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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炭-感灵

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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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8 09:59:24 | 显示全部楼层
一定又是我的幻觉。我对自己说要镇定,那里什么也没发生,不应该这样疑神疑鬼。

  面试的房间里有四个人,连同我在内。其中两位考官是外国人。吴知帆坐在豪华办公会议桌后面,一脸正经的提问题。

  “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财会……”

  就在这时,三位考官身后的窗外忽有浓雾升起,铺天盖地的从远方涌来,像是一场雪崩。我睁圆眼睛望着,有点窒息。我甚至听到气流涌动在耳边的啸声,这些都真实无比。

  “有几年从业经验?”

  “六年,证件齐全。”

  我一边回答问题一边又回头望向门的方向,黑色的雾气已从门缝及一切缝隙中渗透进来,四面八方的将我们包围,这样的幻觉让人发抖,我忍耐不住恐惧的心理。吴知帆旁边的外国人低声问吴知帆这个人怎么啦,我回答他说:“魔瘴,从黑暗里飘来的黑色雾气,在门外,徘徊,试图涌入。”外国人哈哈大笑,说:“你应该去应聘演员,但你更像是个诗人,而不是行政助理!不过你很幽默,我们决定聘用你!”

  我有些茫然,因为突然间眼前的幻觉又消失了,一切恢复正常。蓝天白云还有飞鸟,而我则站在室中央,两个外国人正低头在签署文件。我在心中暗暗思量:是幻觉,一定是幻觉。你要相信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吴知帆对我微笑,说:“有一套啊!”

  我不懂他的意思,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有了一份工作,我要过正常人的生活,我要忘掉这一切,从头开始。

  “释明,你先去三楼人事部登记,我待会就到。”

  我神情古怪,从他们看我的目光里能察觉出。我的内心像一个酒醉的浪人,踉跄的保持着平衡,以及对眼中荒诞变形的世界的世俗理解。而这一切都像梦境中的某个片断,不停的重复,试图把我诱向错误的彼端。而现实情况是,我神情麻木眼光呆滞的起身,与吴知帆握手,保持一定距离,礼仪周全。

  “好的,吴经理。”

  我说,甚至还微笑了一下。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那根理智的神经随时都可能崩断,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可我不想让自己看起来与众不同,像个疯子。从童年起我就惧怕出风头,排队会不自觉的站在中间,看电影时会跑到后面,在大学里虽然很扎眼,但那也是在有两个比我还扎眼的人中间才忘乎所以的。我这样想着,大脑里乱作一团。

  当我走出办公室时,见到的所有人都向我点头微笑。吴知帆从后面追上来,笑着对我说:“释明,我觉得你今天十分出色,人也精神,刚进来时我都没认出来!对了,你在哪儿补习的英语?流利的很啊!”我转头疑惑的问:“什么?”吴知帆顿时尴尬的愣住,对我说:“对不起,我认错人啦!”他向后退去,一脸的困惑不解。我更加疑惑的问:“什么?”吴知帆狐疑不决,向走廊另一头张望,那边只有两名保安在向这看。“真对不起,我认错人了。”吴知帆茫然不解的摇头转身走开了。我追上前,对他说:“吴知帆,你不会是变卦了吧?”吴知帆不知所措的望着我,说:“我都说过对不起了,你这人干么啊?”我紧紧抓住他的肩膀,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说:“我是释明。”吴知帆顿时变得有些惊悸,他挣脱开我的手,说:“你这人有问题啊?我又不认识你,你怎么可能是释明?保安?保安!”我还要解释,却被不知何时过来的保安架住胳膊,强行带离西陆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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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8 09:59:37 | 显示全部楼层
吴知帆怎么不认识我啦?我茫然的站在马路旁,找不到自己的自行车。

  有一部小说里描写过一个精神病患者,他能同时出现在两个空间里,同时爱两个女人,但他并不快乐,最后失去形体消失了。那个故事并不精彩,甚至有些拖泥带水,每个人物都平庸至极,但合上书时,却总被莫名的恐慌笼罩,仿佛这种事随时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我们都是平庸的人,都可能随时从世上消失。

  我从未想过自己会精神崩溃,我并不觉得自己心理有问题。除了恐怖的幻觉,我一切正常。但是现在,我认为自己应该去看心理医生。不过还是先和朱华商量一下。

  中午时我坐出租车回家,在楼下遇到连昊,他手中握着把血迹斑斑的菜刀,神经质的冲我大笑,扬起手中滴血的菜刀,畅快的大喊:“痛快啊!痛快啊!”我往后退了几步,盯着连昊,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我喊道:“放下刀!有话慢慢说,你这是干什么?”连昊一边挥舞菜刀一边叫喊:“我杀人啦!我把老婆杀啦!我把自己也杀啦!痛快呀!真他**的痛快!释明我告诉你,总有一天你也会杀了你自己的!哈哈……”我惊疑的盯着他,看见楼道里有人叫喊着向外张望,远处有警车声,连昊哈哈大笑,几乎喘不过气。正午的阳光下,连昊的目光四面扫荡,一脸的不屑,仿佛这个世界太过肮脏,只有他是干净的。连昊用刀指着楼上窗口探出的每个头颅大喊:“龌龊!龌龊!龌龊!”

  他疯了,彻底疯了。

  警车驶来,冲下全副武装的警察,连昊舞着菜刀原地打转,最后向着天空深处狂喊一句:“我**你妈!”然后突然把菜刀劈向自己的颈部,我看见一道鲜血喷涌而出,溅在纯棉的衬衣上迅速浸透扩散开,像油一般流动。最后,连昊倒在自己的血坡里,那些在水泥地上的血便围绕着他流动,像是在进行血液循环。我感到窒息,血腥的气息直冲脑髓,整个人都禁不住颤栗。警察们仍把枪口对准着连昊,似乎他还能站起来。我紧贴在墙壁上,惊恐万状的盯着地上倒着的连昊,菜刀在他脖子上劈入一半,血泡不时破裂又鼓起,那细微的声响在我听来却是如此剌耳惊心。

  我看着警察们把连昊的尸体抬上车,又从楼内抬出一具女尸,她的一只手臂僵硬的伸出白布,中指略伸,像是在做一个下流的手势。出楼道口时被杂物刮开裹尸布,露出一张血污的脸,她的眼睛瞪的浑圆,向外突兀,面部还有未散开的笑意,似乎是在笑时被连昊斩杀。我紧贴墙壁,一动不动。

  有一些人出来把地上的血迹冲洗干净,而天色已晚。我仍然不敢动,低声的呼吸。似乎没有人发现我的存在,他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有很多熟悉的身影,那是我的左邻右舍,其中甚至还有我的影子。我战栗的望着地上残留的一滩血痕,听任他们在我面前高声议论今天的谋杀案,说什么凶手是氓流,据说在东边还杀了一个人,听说和死在这的女人是夫妻。我震惊的听着,像做梦一般不真实。

  天黑了,朱华还没回来。我贴在墙壁上,感到十分疲惫。

  四下一片漆黑,看不见来时的路,及将要去的路,连同周围的低矮的灌木丛,和远方的高楼大厦,还有吵吵闹闹的人群,在这一瞬间消失不见,死寂无声,仿佛从未存在。只剩下这一片漆黑,和未知的世界。

  他们都没发现我的存在,我是个被遗忘的陌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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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8 09:59:51 | 显示全部楼层
<六>午夜的回忆  

  我紧紧贴在墙壁上,仿佛等待猎物出现的壁虎,警惕的注视着眼前的黑夜。我已不记得白昼是如何度过,有许多人从我身边走过,还着一天的疲惫或烦躁,甚至无望的表情,在最接近家的楼道口松懈了伪装,显露出最为人性的片刻,片刻之后仍要再次伪装成好丈夫或好妻子或好儿女。这样想时我不可避免的绝望了,对生活,对人生。

  现在天已经黑了,总有也九十点钟,天空不见一片浮去,也不见一点星光,没有月亮的大地呈现出死寂的氛围。看惯了的小巷和楼群隐入黑暗,水泥铺就的街面也仿佛沉入水下,让人不知深浅。我站在墙根,像是踩在冰面上,神经紧张,惧怕自己会随着冰裂声落进大地下的黑暗,那里或许就是地狱。这让我想起尼采在一本书中说的话:‘往彼端去是危险的,停在半途是危险的,向后睢望也是危险的,战栗不前进都是危险的。’到处都是危险的,那我该怎么办呢?我不是超人,超人也根本不存在,没有人能拯救我,我只能犹豫着,立在原地不动。

  远处近处的灯光给了我些许安全感,我已渐渐从巨大的恐惧中挣脱,并试着回想这一天所发生的种种怪异的事情。我发现这些事情之间没有本质关系,却又有蛛丝马迹相连,甚至在记忆深处还有点熟悉,似乎在什么时候经历过。我仔细的回忆,从小学到大学直至今日,并无任何不妥。平庸如我这样的人何止亿计,为什么偏偏是我这个庸人被选中,来亲身体会今天这样的事呢?这里面一定是有原因的,或许每个人的出生都是有原因的,为了将来的某一天或某一片刻,为此而生而死。

  不知谁家的钟当当的响过十一声,朱华还没回家。我贴靠在墙壁上的身躯已僵硬不堪,这个时候如果能有一张沙发和一杯热咖啡该有多好。我突然又想到朱华,她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中午连昊杀妻,那个时候正是朱华回家吃午饭的时间,心下一惊,冷汗刹那喷出汗毛孔,浑身上下冷冰冰的。我转身奔进漆黑的楼道,跌跌撞撞的冲上五楼,颤抖的手不论如何也不能将钥匙插进锁孔,一心急便用力撞门,只一下,门居然就开了。我站在门口,握着一串钥匙,喘着粗气,心跳不止。屋子里很静,气味芬芳,期间还夹杂着淡淡的鸽粪臭,朦胧中家具都在原来的位置,每一样东西都不曾改变,这个家好像一切正常。透过窗户,我看到外面遥远的地方有车队行进。我定定了神,在钟声滴答响中迈进家门,打开灯,明晃晃刺目的光线使人眼有些不适,我眯起眼睛,扫视屋内的情况,正像气味所显现的那样,熟悉的每样东西都未曾改变。我关上门,倒坐在沙发里,长长的深呼吸,似乎已把所有恐惧关在了门外。

  在墙根站了一天,人相当疲倦,也很饥饿,我在厨房翻出些冷饭吞下,并给朱华单位打电话,居然有人接,语气颇为恶劣的说加班正烦着呢,找人明天再说。然后就挂掉了。我倒了杯凉开水,靠在沙发里,全身酸痛,从肌肉深层泛出拉伤般的痛楚。我放松身心,对自己说没事了,朱华只是加班。我要先休息会,然后再去接她。这样想时我几乎已要睡去,却又忽的惊醒。我告诫自己不能睡,起身打开电视机,电视里正在播美国九一一事件的专题报道。我木然的看着听着,在世界的那一头死伤惨重,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甚至幸灾乐祸的笑了声,面部肌肉有种陌生的抽动。我不确定那是笑,正如我不确定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希望那全都只是一场梦,在梦里恐惧懦弱不是件可耻的事情,人总有脆弱的一面,但我希望它从未示人。

  记得就在不久前,也就是昨天,朱华对我说起她的梦,她说梦里有我给她生存的勇气。其实这样的梦我也做过,那是在小学到中学期间,那个时候算是我一生中最风光的日子,连跳两级进重点中学,各门功课都名列前茅。我记得自己甚至还狂妄的想不能总这样,人要经历些挫折才会更加不凡。如果我知道所有不凡的人都是在十七八后才经历挫折的话,我就不会急于想着结束短暂的不凡,挤进永恒似的平庸。在骨子里,人人都渴望着不凡,但不凡却只属于少数人。很显然,我不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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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8 10:00:07 | 显示全部楼层
现在见到我的人,无人能想像出十岁时我的模样,我自己也不能。那仿佛是两个时代,隔阂着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用现在的我的目光重新审视那些重复不断的梦境,我发现它们在对我暗示什么。其中有一个梦的场景是这样的,我与一个女孩也就是现在的朱华,我们两个人在迷宫一样的林间小径上走,转过一弯又一个弯,眼前永远是灰褐色的碎石小路,总也走不到头。路两旁的树是绿的,高大挺拔,在头顶上合拢,把天空遮拦在外,使得小径上只有星星点点的光线,直线般链接着天空与大地;草是碧翠如玉般剔透,一棵棵连成片铺盖着大地,那些光又像是从地面升起的般,一根根细碎的光柱捅破林荫,直冲苍穹,在那里与明亮的云汇合;在树与草之间,密林中还弥漫着芬芳的雾气,很淡,只有在经过那些光柱时才会被人发现,它气味飘逸着绿,像是一个答案。我在梦中总是兴高采烈,追逐着那气味的源头。可每次朱华都会哭,说咱们怎么还没走到头啊?于是梦便会醒来。我知道自己一定是在寻找什么,那就是我亢奋的源泉,是它给我以生活的动力,使我看起来像个神童。本来我应该告诉朱华这些,但是我没说,因为在那纷繁荒诞的梦里还发生一件事,我找到那气味源头,知道了答案。这可能是我唯一记得完整的梦,却从来也未明白它预示着什么。

  那是一片白桦林,落叶铺满道路,一眼望去是干净的树与大地,宽阔的天空在头顶上,没有风,树叶静止片片垂下,并不时飘落,叶柄断裂的声音轻脆仿佛音乐。大地上看不见道路,也看不见一个人,静悄悄的没有一丁点嘈杂的声音。鸟儿也不见踪影,我独自一人满怀喜悦的踏在落叶上,追逐着那淡雅的气味,走近一间用干净木板钉成的小屋,原色的木头,有着好闻的香气。那所有芬芳的气味都是从这间小屋里飘散出来的,我伸手推门,笑容满面,仿佛是要见到圣诞老人般开心。然后门开了,我见到了什么,但却刹那间醒来。醒来后的我更加喜悦,却不知为何喜悦。我心中飘着淡淡的惆怅,手上附着着淡淡的清香,欢喜的保守着这个秘密。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秘密呢?我猜,我看见了一个人。

  如果我对朱华说给我以生活动力的人不是她,她会怎样想呢?我不敢设想,这样的伤是致命的。更何况这还是一个秘密,是秘密就应该保守。

  时间过的飞快,已是十一点四十分,我起身关闭电视机,上了趟厕所,开着灯出门,手里握着手电筒。在楼下我回望家的方向,那里亮着灯,玻璃透明不反光,却又似乎是张网,把屋里的光线拦挡住不溢出。我站在胡同口,用手电筒向黑暗照去,冰冷的大道上一个人也没有,黑暗把手电筒的光线挤压成一道光柱,由此端伸向彼端,中间照不亮任何东西。那黑暗勾起我恐怖的联想,使我裹足不前。我从未像今天这般惧怕黑暗,一定是潜意识里还在思索白天的事,那些没有理由的怪事一件一件的发生,难道就没有过预兆吗?我退靠到坚硬没有生命的水泥墙上,关掉手电筒渐渐微弱的光亮,强迫自己回忆。

  回忆是件痛苦的事情,因为有太多的断章。可我一定要回忆,因为未来隐藏在过去之中。

  一切的恶梦都是从下岗开始的,与朱华吵架,甚至还打了她一耳光,虽然她也打还了我,而且事后我也道过歉,但心中却还是有了裂痕。说不清那是怎样的隔膜,仿佛金刚石般坚硬,并疯长不息。

  就是从那时起,我渐入平庸的生活突然间全面下滑,到处碰壁,所有用人单位都对我说不,甚至不给个理由。我是一名有执照的会计师,居然找不到工作,沦落到在大街上与民工抢零点工的活,我不懂出了什么事,是我的问题还是社会的问题。我甚至怀疑自己从未上过大学,也从未考取过什么会计师证,再或者那些证件是我从贩子那买的假证,不然无人能解释得了一个注册会计师竟然找不到工作,要扛着毛刷给人刷家赚苦力钱。现在想起来,我忽然察觉出命运女神正怀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把我推向西陆公司。她想要干什么?再或者是我真的精神崩溃了,因为找不到工作,被生活的压力压垮,成了精神病人。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像我这样已习惯两点一线生活方式的人,骤然改变生活模式,多少总会有些不适应。但今天发生的事太过诡异,决不是用幻觉就可以解释了的。可能还有别的线索,被我忽视了东西存在,散落在回忆里。

  夜色漆黑,胡同口的梧桐树忽的哗哗做响,起风了。丝丝寒意扑面而来,刀削般刮过面颊。我噤若寒蝉的立在风里,等待着朱华的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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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8 10:00:25 | 显示全部楼层
许多年前,那时我还是个孩子时,有一天和几个朋友出去玩,在荒山野岭。那天我兴奋异常,连自己都觉得反常,像在在表演给什么人看。我们找到间破败的庙,里面没有神像,窗棂都被卸了,可是却还立着庙旗,旗子是新的。伙伴们说这里有鬼,那鬼被庙旗镇住,不能动。据说是清朝的鬼,是他们的爷爷奶奶说的。他们越说越像真的,我却不信,这个世界怎么会有鬼这样的东西存在呢?我爬上庙旗,仰望着天,云是白的而且透亮像白色的丝绸迎着光,底色也湛蓝得仿佛一整块大玉盖在上面。我望了很久,眼睛都有些酸涩,然后我一伸就把飞虎图案的旗子扯了下来。低头看,他们还在争论谁的话更可信,已抬到老师了,再抬就该抬出(mao)(zhu)席他老人家了。我向他们大喊:“嗨!”顿时,他们都哑了般惊诧。我至今还记得他们跑散的样子,像是真的见了鬼。一群胆小鬼。这世上哪里会有鬼啊?当我下来时只有一个女同学没跑,她笑嘻嘻的模样让我感到陌生,因为她平常从不笑。她问我上面风大吗?我说没有风,在上面能看见树顶的叶子,是墨绿的,新叶子长出来像嫩绿色的兰花一样,这样的景象仿佛一片兰花的海洋。我不停的说,并不时比划着,她就一直浅浅的笑,目光迷离。我感到一种冲动,要永远让她微笑,每一天都有温柔的目光,和好闻的气味,因为她的微笑好看,很美,整个人就像是天堂里的花,让人情不自禁的喜欢。

  那大概是我第一次人性的觉醒,知道爱了。但年纪小,还不懂得珍惜。当我们在庙门的朽槛上坐下聊天时,有一个衣衫褴褛的老道士从林中走来,远远的向我们笑着招手,他说:“小朋友,怎么跑到老道的家里来啦?”我对他笑,挥了挥手里的旗子,老道一笑,只说淘气,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签筒让我摇,我让女同学先摇,是下下签,道士说真是个顽皮的小东西啊。我不知道他指的是谁,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小孩子,都坐在门槛上,又怎谈得上顽皮呢?然后我摇签筒,只一摇,一支签便跃出签筒,老道拾起看,脸色顿时惨白。那天的天很蓝,我凑上前去看,是无字签,再抽,还是,老道脸色蜡黄,有点抖。他说:“啊……啊……” 我问怎么啦,老道士自言自语似答:“无字签,没有未来。”这意味着死,可那时我还小,不懂这些,也就无从惧怕。我只看见,天阴了,有一团云飘来盖在破庙上空。

  我说咱们走吧,然后拉着女同学的手往来时的路跑,回头看时老道士还站在庙旗下望着我们出神。出了树林,女同学松开了我的手,又是一副冰冷的面孔,好看的微笑不见了。于是,我明白到,那莫名的欢乐消失了。

  大学时再去那个地方,庙已重建,道士也还是原来的老道。但当我说起那件事时,他却说不可能,因为他是九四年才到这里的,之前一直在武当山,更何况那时已是老道士,现在该有多老啊!他还查出最近的庙祝也是在民国时死去的,之后这间庙便荒废了,根本不可能会有道士住过。所以,毫无疑问,我是见鬼了。我哈哈大笑,几乎笑死。交了钱后,我去抽签,还是只一摇,一支签便跃出签筒,道士拾起看,脸色也还是顿时惨白,不用凑上前去看都知道,是无字签。我说:“无字签,没有未来是吧?”道士越发惊讶,甚至有些惧怕的神情,我说:“你看,天一会会变阴,有一团云会飘过来。”道士跑出去看,一会大叫着像个疯子似的跑回来喊:“变啦,真的天阴啦!”我嘿嘿一笑,说:“和那个时候一模一样,看来的确不是一个人,可哪一个说的是真的呢?还是真的没有未来?”那个时候的我还年青,天不怕地不怕,根本没想到过自己也会恐惧。道士已在身后拜神祈祷,我大步离开那个地方,走回我的世界。

  我以为自己看透了一切,但实际上是一切看透了我。

  那么,我又是怎样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呢?似乎从中学后我便一直受挫折,不论任何事情都不遂愿,像是有人在暗中与我做对。我倒希望有这么一个人,那样至少还有一个目标。可是事实上无人与我做对,整个社会到处都密不透风,我像是在大海中与巨浪搏斗,微弱的不能站稳脚根。这样说并不准确,准确的说法是我在与正统的文明社会为敌,不自量力,其结果也只能是处处碰壁。当我意识到这点时已经太晚了,很多事都已无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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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8 10:00:3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站在墙根胡思乱想,可我怎么会想起这些事的呢?怪诞,又像寓言。既然是寓言就一定有寓意,可我又看不出这件跨越十多年的事有何寓意。但这样荒诞的事情又怎会没有寓意呢?我被这个问题缠住,乱了思绪,忘记了其他。

  现在已是下半夜,冷的要命,我呵气搓手原地跺脚,所以纷乱的思维渐渐收回,我想我已回忆的太多,而人想的太多并非是件好事。时间一分一秒的度过,也许我该做些什么,打开手电筒,一道光射了出去,照亮我脚下的蛋丸之地,我向前走去,走进那黑暗之中,我要去接我的妻子回家。

  不能逃避时,只能前进。


<七>精神分裂  

  黑暗,眼前便是黑暗,仿佛一堵墙压在我的眼睛上,分不清远近,只觉四面都是黑色的墙,要把人压进这黑暗,变成砖瓦,毫无生命;又仿佛无数深黑色的幕布,从四面包裹来,空气被隔绝,呼吸都变得艰难;却又仿佛站在深渊的边缘,每移动一步都有可能坠入更加黑暗的空间。生命被黑暗吸吮,转瞬即逝……

  我从梦中惊醒,发觉这一切都只是梦。我靠在沙发里睡着了,身上盖的毯子滑落在地上。电视机早已是一片雪花,我眯起眼望向滴答做响的挂钟,刚好零晨三点。我努力回忆今天是星期几,但想不起来。看寻呼机,今天是星期天,十一月四日。

  客厅的窗不知为何没关,冷风径直刮进来,窗帘在耳边啪啪做响。

  我以为一切正常,但记忆瞬间归来,我攥紧寻呼机,感到天旋地转。我清楚的记得一号去应聘,然后在楼下见到连昊自杀,之后夜里去接朱华下班,走进了那片黑暗,怎么一眨间就四号啦?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我为什么会在家里?朱华到哪里去啦?莫不是我睡糊涂了,一直在家里没出门?寻呼机大概坏了,但没理由电子台历也坏掉。如果这些都没有坏,那就是我的问题了。打电话到朱华的单位,很久才有人接,大骂一句:神经病啊!便挂了。我不是神经病,但也觉得自己在这个时间打电话不正常,所以就放弃再打电话的念头。可是问题并没有解决,于是我拨通110,问今天是几号,电话那头说十一月四日,然后又补问了句:“你不是打骚扰电话吧?”我说不是,又说谢谢,然后才挂掉。我坐下发呆,看来有问题的果然是我。

  难道那天晚上我走进黑暗时,不留神落进了时光隧道?那此刻的我是一号夜的我还是四号夜里的我呢?还有那些怪异的事情,是否真的发生过呢?再不就是我一直在做梦。如果今天是四号,那这三天来我都在哪里呢?做过些什么呢?如果我是一号夜里落进时光隧道的话,那这三天来释明这个人不就不存在了吗?朱华岂不又要哭的喘不上气了吗?所以她出去找我,到现在也没回家。这个解释很合理,但她没有理由不留张纸条在家,朱华这样精明的女人会犯这种错误吗?

  我的大脑里充满问号,使我迫切的想知道答案。

  房间里没开灯,除了电视机的莹光在闪烁外,其他角落都漆黑如墨。我起身开灯,浑身冷的要命。这种冷像是深入了骨髓,皮肤都绷得紧紧的,像是肿胀的样子。

  灯亮了,这给我以安全感。但朱华的化妆品不在卧室,她的旅行箱也不在家。或许她出差了?这样的话她就不可能知道我曾失踪过,我这样想并上床躺下,认真分析自己的处境。我的幻觉越来越重,现在更加上失忆,因为我不觉得会有什么时光隧道存在,所以一定是我失忆了。现在过去三天来的事情一件也记不起来,真的是该治疗了。但在心底又隐隐感到不对头,朱华应该能察觉出我的反常,这并不难,难道朱华也精神分裂啦?不过这也并不稀奇,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没几个心理健康的。生活压力这么大,我们得学着放松或失忆。

  当我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时,突然想起电视还没关。于是去关电视,在客厅里听到身后有声响,从卧室传来。我感到一阵心悸,重又想起前些天的幻视,那个影子般的‘我’。我关上电视,一步步挪向卧室门口,眼前的一切都阴沉沉,像是隔了层雾气。我心底发毛,不知是否该进去查看。那声音是从窗户那边传来的,或许是个夜行的贼。我咬紧牙,猛的冲进屋,却什么也没发现。窗没关好,正在撞击窗棂。我长畅一口气,一转身,惊见一团黑影立在身后。我连退数步倒在床上,感到透不过气。‘他’是正我,在微笑,但是非常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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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8 10:01:00 | 显示全部楼层
“在找我?”

  ‘他’开口了,并一步步走近我。我退上窗台,大声尖叫。朱华忽然出现在门口,她惊异的问‘他’出了什么事。‘他’说家里来了个贼,被‘他’吓着了。

  我盯看朱华,又盯看‘他’,然后大声喊:“他说谎!我才是释明!我是!他不是!”朱华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她有些不知所措,很迷惑。这时‘他’又开口了,“这个人精神有问题,老婆,咱们还是报警吧!”朱华盯着我的眼睛,将信将疑的点头。‘他’得意的朝我冷笑,然后走向电话。

  左邻右舍都被吵醒了,聚在门外观望,七嘴八舌的议论。

  我茫然的蜷缩在墙角,望着那些嘲笑的脸和陌生的眼神。他们像是在看一个怪物,而不是看熟悉的邻居。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真的疯了?还是他们疯了?还是整个世界都疯了?朱华的目光从人群中穿射进来,那里面有温柔和怜悯。但没有爱。

  警车和精神康复中心的车同时到达,在反抗医生的捆绑时,我看见警察们正在给朱华和‘他’做笔录,‘他’还亲密的搂着朱华的肩。我狂怒的呐喊,“我是释明,他是假的!我是真的!”一个医生在我耳边轻声叹息,说:“典型的妄想症。”我哭号着,不肯上车。整条巷子的人都被吵醒了,他们从窗户探出头,笑吟吟的看着这一幕。医生把我的嘴也给封住,但我还是听到楼上养鸽子的那家主人若有所思的说:“这个人……我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

  汽车行驶过市区,我躺在担架上看着灯影不停的在车窗上掠过。我清楚自己将被送到什么地方,这使我悲愤不已,但镇定剂的作用却使我渐渐沉入光怪陆离的梦境。

  ……

  “你回不去了。”

  他说,并在黑暗中大笑。

  “你是谁?”

  我问,但没有答案。他隐没在黑暗里,和黑暗融为一体。

  “他放弃啦?”

  黑暗中一个声音说。

  “还没有,或许该再等等。”

  另一个声音说。

  “这是哪里?你们是谁?”

  我问,仍然没有答案。

  ……

  我听见金属碰撞的声响,像是手术刀和止血钳。有滴滴的声音,还有空旷的回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这种感觉像是在做梦,但这样的梦也很奇怪的很,因为只有声音和感觉,没有图像。时间仿佛静止了,我感觉到手腕上扎有静脉注射的针头,异已的液体冰凉的融入我的血液,回流到心脏,又流向全身毛细血管,在那里发生化学反应,使我全身木然,不能动弹,仿佛被细碎的晶体浸泡。我还感觉到头皮麻痒,像是被揭了层皮,耳边有动脉跳动的声音,像是潮汐一起一落,来势翻涌,去势缓缓。我听到了心跳的杂音,医生好象说过,我的左心室肥大,杂音大概是由此产生的吧。还有一种感觉,十分古怪,似乎大脑被风直接吹到,一直有尖锐的哨音在响,从大脑深处传到耳膜,带来折磨人的颤音。我的身体没有动,却感觉到自己在向上升,并移动向什么方向走去,就仿佛…就仿佛灵魂出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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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8 10:01:1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逐渐清醒时,听到耳边有说话的声音:“今天吃药了吗?”“吃了,真的,不信你看我的嘴……”有温暖的气息靠近我的脸,我本能的感到那是一只女人的小手,灵巧玉般闪亮,散发着温润的清香,这种气味芬芳异常。我听到一个轻脆的声音说:“三床醒了。”然后有人拨弄我的手腕,我睁开眼,是一个年轻的女护士,她背对着光,因而整个人看起来都在放射圣洁的光芒,窈窕的身段,清秀端正的五官,还有好看的微笑。我刹那间看呆了。她望了我一眼,问:“头还痛吗?”我活动一下腿,告诉她:“不痛。”她呵呵笑了,又问:“可以起床吗?”我活动一下腰,然后认真的告诉她:“可以。”她顿时满眼笑意,用很优美的兰花指拨下我腕上的针头。但我觉察不到一点疼痛。

  这个护士叫窦凝,她说我昏迷了三天。

  这里不是精神康复中心,是民生医院。

  窦凝告诉我有人慌慌张张的把我送到医院门诊,然后就溜号了。我来时颅骨凹陷,显然是出了车祸。窦凝猜测那人一定就是撞伤我的人。她还告诉我,医生给我检查过,除了头部外没有其他内伤。不过会很心痛,因为医药费要自己掏了。

  我靠在窗边,头上裹头纱布,看起来一定像个阿拉伯人。窗外是医院的停车场,有一百平方米大,东边有花坛,种着月季,还有一株牡丹。月季花开了,紫红的花分外扎眼。牡丹的叶子舒展一派生机盎然,在月季丛中高高独立。有一个小男孩穿着病号服,在正南面一棵相思树下撒尿,他的胳膊打着石膏,却趣味盈然的把尿射的高过自己头顶,一道水渍笔直的印在相思树干上,向下涓涓流淌。不远处那个叫窦凝的小护士正在抿嘴微笑。不知为何,我觉得她的笑很熟悉,似曾相识。小男孩尿完后又蹲下来玩土,窦凝走过去,不知对他说了什么,小男孩就牵着窦凝的手往住院部跑,很焦急的模样。一会,他们的身影就都不见了。在相思树下,有麻雀飞来,歪着头注视着草丛里的什么东西。平静里世界祥和,没有阳光但一切依旧灿烂。

  我转过身来时,邻床的病号还在跟护士絮絮叨叨,单调的背景里他们像是美女与野兽。我躺在床上,思绪如麻。这些天发生的事太过诡谲,毫无头绪。像是一场醒不了的梦魇,在梦与梦之间轮回。我甚至开始怀疑自身的真实性,该不会也是梦中的人物吧?首先要确定的是我是谁,但我身穿病号服,没有工作证,没有身份证,就连床铺上的牌子上都没有名字,只有一个阿拉伯数字:九号。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种不对劲的感觉,好像是我自身,又好像不是。我记得自己的手上没有毛,但现在的手上不单有毛,而且很粗,样子很恶心。身体的谐调性也不一样了,感觉很陌生。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想通,汗毛的生长是因为撞伤了大脑,引起内分泌失调,谐调性的变化自然也是这个原因。我像是在刻意说服自己相信什么,这种感觉竟也似曾相识。

  窦凝再出现时依然一脸的微笑,她端了盆仙人球放在我床边的柜子上,她说:“送给你。”我直视着窦凝,问:“为什么对我好?”她呵呵一笑,答:“别想歪了,我对谁都这样。”我被她的笑感染,也呵呵的笑,说:“原来是我自做多情。”这样说后,我看见窦凝的脸色桃红。

  我问窦凝对小男孩说了什么,让他这么听话。窦凝说:“我告诉他樱桃小丸子开始啦!”我托着脑壳想了半天,不懂什么意思。窦凝又红了脸,解释说:“樱桃小丸子是动画片,日本的。”我恍然大悟,也不禁大笑。

  窦凝的笑很美,美的让人想要永远拥有。

  中午后有医生来问我想起什么,我摇摇头,医生做记录,并对护士长说三床下午做CT,全面检查。我躺着没动,尽量装做是听话的样子。我有自己的打算,这个打算就是溜号。我才不想当医生的小白鼠呢!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我的妻子不知真相,我的生活乱糟糟的还待理清。更何况我没钱,担心医生从我身上卸几样零件做抵押。当然,这又是我的妄想了。

  时间从未像现在这般漫长又飞快,我也从求像现在这样矛盾,我想早些离开医院,又想时刻见到窦凝的笑容。不知道这是不是在对我的过去进行背叛。我不想这样,却身不由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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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8 10:01:35 | 显示全部楼层
窦凝似乎对我特别感兴趣,一有空闲就跑来和我聊天,引导我回忆过去。我便对她说谎,说自己是间谍,又说是外星人,还说是外星采花大盗。窦凝笑的前仰后合,开心的不得了。她的笑使人放松,不愿再想起不愉快的事情。最后的时间,我讲起自己的童年,寂寞的茶花树,孤独的小河湾,总也走不到头的城市的柏油马路,还有那些行色匆匆的人们,他们总也没有时间停下来对着绿色的世界微笑。当然还有我梦里寻找着的东西,我不知为何要对她说这些,只隐约感到应该说,似乎只有她能听懂。但是我没有对她说现在,现在是残酷冰冷的,而窦凝的微笑是美丽的,不应该混在一起。

  虽然这样,但我还是清楚的记得自己叫释明,有一个妻子,叫朱华,我们住在文化七巷九号楼内十三号。但这还需要证明。或许我是个偷窥狂,整个大脑都记着别人的生活,然后三天前被车撞到,记忆发生混乱。这个解释也很合理,但我怀疑它的正确性。不过护士窦凝说过,我昏迷时有人来看过我,站在门外偷偷的看,是个男人。我猜不出这个男人会是谁。

  现在我的脑海里满是问号,故而是该行动起来的时刻,我要出发寻求关于自己的真实世界。不管它在哪里,是否与记忆相符,我都要知道每一团谜雾后的答案。当然还有一个解释就是我疯了,疯子的记忆是不可靠的,但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因为有些事和人即使疯掉也不会忘记,比如爱情,还有曾经住过的地方。我异常镇定的对自己说:“精神分裂也需要理由,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

  我是释明,我的妻子是朱华,这一切应该没有疑问。有疑问的只是记忆和眼睛,它们想起的和看到的都有待考证。我们生活在疯狂的世界里,物欲横流,纯真的东西已无处寻找。或许有一天我们还会丢失自我,并无处寻找。

  今天是十一月七日,下午十五点五十分,阴天,没有风,但是很冷。


<八>如影相随  

  窦凝总跟在我身后,甚至于我溜号逃出医院时也没能甩掉她。

  我是穿着病号服逃走的,从医院正门。医生在身后大喊,但我跑的飞快。我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伤,而且灵活敏捷的不像自己。但这也没能摆脱窦凝。她总是笑吟吟的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偶尔躲藏起来,直到我转身。

  街上的景色很好,秋天的落叶洒满路面,踩上去像是踏在地毯上。一些年青的女孩穿着亮丽的裙子欢笑着在树下跑过,带起深绿的或枯黄的叶子躁动仿佛要跟随她们而去。我站在街对面,望向中心广场,大理石铺就的荷花月色图案蒙着暗色尘埃,两只小狗在那里追逐。长椅上坐着走累了的老人,扶着手杖,目光祥和的望着匆匆的行人,追忆似水流年。没有阳光,天气阴冷,但人们仍旧欢乐。

  我转过身来,发现窦凝仍跟在后面,穿着整齐的护士服。我向她招手,呲呲牙,露出很勉强的笑容。窦凝像是捉迷藏被发现一样,很不情愿的走过来。我问:“你为什么总跟着我?”窦凝一脸灿烂的笑,说:“我在寻找一点点神奇,一种不同的人生。我觉得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你的眼睛里有我看不懂的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总之,应该是我寻找的吧!”

  窦凝身后商店的橱窗里有一面镜子,我在镜中看到窦凝的背影,还有穿着病号服的我---竟然是一张陌生人的脸!

  我被自己的样子吓到了,因为我终于明白自己在变,变成一个我未见过的陌生人。这使我极度恐惧,后退着跌倒在车道上。我不明白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因为我还从未经历过如此诡谲的事情。我彻底迷惑了,无法确定自己是谁,在什么地方。

  窦凝有些吃惊,她跑过来问:“你没事吧?”

  行人停步注视我们,目光透着怪异的神情。我挣扎着站起,茫然四顾,分不清东南西北。窦凝扶着我,轻声的说:“咱们回医院吧!”我问她:“我是谁?”窦凝怜悯的直视着我,说:“咱们回医院吧,或许你的家人会来找你的。”她的声音很柔和,让人无法拒绝。更何况我现在无处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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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8 10:01:51 | 显示全部楼层
有一刹那我想到好莱坞的科幻片,人脑移植试验一类,于是摸头上是否有针线的痕迹,但是没有,只有纱布下一道八厘米左右的伤口,大脑是不可能从这么小的地方移进移出。那么就是思维转移,我的思维与另一个人进行了交换。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该有一个机构或一个秘密组织存在,可我是怎么逃出来的呢?我又为什么要逃出来呢?难道没有人来找我吗?再不,我是遇到了外星人,传说里外星人喜欢干这类事情。

  这些念头让我不堪重负,走走停停,神情呆滞,我已顾不上别人异样的目光,心里空白又乱糟糟,迷失了方向。如果我不是释明那我会是谁呢?谁又是我呢?过去熟知的一切都不成立,我坠入无数道路的中心点,无数种可能摆在面前。也许我是个杀人犯或抢劫犯或强奸犯,越狱逃出来以为重见天日了却不料被车撞坏了大脑,到了这里;也许我是个精神病人,刚逃出精神病医院便出了车祸,又进了这里;也许我是个厌倦了大学虚假学术氛围的导师,刚刚逃离污秽的地方便出了车祸,于是出现在这里;也许……我飞速的思维向每一种可能驶去,但却总也脱离不了要逃离什么的念头。或许我真的是在逃离什么,只是自己还不知道罢了。这个时候的我感到孤独无所依靠,只有窦凝温柔的手一起牵引着我向前,走向未知的世界。

  但我隐隐感觉到背后有一双眼睛。似乎有人在一直跟踪我们,目光阴冷。

  医生对窦凝伸大拇指,又对我说:“小样吧你,往哪跑?全世界都解放了,难道没有告诉你吗?”我很乖的坐着不动,也没有任何表情,听任医生护士给我检查。医生说:“神啦!伤口愈合了,小窦,他不是吃什么神药了吧?再不这小子是外星人?”过了会,医生又说:“这个人健康的像是刚刚生出来,真是没道理!”我坐着没动,仿佛在等待答案自己出现。

  窦凝一直在附近,有大批医生护士围在我身边,他们手里挥着刀、剪、钳,一副要解剖我的嘴脸。我坐着没动,目光在墙壁上折射,望向窦凝,她很内疚的站在墙角。真是奇怪的感觉,窦凝在我背后,我的目光却能透过重重人影折射看到她,甚至听到她心跳的声音,那是很纯净的声响,仿佛天籁之音。

  我闭上了眼睛,思考一个问题。我在封闭自我,只有一两个人可以走进我的内心,如果我与这一两个人断绝了来往,也就与世界断绝了关系。这或许就是我的问题关键,我太孤僻了。

  医生们离开时都说真是个奇迹,可对于奇迹他们却都不信我的话,还找来心理医生给我诊治。我忧郁的说不用了,心理医生便大叫:“典型的忧郁症!”我叹息着看医生们一片赞同,像是在看一出闹剧。

  窦凝给我买了份盒饭,虽然没有胃口,但我还是吃了。

  医院里找不出任何线索,没人知道我是谁,没有知道我进医院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医生说我送来时撞坏了大脑,情况糟糕,可是现在他们又说我没有外伤内伤,应该交出院费走人。难道医生都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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