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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吾LOVE零 于 2010-1-20 23:15 编辑
再推荐一部很好看的灵异鬼故事----《子午相交》
“我们下个月的经营目标是三千五百万,为此,各个部门,尤其是……”潘总的指挥棒在业绩图上指指点点,似乎在指挥一场大型战役。产供销各部门头头全都抻长了脖子跟随指挥棒的红尖尖目光起落。人力资源部经理于鹏怀里一阵抖动,手机不识趣地跳起来,他没接,直接把电话挂掉。未几,手机又振,再关,第三次进来的是个短信,于鹏悄悄拿出来一看:“叔病故,速来市医院!”发短信的是老婆吴云。
停尸房里冷气森森,吴云娇小的身躯战战兢兢缩在于鹏后面。青色被单掀起,下面叔叔于占彪面色苍白,生命色泽早已穷竭,富有个性的嘴唇高高撅起,似乎在和谁运气。嘴巴略略展开,一句若有若无的话被卡在生死之间。眼皮半睁半闭,有被强行按合的迹象。他的领导,省史志办公室王主任面色沉重,喃喃道:“中午吃饭没见占彪出屋,去叫他时,没成想占彪攮在地上一动不动……大夫说是突发脑溢血……占彪的眼睛,是我合上的。他死时一定有话,一定有话要说阿……”
于鹏面色铁青,贴近死者,想从叔叔的脸上搜寻到什么,看了好一会,于鹏才向管理员摆摆手。管理员奋力拉开藏尸柜的铁门,浓重的白色雾气倾泻下来,向于占彪的尸体飘荡。突然,被单猛然跷起一个角,死者的左手直直弹出外面,青灰色的手指蜷着,似拳非拳,似握非握。吴云吓得妈呀一声差点背过气去,其余的人也虎得后退连连,管理员满不在乎,过去一把就按下了于占彪的手,解释道:“人死了偶尔有抽搐现象,就是‘就筋’,有的死了好几天还会动呢,没事!”
众人长吁一口气,看着管理员慢慢将死者推向藏尸柜,于鹏突然想起什么:“慢!”管理员一顿,于鹏疾步过去掀开被单,叔叔伸出又被压回去的手里,赫然是半张纸条!王主任咿呀道:“阿,奇怪,当时我们怎么没注意这个。”吴云频临变故,心力交瘁,呜呜抽噎起来。于鹏顾不上许多,伸手拿那纸条,没拉动,死者抓得牢牢的,再拉,怕是要断。
管理员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顺手拿过一个似钳非钳,似剪非剪的古怪工具,压进于占彪手指间只一转,咯咯两声,死者手被撬开,于鹏轻轻取下纸条,众人凑过来一看,纸条上寥寥数字:下角村,崔。图库垒,那。
回到家,保姆将热腾腾的晚饭端上桌,于鹏夫妇都毫无食欲,吴云匆匆喝了口汤就上床就寝,怎奈心事重重,无论如何无法入睡。于鹏拉开床头柜小抽屉,拿出安眠药,想想又放了回去。吴云侧过身来夺药瓶,旋开盖子,丢了几颗进嘴,于鹏伸手想拦,半空中又停下,由她去了。
夜色拉下沉重的帷幔,明绅花园社区一片宁静。保姆收拾好卫生后悄悄缩回自己的小单间,吴云此刻药性发作已昏昏入睡。于鹏点上一支烟焦躁地在客厅里徘徊,在一个沙发上坐坐,旋即又站起来徘徊。烟灰烧出好长,无声地飘落,于鹏的拖鞋碾过,一条灰迹便随他的脚步延伸开去。
于占彪没有儿子,老伴和女儿多年前出意外双双殒命。于鹏的父亲,也就是于占彪的哥哥于占鲲,也在若干年前病故,其妻不到一年也抱病而亡。而于鹏的祖父于飞死期也非常接近。两三年内亡故如此多的亲人,不能不说是超乎寻常的打击。加上于鹏的奶奶在文革时期突然失踪,不能不给这个不祥家庭又涂抹了一道神秘色彩。吴云当年嫁他的时候,娘家人竭力反对,并不是于鹏如何不好,而是这个实在奇怪的家庭背景让人不寒而栗。
于占彪在史志办的经年工作和家人的惨痛损失,使他变得孤僻内向,常有些怪异。由于家人稀少,他待于鹏亲如父子,但除了生活上的细微关照,却不肯让于鹏接触他工作上哪怕一点点的事情。故多少年来于鹏始终不知道叔叔到底在研究些什么,写些什么,叔叔家里那些奇怪的图形文字和器皿都是什么用途。
如今,叔叔留下的纸条又成了一个谜。
下角村,这个地名熟悉,这是他们于家的原籍,祖上多少代人都安葬在这里,而图库垒,是他奶奶的娘家所在,距离下角村三十多里,在更深的山中。叔叔怎么会突然研究起老家?而老家的什么能把他刺激成这个样子呢?于鹏又点上一支烟,陷入更深的云雾中。
于鹏学业顺利,毕业经商没几年,年纪轻轻就窜到了部门经理的重要位置上,不能不说明他的能力和水平。在瞬息万变的商海中,他对自身业务游刃有余,也不以邻为壑,时常钻研其他部门的业务知识。公司的潘总对他很器重,大家传闻不久于鹏还要升迁。突闻于鹏叔叔噩耗,潘总二话没说,直接让于鹏领两万块钱丧葬费,并拍着胸脯说他的加长林肯随时待命,只要出殡用得上。
于鹏苦笑着谢绝了,他需要的不是金钱和排场,他只要叔叔,那个多年来慈如母,恩如父,谆谆如师的叔叔,默默无闻却又无微不至的叔叔。于是,他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来安排叔叔后事。
叔叔于占彪是个学者,一辈子不曾发达也不曾享乐,不能说家徒四壁,起码也是清水人家,除了满架子的古籍书简和一柜子古物,家里的电器家具还都是早先的样式,老破不堪。于鹏多次表示要送钱送物,叔叔全都谢之门外,坚决不受。现在,什么都不用送了。
于鹏想起了暴亡的父母,婶婶、表妹、爷爷,失踪的奶奶,有的面孔清晰,有的面孔模糊不堪,毕竟,好多年了……难道叔叔的死和他们依旧有什么神秘的关联?
史志办的人次日将于占彪的旧物收拾利索,电话通知于鹏过去看看,是否有必要拉走。于鹏匆匆赶到史志办,一堆又一堆的书稿、信件、活页夹和零星纸头,还有更多的书,将叔叔的办公室铺满。王主任抱歉道:“占彪生前工作太辛苦,你看这……哎,好同志啊。我们用了四五个人才收拾利索,为了不误他出殡,你再瞅瞅,有啥要留的,有啥要炼的?咱史志办虽说是个穷衙门,车还是出得起的。”
于鹏没客气,将打成捆的文稿重新抖落开来,他要寻找一些线索,到底是什么,自己也不清楚。他还带来一个人,刑警队的朋友马宽,一身笔挺的警服振了王主任一下,于鹏善意笑笑:“这我朋友,帮忙参谋的,不是办案。”王主任尴尬地挤出些笑容,没多久就寻个理由走开去,只剩下史志办的一个小跑腿帮忙收拾。于鹏恍惚认识他,这人叫张文全,不过文不如名,史志学问实在一般,在史志办跑腿办事却是手拿把掐,号称第二办公室主任,王主任派他收拾故人遗物,再合适不过了。
整整一上午他们三个都陷入无边的纸海中,马宽凭着职业敏感,搜罗出死者近日接触过的一系列文档,还有若干年来较重要的笔记,还有很多不知名的古器物,满满装了一大包。王主任午饭邀请他们下馆子,于鹏谢绝了,他不喜欢这个满嘴官腔毫无学术价值的人物,也许他善待叔叔,可能叔叔的健康也不会磨损得这么快。马宽临走还直直盯了他一眼,王主任立刻似乎被马蜂咬了脸,抬手去擦,张文全也不闲着,挠起后脑勺来。
于鹏要请马宽海鲜,马宽不干,非要拼酒,二人于是在史志办附近随便找了个小馆子。沙锅炖菜,火炕,打扮像翠花一样的服务员,一些影像基本要素慢慢在于鹏眼前摇晃起来,桌上的酒瓶在不断增加,增加……突然,他看到墙角站着个白色衣服的女人,一动不动,面目不清,于鹏一激灵,举起的酒杯哗地一抖,在马宽的警服上泼了不少。马宽大笑起来,说你喝不动犯不着用酒泼我吧,于鹏再看去,墙角又什么都没了。是酒喝多了眼花吧!他捏捏鼻梁,尴尬地向马宽笑。
酒后,马宽说回去研究一下这些资料,于鹏看着他那蓝白相间的破吉普消失在车龙中,伸手去掏车钥匙,准备开车回家。不料掏了个空,钥匙不见了。于鹏想了想,可能是盘腿坐时落在火炕上,于是扭身回店。“翠花”正在收拾残更冷炙,见他回来脆生生打个招呼,于鹏直奔刚才坐的位置,钥匙果然在,他抄起钥匙就在一扭身的功夫,墙角的白色女人又出现了!这次绝对不会看错,只是看得不那么清晰,仿佛信号不好的电视转播,飘飘曳曳。于鹏看得呆了,伸手去指给“翠花”看,“翠花”不明就里,向墙角扫了一眼,又看看于鹏,不知道这个“客官”要表达什么。
“女人,一个白衣服的女人……”于鹏喃喃道。
“啊呀!”翠花打碎了整摞碗碟,跳出单间,仓皇的尖叫一路传向后橱。
直到傍晚,眼睛红肿的女老板才把于鹏送出门。于鹏看到的那个白衣女人,是老板几年前为情自杀的妹妹,死的时候就是白衣白裙,长发盖脸,一点也没变。老板舍不得妹妹,更舍不得房子,怕妹妹不肯归阴,于是硬破了门窗开起饭馆来,想用客人旺盛的人气冲散妹妹的孤魂。怎奈妹妹结怨太深,始终不肯走,差不多三月五月就要现身一次,不过大白天被人看到,这还是第一次。
女老板想求于鹏帮忙超度,于鹏哪会这个,谢绝了,不过留下自己的名片,称有事可以找他,尽量帮忙。老板千恩万谢,满脸浓重的粉黛也被泪水冲得一塌糊涂。
车子穿过繁华的市区,正值下班高峰,车龙缓慢推进。借个红灯的当儿,于鹏给老婆打个电话,吴云嘤嘤夜夜哭了几声,要他赶紧回来陪她,她很害怕。于鹏安慰一番,说再有二十分钟就到家了,要她别着急。
绿灯闪烁,于鹏熟练地将车拐上高架路口,直奔2号出城高速公路,明绅花园社区距离市区15公里,2号高速是必经之路。心事重重的于鹏忘记看到一个灯光闪烁的工程告示,或者看到了,根本就没反应。他现在满脑袋都是那个白衣女人。
平日这条路是很繁忙的,但因为近日施工不便,很多车都改走普通公路,于鹏似乎没有发现车流的变化,只觉得脚下生风,油门狠狠踩下去,车子擦擦地贴地“飞行”,忽然,一道白影闪过,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于鹏下意识点了一脚刹车,轮胎和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尖叫,车子的方向变得难以把握。一个施工封闭用的反光锥桶赫然出现,于鹏来不及闪避,车子硬生生冲了上去,碰!锥形桶飞起来,然后又是一个,于鹏的车砍瓜切菜一样接连撞飞七八个,于鹏死死握住方向盘,深深踩下刹车,车子慢下来,刚刚要停,一道深深的大坑突然横在车前。
轰隆!车几乎是跳进坑里,气囊暴开,于鹏被顶在头枕上,他眼光迷离,突然手一松,放开方向盘,昏了过去……
什么地方?什么时间?我是谁?
白色的,蓝色的,绿色的影子在晃来晃去,没有声音,安静的如同天国。
于鹏努力睁开眼睛,发现无论眼皮开合,看到的景物都是一样的,淡色的影子在晃,在晃,在晃……不知道是昏迷的间歇,或者是昏迷中的幻觉。
一个古装的人,身披麻片“衣服”,挥舞长剑……
一个女人扑向一团红红的东西,顿时灰飞烟灭……
还有,还有……
于鹏又在朦胧中听到一些声音。
肺内出血,加呼吸机!
心跳40,很弱。要不要打强心针?
做好这个准备。还有,准备电击。
左侧肋骨劈裂性骨折……
轻微脑震荡症状……
眼睛充血,眼压过高……
一切又重归黑暗。于鹏的身体似乎活动起来,像在游泳,又像在跋涉,无边的黑暗看不穿,摸不到,脚下崎岖不平,像山路,脚上好像没有鞋,但没有痛感。猛然,黑暗中伸出无数的手来拉扯于鹏,劲头十足,他的身子几乎被撕裂,那些手边撕边把他向更深的黑暗拖拽,拖拽……疼痛、无助、恐惧,于鹏无法喊叫,无法挣扎,没有力气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任凭那些陌生而粗蛮的手任意安排他的躯壳,他要绝望了,难道这就是死么?难道已经死了么?
一束光。
一束神奇的光,说不上什么颜色,可能包含所有的颜色,也可能没有任何颜色,看不清,却实实在在,感不到,却通体谨存。
那光直直地从于鹏头顶射下来,光线所到,鬼魅的手纷纷撤开,不再纠缠。于鹏沐浴在温润无限的光柱中,无比安定,无比祥和,那光略作停留,旋即呈巨大扇面展开,直到将所有黑暗全部驱除,于鹏的眼界迷离了,又清晰了,那光变作无影灯的润泽,他看到了忙碌的医生,护士,门外哭泣的妻子和安慰她的保姆,焦躁不安的马宽……他看到了手术台,和一个人,那人是……
他自己!
他还看到很多人,在医院的走廊和病房里走来走去,他们不用开门,墙和门被他们随便穿过。那些人,姑且称他们是人,漠无表情,垂首各走各的,互相不招呼,不接触,也对外界的一切不闻不问。但就在他东张西望的当儿,那些飘忽不定的家伙开始注意他,并慢慢聚拢过来,于鹏这才看清,这些人有的开膛破肚,有的手足不全,有的虽然肢体健全却面部溃烂,无比恶心!
他想喊,可是出不了声音,嘴巴一开一合地,眼看那些鬼魅就要欺身上前,无数干巴巴的“爪子”平伸而来,不知谁推了他一把,于鹏猛然跌回到手术台上,嘴巴一张,喊出声来:“滚开!快滚开!”
正在紧张操作的主治医师吓了一大跳,护士胆子更小,哗啦啦扔了手术托盘,刀剪纱布滚了一地。外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也虎得够呛。
于鹏慢慢睁开眼睛,周身麻木毫无知觉,主治医生的大口罩凑过来,柔声道:“还有一会手术就做完了,安心些,你没事的。”大夫的话好像高效催眠剂,于鹏迷迷糊糊又陷入睡眠,眼睛闭合间,仿佛那些鬼魅匆匆离去,不再纠缠。但他顾不得许多了,困。实在是很困!
走廊里,交警来了,高速公路施工队的头头也来了,马宽把交警拉到一边咬了阵耳朵,交警立即对施工队长严厉起来,说出他施工现场安全设置的种种不是。吴云嘤嘤而泣,施工队长焦躁得一会挠头一会搓手,交警略加指点,他才想起来去垫付手术费和住院费。马宽背着手走了三五十个来回,他和吴云不熟,没法太深安慰,只好时不时拿施工队长撒气。
无比混乱的一夜。
而后天,就是于占彪出殡的日子。于鹏生死未卜,吴云哭作一团,根本无力主事,出殡这么大的场面,谁来安排呢?奇怪的一家人,难道都要死光才算安宁么?
手术很成功,于鹏被推进病房,吴云等人随后进去探望,但不久都被护士赶了出来,理由是病人需要静养。
交警留下了施工队长的联系电话,和吴云打过招呼匆匆离去。施工队长见伤员无大碍,才算宽心,满脸堆笑想再客套一下,吴云讨厌那张横肉过多的脸,把他打发掉。走廊静了下来,马宽见吴云的情绪逐渐稳定,和她略作商量,将于占彪的出殡推迟一天,自己好去联系社会上的朋友帮忙维持。
吴云千恩万谢,马宽用破吉普把吴云和保姆送回明绅花园社区,到家已经是后夜。从于占彪办公室拿来的资料和物品满满堆了一桌子,此时马宽困意全无,索性研究起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从资料看来,虽然于占彪是做史志的,却又掺杂了很多上古神话的东西,从女娲伏羲到黄帝蚩尤,庞杂纷乱,无所不包,一些资料还被红蓝铅圈圈点点,似十二分用心。圈点最多的,是黄帝和蚩尤大战的一段。
这些毫无根据的传说和力求史实的地方志能刮上什么干系呢?
再看看那些器物,有从于占彪办公室拿来的,有从他家搜来的,五花八门,稀奇古怪。所有物品都被于占彪标上名签,马宽才看得如此轻松。先拿起一串铃铛,依稀记得是萨满教跳神用的,放下又拿起一块石头,石头黑呜呜的,像个劣质土豆,标签上标了一个问号,马宽端详半天看不出子午卯酉,顺手扔进准备好的杂物筐,筐里的东西,都是准备和于占彪一起火化的。剩下的东西有唐代铜镜,有明代的陪葬物,还有先秦时期的竹简,最下面是厚厚一本墓葬壁画的临擎,显然不是出自于占彪之手。马宽将认为有用的器具归在一起,无足轻重的扔进筐里。
为了保险起见,他又在筐里搜寻一遍,尤其是那块石头,反复掂量,最终还是扔进去。
马宽第二天去医院看于鹏,于鹏的精神好多了,正在吃吴云给他熬的粥。马宽看小两口恩爱的样子吃吃笑起来,于鹏也不谦让,一边听马宽和他说研究结果一边吃饭。最后马宽把一堆要随于占彪炼的东西给他看,于鹏也不细想,粗粗扫了一眼道:“炼了吧,叔叔的东西太深奥,你我都不懂,他那些破烂同事我也不想给,给了人家也未必敢要,炼了吧!”马宽点点头,临走时告诉他:“出殡的事儿你别操心了,不过明早请弟妹过去,算是家属。”
出殡是很顺利,马宽没白忙活,车、人全部到位。警车开道,豪华的灵车,还有后面一串串奔驰宝马,潘总和一些商界头面人物的出席真是给足了面子。史志办的破面包简直不敢凑在其中,只能灰溜溜跟在后面。遗体告别在云峰殡仪馆的一号厅举行,吴云作为唯一出席的死者家属,黑衣黑裙,在灵堂门口作答理。众人围着水晶棺鞠躬、瞻仰遗容。于占彪被手艺高超的整容师弄得满面红润,栩栩如生,恐怖的表情被勉强弄平,略显滑稽。眼皮却始终没有完全闭上,两点灰色的东西暗藏在里面,若有若无地注视着经过他面前的每一个人。
行礼毕,大家纷纷把白花挂在停车场两旁的小树上,马宽找了几个兄弟给大家发酒和饼干,老板们就着白酒洗手,吃掉饼干,招呼过后就纷纷驾车离去,史志办王主任讨好般凑在吴云前面问还有何要求,六神无主的吴云摇头不语,垂类不止。马宽拉过王主任,几句过场话打发了他。仪式结束,尸体被运往炼尸房,剩下不多的亲近相好纷纷跟随,炼尸工看看一身笔挺西装的于占彪,还有身边放的一堆同炼物事,犹豫一下,问马宽:“都炼了?东西可不少阿。”
马宽塞过去一张百元钞,炼尸工不再言语,麻利地卸车、上铁床,开门……黝黑的炉膛如狮子巨口,于占彪的尸体慢慢滑进去,再无声息。马宽等人到出灰口等待接灰,吴云捧着一个汉白玉骨灰盒,沉重而实在。大家看看烟火生灭的烟囱,看看庄严肃穆的火葬场庭院,偶而咬咬耳朵,似在为生死无常而感慨。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炉膛里仿佛爆炸了一颗炮弹,厚重的铁门顿时被炸飞,带着呜呜的风声打破玻璃窗飞出好远,咣当当落在庭院,炼尸房窗户全被震碎,炉膛里稀里哗啦一阵乱响,浓重的烟灰从炼尸房呛出来,众人不知何事惊慌闪避,片刻,满脸灰土的炼尸工大声咳嗽着从灰土里钻出来,二话不说,直奔马宽:“你,你小子炼了什么东西?啊!炸弹那这是!”
马宽还没来得及辩解,炼尸工突然向他身上一蹿,马宽疾闪,炼尸工扑空摔在地上,不动弹了。
众人翻过炼尸工,那人早反白眼,死了。胸口上,赫然插着一片黑色的锋利东西,正是马宽几经犹豫最终丢掉的那块石头崩碎的残片。难道爆炸的是它?什么石头这么厉害!
马宽苦苦思索,全然不顾火葬场的职工纷纷跑来,最终有人扭住了他的领子……
请假办私事,胡乱炼东西引起人命,大操大办,同商界人物接触过密,研究封建迷信物件……马宽的领导列举了一大堆罪状,最后要他交枪停职,反省半个月。马宽没有怨言,也没解释什么。他自己都弄不明白为何卷进这个莫名其妙的漩涡。
火葬场要起诉他,死者家属也到刑警队闹过两次,无外乎都是要钱,马宽不在乎,在家里只等法院传票。吴云来看过他,替于鹏表示万分歉意,马宽憨厚地笑着,将自己的麻烦形容到很小很小。吴云满脸愁容,一面是丈夫病情痊愈尚需时日,一面丈夫好友因为自家陷入无端的官司。马宽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背影,心里有些酸,不知道是为于鹏夫妇,还是为自己。
真正令他惊奇的是,于占彪的骨灰收拢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半月形的金属物品,上面的铭文非字非画,半阴半阳。火葬场虽说恨死了马宽,却也不敢私藏,原物交给了他。马宽捏着这个一指长的小东西去找于鹏辨认,于鹏也没见过这东西,几个人一推测,一定是那块奇怪石头爆炸余下的。难怪于占彪研究多时不得其解,最终还是标了个问号,不用烈火烧灼,只怕这奇怪金属用无现身之日。
半个月后,法院开庭,火葬场和马宽的律师各执一词,唇枪舌剑,半日尚无结论。休庭后,马宽在旁听席上找到了吴云,也意外地看到了潘总,他礼貌地过去招呼,潘总有力地握住马宽的手:“放心,你一定没事的!”说罢还在马宽肩膀上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马宽良久还在想这一拍的含义,了无结论。但下午继续开庭时,局面为之一变,马宽的律师举出很多不利于火葬场的证据,比如炼尸工私收贿赂,比如火葬检测不周全,又比如……火葬场一方似哑了火的炮,越来越处于不利地位。几个审判员在合意后鱼贯而出,宣布了审判结果:火葬场因为管理不善造成疏忽,炼尸工私收贿赂不按安全操作规程作业以至发生爆炸,火葬场及炼尸工负主要责任,马宽一方因无法预见石头会爆炸而发生过失,负次要责任。至于赔偿问题,马宽没有负担多少。潘总当庭表示,这个费用他包了,不用马宽。
马宽再次握住潘总的手时格外用力。他知道这案子没有潘总的幕后操作,只怕自己要赔得一塌糊涂。之后的几天,潘总宽厚的笑容在他面前晃了好一阵子,有时问问还需要什么,有时又好奇地打听起于占彪的死因。刑警队长见诉讼顺利结束,也没难为马宽,他很快又领回了枪和证件。马宽和潘总为此似乎很快就成了朋友。
于鹏出院了。
很多人去看他,马宽没去。他被派到外地去执行一次远程抓捕。于鹏很遗憾,潘总的秘书送来一大束花,并贴耳告诉他,潘总正在酝酿升他为朱城地区经理,以后就算是公司的封将大吏了。朱城地区,正是于鹏的老家所在。下角村,在朱城东南一百五十里。于鹏的车也修好了,被人送到绅花园社区,那个倒霉的高速公路施工队长负担了很大一部分医疗及修车费,因为他的承包标段在高速公路,而不是什么野工程,他跑不脱。
吴云为老公的升迁着实高兴,也为两人暂时分开而焦躁。保姆在家准备了很上档次的西餐,又点上许多红蜡烛,然后熄灯。于鹏夫妇隔着豪华餐桌相对无言,于鹏举杯,吴云也举杯,二人微笑,饮酒。再举杯,再饮。但谁也不肯先说话。他们的婚史并不长,同时与鹏的优越条件也是他们直接跳过了一般柴米夫妻的奋斗过程,直接进入富裕时代。房、车、保姆,高收入的稳定工作……令人眼红的境遇使吴云忘却了昔日的理想抱负,她越来越喜欢软绵绵地享受伸手即来的幸福,而对父母的提醒充耳不闻。
她无须工作。
晚饭很好,但两个人都没怎么吃。第二天于鹏就要去朱城地区走马上任,并择时将叔叔的骨灰运回老家安葬。这一去,最短也要一个月才能回来。于鹏一时语塞,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安慰吴云,只好沉默。
酒席将散,吴云提议将最后一杯饮尽,于鹏应允并举杯,他猛然发现吴云背后的落地窗外,有个白色的人影匆匆飘过,似走似飞,一闪而过。他浑身一冷,红酒在杯内震荡起来,如殷红的鲜血。
那里不该有人的,这里是郊外。
于鹏终于要走了,潘总前来送行,还有一堆公司幕僚和头头。大家的笑容亲切而实在,堆积在每个可见的角落,像欢送出访元首。于鹏虽然人缘不错,但也没见过如此热烈阵势,感动之余只有握手再握手。同去朱城的还有新配秘书黄晓晓。她是潘总从全公司精挑细选出来的干将,辅佐于鹏很是般配。
车子轻快穿行在高速公路上,于鹏略微加油,时速表就指向了190迈,黄晓晓偷眼看看速度,不好直说,打开CD放起舒缓音乐来。于鹏的脚渐渐抬高,车子降到150迈。二人都没说话,但彼此读懂了对方的意思。于鹏想:有这么个聪明助手真不错。
省城到朱城要走四五个小时,于鹏伤愈不久,身体毕竟有些虚,开着开着就犯困,黄晓晓轻声道:“于经理,我来开会儿你看怎样?”于鹏怀疑地看看她,黄晓晓一笑,拿出驾驶证来晃了晃,2000年考的,还是B照。于鹏真是困,也顾不得许多,把车停在路边,二人调换了座位。黄晓晓轻快启车,稳稳地把车子加速到150迈,于鹏见她操作稳重,毫无不当之处,心下甚宽,困意袭来,他放躺了靠背,不一会就打起呼噜来。
一个古装的人,身披麻片“衣服”,挥舞长剑……
一个女人扑向一团红红的东西,顿时灰飞烟灭……
许许多多飘忽不定的人,兵器,血……
于鹏又回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梦境,他努力分辨每个像素,却无法有效捕捉任何一个点。他似乎穿行在一个与他无关的世界,只能看,却不能感受。没有声音,没有味道,没有触觉,没有……一幕幕的哑剧不停上演,谢幕,循环往复。突然,一声叹息让梦境戛然而止。
很真实的叹息,来自脑后!
于鹏浑身激出冷汗来,后座上应该什么都没有,除了叔叔的骨灰盒!
他瞪大眼睛猛然回头,骨灰盒完好,没有异常。但就在他扭头的一刹那,一条极淡的灰影闪过,复归骨灰盒。
于鹏的暴醒把黄晓晓吓了一跳,她一面稳住车子,一面从手边小冰箱里抠出一听饮料递给于鹏:“于经理,空调太冷了么?我关小点。刚才都看你打哆嗦了。”
于鹏勉强笑笑:“没事没事,作了个不好的梦。”
黄晓晓不再问什么,悄悄把空调降了一档,看看时间,到朱城还有两个多小时,她拿起车载电话,拨了一个长途:“朱城分公司么?我,黄晓晓。于经理的车大约两个小时以后到,请你们做好准备。” ? 于鹏很欣赏黄晓晓的体贴劲,不过有吴云的样子在,他对过分专注的职业女性总是喜欢不起来。确实,黄晓晓干练有余,温情不足,什么事情都要弄个水落石出,都要问个为什么,难怪二十七八了还没个男朋友。谁要她,工作是轻松了,家里一定很累。
高速公路走到了尽头,在收费站交了通行费,车子顿时颠簸起来,从一马平川的高速公路直接到年久失修的二级路,还真难过渡。前面不远是黄泥岭,从这开始,到朱城只剩下八十公里,不过这段路是最难走的。黄泥岭是老爷岭的支脉,山不算高,但群峰密集,树木葱茏,被当地政府硬是冠以”塞北小桂林”的称号,向外推销特色旅游。不过酒香也怕巷子深,公路不怎么样,游人如何来得,除了去朱城办事拉货的车,很少有外地车走这条公路。车少了,公路就显得很冷清,附近也没什么人家,满山的针叶阔叶林随风呼呼作响,大白天也觉瘆人。
出站后二人又换了位子,于鹏开车,黄晓晓听音乐。于鹏还在回想刚才的那声奇怪叹息,黄晓晓则眯起眼睛小猫一样聆听音乐的变化,二人无话。只听车下砂石因摩擦哗哗作响。于鹏的车底盘重,倒也不算太颠簸,舒缓的音乐有效化解了恶劣环境带来的坏心情。于鹏慢慢地也跟着音乐的节拍敲打着方向盘。太阳西斜,和朱城发的最后一班客车打过照面后,就再也没见对面来车。朱城的经济真是太差了,哎。于鹏摇头,在这鬼地方要推广业务,真的很难。难怪上任经理打了退堂鼓,他去,弄不好还不如以前。
胡思乱想间,CD突然扑扑几下不响了,然后车子一顿,熄了火。靠惯性滑行一段距离,于鹏停好车子,叉起腰下去检查,油路没问题,滤清器没问题……查到最后,原来是电路,一个保险爆掉了。黄晓晓也略懂机械,不时出谋划策。于鹏从工具箱拿出个备用保险插在电路板上,刚一打火,扑扑!保险电火一闪,又报废了。于鹏百四不得其解,拿起手机拨了一串号码想问问朋友,手机却嘟嘟嘟地罢工起来——大山里,没信号!
于鹏觉得公路虽然偏僻,不至于老没车,哪成想等了个把小时,也不见一辆经过。黄晓晓试过了自己的手机和车载电话,也统统不好使。两个人只剩下一罐饮料,和越来越低的斜阳。于鹏试过了所有办法,也无法让车子重新活跃起来,备用保险也用完了。车子真成了一堆废铁。太阳一点点隐去,山风冷起来。没有空调的轿车里仅存一点热气,于鹏和黄晓晓都披上了外衣,在越来越黑的暮色中焦急等待来车。随着日光的完全消失,这一点点希望也破灭了,他们不得不在这里过上一夜,等候明天早起赶路的车。
“晓晓,你怕么?”于鹏没话找话。黄晓晓艰难地笑了一下:“说不怕是假的,不过,这不是有你么。”于鹏也笑起来,车里的气氛有些尴尬,又有些暧昧。黄晓晓把饮料递给于鹏,于鹏又推回给黄晓晓,二人谁也没喝。天色完全黑下来,刚刚有点月光,但云彩很不识相地扑上去,把这点光亮也盖得严严实实,真正是伸手不见五指。
“于经理,听说你的老家就在朱城?”黄晓晓突然想起什么,问道。
“啊,不过不是在市里,还很远呢。”于鹏随波而动,脑海中浮现出老家的模样,不过很模糊,那些记忆都是少年时代的,很远了。
“山里一定很好玩吧,我可从没去过山里呢。”
“过两天我就回老家看看,你想去么?” ? “那当然好了,不过,山上有狼么?我怕。”
于鹏想,城市白领还是有弱点的,一旦离开她们赖以生存的环境,很可能就变成了一摊毫无用处的软体动物。于是他笑了:“呵呵,现在没有,我爷爷那时候还是有狼的,后来就跑光了,林子也砍没了,没啥好看的。”
黄晓晓继续问着下角村的风土人情,于鹏也尽力搜索记忆中的故土影像,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竟也不觉得害怕,宽敞的轿车似乎成了他们露营的玻璃帐篷。一切都很平和自然,那场不期而遇的车子故障变得可有可无起来。
不知道是谁先困了,也不知道是谁先睡着了,聊天在不知不觉中消失在二人的梦境里。夜一点点深下去,时针指向午夜。
子时到。
于鹏突然感到车里很冷,他被冻醒了。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头来,借着月光,于鹏看到车窗上蒙了一层薄薄的哈气。真的很冷。黄晓晓身子略偏,外衣反扣在身上,已滑落了一半,发髻松散,全无白领丽人干练的样子。于鹏正要伸手去替黄晓晓盖衣服,突然感到一阵奇寒从背后袭来,硬生生的,从尾骨一直麻到后脑勺。他不敢扭头,也不想扭头,但一股奇异的力量将他的头生生扭转过去,直向对面的公路。
公路上月光惨淡,砂石路面坑洼不平形成无规则的漫反射。不远处,有一个人,或者说,可能不是人。因为那几乎只是一个影子,飘飘地,轻轻地,向车子这里靠过来。于鹏仿佛被蛇吸住的青蛙一样,呆呆地看那影子飘,渐渐看清了,是一个红衣女孩,似乎还背着面目不清的旅行包,似走似飘,不见腿动,只见身行。于鹏的背麻得不行,一阵阵寒意直袭后脑。
红衣女孩并没有走到车子跟前,只是规规矩矩顺对面的车道与于鹏的车擦身而过,向后“走”去。于鹏许久才嘘出一口气,轻轻地,轻轻地,似乎怕破坏一件脆弱的沙雕。然而访客并不只是如此,远处又来了个粗壮身影,也许太过粗壮,竟然看不到——脑袋。他滚着什么东西,圆圆的,很大,他“走”得不快,好半天才到轿车附近。于鹏战战兢兢细看他的面貌,却看了个空,那人竟然没有头,粗壮的肩膀上空空如也,他滚的东西,是一条货车轮胎。没有声音,是的,一点也没有。
壮汉目不斜视,专心致志地滚那轮胎,慢慢消失。于鹏看看表,十二点二十。
一个声音从车后响起。于鹏冷汗犹如决堤洪水,浑身爆发。他一点点扭过头去,车后竟然是个白白面孔的书生,不是现代装束,很像古装片里的举子,背了书篓,要向前走,可是车子挡住了去路,他向前走,就被车子挡回去,再走,再挡。车子发出的撞击声似有似无,于鹏感到这个“人”有点滑稽,怎么不知道躲闪和绕路呢?他几乎笑了,旋即又严肃下来,这个时候实在不适合玩笑。
书生过不去,就一直撞,撞,突然,于占彪的骨灰盒里传出一声响亮的咳嗽,那书生似乎受了惊,把脸凑近车窗,于鹏见了,差点吐出来。书生的脸上满是蛆虫,五官早已溃烂不堪,破破烂烂的眼睛向外努着,怎么看都不是活人样子。骨灰盒里又一声咳嗽,书生不看了,转身离去,青白色的长袍飘荡了好久才消失。
于鹏连内裤都湿透了,不知道是汗还是尿。
一直到三点多钟,“行人”密集的路上才静寂下来,不再有访客经过。于鹏掰手指头算了一下,一共经过了十七个。
这一夜,哎,这一夜……
于鹏很久才腾出手来给黄晓晓盖上衣服,晓晓发出轻微的鼾声,嘴角是微微上翘的。那梦一定很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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