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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森森的骨骼裸露在皮肤断口,有浓而墨的粘稠液体蜿蜒覆盖,骨那样白,血那样红,白红之间,闪耀出一种动人心魄的决绝的色调。
米峒依旧晚归。
肖艾每天很早就把头发高高束起,插进一只红蓝漆纹的竹签,做成髻。肖艾的手很巧,不但可以将青丝梳成各有韵味的花式,或妩媚,或柔弱;也能泡一壶香气四溢的咖啡,入口微甜,再泛滥出浓郁的苦香;再往前数十年,肖艾还是美术学院的高才生,曾经参加过柏林的一次国际画展,但结婚以后,就专心做了全职太太,毕竟相夫教子,是中国女性最满意的归宿。
和米峒相识在一场市政府主办的新年晚会,作为市内最大计算机软件公司的软件工程师,米峒遇到了刚刚举办完画展的肖艾。肖艾穿藕红色的坠地长裙,装饰了蕾丝花边的波西米亚风格,握一支高脚杯,倚着雕花的铁制围栏晒月亮。米峒后来提起那次相遇,只念叨四个字,惊若天人。
当然那都是昨日黄花的陈年旧话,固然再艳丽,再娇贵,再妩媚的女人,终究熬不过时间。
已经记不清米峒从什么时候开始晚归。
一个男人有了已经进入轨道的事业,高贵美貌的太太,不知还有何物需再劳碌奔波。
复式跃层的花园洋房,处处装饰著名贵的古董字画,波斯地毯,新鲜的香水百合,原来一切,不过是个高级的金丝鸟笼,肖艾飞不出去,米峒也不喜接近。
有无数人艳羡的幸福生活,肖艾只是淡淡一笑而过。
结婚十年,只缺一个孩子就到达人生最终的归航,肖艾做好了所有准备打算要做妈妈了,却是这个时候,于百盛的女装柜台前,看到挽在丈夫怀里的女子。
皮肤苍白得近似透明,但脸上打了过于白的粉底,眼角用金色的眼影涂成夸张状,身上是或红或绿的跳动颜色,几乎看不清那衣服的裁剪款式,但致命的是,她年轻。
丈夫的品位似乎在回落,然肖艾什么都可以不服输,除了年轻。
年轻的女孩在丈夫身边做娇媚状,手上挑选的,是夏奈儿这一季的新款,上周才到的货,肖艾曾经试穿过,无奈嫌颜色过于鲜艳,呵呵,穿在这个女孩身上,却是如量身定做般华贵嚣艳。
接近五千的价码,原来丈夫一点也不吝啬。
步过去,尽量的自然,谦和。肖艾知道自己的美,除了眼角泛起的几条皱纹,她几乎无懈可击。
“老公,真巧”她如常般亲昵的将手放在米峒的肩膀上,举手投足,盈盈风情。
米峒揽在女孩腰上的手触电般滑落,男人的第一反应通常优于女人。
“艾艾,来看新货?”临危不惧也是他们的一大常项。
“老公,晚上早点回来吃饭,我褒了你爱吃的海参”她挥挥手,背向而去,没有回头。自始至终,没有看女孩一眼,如没有任何旁人存在,而自己的老公,只是独自伫立在商场明亮宽敞的大厅一般。
“你老婆?”女孩吐吐舌头“她好漂亮”
这是自然,如果倒退十年,你只是我身边一只乌溜溜的灰雀而已。但而今,落败的人,却是女王一样骄傲的我。
肖艾没有回头,因为消瘦脸庞滑过了一颗晶亮的物体,就如眼眶,忽然落入了细小的沙烁。
晚上米峒自然是乖乖回家候着,既然肖艾没有当面戳穿自己,那自然不会落井下石,想当然会给自己一个回头的机会。
从来,她就是一个从容优雅的女子,在后院的栀子花边,银色的木棉花藤旁,有细心照顾的玫瑰花圃。壁橱的蓝卡透明门边,有幽雅的吊兰竹制品。卧室的大副结婚照片,装点着豪不张扬却华丽非常的银色缀钉。每个角落,都是用心布置的结果。
她要细致的完成每一点点事,如画湖面的波光,或制作精良的小菜。
自然是请了钟点工,但肖艾总觉得吃饭不能马虎,要卫生,要精致,要服帖,要合胃口,要像一条细细的香绳,自嘴边滑到胃里,蔓延出浓郁的芳香,牢牢吸附在每一个味觉细胞中。
米峒平日比较喜欢吃肉,闻香而来,看到餐桌上红烧狮子头,宫爆肉片,回锅肉摆了好几样,色泽鲜亮,甜酸细腻,全是自己爱吃的。
说实话平日应酬太多,海鲜吃得太多,舌几乎丧失了味觉,可每次尝到肖艾的家常菜,才把几近迟钝的味觉欲望给勾出来了。
几碗米饭下肚,米峒是既可口又满意,拍着肚子半躺在沙发上小憩,妻子捧来一杯碧螺春,刹时将油腻都化成一阵清香。
体贴周到的,终究还是在枕边缠绵数载的妻子,米峒忽然升腾起隐约的疼痛。如同曾经守候在肖艾家的窗口,一遍又一遍的喊她的名字,直到声嘶力竭,骨节都有酸楚的疼痛。而今,那个烟视媚行的女子甘愿依附在他的生命里,做隐没在都市虹霓背后的影子。
自己仍然不满足。
据说肖艾的手艺是跟妈妈学的,米峒印象里,那也是个坚韧美丽的女人,听说她曾经把自己的丈夫,也就是肖艾的父亲,从一个比自己年轻数岁的女子手中抢回来,将已经破碎的婚姻修葺得完美无缺。
每每遇到这对老夫妻,都是相濡以沫的忠贞与不舍,那绝非是能够装出来的虚伪做作。
于是米峒开始敬佩这个女人,也一直想知道,她究竟用的,是如何的媚术,能够将一颗已经遗落的心,再找回来。
讽刺的是,肖艾竟要面对与她母亲一般的抉择,肖艾又究竟有没有从那个坚强的女人手中,学得挽回男人的密法。
知道自己是背叛,是愧对眼前为自己奉献了整个生命中最鲜活时光的女人,然,逃不过就是逃不过。
自己不再年轻,终日隐忍在公司,家庭,两点一线,巨大的旋涡在吞噬着那仅存的活力。生活,不过是死去活来的争斗和功利而已。
只有女人,一个个光鲜亮丽的灵魂,充斥着律动,叫嚣,泡沫,水样透明的嘴唇,光怪陆离的色彩。走马灯似的换女人,成了米峒找回活力的唯一途径。
而肖艾,完美得像个女神,永远飘忽在安全距离以外,用漠漠的眼神看穿自己的一切意图,再美丽高贵到不可亵渎。
步过去从肖艾身后将她抱住,盈盈一握,柔弱无骨。
你好象瘦了。米峒有些不忍。
哪有?肖艾依旧低着眉眼,激光灯懒懒打在梳妆台前,映出张微微疲倦的脸庞。她伸一只手,将盘发的竹签拿抽出发髻,墨黑的青丝倾泻而下,更显出肖艾的苍白。
你脸色不好,是不是病了。米峒叹口气,艾艾,我很忙,经常不在家,但是你要懂得照顾自己,知道吗?
哪有。她挣脱他的双臂,转过俏丽的脸与他直面。
我什么都不会妨碍你,只要你每天晚上回家吃饭。
米峒心里微微一惊,妻子在和自己摊牌?轻一摆手。怎么能这样任性呢,你知道的,我有很多应酬。依旧镇定自若的男人。
肖艾自顾的摇头,只要回来吃晚饭,其它一切的事情,我都不会过问,任何事情。她薄唇边,吐出坚定的几个字。
任何?包括那个女孩吗?米峒有些不解。肖艾究竟,在耍的什么把戏?
眯着眼冷冷的看她,她却也坚决的回望过来。
哦,原来这是场交易。米峒心想。OK,我答应你,从今天开始,每天的晚饭时间,我都会留给你,我的夫人。
她终于笑起来。眉眼如电。谢谢。
所有的一切,仍在既定轨道上运行。
米峒依旧带着年轻的女孩上街,购物,甚至是参加密友的聚会,每个成功男人的身边,都陪伴有以各种名义出席的张扬美丽女子,这似乎已经不是秘密。
而肖艾,家是她唯一的城堡。每日精心褒汤,制作私房菜,候老公回家。
没有风暴,米峒最担心的冲突,居然如此简单的化解在不再晚归的晚餐中。原来生活可以将一个心高气傲的女人磨砺为逆来顺受的家庭主妇,原来锦衣玉食的生活,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舍弃的,包括肖艾这样曾经脱俗的女子。米峒每每端起碗,总会产生这样的念头。
餐桌上的菜式平常而不失丰盛,肖艾修长的手指,总可以创造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肉,是每餐不可或缺的主要内容,但几乎每天都是翻新的菜式,妻子总是知道,如何伺候好老公的胃。
唯一改变的,是肖艾自商场相遇后,便搬到客房居住。
米峒并不奇怪,这样清高的女子,怎么能容忍自己的男人怀抱别的女人时,再去玷污她女神般的身体。
其实在家的氛围并不糟糕,饭桌上,依旧谈论着天南海北的话题,天气变凉,米峒的床头会放上一件厚衣,添置一床温暖的毯子。
只是肖艾似乎越来越瘦,脸庞苍白得更厉害,消瘦让原本丰盈的面孔,突兀出高高的颧骨,漠然的棱角。肖艾居然,散发出另外一种从来与自己不相干的,骨感的美。而在着装上,曾经是最爱的及膝长裙,被锁到了箱底,肖艾开始迷恋牛仔裤,勾勒出她腰间完美的弧线。
米峒归家的时间越来越早,也不再晚出。他会帮肖艾在厨房打打下手,清晨起来,也破天荒的步到客房,帮肖艾梳起那一肩秀美的长发。他的手很笨,却梳得仔细。这么多年了,从未留意到肖艾如墨的青丝,竟然如此华美绝色。
或许是容忍,成全了一种亏欠。
7月5日,是肖艾的生日。
米峒早早的结束公司会议,开车取了定做的蛋糕,匆匆赶回家。
厨房里,肖艾早已经开始忙碌,透明食盘里,盛着切成细丝或薄片,新鲜得泛出粉红的颜色。
“艾艾,今天是你生日,我们出去吃吧,去吃你最喜欢的法国菜”米峒心里弥漫起一种说不出的酸涩。
“不要了”肖艾清瘦的脸扬起明媚的笑容“这不都准备好了吗?”说话间就挽起袖子洗起嫩绿的青葱。
“天啊,你怎么可以这么瘦!”米峒惊诧的低吼一声。
才两个月,肖艾的手臂像被人抽去了肌肉,只剩下包裹在骨骼上的表皮,甚至可以清晰得看到臂膀上青色蜿蜒的血管。
她不语,有条不紊的继续着。
“艾艾……”米峒的喉咙忽然哽咽着什么东西,再也说不出话来。
“出去休息一会吧,你累了”肖艾把发丝别到耳后,淡淡的仍然微笑。
青椒肉丝,雪菜肉丸,水煮肉片。
不一会,香气四溢菜就摆满了木制餐桌。
“艾艾……”
“什么也别说了”肖艾挥挥手“多吃点,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嘴角有无奈却真诚的笑意。
米峒不再说什么,狼吞虎咽的吃起来。而肖艾,只是微笑的看着他,就像多年前米峒第一家计算机软件公司成立时,肖艾那种骄傲而满足的表情。
曾经以为你是我的目的地,原来我不过是你的经过。
入夜,肖艾早早回到客房睡下,只留下米峒独自一人,在昏暗的客厅。
有种模糊却怅然若失的幸福,从回忆里直抵大脑。
曾经懒懒蜷在怀抱的肖艾,有温热的身体,缎子般滑美的肌肤。她总伸手圈在米峒的脖上,睡得安稳恬静。她的微香呼吸,是米峒最好的安眠药。
而今,只是冰冷的床沿。
客房与卧室,只有一条走廊的距离,迈出去,却是如此遥远的间隔。
已经熄了灯,从什么时候,肖艾养成早睡的习惯呢?
乳白色的被褥下,有个蜷缩的人型。
米峒步过去,掀起被子一角,想坐下来。
肖艾的脚,却正好露了出来,米峒正想把它重新盖在被下,赫然,他呆住了。天呀,他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如果这还能称之为脚的话。
一只完整的脚掌上,自骨节往上延伸,他看到半截腿骨。
白森森的骨骼裸露在皮肤断口,有浓而墨的粘稠液体蜿蜒覆盖,骨那样白,血那样红,白红之间,闪耀出一种动人心魄的决绝的色调。
“肖……艾”
“我真是不小心,居然被你看到了”肖艾居然坐了起来,没有任何痛苦与不安。
“知道吗?妈妈告诉我一个古老的,能留住丈夫的心的偏方——”
“什么……”米峒眼睛定定的看着那只缺失了肌肉和皮肤的脚,浑身僵硬。
“用自己的肉,呵呵”肖艾惨淡的笑起来,月色皎洁,她绝美的脸却如死神一样肃穆阴森。
“肉……肉”
“这么说吧,这两个月,你一直吃的晚餐……”肖艾耸耸肩“还差一点,只要再吃三天,你就会永远属于我了,哈哈哈!”
米峒眼前一黑,僵直的向后倒下,他再也听不到了。
法医拿着从米峒私人医生那里送来的病历,仔细翻阅。他不知道怎么安慰眼前这个崩溃的美丽女人,她哭得几次昏厥“是的……他有心脏病史,可是太突然了,他才43岁!”她发疯的吼叫。
“真是可怜……”几个警察在旁边议论着“这么漂亮的太太,就成了寡妇”
“是呀,心肌梗塞忽然发作,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这个女人保养的真好,比他老公小7岁呢”
“也是30多岁的人了,皮肤还这么好……”
沙发上的肖艾,披着及膝的纱制睡衣,露出光洁嫩白的小腿。
米峒似乎忘了,肖艾除了能烧一桌美味的饭菜,梳出华美的发髻外,也能描绘出一副副动人心魄的图画。
580万,是律师审核之后通报肖艾的财产数字,而白与红两盒普通的颜料,在美术用品商店结帐时,只花了64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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