫。珍晴离得近,看见沈慈的嘴唇还在翕动,仔细听了听,原是在说,归晴,我要把归晴找回来。

  转眼到了雪霁的生日。

  雪霁本不想操办酒席。这几日一直叫家里两个帮工带人去找归晴,总也没有消息,别提她有多担心,哪里有心思过生日。无奈人家先把贺礼送了来,怎样也不能少了礼数。沈府有些体面的下人都亲自上门喝寿酒,除了沈忠没来。再加上街坊邻里,竟也宾客盈门。

  陈三儿恰赶在中午开席前回来,少不得与众人敬酒罚酒一通乱吃。晚上又是一场海饮,再好的酒量也掌不住了。但凡喝醉的人都要说自己没醉,还要跟人抢酒吃,陈三儿也不例外,等到席终人散,真个是烂醉如泥。

  雪霁急得团团转。实指望陈三儿回来说正事儿的,如今屁也说不成。愤愤地推了两下,那醉鬼却恼人地咕哝,来,来,再干一碗!

  没法子,雪霁只得替他盖上被子,等明早再说。要吹灯时,一眼看见桌上一方包着东西的帕子。是陈三儿回来时给她的,说是庄上的兄弟们给她备的寿礼,当时正忙便没来得及看,随手搁下了。陈三儿那几个兄弟,这些年雪霁时不时听他提起,却总是藏头露尾,究竟怎样雪霁见也没见过。心里不是没猜疑过。跟惯了小姐,她多少也有些清高自许,做人便该坦坦荡荡,这般躲躲藏藏分明是小人行径。可陈三儿对她当真上心,那几个神神秘秘的兄弟也是逢年过节必有孝敬,半点也没有怠慢的地方,倒叫她不便较真。这一回,也不知送了什么东西,总不会差。

  一边想着,一边掀开帕子。果然件件都是好东西。

  雪霁却欣喜不了,只惊愕地瞪大眼睛。不祥的预感占据了整颗心。

  珍晴坐立难安。

  前儿雪霁临出府时跟她说好,今儿一定回府,好告诉她陈三儿打算怎么去找归晴。可现在天已大亮,雪霁却还没有来。她们主仆二十年,雪霁从没这样晚都没声息过。难道因昨儿寿宴累着了?也是人之常情,倒不好随意去催。

  就这样忽好忽坏地想着,直到中午雪霁也没来。珍晴等得心灰,心道不如叫丫环送几样精致菜肴过去也好借机催一催。正想着就有人来了,是雪霁家的一个老妈子,还领着雪霁的一双儿女。

  珍晴微怔了怔。这竟有些怪了,雪霁从前也领着孩子来玩儿过,可自己没来,只叫下人送来倒是头一回。

  老妈子教小孩子叫了声四奶奶,拿出一封信回说是雪霁要她拿来的。珍晴狐疑地接过手,拆来细看。渐渐的,双手开始发抖。

  昨夜雪霁掀开那帕子,看见的东西就像一支利箭透胸而过,又像失足跌进千尺寒潭,从头到脚冰冷冰冷的。她僵了好一会儿,忽然冲到床前拼死拼活地乱摇醉得不省人事的陈三儿,然而陈三儿却只回应她无意义的哼叫。

  雪霁端起桌上的凉茶,一股脑儿地泼在陈三儿脸上。陈三儿方猛打一个激愣,半昂起头迷迷瞪瞪地看人。

  雪霁一手抓住陈三儿的衣领,一手把那一帕东西捧到他眼前问,这些东西是哪儿来的!

  陈三儿摇头晃脑地看了一气,大着舌头回道,不……不是说了嘛,是……兄弟们……孝敬你的。说完便扑通往床上一躺,又要睡。

  你给我说清楚。雪霁却连眼睛都红了,揪着陈三儿的衣领不管不顾地摇。这些东西怎么会在你兄弟手上!

  这,这明明都是归晴的东西,她怎么会不认得。都是往常珍晴跟沈慈送给归晴的。归晴宝贝似地收着,难得拿出来自己瞧瞧。如今归晴跟沈慈虽然分开了,但他们的心却是一双玉连环,他扣着她,她也扣着他。就算缺钱用,至多卖掉珍晴给的,断不至于连沈慈给的都舍得不要。

  雪霁越想便越觉不好,而陈三儿迟迟不答,索性狠狠一拖。

  陈三儿一头磕在地上,疼得捧住脑袋。茫然地抬头,正看到雪霁脸色发白,一双红通通的眼睛却像要喷出火来。懵懵懂懂地问,这是怎么了?

  雪霁咬着牙道,我问你兄弟的寿礼是哪来的?

  陈三儿嗐了一声。一脸不耐烦地道,哪来的,一个妞儿身上拿来的。说着就干脆瘫到地上去了。

  哪个妞儿?

  我怎么知道!陈三儿烦不过,发起酒疯。别问这些污七八糟的,老子……要喝酒。

  雪霁急得心似油煎,不死心地追问,是不是白白净净瓜子脸儿?对了,耳垂上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痣。

  是……是啊。陈三儿眯缝着醉眼道,你怎么知道的。

  雪霁却高兴不起来,只觉得挨了一巴掌似的。狠命捶着陈三儿道,那是归晴!是小姐的亲妹妹!你说,你们把她怎么了!

  陈三儿被捶得酒劲儿发作,一把摔开雪霁道,臭婆娘,敢打老子。老子管你什么归晴不归晴的。都是那妞儿自己不好,非跑到我们那里借宿。我们那里是能借宿的地方儿吗?

  为什么你们庄上不能借宿?雪霁早觉得陈三儿的庄子古怪了,连她都不许问,这回还不抓紧机会问个清楚。

  哼!陈三儿阴笑道,你知道这青柳镇上,谁家最清白,谁人最善?

  当然是沈家,我们老爷。你岔到这上面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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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9 11:27:43 | 显示全部楼层
 陈三儿却登时冷下脸来,恶狠狠地道,呸!最龌龊的就是沈家,最恶的就是沈大善人。那老小子的把柄我牢牢地纂着呢,哪天老子高兴了,就叫他身败名裂,叫沈家狗屎也不如。

  雪霁听得心惊肉跳,推了陈三儿一把道,你真是黄汤灌多了,五迷三道地什么话儿都说出来了。

  陈三儿把眼一瞪道,你不信?也不管雪霁被他冲天酒气熏得直躲,凑定凑到雪霁眼前儿道,我跟我那四个兄弟给他做了二十年的长生汤!把老子们以前跑江湖干下的买卖都加起来,也不抵一碗长生汤造孽!说到最后,陈三儿完全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怒吼。

  雪霁呆住了。并不因害怕陈三儿的怒气,还是他说的那些话。跑江湖,长生汤,造孽!让她头痛欲裂。

  而陈三儿酒后吐真言,再也隐忍不住。他已经忍了二十年,今日就仿佛沉寂的火山一朝爆发。他不停嘴地说。说他当年带着兄弟们占山为王,剪径劫财,身手如何了得,名声如何响亮。说他们怎样不走运被官府端了老巢,四处躲藏。然而当丧家之犬最凄惨的时候,也比后来给沈大善人做事强!他细细地告诉雪霁如何养药胎,时候儿到了沈大善人如何刳腹取胎。

  雪霁已经从里到外死人一样透心冷,陈三儿还说不够。

  最后就是做汤了。陈三儿脸上的肌肉古怪地抽动,看起来像笑,阴森森的。取出来的胎儿放在盛满酒水的大瓮里,用火慢慢熬。时辰也有讲究,必得从子夜开始,天亮前封好,不能见日光。汤熬好了,那剖了肚子的女人和煮熟了的小孩儿就都成了药渣子,烧成灰便了事儿了。陈三儿呼呼嘿嘿地笑起来,好像脖子在漏气。这就是沈家名扬万里的长生汤。你说,我那庄子能容人借宿么?

  雪霁一辈子也没听过这么骇人听闻的话。陈三儿还在那里叽里咕噜说个不停,可她都听不进了。她也是生过儿育过女的人,就是再该死的女人只要肚里有孩子,就不能不给一条生路,何况还都是些无辜的人。世上竟有这等事。

  雪霁抖了半天,脑子里好不容易转出一句话,你们到底把归晴怎么样了。

  陈三儿道,那个妞儿?我没拿她怎样,我那四个兄弟喜欢她喜欢得紧,把她从头到脚疼了个遍儿。只可惜她命真不好,送上门儿就算了,又撞破取药胎的事儿,想逃的时候恰巧被我两个兄弟逮着,给了她一个痛快,第二天和那些药渣子一起烧了。幸好没让你们老爷知道,不然……陈三儿竟隐约透出一丝恐惧,随后又破口大骂开来,老子有什么好怕的,早晚要了那老小子的命。

  雪霁泪如雨下。看掉了一地的钗环玉佩,都是归晴的,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她心如死灰地问,那当年成亲,你给我的金莲锁又是怎么来的。归晴的手札里写的清清楚楚,和她娘讨饭时,娘跟她说过肚里已有了一个小弟弟也不知是小妹妹。

  什么金莲锁?

  陈三儿只知那东西漂亮,却不知原来是个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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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9 11:27:56 | 显示全部楼层
  雪霁便重说了一遍。

  陈三儿方想起,呵呵笑道,那玩意儿。跟你实说了吧,也是从一个药渣子身上拿来的。

  果然是这样。雪霁再无想头儿。她紧闭着眼睛呆坐在地上,任咸烫的泪水不停地流。

  十五年来,她竟是与虎为伴。她赔进了自己也罢,为何连小姐也拖累。小姐是她的救命恩人。然而归晴,小姐的继母,连同小姐另一个未出世的姊妹,通通都死在她男人的手里。这和死在她手上有何区别?

  陈三儿撒酒疯撒累了,便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雪霁睁开眼,恨恨地看那头醉倒的恶虎。恶虎是要吃人的,要想它不再害人,就得杀了它。雪霁死死地咬住唇,颤巍巍地去厨房拿来一把菜刀。当她举起刀要砍向陈三儿的脖子时,陈三儿忽然在醉梦中咕哝了两声。不很清楚,雪霁却听出是一双儿女的小名儿,刀子霎时掉在地上。她无声地流泪。

  一个渺茫的念头儿在雪霁脑里闪现。

  陈三儿喝得太醉了,只是胡言乱语吧。

  这些年不说他对她怎样,对一双儿女真是疼到骨子里。就是为了一双儿女,她也不能因他一席醉话要了他的命啊!

  等天亮吧,等他酒醒。那时候,她要他给一个准话儿。

  若是真的……雪霁捏紧了自己的拳头。葱管似的指甲抠进肉里,攥了两手心的血。

  她在灯下给珍晴写信,千般万般都写下,仿佛把这一生都写下。写好了,便贴心口收好。

  外面的夜风渐大,竟吹开了窗子。烛火也悄无声息地灭掉。她既不去关窗,也不去点灯,就静静地在黑暗和寒冷中发呆。漫长的夜过去,老妈子送梳洗的热水进来时,她才从木然中回神。竟是连一个指头也动不了,浑身冷硬得像一具僵尸。

  老妈子见陈三儿歪在地上,哎呀了一声,说老爷睡到地上了。见雪霁没反应,只好自己使力把陈三儿扶上床。

  不一会儿,儿子女儿都醒了来,跑进来调皮一场。雪霁看着一双小儿女,只机械地笑笑。而后拢好头发,整好衣裳,便对老妈子道,今儿我去买菜,亲自下厨。老爷要是酒醒要回庄上去,你就跟她说,我说的,要么乖乖等我回来吃完中午饭,要么等人给他报我的丧。

  老妈子心道,这是玩笑话了。一看雪霁却是青白脸色,只得应承。

  雪霁买完菜回来,陈三儿果真没走。酒醒了,人又是惯常冷漠少语的样子。他没开口,雪霁也没理他,钻进厨房直忙到正午,做了满满一桌子菜。小儿女早馋得直流口水扒在桌上看。雪霁却叫老妈子把他们带出去吃饭。

  陈三儿犹疑道,这是做什么,你看孩子们眼巴巴儿的。

  雪霁冷声道,你如今酒醒了?

  陈三儿讪笑道,昨日是喝过了,你忙着照顾我,一定累坏了。讨好地夹了一筷子菜送到雪霁碗里。

  雪霁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碗里的菜,忽然说,急什么,把该说的话说清了,再吃也不迟。

  陈三儿心一沉。昨夜自己说过的话他也不是完全没印象。如今雪霁这样子,想必是要追究到底了。他知道雪霁不是那等蠢傻妇人,想都别想能糊弄她。便慢慢放下筷子,沉默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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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9 11:28:12 | 显示全部楼层
雪霁长长叹了口气,沉沉地道,陈三儿啊陈三儿,一夜夫妻尚有百日恩,难道我们夫妻十几年竟连一点真情实意也没有?我给你生儿育女,替你主内持家,你竟瞒我至此!你说,可是我雪霁有哪点儿对不住你?

  陈三儿看看雪霁,欲言又止。

  雪霁接道,你昨夜都已对我说了,今日还想不承认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都是你陈家的人了,你竟还这样防我?难道我是不通事理不晓厉害的人,会把自个儿丈夫往死路上推么?见陈三儿还是不出声儿,霍然起身道,索性一头碰死做了你陈家的鬼,也好叫你放心!说着就向墙上撞去。

  陈三儿这才慌了,连忙一把抱住雪霁连连讨饶,娘子,好娘子,都是我的错。

  你可肯说实话了?

  说,说。陈三儿苦着脸道,还说什么,昨晚怕都说过了吧!

  雪霁不依不挠地道,我要你从头到尾再说一遍,但有半丝隐瞒,你就给我收尸!

  陈三儿看雪霁当真,只得一五一十又说了一遍。原以为雪霁要大哭大闹一场,谁知雪霁并没有,反而淡淡地笑了笑。

  窗外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大概已吃过了。

  雪霁开门出去叫过两个孩子,帮他们擦了擦皮出来的汗,一起抱在怀里。过了会儿,叫过老妈子道,你去府里走一趟,把这封信送给四奶奶,把孩子们也带上,多少时没给四奶奶请安了。我等老爷吃完饭再去。

  打发走老妈子,雪霁又回到房里,将门在背后关好。她对陈三儿道,吃吧。

  两人便默默地吃起已经冷掉的饭菜。

  约摸吃得差不多,雪霁问,好吃么?

  陈三儿怔了怔,欲要说好,忽觉腹中绞痛不已,真像有一把刀在肝肠中剐来卷去。他一下子清醒了,不敢置信地抬头看雪霁。却见雪霁极端庄地坐着,黑色的血从嘴角溢下,衬得肌肤如霜似雪。陈三儿大叫一声,喷出一口污血,倒在桌上。

  雪霁终于安心地闭上眼睛,软软地歪倒在地上。

  珍晴的手越抖越厉害,几张素笺从手里滑落,飘摇触地。

  院外有人慌慌张张地往里跑,高叫着,四奶奶,不好了,陈三儿和她媳妇服毒自尽了!

  珍晴拿出所有的积蓄将雪霁的两个孩子托了个好人家。雪霁一辈子没央求过她什么,只有这一次,求她安置好两个孩子。

  有丫环多嘴问,四奶奶,连你爱的首饰也不留一件么?

  珍晴答也不答,一件也不留的收好送出去。她从没有想过会有这样一天,整颗心都被仇恨煎熬着。归晴,雪霁,还有她那匆匆一面的继母和被做了药胎的另一个兄弟姊妹……真的好恨啊!

  丫环们见珍晴看似平静,眼神却十分骇然,一个个都惴惴难安。谁也不敢上前回话,推来推去,才有一个略大些的斗胆上前道,四奶奶,小少爷那边人传话说,小少爷醒了,吵着要找归晴,老爷叫您赶快过去,传话的人现在外面候着呢,您去不去?

  珍晴慢慢地捏起拳头,屈断了精心蓄长的指甲也不觉得痛。站起身,沉默地向屋外走去。

  来到沈慈房里,杨文琴和李玉娇正苦劝沈慈,沈慈只是不听,一味要下床。沈大善人一见珍晴来立时道,你可来了,这孩子恐怕只听你的劝了。

  珍晴不作声,弯了弯嘴角,似笑非笑。

  沈慈醒是醒了,人还是昏聩的,半睁着眼睛看到珍晴,竟高兴地叫了一声归晴。

  珍晴身子一震,与沈慈视线相接。沈慈看着她,越来越高兴,接连叫起归晴来。珍晴方信,她和归晴果真是相似的。

  沈大善人唬得一跳,连忙按住沈慈又是摸头又是诊脉,不停地叫慈儿,慈儿。

  杨文琴满面愁色道,这可怎么好。莫不是这些天高烧不退,糊涂了?说着就眼泪直掉。

  珍晴看也不看杨文琴,她只看沈大善人忧心忡忡心里便舒爽了些。她忽然醒悟出一个报仇好方法:以其人之道,还诸其人之身。

  她不是沈大善人的对手,但她可以把一切都告诉沈慈。沈慈痛苦,沈大善人就会更痛苦。

  于是珍晴笑盈盈地迎上去,拿过丫环原本递给杨文琴的冷帕子敷在沈慈的额上。

  沈慈一把抓住珍晴哭道,归晴,你回来了,回来就好,你知道么,你就那么走了,我可有多么担心。

  珍晴笑着安抚,对,我回来了,你怎么病成这样,还不快躺好。

  沈慈顿时不闹了,乖乖地躺了回去。牢牢抓住珍晴的手不放,絮絮叨叨地说,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转头对呆立一旁的沈大善人道,你们都出去,归晴回来,我就好了。

  见沈大善人还在犹豫,珍晴笑道,老爷,大姐二姐,你们都累了,去歇歇吧。我来看着慈儿,一定好好儿地劝他。

  沈大善人明白沈慈是心病。不把沈慈的心结打开就好不了。他真是小瞧了归晴那丫头的狐媚劲儿了。真该一早就把那丫头胡乱配出去。如今也只有指望珍晴了。便点了点头,把杨文琴李玉娇都带走了。

  他一心要为沈慈好,也以为珍晴还安命于沈府四奶奶的名分,哪里知道珍晴的心境已是天翻地覆。

  房门被轻轻关上,只剩沈慈和珍晴。

  沈慈挣扎着坐起来一把抱住珍晴哽噎道,归晴,你可知道前几天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你总是满身鲜血,连指甲都是断的,露出鲜红的指肉,远远站着哭。我一伸手,你就不见了。一醒来,才知道你走了。我想去找你,偏又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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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9 11:28:28 | 显示全部楼层
珍晴的心狠狠一抽。沈慈的言语无疑又叫她想起妹妹的惨死。花一样的人儿,却叫人污泥也似地揉散了。这一刻,她竟对沈慈也生出恨意。不是为了沈慈,归晴也不会被赶出沈府,更不会堕入那样一个人间地狱。凭什么她们姐妹竟都为沈家所害!

  她冷硬地去扯沈慈的手臂,沈慈却更用力地抱紧她,受惊地道,归晴,你又要走了么,不要走。

  珍晴越来越愤怒,拼尽全力一推。病中的沈慈哪吃得消,卟嗵一声跌回床上。珍晴顺手端起一旁绞帕子的冷水,哗地一下全泼到沈慈身上。

  沈慈颤了颤,终于清醒几分。努力睁了睁眼睛,又伤心又失望地道,四姨奶奶?

  珍晴已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将雪霁的信用力地甩在沈慈脸上。啪的一声,就像一记耳光抽在沈慈脸上。沈慈不知所措地拿起那封信,竟从珍晴眼中读出几分狰狞。

  珍晴冷冷地道,你不是要找归晴么?看完了就知道了。

  一听这话,沈慈的惊疑一扫而空,迫不及待地拿出信笺一目十行。

  珍晴将沈慈的震惊,不敢相信,痛苦一一看在眼里,刻在心上。

  沈慈面容扭曲地拉扯着自己的头发。归晴死了,死得那样惨。他猛然抬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而珍晴终于无声地笑起来。

  院子外面很快响起纷乱地脚步声。丫环小厮们大声问着怎么了推门而入。

  本来珍晴并未想到那么龌龊的方式将仇报得更彻底,可当她看到下人们齐齐愣在门口,一双双眼睛满是污秽的猜忌时,她便忽然有了这个念头 -- 因她和沈慈有过挣扎扭打,两人都有些衣衫凌乱,再加上之前人人都看见沈慈错把她当成归晴,这会儿便以为她和沈慈不清不楚了。

  珍晴在心里冷笑,面上却大哭起来,指着沈慈骂道,我知你想归晴想得入魔了,可你怎能拿我玩笑?我虽是你家的半个奴才,也是你爷爷的人,你千不顾万不顾竟也不顾你爷爷的脸面了么?

  沈慈愕然地看向珍晴。雪霁的信一下子揭露了那么多血淋淋的秘密,他已经无法思量,为什么珍晴还要这么说。他神经质地摇着头喃喃自语,目光呆滞。但没有人知道他在说什么。看在别人眼里,只像被众人撞破他轻薄庶祖母而六神无主。

  珍晴一边继续哭着责骂沈慈,一边巧妙地遮住众人的视线将信收回。心里知道她虽然没发话,也定有自作聪明的屁颠颠地跑去传话给沈大善人杨文琴了。掩面而出的时候,她不禁在想,沈大善人得了消息,会上演怎样的一出好戏。

  再善良的人心里也会有一头嗜血的野兽。你若把他逼到了绝境,那野兽便会疯狂地反击。

  珍晴回到自己房里,将雪霁的信和归晴的手札又细细看过一遍。看完时天已大黑,丫环送进来的饭菜动也没动就让撤下。而后她便就着灯火将信和手札一张张烧了。这些都是干净东西,不应该再留在沈家一时一刻。

  烧到最后一张时,外面有人轻轻扣门道,四奶奶,大奶奶有请。

  珍晴轻蔑地笑笑,心知自己最后的时刻来了。杨文琴。真如多年前紫烟留给她的辛苦暗示,她注定要死在这个女人的手上。

  珍晴拉平衣裳,摸顺头发,便轻轻地开了门。杨文琴的人不开口,她也不开口,一派云淡风轻地悠然跟着。

  珍晴被带到了那所荒废的小院,也是当年紫烟投井的小院。她愈加了然。

  杨文琴抱着黑猫,身边几个亲随,看见她来既阴毒又轻视地笑了一笑。

  珍晴也傲然地回视杨文琴,不叫她大奶奶,更不向她行礼,挺直了脊背翠柏一样地站着。

  多久也是这样。

  杨文琴的眉头渐渐皱起来,瞄了一眼旁边的亲信。

  那丫环正是归晴出府时被珍晴打过的,赶紧几步上前啪地甩了珍晴一个耳刮子。吊着眉毛骂道,你这个不知羞耻的老婊子,老爷心善才将你从窑子里赎出来,我们奶奶菩萨心肠才当你是姐妹。你却改不得骨子里的骚劲儿,竟浪到勾引小少爷去了。小少爷还病着呢!

  小丫环骚货娼根儿地骂不绝口。珍晴怒容满面却并不回嘴,只冷冷盯着小丫环。小丫环霎时有些心虚,转而恼羞成怒,抬手又要甩耳刮子。这回珍晴一把捏住她的手腕狠狠一拽。小丫环不提防,哎哟一声,摔到旁边去了。

  珍晴对杨文琴道,你也不是第一次在这里害人,要处置便快些处置,找只赖皮狗狂吠乱咬也不嫌浪费时辰。你们沈家欠下多少血债,我先去阴曹地府等着,看你们沈家还要多久下地狱。

  杨文琴心里一惊。听珍晴的话竟像是知道沈府的事儿。但怎么也想不到珍晴说的是长生汤和归晴的事儿。她自己心里有鬼,只能想到与她有关的几条人命。她原本就一直忌恨珍晴自打进门便深得宠爱,如今更要杀人了。又难得握了一个不守妇道的把柄,还不尽力搓揉珍晴一回。当下命道,来人啊,给四奶奶换身衣裳。

  几个人立即扑上来,按手的按手,捉脚的捉脚,将珍晴的裙子裯裤全剥掉,换了一条格外肥大的白色裤子,裤脚用绳子紧扣好。

  珍晴霎时白了脸,恨恨地道,你还是人么!

  杨文琴却像听见了笑话,反问,这话你也配问我?我清清白白名门出身,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千人压的妓女来问我话?这法子,不正是你们妓园子里惯用的?用在你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说着一挥手,珍晴便被一左一右两人牢牢架住,嘴也被帕子塞住。

  杨文琴拉开白裤子将黑猫塞进去,亲手把裤腰也用细绳系好。黑猫找不到出口,在珍晴腿上磨来磨去,饶是珍晴骨头再硬,也忍不住开始瑟瑟发抖。

  杨文琴满意地笑了笑,接过小丫环递上的一根细蔑条,看准黑猫所在咻地一声抽下。只听黑猫惨叫一声,在裤内上抓下挠,窜来窜去。珍晴猛然睁大眼睛,浑身冷汗。杨文琴脸上的笑意却在扩大,手里的蔑条扬得更高更快,最后简直如疾风骤雨一般。

  刺耳的猫叫令人毛骨悚然。

  直到黑猫没了力气,扬文琴才停手。珍晴已经昏死过去,一条白裤红通通湿漉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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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9 11:28:44 | 显示全部楼层
杨文琴要小丫环拿出黑猫,小丫环心惊胆寒,抖着手裉下裤子,哪里还有半寸好皮好肉。再也不敢看,捞出的黑猫瘦小了大半,都因猫毛被濡湿,活像挨了一盆水。抱在自己身上,连自己也是满身鲜血。小丫环忽然有了哭意。

  杨文琴撒足了十几年的闷火,痛快淋漓。吩咐道,你们两个把这烂货扔到井里,再将井封上。走了两步又补道,把她叫醒了再扔。便带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珍晴被清醒地扔进井里。当漫无边际的黑暗和冰冷刺骨的井水迅速淹没她的生机时,她并没有觉得害怕。这一幕她早已体味过数十次,再熟悉也没有了。只当再梦一次罢了。

  更重要的是,她虽死了,却没有让沈慈好过。不让沈慈好过,便是要了沈大善人的命了。

  沈慈再次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沈大善人。

  沈大善人欣喜万分,又怕惊着沈慈,小声地道,慈儿你可醒了。这一睡就是半个月,真把爷爷吓坏了。

  这些日子,沈大善人一直守在沈慈床前,吃不下睡不好。他不信他的慈儿会去轻薄他的小妾,也不以为珍晴会勾引沈慈。他当真不明白珍晴为何要那样说。但若真是珍晴的错,珍晴便要死,有一个丁月红苟活着就足够叫他碍眼了。即便真是沈慈一时糊涂,那也还是珍晴的错。把这事儿嚷嚷开了,就更是她的错。他绝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到沈慈。所以珍晴只能死,而女人家的事交给女人处置最好。

  沈慈昏睡时,怕他醒不来。现在醒了,却又怕他想起和珍晴的糊涂账。沈大善人只以为是那糊涂账才刺激得沈慈生生死死徘徊了半个月,却不知道沈慈受到的是更深痛的创伤。

  沈慈直直地看着帐顶,一声也不吭,若是将汤药稀粥送到嘴里也知咽下。但要和他说话,却是不闻不看。真比昏迷时好不了多少,反叫沈大善人更担心。直到第三天,沈慈才开口。一开口,那声音嘶哑得像别人,沈大善人怔了怔才反应过来,高兴得直流眼泪。

  沈慈问,四姨奶奶呢?

  沈大善人迟疑了一会儿,沉着脸道,还提她做甚,已叫人送出府去了。

  沈慈伸到被外的手颤了颤,轻轻地道,走的好。

  沈大善人没听清,便问沈慈说什么。沈慈却道,叫人都下去,我有话要问你。

  沈大善人满心都是沈慈清醒过来的喜悦,压根儿没听出沈慈的话说得多冷淡。他小心翼翼地端起温粥 -- 这些日子,他怕沈慈醒来没东西吃,一直叫厨房做些清淡小食,这边冷了,那边立刻换上热的 -- 舀了一勺送到沈慈嘴边道,你都多少时没好好吃东西了,有什么话也等喝了这碗粥再说。

  沈慈眼珠子轮也没轮,猛一挥手,粥撒碗碎。沈大善人被汤汤水水浇个正着,才瞧出不对。心里一点儿气也没,看沈慈面色惨白,倒有些惶惶然。一旁的杨文琴好心跑上来给他擦衣裳,却被他狠狠瞪了一眼,斥道,没听见么,还不给我都下去!

  杨文琴脸上红白交错,究竟咬了咬牙把人都带出去了。

  沈大善人坐在床沿,好声好气地问,慈儿,有什么话值得你发这样大脾气?你身子还弱着呢!

  还要再劝,沈慈冷冷地截断道,雪霁姐姐死了吧?和她丈夫一道死的。

  沈大善人吃了一惊,很快明白过来,只有珍晴有时间告诉沈慈。他越发觉得珍晴当日的所作所为着实奇怪。

  是呃……真是惨啊,不知被谁人下的毒,夫妻两个双双毒死了。

  没有人下毒。是雪霁姐姐自己选的路。

  沈大善人讶然道,雪霁害死了自己的丈夫?

  雪霁姐姐害死了陈三儿?沈慈冷漠地讽刺道,是陈三儿害了雪霁姐姐吧!

  沈大善人一怔。

  沈慈缓缓转过脸,看着沈大善人道,是你把雪霁姐姐配给陈三儿的,是你断送了雪霁姐姐的一生。

  沈大善人看着沈慈冷冰冰的眼睛,隐隐有几分心惊地道,慈儿,你胡说些什么?

  沈慈却不理他,接着道,我问你,陈三儿是替咱们沈家干什么的?

  沈大善人猝不及防,脸色微变了变,故作轻松道,慈儿你病糊涂了么?陈三儿是咱们沈家的庄头儿啊,无非管管田地收成,年底送租逢节送礼。

  你还要骗我!沈慈挣扎起来要下床。好,既是庄头儿,管的哪家庄子,怎么总也不告诉我,这就带我去瞧瞧。

  沈大善人这才慌了,连忙按住沈慈。沈慈不说话,直直地看到他心里去。沈大善人被那犀利的眼神刺得心上一痛,满身是汗地道,你……你莫非都知道了?

  两人半晌无语。

  许久,沈大善人长叹道,也是时候该告诉你了,你也快十八了。想当年,我爹传我长生汤也就是我十八岁的时候。而后下定决心般地点点头道,不错,陈三儿不是什么庄头儿,是专给我们沈家做长生汤的。

  沈慈颤抖地问,用药养未成形的胎儿,再取药胎在瓮中慢熬……

  沈大善人呆若木鸡。他以为沈慈聪慧,捉到些影子是真,竟不料知晓得这般清楚。他僵坐着和沈慈对视,沈慈的眼神既痛且恨,叫他从里到外从头到脚一片冰冷。他忽然明白了雪霁和陈三儿的死。其中的细处他自是不能尽知了,但也能将紧要的猜个七七八八。必是雪霁从陈三儿那里知道了长生汤的事儿,雪霁羞愤难当,心冷之下骗得陈三儿夫妻同赴黄泉。雪霁临死前又将这事儿告知了珍晴,珍晴再告诉沈慈。想到这里,沈大善人冷汗泠泠。怪道珍晴要说沈慈轻薄她,原来是因雪霁和长生汤而对他心怀怨恨,有意要他痛苦难堪。这个女人竟心毒至此,枉他多年来那么宠她。沈大善人深悔没有早早了结掉珍晴,懊憾地握紧膝头。这般说来,沈慈都明白了。长生汤这东西世俗不容,只可让沈慈慢慢接受。他为这话十几年来仔细谨慎,却冷不防叫别人即刻掀了老底。沈慈又是个死心眼儿,这下事情不妙了。

  沈慈见沈大善人神色变幻无常,越来越难看,更知雪霁信中所言不假,当下万箭钻心般地痛。沈家传了三百年的神药竟然是这么肮脏的东西。三百年,多少无辜性命熬在一碗长生汤里!思到痛处,胸口似要裂开。沈慈揪紧衣襟,泫然欲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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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9 11:29:05 | 显示全部楼层
沈大善人眼见沈慈面如死灰,慌得连叫慈儿。

  沈慈一把抓住沈大善人,力气大得吓人,憔悴得深陷的双眼闪耀出绝望的光华。他对沈大善人道,归晴也死了。

  归晴?沈大善人惊慌道,归晴怎也死了!

  死在陈三儿那些人的手上。死在他们的手上,就等于死在你的手上。

  我……我只要她出府,并没叫陈三儿他们要她的性命。

  沈慈不想和他争辩,自顾自地道,还有我爹。

  沈大善人毛骨悚然。

  我爹也死在你的手上!你这双手究竟沾了多少人的血,连自己的亲儿子也不放过。沈慈泪流满面地怒吼。手臂上母亲留下的伤还有未裉的淡淡疤痕,这一刻却像又被人抓出血肉一样痛。

  你胡说,你爹何时死了,不过暂无音信……

  是我亲眼所见!沈慈愤怒地打断。你以为我想不起来了么?我偏偏想起来了!你和杨文琴一个杀他一个埋他。一切就发生在我眼前。你既能在亲孙子面前杀了亲儿子,怎么不索性连我也杀了埋掉。我好给我爹做伴,也不用造孽到今日。

  沈大善人浑身颤抖,难以置信地看沈慈。怎么可能?那时候沈慈才呀呀学语,为什么会记得?忽然想起鲜血满面的沈原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会遭报应的。他心慌意乱地想,难道真是老天爷有意要给沈家一劫?

  沈慈痛苦地道,我今日才知道,为什么娘临死要我发那样一个誓。娘一定知道是你害死了我爹,她恨透了你!顿了顿,沉沉地补道,我也恨你!

  沈大善人心里的冷意直透入骨髓里去。往日的八面玲珑在沈慈面前俱化作虚无。他几次张口欲言,又紧紧闭上。最后缓缓地道,慈儿,我没有杀你爹。一字一顿,仿佛用上了全身力气。

  沈慈呆呆怔住。不一会儿,崩溃地怒吼道,你滚!滚!

  沈大善人终于尝到柳静嘉的报复。他永远不能告诉沈慈,他才是他的亲爹。他的儿子会因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恨他入骨,恨他到死。他疲惫地站起来,几乎要跌倒,仿佛一瞬间整个人已老态龙钟。他无力地道,慈儿你先好好歇着,等你好些我再来看你。

  沈大善人走后,沈慈直挺挺地躺回床上。

  珍晴,雪霁……还有归晴,都走了。

  一想起归晴,沈慈便肝肠寸断。是他害苦了她。她本是仙葩美玉一样的人物,却因他惨遭恶风污雨的毁损。早知令她这般凄惨,他是宁可当初就不相逢的。也许会有别的好心人救下她,她便可平平淡淡地嫁人生子,寿尽而终。他别无所求,只要能于茫茫人世中乍然偶遇,远远看上她一眼,烙在心里百转千回地思念,便已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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