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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18 09:5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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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疯颠的乞丐
离开竹林寺时便有一个乞丐跟在我们身后,不离不弃的保持着距离。
昏暗的山路蜿蜒向下,站在山坡上望去,使人有种跌倒翻滚的错觉。我拥着朱华缓慢的下山,身后有铁门尖锐碰撞声,竹林寺关门了。有人在喊今晚吃什么,还有人喊去打两个酒,弄点烧肉。朱华揪住我的衣领努力的想要挤出一丝笑,可是却没有成功。我明白她的念头,和尚都可以是假的,信仰都可以是八小时制,我们又为什么要这样认真呢?我拍拍她的肩,停下脚步,指向远处的大海,那里漂泊的船只像从地平线升起,又像是从地下线落下,岛屿周围浮着雾气,载着无数的梦想,隐秘。
朱华仰起头望着我,眼睛里涌动泪光。我想起来似乎已经有很久不这样拥抱着她了,特别是在外面。婚姻让我失去许多激情,总觉得将来还有时间,一时的亲热或爱抚都变得无所用心。朱华一定察觉出了,我想她一定是在重复的失望中对我感到失望。这是我的错,女人其实都很容易满足,一个拥抱或一个吻,她们追求的并不多。而物质的满足,如果有没有爱人分享,又有什么意义呢?我想起那些无语的夜晚,朱华不时的望过来,可我只是烦躁的盯着电视机,不希望她说话。我怎么可以这样?现在朱华紧紧的抱住我,仿佛从前那些不愉快的事从未发生
爱需要沟通,这道理我刚刚想到,希望不要太迟。
下了山要走很长一段路才有公交车,那个面目可憎的乞丐一直跟在后面,远远的望着我们。不知为何,在与他的目光相遇时,我莫名其妙的感到心悸。我低声的让朱华看那乞丐,朱华瞥了眼,说进竹林寺时他就跟在后面了,看起来有些疯颠。我也回头望去,那乞丐有些畏缩,在路边坐了下来。
天已经黑了,公路上车流滚滚。市区在修路,其他两条高速公路开始收费,所以货车都改道走南线进出市区。一直向北,海边新建的居民区星星点点的亮起灯,几条宽阔的六车道公路在路灯的照耀下璀璨如白带。
我们站在车牌下等车,而那乞丐则远远的望着我们。
路灯照到的地方泛着昏黄的光,朱华像仍在恋爱的女孩般依偎在我怀里,枕着我的肩不说话。许多年前她就喜欢这样靠着我等车,两个人的体温和心跳都变得相像,那种无语的交流使人心平气和,甚至有一种默默的感动,感动于爱情的温馨。我正要说话,怀里的朱华却突然抖了一下,她转头向路边望去,我也望过去,惊骇的看到那乞丐已站在我们眼前。
“你……我……”
他含糊不清的说,眼睛里闪着热切的光。
我从未如此近的看过乞丐,他龇着焦黄的牙,眼球充血而浑浊,头发肮脏打结,也许是灯光的原因,看上去是一种灰白的颜色;他的皮肤黝黑却不是健康的模样,毛孔很粗,非常脏;身上的衣服看不出原来的色,而且到处是磨破的窟窿。扑面而来使人做呕的气息中,他的表情显得悲喜交加,看上去疯疯颠颠。
这样一个乞丐突兀的站在我们面前,使我们大吃了一惊。
“没钱,我下岗了。”
我努力使自己显得镇定自如,然后用一种悲伤的语气对他说。可是那乞丐却拼命的摇头,憋足了气想要说什么,但又说不清楚,只含糊的喊出:我,你。这让我感到疑惑,同时有种奇怪的悲惘。朱华拉着我向一旁躲开,那乞丐不甘心似的追来,朱华显得惊恐万分,她紧握我的那只手在颤抖。正在这时,公交车来了,朱华拉着我迎面冲过去,公交车被迫提前停车,然后我们上车,那乞丐也想要上车,却被售票员一脚踢了下去。在那乞丐跌落车外的一刹那间,我与那乞丐对视着,我看到他眼中的绝望和悲愤,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心跳,这让人窒息。
朱华拉着我在后排坐下,乞丐拍打着车门,司机骂骂咧咧的向车门外挥着拳头,一车的乘客都无语,显得麻木不仁,只在眼神里有兴灾乐祸的笑意。公交车终于启动了,我回头去看那落在后面的乞丐,他在拼命的追赶公交车,我看见路灯下他哭了,最后他停下来,突然清楚的大喊出一句话。
“我就是你!!”
我望着他,陷入死寂的沉默。不知为何,我感到一丝悲伤,像是从心底蔓延出来。朱华拉了一下我的手,问我:“你认识他吗?”我回答不认识,只是有些眼熟,可能从前见过。然后我又补充说:“他可能常在市区乞讨,你知道,我过去经常给那些乞丐几个小钱,直到后来……”我没说下去,朱华明白我要说什么,她也不再说话,抱住我的胳臂枕着,望向车窗外流动的光影。
然而真的不认识吗?我在记忆中搜索,童年时似乎总有一个影子跟随在身边,即使独自一人时。我想了起来,是有那么一个人,但似乎除我之外没有第二个人能看见他,他就像另一个我,隐形了的朋友。父亲至今仍常说我有些古怪,小时候就总一个人自言自语。后来上小学,那个人也跟着我上小学,他就站在我身旁,脸上挂着心意相通的笑容,之后……
我猛的一惊,因为我想不起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个人突然就消失不见了。可是,他的模样也顿时变得模糊不清,似乎只是一个幻影,可我认得他的笑容,很亲切的样子,认真的回忆,却又陷入了深深的迷惑。
一个骇人的念头渐渐涌上来:那个乞丐,就是童年的另一个自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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