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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飛若靈

《九天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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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6 19:24: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8章:叁拾伍

    有微风拂过脸庞,像是谁的发丝轻轻地于耳畔摩挲,细细软软的酥痒。莫秋离伸手挥了挥,将这调皮的痒痒拨了开去。刚过了一会,又赖皮般地返回来,发丝中依稀是带着温暖的阳光,一点点滴落到她的脸上。微风……阳光……莫秋离猛然清醒!这不是在楚环宫!

    她赫然睁开眼睛,看到一双如黑夜般乌亮的眸子。在她苏醒的那一刻,顷刻间便盛满了笑意。这么近,触手可及。他的长发依旧在她的脸上流连,丝丝缕缕地拂过。

    竟是龙魄!

    秋离大声尖叫一声:“啊啊啊——你要干什么?”

    龙魄显然也被她这一声叫给吓到了,赶紧伸手捂住耳朵:“你这女人能不能安静点。你可看清楚这是哪里——千万别动啊!否则后果自负,嗯?”

    莫秋离果然很识时务地闭了嘴。她显然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正处于怎样的境地:她此时正在龙魄的怀里,而龙魄却在一颗大槐树的怀里……当然,这棵槐树也委实不会太年轻。否则,秋离怎会低下头去却看不到地面呢?

    她有些害怕地皱了皱眉头,然性命全全掌握在这小子手里,又不得不待他客气些:“小骗……不对。那什么,龙……龙……龙……”该死!一直小骗子小骗子的叫得顺口,倒含糊了他的本名。龙魄气恼地瞪着他,没好气地接道:“龙魄!”

    “啊……对对对。龙魄……呵呵,你瞧我,都吓得神志不清了……你能不能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上……”秋离还没说完,龙魄立刻反驳:“还交情呢!连名字都没记住。”

    “不是不是。”秋离又下意识地往地下看了一眼,那高度让她迅速收回了目光,不寒而栗,“并不是没记住……好歹记住了一半……”声音渐渐小到听不见,“只是没记全而已……”突然间,又立时想起了什么来,恍然大悟地“嗷”了一声,马上变得理直气壮起来,“对了!你不也老叫错我的名字?我一个小女子都未曾与你计较,你怎么反倒先怪罪起我来呢!”

    龙魄没办法,苦笑了一笑:“好好好,您说得对。小的立刻把您给放下去。”说罢,两臂一缩,直直地撒了手。

    莫秋离万万没有想到他是这样的放法,身体突然没有凭借,便像只断线的纸鸢一般飘摇而下,裙裾凌空飞扬仿若惊鸿起舞。龙魄本也只是与她玩笑,正要飞身下去到半空接住她,却在见到那样的秋离时,猛然怔住。他只是觉得脑子里顿时如蜂鸣一般嗡嗡作响,接着即是如针锥似的一阵刺痛。他不曾觉察到他那双原本墨色的眸子突然间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浅蓝色。

    然而,这一念之间却差点要了莫秋离的命。就在她几乎就要触到地面之时,龙魄顿时化作疾风卷过,将秋离的身体整个托起,在空中飞旋一圈后,稳稳落地。秋离吓得面色铁青,竟连叫出一声也是不能了。龙魄只得硬着头皮连连道歉,可吓呆了的莫秋离哪里还听得见他的话?

    过了好一会,莫秋离才渐渐缓过神来,空旷的林子里便立刻充满了她燃着火的尖叫:“龙——魄——”龙魄自是理亏,只得一边捂着耳朵,一边忙不迭地道歉。

    “丫头,别生气了!我给你说点有意思的,前些天有个倒霉的男人要找你,被我骗去一个妃子的寝宫。估计现在早被当作刺客什么的乱棍打出来了……你也不用担心,打不死他的,这整整一宫的侍卫也不是他的对手。”

    “喂!还生气?那我换个别的。我们冥界有一种绝美的花,叫作曼珠沙华。你根本就想象不出那种惊艳来,可惜曼珠沙华只能生长在冥土之中,你可是无缘得见咯!”
第39章:叁拾陆

    这一回莫秋离是真的生气了。任龙魄怎样哄都死活不再开口说一个字。龙魄十八般武艺统统使过,始终无济于事……

    龙魄突然灵机一动,笑中立刻带了几分得意:“听说小女孩儿都爱听故事,我这里就有个顶顶新鲜的故事,你可要听听?”说完便侧头瞧着秋离。莫秋离却只脸一偏,丝毫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龙魄丝毫仍然带着笑:“这故事可是冥界里可鲜有人知的。那样一个人,料是人间天上都难再找到第二个。”

    莫秋离原本就有些少女心性,听他这样说,便难免有些好奇起来。见秋离脸色略有变化,龙魄马上接着说了下去:“在冥宫九龙殿后有一条被封锁的暗道,倒不知道是什么古怪的术法,竟连我这个堂堂冥帝也没法解开。不过是在我幼年时候便有了——说来奇怪,我幼时的记忆如今已经不剩下多少了。这一件却是极为上心。后来知道这密道里藏着个人,为什么会被关在那里面呢?”

    龙魄果真是个讲故事的高手。这短短几句,便让秋离来了兴致。然而刚听到兴头上,他又闭嘴不说了。秋离便问:“为什么?你讲啊!”

    龙魄却只双手一摊,嘿嘿一笑:“我也不知道。”

    “你……!”莫秋离才发现又是上了他的当,两眼一瞪,这回真的不要再理他了。

    龙魄见秋离又重新嘟囔起嘴来,笑着拍拍秋离的头:“好啦好啦,丫头。不逗你了。其实我当真知道得不仔细,只能把一些零碎的信息拼凑起来,大概是说被囚之人是出于自愿,也不知道什么缘故,仿佛是和什么记忆有关……哈哈,那样的论调,说是记忆和性命只能择其一,可哪有人愚蠢到为了记忆宁愿去死呢?我就不信。你看我不记不得幼时的事情,不也活得潇洒自在?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了,记得太多反倒容易瞻前顾后的。忘了那些不必要的东西自然就省去了许多的麻烦,凡事依着自己喜欢就好。你说呢,丫头?”

    莫秋离猛地抬起头来,对上龙魄那双无比清澈黑亮且含着笑的眼睛。原来这才是他的用意。只以为孩子性格的他什么都不懂,可原来他什么都看得真切。包括她的喜怒哀乐、所思所想,她的顾虑她的忧心,他都知道的这样明白。于是,便用了他独有的方式让她顿悟——当回忆成了幸福的枷锁和牵绊,那便失去了它原本美好的意义了。关于寒尘的记忆已经是过去,既然已经决心接受怀远,她便不该再执拗于回忆无法自拔。

    顿悟之后,秋离会心一笑。她终于明白该怎样做了:坚持自己的选择,勇敢地去追寻未来的幸福。

    看着秋离重新展开笑颜,龙魄的眼神却恍然变得暗淡——

    他以为她高兴了他便会觉得满足。可为什么真的做到了,他的心里又会这般失落难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原本简单的心思已经起了些细微的变化。原来这世间除了快乐和不快乐,还有这样多复杂莫名的情绪。

    然而一瞬之后,龙魄又狠狠摇了摇头。那样的事情他总是一想便头疼。罢了,何必想那么多?接着,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天快黑了,丫头。我这就送你回去!不过……”

    龙魄皱着眉吞回了后面的话,他堂堂冥帝怎么能说出这么奇怪的话,他是想说:不过心里真的有些不舍得。这并不是他龙魄的风格。
第40章:叁拾柒

    整个皇宫都因为莫秋离的失踪而变得沸腾起来,宫中的每一处角落都一遍遍仔细盘查搜寻过。

    可锦绣宫中,仍然是冷冷清清。只有焚香金炉里的熏香,散发着富贵的味道。金丝的芙蓉帐里,纪黛如独自一个躺在那里,面上有几分病态的潮红。原本千娇百媚的一张面容此时却憔悴如同黄花一般。

    她听见门外有细微的脚步声,只以为又是来她宫里搜人的,便用微弱的声音道:“我说过我没有藏她……我知道他不信我,你们便搜吧,你们便……便只管搜吧……”

    她说完这话并没有听见回音,脚步声却突然静止了。纪黛如勉力支起身子,从金丝帷帐里望出去,偌大的锦绣宫中,只站着一袭白衣胜雪——竟然是他?

    黛如顿时心口一紧,还没说话,倒又开始阵阵咳嗽起来。

    沐涯没有动,只淡淡地站在那里。默默良久,方开口一句:“你不是夕若。”

    原是为这个来的,黛如苦笑道:“我的确不是夕若……我也从来没有说过我是。”他从来没有给过她否认的机会。

    沐涯闻言,竟是丝毫没有犹豫,转身便要走。黛如突地凄然笑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个心里只有她?莫秋离,她当真就那么好吗?”

    沐涯的身形立住。他直直地站在门边,背影被融在一片凉薄的月色里。然而眉心骤合,仿佛有几分难言的苦楚:“你是南宫怀远的妃子?”纪黛如笑得凄凉:“妃子?是啊,你若不提醒我倒忘了。其实这个皇宫里面……咳咳咳……除了楚环宫外,哪个宫殿不是冷宫?我的锦绣宫,紫姬的紫星阁,都是虚设……”

    冷宫。

    沐涯浑身一震。原来这么久以来,他还是会从心底里畏惧这个字眼。他始终记得那个在冷宫之中耗尽了自己全部美丽与生命的女人,他的母妃。她曾经在那样风光无限、华彩照人,可却一夜之间便从云颠跌至谷底,直到死,也再没有过一丝笑容。

    眼前的这个女人,又是第二个她么?

    他不禁对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子升起几分怜惜:“你像是病得有些不轻,不曾瞧过大夫么?宫里怎会没有一个奴才伺候着?”黛如答道:“我让他们都去找秋离了……她小时候总喜欢藏起来叫我们找她,可每一回都是我先找着……咳咳……我知道她喜欢的去处……”沐涯有些意外:“我以为,你是恨她的。”黛如轻轻一笑:“恨?或许有过。可我与她的情分又岂是这一字便说得清?只是……没有办法看着她出事。没有办法不担心她……”

    一直以来,对于那个女子,都是怀着这样复杂的情绪。

    沐涯沉默了一会,才说:“姑娘还是不要说话了,好生养病。沐涯就此别过,来日……”

    “等等!”他并没有说完,她便急忙止住了他的话。他几分诧异地转过身去,看见一双纤细白皙的手猛地掀开了纱帐,她只着一件丁香色单衣,慌张下了地,赤着脚站在冰冷的地板上,一个踉跄之后才站稳了身子。纪黛如素净的脸上没有一丝妆容,五官不加雕饰,却依旧精致绝伦。她并不自知,只看见沐涯望着他,立时有些窘迫起来:“对不起……第一次见面就让你看见我这副模样,是不是很难看?”

     长久以来,她都习惯了打扮得雍容华贵、浓妆艳抹。并不是因为多么喜欢。也许,只是那些胭脂水粉与金钗玉环才能让她觉得安心。这尘世间她唯一比别人多的也无非就是这样——金钱和美貌。而别人觉得微不足道的那些幸福,她却从来没有过。

    沐涯微微一笑:“怎么会难看?我觉得很美。”黛如原本的窘迫一扫而光,苍白的脸上马上漾起一层笑意,却也浅浅藏了抹羞涩:“很多人这样说过,不过……我不信他们。但你说的,我信。”

    只有他见过最真实的她,也只有他对卸去了所有光华后的她依然从容的说出那个“美”字。

    沐涯像是有些意外,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信任并不太适应:“呵呵。我只是说实话而已……不过姑娘还是快些上床休息的好,病成这样,怎么可以赤脚站在地上?”黛如仿佛这才意识到脚下的凉意,点头一笑,转身又要躺回到床上去,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看他:“那个……”终于说出了上一回没能说出口的话,“你能不能留下来……陪陪我?”

    那是很遥远很遥远的记忆。

    年幼的沐涯牵住临刑的六皇兄,用颤抖的童音恳求他留下,却并没有留住。他还是死在灭神台上,魂飞魄散。

    依然是年少之时,沐涯伏在母妃榻前。他哭着挽留垂死的她,可还是没能留住。这世上最后一个爱他的人,也终于离他而去了。

    当夕若要离开的时候,他并没有挽留。但那瞬间的妥协与放弃却让所有的可能都灰飞烟灭,竟是因此错过了此生的挚爱。

    这千百年漫长的孤寂,再也没有人陪伴。可如今,却有个同样寂寞的灵魂在问他,可否留下?

    沉默了很久,沐涯才轻轻点头,道:“我留下。”是给她的回答,又像是给曾经的自己。

    纪黛如深深微笑起来,如一朵娇俏绽放的牡丹。
第42章:叁拾玖

    次日,大泽国皇帝的封后大典提前举行,而大典的地点也仍旧循祖制定于破天神殿前。皇宫各处皆是张灯结彩,连天的大红喜色仿佛烈焰般蔓延开去。

    金碧辉煌的礼堂之上,红烛高烧,天地生辉。

    自城楼而上,左右两列喜色仪仗,御路红毡铺就。朝廷文武按官阶列于殿下,帝都百姓倾巢而出,皆俯首城底。静鞭三响,鼓乐齐鸣,王公大臣向皇上行“三跪九叩”礼,“万岁”之声,地动山摇。

    南宫怀远身着大红色吉服,胸前金丝绣成的双龙戏珠熠熠生辉。他像是并没有听到这震天的朝贺之声,他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远远行来的那支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伍,那一顶被簇拥而来的皇后礼舆。这一刻,真的等待得太久。即使是登基大典之时,他也不曾这般欢愉过。仿佛从这一刻起,这天下才真真正正是属于他的。

    杏黄色缎子帷幔里,便是盛装的莫秋离。吉服的穿着繁复无比,一层层纱织绸缎叠起,一道道喜色丝带缠身,璎珞珠翠绕肩,玉镯碧钏满臂,头上还有个沉重无比的金凤后冠……所有的行头穿着已然是一件浩大的工程。秋离记得盛装完毕后,铜镜里映出的那张脸——倾国倾城也无法来形容那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南宫怀远看到这一刻的自己。这该是多么幸福的一幕,她终于得到了盼望已久的幸福,冲破了宿命的安排,他们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落轿——”司仪官一声令下。皇后礼舆缓缓落地,轿前帷幔卷起,莫秋离缓步而出,那绝代风华刹那间惊艳了所有人的眼睛。然而,这一刹那,她的眼中只有那一个人——那一个站在城楼上的居高临下的帝王。秋离顶着一身厚重的行头,却走得异常轻盈。身后侍从牵着她长长的裙摆,她仿佛行云般举步走上城楼,在众人的注目之下,缓缓走向南宫怀远,走向她毕生的幸福。

    这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这尘世唯一的距离仿佛只剩下这一条通向他的路。曾经的踌躇与顾虑都显得多余,今时今日,再也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将他们分开。

    这,是否最后的圆满?

    她拾阶而上,缓缓地,庄重地走着每一步。抬首,看见他微笑如阳光般温暖柔软。看见他伸出手来,空落的掌心仿佛经历了千百年漫长的等待。

    终于要圆满了吧……

    莫秋离微笑着,亦伸出手去,脸上徐徐绽开一抹绝美的笑容,羞涩却满足。在他们掌心相合的那一瞬间,城下黎民百官齐齐叩首。瞬间,几乎所有的喜色都要喷薄而出,便是用天地为皿也盛不下这滔滔暖意。如此,还有什么可奢求?

    接下来,是震动天地的朝贺之声:“吾皇——”

    声音,便是突然地断了。没有任何预兆的被生生掐断,只剩下远远回荡的尾音,突兀地斩断了所有幸福的可能。

    吱呀——

    这厚重的声响,轻易地停止了一切声音。从未开启过的神殿之门,竟在众人的注目下,缓缓的开启了。

    一片如死的寂静之后,爆发出一阵阵难以置信的惊讶和呼叫。

    百年尘封的殿门一点点展开,那是大泽王朝所有信仰与梦想的所在,那是凌驾于王权之上的神权。如果说破天之门的开启是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的震惊,接下来的一幕,便更是让大泽国民体验到了极致的震撼——

    殿门开启。破天神殿的正中心站着一个银甲加身的年轻男子,寒凉的表情、如冰般冷厉的目光,他只是无声地站在那里,却仿佛瞬间冰封了所有触及他的仰望。是他!除却他,还能有谁拥有这般冰雪亦能灼人的威严?

    震惊之后,大泽国民喜极而泣,几乎情绪失控般地匍匐在地:

    “破天在上,万寿无疆——”

    “破天在上,万寿无疆——”

    “破天在上,万寿无疆——”

    直到这一刻,莫秋离仍然无法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南宫寒尘?居然真的是他!那个曾经与她命运紧紧相连而后又狠心离她而去的南宫寒尘……居然,活着回来了么?她从来没有料到会有他会有起死回生的可能,她更没有料到这重逢会是在她的婚典上——在她和他兄长的婚典上。

    命运究竟是这样的安排!

    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庞曾是她心中全部的牵念,她犹记得出征前一晚他的欲说还休。他说“等我回来,把心底的话都告诉你”,而后,她却等来了他的死讯。八年了,当她忘却了昔日的伤痛的时候,他却活生生地站在了她的面前。所有的爱和怨统统涌上心头,她反应不得,却先看着他流了泪。

    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又要回来?这重重的问题她要问他,却又终究问不出一个字。临到嘴边,只有那样无力的两个字,遥远而又虚渺的两个字,如同无数次在梦中的呓语,她低低地唤了一声:“寒尘……”

    南宫寒尘走出破天殿,径直到莫秋离的面前,用力一带,她便跌入了他的怀里,金凤后冠重重地摔落,珠珞撒了一地。她忍不住泪水,这熟悉的怀抱,这只属于南宫寒尘的冰冷味道。寒尘紧紧地拥住她,唯恐再失去这失而复得的珍宝:“秋离。”他的声音还是如初的凉意,他说,“我说过会回来,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第43章:肆拾

    城下百官黎民欢呼雀跃,大泽国民重归战神的庇佑,这实在是莫大的喜事。

    城上南宫寒尘和莫秋离紧紧相拥,一对少年时代的恋人时隔八年终于得以意外重逢。

    只有南宫怀远默默地站在原地,这一切欢愉都与他无关。曾经臣服于他的子民如今拜倒了别人的脚下,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人如今躺在别人的怀里,他当如何?他融不进这所有人的快乐里,只突兀地站在这里,看着那个他深爱的女子,哀痛难言。

    呵。他从来都是多余的,在这场盛世欢宴之中,他的哀痛亦是多余的。

    直到莫秋离从南宫寒尘的怀里抬起头来,看向他。还是只有她可能觉察到他的哀伤吧。怀远压抑住心头所有的不适,依然只是冲她微笑。

    寒尘这才转身正对向怀远。对于曾经无比信任的兄长,此刻却冷漠到极致。这冷漠更不同于一贯的疏离,那是如同千年寒冰一般的冷锐,含着赤裸裸的恨意。不知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心境,南宫怀远刻意躲开了那样的目光。

    寒尘冷然一笑:“心虚了吗?”

    怀远重新抬起头来,笑容中藏不住深深的疲惫:“我只是争取我想要的东西,本无意伤害你。只是很多事情身不由己,我只能说……对不起,寒尘。我并不奢求你的原谅。”南宫寒尘猛地止住笑意,眸子里的冰色渐深:“若是从前我必定会原谅你——可拜你所赐,你的弟弟已经不是以前的南宫寒尘了。”

    怀远仍然是笑着:“这样最好,这样我便可以放心地将大泽和……和秋离交付给你。”说到这里,怀远向秋离看了一眼,却急速地将目光收回来,可那稍纵即逝的隐痛还是被秋离看在眼里。他接着道,“我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所以寒尘,不必对我手下留情,怎么样处置都好,都无所谓。”

    南宫寒尘静静地盯着南宫怀远,冰色的眸子里突然现出一抹异样的神色。

    那是他曾经以为可以无条件信任的兄长。他以为对待这个亦父亦兄的人是完全不用隐藏情绪的。可他没有想到,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受到那样的背叛——

    八年前,南宫寒尘以为那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出征——

    他会和兄长南宫怀远并肩作战,一个冲锋一个断后,他们会手刃敌方将领,将敌人杀得片甲不留。也许唯一的不同便是,他要早早地凯旋而归,他终于决定要告诉莫秋离他对她的心意。

    可是,他没有想到他的回归会迟了八年,他更没有想到这八年会将一切都改变。

    大泽两位皇子并骑深入敌营,手起刀落,骁勇无比。可就在南宫寒尘的长剑刺入敌首心脏之时,怀远的剑却在同一刻刺进了他的胸膛。这一幕迅疾无比,除却他们,竟无人得知真相。之后,所有人都以为南宫寒尘与敌首同归于尽。

    那时究竟是什么心情?是错愕,是震惊,是垂死的哀痛和不甘。

    “为什么?皇兄……为什么?”即便是死,他也不能不知道这兄弟相残的缘由。

    “对不起……寒尘。我不能让你告诉她。”南宫怀远是这样回答的。用哀痛的眼神和声音,让他明白了一切。

    原来他的兄长亦是爱着莫秋离的。其实倘若不是因为他与秋离前世命定的姻缘,怀远和秋离才是最初两情相悦的一对吧。可如今才是众望所归的结局……

    不!他不甘!他南宫怀远岂能屈服于天命?

    他被压抑得太久太久了。身为皇长子,他却争不得大泽帝位,享不得半分荣耀,他甚至连心爱的女人也要拱手相让。他便不惜要以这样激烈的方式来反抗!

    一切容忍都有个尽头,即便这通往坦途的大道要用寒尘的鲜血来祭奠……不会没有犹豫和心痛。对待这个视他如父般依赖的弟弟,要有多大的决心才能背弃?可胸膛燃烧的欲望顷刻间便充斥了头脑,再深一些,再狠一些,那前方便是他所梦想的全部,亦是他所失去的一切。从未拥有过,才如此迫切地想要得到。

    然而冰冷的刺刀并未刺穿寒尘的心脏。他,终究是不够狠心。

    南宫怀远只是制造了寒尘战死的假象,而将重伤的寒尘救活,借助会巫术的紫姬之力将他囚禁于东宫的井底。

    便有了这样一个八年:

    南宫寒尘在井底生不如死的八年。

    南宫怀远取而代之统治大泽的八年。

    莫秋离在沉痛的悲恸中重生转而接受怀远的八年。

    可在今天,所有的一切都会重新来过。八年的错位终将回到原地,所有的恩怨情仇是是非非都会有个结果。
第44章:肆拾壹

    南宫寒尘看着怀远,他的兄长仍然是记忆中那般波澜不惊的模样,即使落败已是定局,他也仍然形色从容、云淡风轻。可是,今时今日,总会有些什么是不一样的。

    寒尘带着秋离走到城楼之上,望着城下匍匐的大泽臣民,冰色双眸中极尽威严与霸气:“我,南宫寒尘,今日重归大泽。愿将神明之光赐予大泽王朝,福及我的臣民。”话音落,群情激荡,欢呼如潮。寒尘双手微微一抬,城下立即恢复了安静,他接着道,“然对于危及我江山社稷,颠覆大泽神权的叛贼也绝不可轻饶!”此言一出,臣民中又立刻爆发出一阵骚乱。

    叛贼?前一秒还备受爱戴的大泽皇帝却摇身一变成了颠覆神权的叛贼?这样的变化让众人始料未及。

    莫秋离本站在寒尘身边,听到这一句话也是陡然一震。下意识地回头向怀远看去,可他仍旧清清落落地站在那里,甚至在她回首看他的那一刻,依然朝她微笑。只是这次,他的微笑并没有如往常那般让她觉得温暖,反而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她不知道他们兄弟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此刻只是心乱如麻。她应该站在哪里?她又究竟应该向着哪一边呢?

    南宫寒尘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冷然开口:“那么,依你们看,谁才是真正的大泽帝王?”

    群臣之中,立即走出了三个德高望重的老臣。三人皆是两朝元老:“关于皇位继承人,先帝早有明示——二皇子乃战神转世,自出生之日便被封为皇太子。这已是毫无争议的事实,所有阻挡太子继位之人皆是……乱臣贼子。”

    “好一个乱臣贼子。”寒尘唇边勾起一抹冷笑,“那么,胆敢加害于我的人该治什么罪?”猛一抬手,不偏不倚地指中怀远,“……刺杀未遂又囚禁本太子八年的南宫怀远,到底可以被处死多少次?你们告诉我。”

    震惊!所有的人都是哑然无语,齐齐看向他手指朝向的那一个人。原来,八年前的战神之死是这般真相?而那罪魁竟然端坐皇位八年,却又偏偏给整个大泽王朝开创了前所未有的盛世。

    神者与王者,孰是孰非?

    他到底是治世之王,还是乱臣贼子?

    然而,所有人的震惊都抵不过莫秋离。她几乎已然连站立的气力也无,只呆呆地看着南宫怀远。他迅速躲开她的目光,却仍旧站得挺拔如初。

    寒尘的死而复生……竟是这样的真相!那便是她心中那个最善良温柔的怀远哥哥么?他欺骗了她那么久……八年?或者比八年更久?他说得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她又如何能辨得清?

    心痛到窒息,引发了旧日的顽疾。她扶住寒尘的手,猛地俯身咳嗽起来,可这一咳嗽,她便只更加难过——这恶疾是上一次受凉昏迷留下的,可那缘由不也正是他?她那样在矛盾中苦苦挣扎,一次次压抑自己的情感又仿佛终于得以新生。可于他看来,那不都只是彻彻底底的笑话么?

    她一直活在他为她编织的世界里。她只看到他想让她看到的,她亦只能作出他想要的选择,竟是这样被他操控于鼓掌之中。

    咳咳咳……

    莫秋离止不住地流泪,亦止不住地咳嗽着。

    南宫怀远见到那样的她,脸上沉静之色全然褪去,他急忙向前迈出一步:“秋离……”却立刻被寒尘伸出的手挡开,咫尺相望,眼中尽是悲痛的神色。

    如何解释?叫他如何向她解释?

    “黛妃娘娘驾到——”突然,城下传来洪亮的禀报声,一个华服的绝色女子便在众人的注目之中款款而来。行至南宫寒尘跟前,盈盈参拜下去:“妾身纪黛如,向皇太子殿下请安。”接着,向南宫怀远美目一横,那是刻骨的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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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6 19:49: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5章:肆拾贰

    纪黛如本是与沐涯藏身在人群之中,想在大典之中伺机而动,却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然而却正好顺水推舟,按照沐涯的指示,她便要亲自来与他的恩怨做个了断。

    “纪黛如?”南宫寒尘先是觉得眼熟,接着很快回想起来,“你是纪相国的女儿。”

    纪黛如莞尔一笑:“正是妾身——妾身如今,也是这个乱臣贼子的妃子。”寒尘意外:“哦?你想替他求情?”黛如却摇头:“不,正好相反,妾身是想来揭发他,也来给他的罪行做个证人,我想……作为他枕边人所说的话,总是有人肯信的。”

    寒尘看着黛如,淡淡地问:“你想揭发他什么?”纪黛如缓缓起身,狠狠地盯住南宫怀远,那一双美目中注满恨意,几乎要燃起火来。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咬牙说道:“妾身揭发他——谋害妾身的父亲,杀害朝廷要臣。”

    这一句话落,立时又引起了群臣骚动。纪相国离奇之死曾经轰动一时,最终由南宫怀远亲自查出是兵部尚书刘大人所为,众人也只以为是因朝廷党朋之争引来的杀身之祸。纪相国朋党一案告落之后,朝廷借此大举清顿,官员结党营私的状况的确日渐消无。难道说这其中也另有隐情吗?

    “纪相国死了?”南宫寒尘不禁皱眉,八年中确发生了太多不为他知的变故。而这一件事情更是非同小可:“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说纪相国被他所杀?有无证据?”

    纪黛如立刻点头:“当然有证据。这里是家父出事当晚给妾身留下的书信,字面上明确表示是入宫面圣,而那正是南宫怀远初登皇位之时。后来妾身为了调查此事,含屈入宫,幸而老天有眼,妾身几经周折,终于查到了当晚家父的进宫记录……”黛如将随身书信与密档呈上,“然而,上面却并没有家父出宫的详细。白纸黑字,证据确凿,请太子明察——”

    此时,莫秋离已然听不到任何声音一般。所有的一切都静默在眼前,曾经无比熟悉的人,纪黛如也好,南宫怀远也罢。她都似突然全不认得了,哪里才是安心之地,哪里才有可信之人呢?

    寒尘看向怀远,微哂:“如此,你当何解释?”

    怀远不动声色,只淡然一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做过的事情不会否认,我未做过的亦不愿枉背骂名。”

    黛如赫然起身,直指南宫怀远:“你还不肯承认?家父如今仍然死不见尸,你说刘大人将家父毁尸灭迹,却是你空口无凭,证据呢?你既已是乱臣贼子,又凭什么来堵住这普天下的悠悠之口?”

    南宫怀远微微怔住,面色苍白了几分,随之兀自苦笑:“我何必作什么解释?若我说是纪相国深明大义、自求死路,你们肯信么?如此,倒不如爽快些了结,我的性命就在这里。你们谁要,尽管拿去就是。”

    闻言,南宫寒尘却是立时沉默了。纪黛如仿佛也有些怔忡,目光于人群中一扫,看到那一袭白衣向她示意。狠狠一咬牙,向寒尘禀道:“请太子早下决断,为家父忠良报仇雪恨。”

    南宫寒尘低头看怀中的秋离,她却如同痴了一般,除了流泪,竟是言语不能。他略一沉吟,点头冷道:“那么,将南宫怀远立时锁入神殿,听候发落!”

    话音刚落,为首的三位元老立刻跪地膜拜:“恭请皇太子即时登基,天佑大泽!”

    剩下的文武百官也随之拜倒:“请皇太子登基,天佑大泽!”

    接下来是帝都百姓虔诚的呼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仿佛如同闹剧般的收场,却是载入大泽史册的篇章。

    原本的封后大典变成了南宫寒尘的登基大典。然而无论如何,这一轮夕阳落下,人间王朝便有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皇帝南宫怀远遭罢黜,被囚禁于破天神殿之中。

    皇太子南宫寒尘继位,成为大泽王朝新的帝王。

    似是一段传奇的消亡,又像是一场未知的开始。

    破天殿重归寂然。却不知当它再一次开启的时候,将会是如何的光年,怎样的人间……
第46章:肆拾叁

    倘若没有发生那样的变故,此时的莫秋离该是这世上最幸福的新嫁娘。只是如今连天地都变了模样,她当如何?对于囚禁在破天殿里的那个男子,不会没有牵念,亦不会没有怨恨。这两样相悖的情绪整日整夜啃噬她的心,就连寒尘重归这天大的喜事也陡然失去了滋味。

    日上三竿,莫秋离才迟迟起身,唤了几声“嬷嬷”,竟反常地没有回应。过了一会,才见小翠慌张地跑进来。秋离便问:“崔嬷嬷呢?”小翠支支吾吾地答:“嬷嬷……她说要去破天殿外守着皇上……哦不,守着大皇子。”秋离显然是有些意外,但略惊之后,也就明白了:崔嬷嬷是打小看着怀远长大的,怀远经受的那些不公和委屈,只有她最为清楚。怀远不仅是她尽心的主子,亦是她最为疼爱的孩子。如今孩子受了这般责罚,她无法替他受罪,便只有去陪着他。

    “姑娘——”

    在秋离愣神之际,小翠又唤了一声。她问:“还有什么事?”

    小翠道:“皇上那边有旨意,让姑娘醒了去一趟东宫。皇上特意叮嘱过不要叫醒姑娘,姑娘什么时候起了身便什么时候去。”

    “……皇上。”秋离听罢低低重复了这两个字,眉心骤然锁到一处。丫鬟小翠显然知道了主子的心思,便急忙补了一句:“是皇上,姑娘。是新皇上。”

     

    莫秋离没有坐肩舆,也没有让一个侍从跟着。只是独自一个人徒步走了过去。东宫距离楚环宫并不算近,就这样缓缓地行着,凉风飕飕地灌进荷叶袖,手也便瞬间结了冰一般寒凉。这样走了一路,越发觉着心神不宁起来。侧身远远望过去,才知到了破天殿的城楼之下。心猛地一紧。

    崔嬷嬷就在这样凉的天里跪在破天殿下,年迈的身影微微有些颤抖。秋离狠狠咬紧牙关,想要去扶起她,可抬首看到那“破天”二字,心中又立时有些复杂起来。目光锁到一处,便只紧紧盯着那一座朱门紧闭的神殿——怀远哥哥现在究竟怎样了?原本呼风唤雨的帝王如今却沦为阶下之囚,这对于他来说太过残忍。

    然而……秋离缩在袖中的双手猛然握紧,贝齿将嘴唇咬得发紫……当年怀远对于寒尘,又是何等残忍!如今不过风水轮流转,只是毒酒一杯自酿自斟罢了。

    秋离只能在心里这样宽慰自己,然后再狠下心肠将目光收回,一步也不敢停地朝东宫走过去。

    东宫被悉心打扫过,仿佛又重回了曾经无比繁华的时光。

    宫门额匾上烫金的“东宫”二字,在阳光下灿若朝霞、翩如游龙。门前两头傲然昂首的石狮子昭示着宫殿主人极天的权势和威严。朱红色的大门微微开启,宫内通彻无比的光亮便从这浅浅的缝隙里溢出来,而站在这道光亮里的男子,确是这泼天火色里突兀的一抹冰意。

    只是冷冷地站在那里,周身散发的冰寒之气似要瞬间扑灭了这一片灼灼的火焰。

    任是怎样的权势威严也抵不过这一袭清冷。他身着明黄色衣衫,缓缓向她伸出手来。仿佛空落的只等待着她的掌心,实际上握着大泽整个社稷江山。

    ——那梦中无数次出现过的场景,此时却真切地出现在她眼前。倒叫她踌躇地住了脚。

    南宫寒尘仍然伸着右手等着她,左手负在身后,发丝在凉风中卷起,俊美如神。他唤她:“莫秋离。”然后露出了一线微渺的笑容,“让朕等了这样久,你可知罪?”

    呵。这不是梦。

第47章:肆拾肆

    梦中的南宫寒尘不会有笑容,亦不会对她说着这样浅浅淡淡的玩笑话。纵然只是这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已经让秋离受宠若惊了。因为在那很遥远的过去,南宫寒尘的笑容只属于南宫怀远。每一个孤独的灵魂都需要一处依靠来安身立命,而现在,寒尘的依靠已经不再是那个他曾经在心中无比看重的兄长,而代替那个位置的人……竟然是她么?

    几天前,南宫怀远着一袭大红喜色地向她这般伸出手。而今,另一只的手的主人亦在等待着她的回应。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这纷繁复杂的心绪。她索性将心中万事放空,只怕也只有逃避才是最好的办法。她将手递给他的手中,掌心相合,他便合起了修长的指尖,那凉薄的冷意便丝丝渗入她的肝肠。

    十指相扣,寒尘的声音漫入心间:“秋离,我回来了。我们都回来了。”

    南宫寒尘牵着莫秋离的手,走过长阶,穿过回廊,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包含着他们曾经共同的回忆。冷冰冰的顽固少年太子,以及虽被重重礼教规矩束缚却从不肯真正妥协的小丫头。回忆起每一段过去,那都是好笑的。人总是会笑话年少时的稚嫩、细数曾经做过多少糊涂事。可又会从心底里羡慕那时的自己,年少轻狂,很多事情不懂得,所以才会快乐。

    走到瑞德斋门口,寒尘停下了。略低下头去问她:“秋离,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在这里面。”莫秋离抬手轻轻抚摸着瑞德斋年久失修的木门,微微一笑:“怎么不记得?你那时可怕得恨,简直要把我吃了似的。”寒尘的脸上也现出淡的笑意:“我也并没有责骂你,你却哭了。”秋离想起那时自己的模样,觉着好笑:“是啊是啊,一下子就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婆婆说的礼仪风度统统都顾不上了。”寒尘听了却不再做声。薄唇抿成一线,沉默良久,方缓声一句:“再也不会了。”

    秋离不解:“嗯?”南宫寒尘攥紧了握着她的手,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只说给自己,无比笃定的语气:“再也不会让你哭了。”

    这算不算是承诺呢?他第一次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抑或是,在南宫寒尘整个生命里第一次许下叫做承诺的东西。

    那指尖相合的寒凉仿佛顷刻间就暖了。

    南宫寒尘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带给秋离的感动。他依旧牵着秋离的手,轻轻推开了这扇尘封已久的门。“吱呀”一声,旧日熟悉的一切,那桌案、那茶几、那雕花软榻、那檀木书箱……仿佛静静地守护着这里,直到这一日主人的归来。

    寒尘和秋离举步跨进门栏,寒尘朝身前一指,道:“你第一次进我的书斋,便是在这里哭。”秋离微微一笑,朝前面迈了几步,指向一个蓝瓷花瓶,说:“有一次我砸碎了你的花瓶,你便好一阵子没给我好脸色瞧。我费尽周折找了个更好看的给你,你连一句原谅的话都没说。”寒尘却道:“那是有原因的。”秋离又说:“那一次呢?我见你神秘兮兮地摆了笔墨在写一张胭脂笺——冷冰冰的皇太子写胭脂笺啊,这怎么不叫我觉得好笑?我这一笑你又三天没有搭理我。”寒尘轻笑:“那也是有原因的。”秋离又好气又好笑:“那还有上上次、上上上次、上上上上……”

    话没有说完,寒尘回身轻轻拥住她。将她的话接过来答:“无论哪一次,都是有原因的。”

    冰冷的怀抱让她想起了八年前他出征前的那个月夜,一切恍然如昨:“那么,最后那一次呢?”她终于开口问他,“你想要说什么?到现在我还不知道。”

    寒尘抱着她,缓缓道:“就从花瓶说起吧……那‘秋瓷瓶’是我特地从海藩找来要送给你的。世间就这一个,你却没等我开口送你便砸碎了它。”秋离愣住:“原来是这样……”

    寒尘又牵着她走到桌案边,拨开一层层泛黄的卷轴,指腹立时覆上了厚厚的灰尘。他从这卷轴的最底处拈出一张精致无比的妃色纸笺,问秋离:“你当日所见的可是这个?”秋离点点头笑起来:“对啊。这胭脂笺可是民间才子佳人传情所用,你拿在手上怎么看都觉着奇怪。”

    寒尘将妃色纸笺递到她手上:“你再仔细看看。”秋离将胭脂笺在掌心展开,精致的笺面上是寒尘的字迹,原本清挺有力的笔触于这胭脂笺上看来却是异样的温软柔和。抹开笺上斑驳的灰尘,映入眼帘的是一阕词——

    莫失莫忘,吟秋衷肠,不诉离殇。

    南燕子归,宫柳总无香。

    怕寒来暑往,尘去凤失凰。待他日再回首,不堪思量。

     第48章:肆拾伍

    秋离看出来了。这一阙短小的词章中精巧地嵌着他们两个人的名字:莫秋离。南宫寒尘。

    莫失莫忘,吟秋衷肠,不诉离殇。

    这便是他要对她说的话么?这是他的衷肠,这亦是他早已经埋藏在心间的誓言。两两记取,互不相忘,永不分离。

    南燕子归,宫柳总无香。怕寒来暑往,尘去凤失凰。

    这才是真正的南宫寒尘,剖开他的冷漠和防备,他亦有不与人说的脆弱。他也会害怕,害怕忘记,害怕失去,害怕离别。

    只有这样的寒尘,才会用轻细的文字,在这妃色的胭脂笺上写下这般忧愁与哀思——待他日再回首,不堪思量。

    这思量,竟隔八年之遥。

    莫秋离捧着这一阙词,心酸到极致。

    南宫寒尘又重新拥住她,冰冷的唇吻着她的额头,如同八年前那一个月夜。接着缓缓吻下去,直到吻上她的唇,凉意瞬间冻住了她的整个身体,那个冰冷而笃定的吻,容不得她一丝一毫的反抗。秋离轻轻闭上眼睛,一行清泪无声淌下——

    便这样吧。破天和夕若终于相守,这才是故事最完美的结局。

    宿命,她终是逃不过。

    大泽改朝换代之后,纪黛如也不再是皇妃。然而,因揭发南宫怀远有功,寒尘仍留她住于锦绣宫中,依旧循皇妃待遇。

    大仇得报,黛如并没有想象中的欢愉,反而是害怕。这几天每夜从噩梦中惊醒,看到的总是怀远那一双透着冤屈的眸子。他不反抗、不驳斥,只是用那样的眸子盯着她,让她觉得脊背发凉。确实讽刺得很,那男子是她少女时代的梦想,如今她亲手将他送进了牢狱。那分明是她处心积虑要求得的结果,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们自小一处长大,她当然了解他。他眼神和话语中的坦坦荡荡,叫她不得不觉得心虚起来。莫非当真冤枉了他么?

    “黛如姑娘。”听得这样一声唤,她才能猛然回过神来。

    看清了来人,黛如悬着的心瞬间安定下来:“沐涯公子,你怎么现在才来!自大典之后便消失不见,我一直在找你。”沐涯走上前去,掀衣坐下,微笑:“怎么?害怕了?”

    纪黛如不置可否。对于这男子的卓绝的读人猜心之术,她也渐渐习惯,并未过多惊异。

    沐涯道:“黛如姑娘那日表现实在是精彩,连沐涯也对姑娘的巾帼豪气心生佩服。只不过……”他话音突然一转,“只不过,这其中掺着几分古怪,不知姑娘可有察觉?”

    沐涯话音刚落,黛如还未来得及回答,便听门外另一个声音迫不及待地附和道:“是了是了!我也觉着奇怪!”接着随声音同时走进来一个眉目带笑的绛衣男子,是龙魄。

    沐涯一见他,便有些恼火:“是你?你还敢来?你先前骗我夕若住在这里,到底是何居心?”龙魄看了看他,又看看黛如,哧的一笑:“有什么好生气的?看你们也挺融洽的嘛!多认识个美人对于也没什么损失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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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6 19:50: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9章:肆拾陆

    沐涯对他的油嘴滑舌显然已经领教得多了,闻言便只冷哼了一声。黛如看此人与沐涯熟识,又同样是个可以掩众侍卫耳目,自由出入得她锦绣宫的人,也便知道并不是个凡人。

    龙魄全然不顾沐涯的不友好,嘴角微微翘起,露出邪魅的笑意:“那日你们两个神殿上下一唱一和、眉目相传,我可看得真真切切。可怜的南宫怀远啊,就被你们两个折腾进了那破殿里头。”沐涯仍不吭声,纪黛如却因这话有些不悦:“冤有头债有主。我和他的有杀父之仇,不过有仇报仇而已。如何怪得我们?”

    龙魄朝沐涯道:“喂!那你呢?他哪里得罪你了?”沐涯反问:“南宫怀远和你又有什么交情?你怎地这般为他出头?”龙魄哈哈一笑:“这环环绕绕真是有意思得很。我只是觉得他眼熟——你难道不觉得?那南宫怀远长相与破天一模一样。奇怪的是,破天的转世南宫寒尘倒和他长得没有丁点相似。”

    沐涯微微蹙起眉头,他觉得古怪的也正是这一件。那日是他第一次见到南宫寒尘,可三界皆知的破天之转世却没有半分破天的影子,反是南宫怀远与曾经的破天不差分毫。而莫秋离,他所见的夕若转世,也丝毫不像旧时的模样。紧接着,他锋利的目光直扫向那个顽劣少年般的冥帝:“这是我们天界的事情,用不着冥界来插手。”

    龙魄立刻摇头:“那可不行。”

    “你果然有合吞三界的野心,想必此次亲征人间便是为此来的吧。冥界四魔使潜伏人间,修罗军在入口之外随时待命,只要冥帝你一声令下,即刻便会攻破入口。”

    “天朝七皇子果然名不虚传,这样隐秘的行踪你也知道?不错!如今天界奸臣当道,人界政权交替,不正是我冥界大举进攻的大好时机么?哈哈,而我却在此时停滞不前,所以你一定觉得疑惑。”

    沐涯点头:“那么请冥帝赐教。”

    龙魄两臂合抱于胸前,得意地一笑:“如果任你们都猜得到我何时动手,那我还是龙魄么?倘若我想要,这三界立刻就是我的!”沐涯冷哼一声:“好大的口气!”

    龙魄说:“无论如何,这一件闲事我算是管定了——只要是和那丫头有关的事情,我就要管。”然后看看沐涯,又看看纪黛如。那样的话也不知是说与谁听,他只是用极罕见的认真与严肃说道:

     “只要有我龙魄在,谁也休想伤害莫秋离。”
第50章:肆拾柒

    破天殿,那是被大泽国民世代瞻仰的神殿,神圣而不可侵犯。人们自知:人族的力量在神族与冥族面前几乎微弱倒不堪一击,想要在天地之间存活,只得依仗一方的力量以制衡另一方。大泽始皇帝起,便采取亲神远冥政策。三百年前更因一场牵动三界的战争,天朝以人界归属天界为条件,派战神破天助大泽王朝击退冥族进攻,大泽王朝自此处于天神庇护之下,人界却不再是独立的存在。

    便是从那时起,破天殿危立于宫中帝都中最高的城楼之上,比天子朝堂更高三尺。而钟鼎山颠,为天帝所立的“神王庙”巍然高耸、直插云霄,那是芸芸众生最高的仰望,亦是神权在人间不可撼动的象征。

    天界到人界的唯一通道,也正在那神王庙中。

    城楼之下,一袭清丽的紫衣抬首仰望着钟鼎山云吞雾绕的神王庙。然后,缓缓地将目光下移,紧紧锁到那一处——破天殿。

    只是刚一望及那“破天”二字,心中便生生一痛。紫姬沉沉叹了口气,纵然神者也有这么多的无可奈何;纵然她这般过人的谋略才智,也逃不开宿命原定的轨迹。苦心积虑、千算万测,她可曾料到过这样一天呢?

    “紫月。”

    听闻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叫她的名字,紫姬立刻收回目光和思绪。一双清冷的眸子望向来人,欧青阳。

    青阳单手握着长剑:“紫月,我想听你解释。”

    紫姬闻言,望向曾经的同僚,那个素日刚勇硬朗的男子,今日看来却显得无比黯然憔悴。她躲开他询问审视的目光,只冷冷道:“没有解释的必要。”

    青阳狠狠握剑的手紧了紧:“我不信你会那样对待神帅,我知道你对神帅的情意,你绝不至于加害于他!”

    紫姬再次看向他,沉默。那样盯了许久,突地冷然一笑:“可笑!青阳护法,你很了解我么?”全然不顾欧青阳渐变的神色,依旧冷言相讽,“我紫月爱谁恨谁,你以为你知道得真切?你又是我的什么人?”

    这一席话落,再没有回音。比起刀剑戈戟,话语可以是更为尖锐的凶器。

    欧青阳握剑的手加力,指骨发白。战场上,他可以凭借卓绝的武艺挡开一切刀光剑影近身,然而对于这个女子,却总是毫无招架之力。她的冷言冷语比刀尖更剜人心,可一次次被伤得血肉模糊,也无法不去担心她、关心她。

    只是他精于武艺却拙于言辞,他一直将她放在心底无比重要的位置上。该如何告诉她?

    他赫然放松握剑的手:“如果你对神帅不利,我们——是敌人。”

    话,便是这般轻巧地说了出来,覆水难收。只将截然不同的另一句话深埋进心底,怕再也没有机会说与她听。

    紫姬默默立着,看着这个无比熟悉的青衣男子。突然想起了那一日他的倾力相救,他的内力仿佛依旧在她体内残留有一丝暖意。只不过这一刻起,荡然无存。也罢。她从来就不是承受得了任何温暖的人。于是尽量装作释然和无谓,淡淡一笑:

    “那么,就做敌人吧。”
第51章:肆拾捌

    一袭清丽的紫色如紫云般向破天殿方向飘然而去。紫姬的脸上是凛然不可犯的冷意。

    行至殿下,看见一个跪倒在地的老妇人,看样子是宫里的老嬷嬷。也并没有在意,只从她身旁隐身而过,却听见身后苍老的声音叫道:“紫月护法,请留步——”

    紫姬便怔住。那老妇人不仅能看见隐身的她,还知道她在天朝的身份。立刻回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妇人,厉声道:“你是什么人?”

    老妇人缓缓起身,因跪得太久,软脚发软得踉跄了几步才站稳。她微笑着揉了揉自己的膝盖,并没有回答紫姬的问话,只说:“如今真是老了,禁不住这么折腾了啊。”

    紫姬皱眉:“你到底是谁?”

    那妇人仍是微笑:“回紫姬娘娘的话,老奴是怀远皇子的乳母,宫里人都叫老奴为崔嬷嬷。”

    紫姬冷声:“我自然是问你在天朝的身份。”崔嬷嬷笑容温和,额上笑出一层褶子,声音如同一般慈祥的老妇人:“既然紫月护法问得直接,老身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只不过老身也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份名号,只是天狼团中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而已。”

    紫姬大惊——天狼团!

    天狼团直接由天帝调遣的杀手组织,任何行动只受命于天帝,不受任何其他人或组织的管制。天狼团以行事迅疾、狠辣出名,其战斗力几乎可匹及一支训整有素的正规部队。三百年前与冥界一战中,便是由天狼团迎战冥界主力修罗军,自此更得天帝器重。

    身为天狼团杀手,哪怕只是一个小角色,也不得不让人敬畏三分。天狼团中十二个精英杀手更是杀人无形。

    可是,天狼杀手怎会出现在人间?

    没等紫姬开口相问,崔嬷嬷便先开了口:“老身奉劝护法一句:机关算尽也未必如愿,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啊!”紫姬错愕之下,嬷嬷便又揉了揉膝盖重新跪了下去。她慈爱的目光仰望着那座紧闭的殿门,柔和的语气,如同母亲对孩子的爱怜:“怀远那孩子太可怜。老身救不了他,只好陪着他。”

    说完,崔嬷嬷又抬头看向紫姬,意味深长的语气:“人心都是肉长的……是不是?”

     第52章:肆拾玖

    紫姬扶墙而上。通往破天殿的路并不算太长,但每一步都似乎压着千钧。待走到殿门口,已然是身心疲惫。

    破天殿上落着数把重实的锁头,门上贴着明黄色封条。门外两列侍卫排开,重重守着这道大门。紫姬隐形而上,也能够感知到这份厚重的压抑感。

    她久久顿在门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崔嬷嬷的话一直在耳边回响——机关算计未必如愿,聪明反被聪明误……

    可不是么?如今这一幕,她何曾料到。是不是被感情蒙蔽的双眼,才看不清这样残忍的现在。她从不承想,她会一点点将他推入这般万劫不复的深渊。

    终于——

    迈开步子,穿门而过。

    破天殿内一片漆黑。除了被供在案上的战神、圣妃金身塑像现出些许微弱光亮,再也看不见任何其它。她屈指,正要点亮案上的烛台,突然:

    “别动。”

    从角落里传来这样一声制止。紫姬微微一顿,止住了动作。她听出了那个声音,是南宫怀远,她便循声望过去。大殿的高壁上有一处狭小的天窗,强烈的光线从天窗中穿透,正好照出墙角南宫怀远模糊的身形。他的身体被重重锁链捆住,铁链反射出森然寒光,映衬着他苍白的脸色。

    紫姬微微皱眉。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狼狈的他,锁链在身,萎顿在地,没有了哪怕一丝天神般的神采和威仪。她忽起了层层密密的心疼,她放缓了声音:“怀远,我对不起你。”

    或许只有面对他的时候,她才会有这样的软弱和妥协:“我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当初你要囚禁南宫寒尘,我便帮你——所有你想要做的,我都会帮你去做。为着这样简单的信条,即使背负万世罪责也在所不惜。我做了很多违背良心的事情,我伤害了很多无辜的人,然而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背叛你、伤害你……”

    微弱的光线映出南宫怀远俊挺坚毅的侧脸,那一双眸子溢出浅淡的琥珀色光泽。他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大殿静寂无声,心底晦涩不明的情绪便在这般宁寂里突然明晰、蔓延。

    静默良久,终于,紫姬再次开口:“也许我也想做个普普通通的女人。但在你的心里,我究竟是什么?一个工具?或者连工具都不如……可她呢?她对你来说是价值连城的珍宝,我承认我嫉妒她,当我得到那样的机会,我便要拼死一搏,我不愿看到你们在一起!我就是嫉妒,我就是疯了!”那是心中沉寂已久的情绪终于得到释放,紫姬笑意凄凉,“我要你的眼里也有我,不是工具,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人!”

    “所以——”角落里的声音。温厚,微冷,“你就隐瞒了我的身份,将我和南宫寒尘放在如今这样的位置上……对么,紫月?”

    紫姬凄凉疯狂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猛地转头看向角落里的南宫怀远,震惊的神色顷刻间布满了整张脸。那双深邃的琥珀色眸子如同黑夜里一对璀璨的夜明珠,发出森然不可犯的寒光,那不是南宫怀远的眼睛!

    然而,只这一眼看去,坚强而冷漠的紫姬立刻泪流满面——

    多少年了……多少年不曾看到这一双令她魂牵梦萦的眼睛了啊……是他!

    是他终于回来了!

    紫姬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是惊喜或是惶恐:“神……帅……”

    这便是她隐藏至今的秘密:真正的破天之转世并非南宫寒尘,而是——

    南宫怀远!
第53章:伍拾

    那才是令她紫月迷恋千年的男子!曾随他迎战杀敌、出生入死,只为做他心中独一无二的女子,可终不能敌过夕若吧。人间这短暂光阴,她才如此谋算,离散了破天与夕若,她终于成了他的紫姬,哪怕他仍然不爱她。

    破天微微一动,牵扯了捆在周身的锁链,发出清晰的撞击声。他抬手握住腕口的铁链,苦笑。紫姬赶紧说:“你的体力尚未恢复,这铁链只怕暂时打不开。”

    破天抬头,用琥珀色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女部下。紫姬看到那目光,头猛地沉下去。他说:“你方才所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

    紫姬闻言,将头更沉了几分。

    破天又道:“我一向认为你足智多谋、行事谨慎。只是这一次,紫月,你当真错得离谱。”紫姬一愣:“我……”

    破天叹息,语气虚弱却沉稳:“你虽然能干机敏,但你以为仅凭你一人之力,真能做得这般天衣无缝?从南宫寒尘出生时的预言开始,到莫秋离被收养被送至皇宫,到兄弟反目,再到南宫寒尘被离奇救出重归大泽,最后是我被囚禁于此……这其中无论哪一个环节出错,就万万达不到今天的结果。你想想看,即便我能安然无恙地从这里出去,那囚兄篡权、谋害忠良的罪名确已坐实。无论如何都难以再取信于大泽国民,这其中谁得利最大?”

    紫姬闻言,突然想起方才崔嬷嬷所说的话。顿时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是天帝!”

    原来如此!怎么早没想到?可以直接派遣天狼杀手,又轻易操纵天人两界的只能是他!这其中,又有多少人同她一样,以为掌控了局势,而实际上都只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所有自以为是的算计于天帝看来,都不过渺弱如蝼蚁一般。可恶!他利用她的嫉妒之心,让她成为了这其中推波助澜的一只黑手。所以才会有今天,她本无意伤害破天,却亲手将他送进了这一座牢狱——这囚禁他的牢狱也正是人界万民仰望他的地方。

    但终究是她害他这般:“神帅,紫月……对不起你。”

    破天摇头:“不。是我对不起你。我没有早些发觉你这样的心思,是我对你们关心不够,我不怪你,错在我。”紫姬顿时哽咽:“神帅……”

    “只是……”破天道,“紫月,我不得不辜负你。你知道的,夕若在我心里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紫姬心中一痛,明明早就知道的答案,听起来还是会觉得难过。

    破天抬起头来,朝着殿中夕若的金身塑像看过去,琥珀色瞳仁中瞬间盛满了温柔:“紫月……”他凝望着圣妃塑像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庞,“你可不可以带夕若来见见我?”

    紫姬没有料到他这样的要求,一时无从回答。破天收回目光,看向紫姬:“这不是命令。只是一个朋友的愿望……希望你能帮我。我想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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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6 19:51: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54章:伍拾壹

    天色渐晚,残阳将原本明净的天空染成血色,沐涯和龙魄并肩立于斜阳之中。一红一白的身影同时盯着前面同一个方向——

    远远而来的,是南宫寒尘的御驾和莫秋离的肩舆,在从东宫返回前殿路上。

    龙魄侧目看一眼身旁的肃色的沐涯,突地哈哈一笑。沐涯转头问:“你笑什么?”龙魄并不立刻回答,抬手伸了个懒腰,才慢悠悠道:“真是难得啊——我和你从来都是刀剑相向,想不到还有这般并肩作战的时候。”

    沐涯却似不以为然:“世事难料,以后难免不会再次为敌。”龙魄略一撇嘴,看了看越来越近的那一行人,又笑起来:“也对。不过至少现在咱们是朋友……好在你这人不笨。还能跟我想到一处去。”沐涯也朝近来的御驾看过去:“只不知道我们的猜测是不是真的。”

    南宫寒尘一行已经到了眼前。龙魄含笑间,赤魂剑森然出鞘:“这还不容易?一试便知!”

    赤魂之光,仿若漫天降下的一道红幕,赫赫挡在御驾之前。一干侍卫立即将寒尘与秋离围在当中,明晃晃的大刀纷纷向着沐涯龙魄二人挥动起来。沐涯冷然一笑,缓缓抬手,斩魂刀似乎受到了某种召唤,一跃而上,稳稳落在沐涯掌中。“斩云”的森森寒气与“赤魂”的灼灼烈焰立即融到一处,连天地也被笼罩在亦白亦红的光影下。

    南宫寒尘从御座点足而上,顺手操起近卫身侧佩剑,直指向沐涯龙魄,风一般急速向前跃去。

    “寒尘——”听得身后莫秋离一声呼叫,寒尘的身形陡然一缓。然而,不过瞬间迟疑,便立即向前方一红一白两人道:“若二位是冲我南宫寒尘来的,不要伤害她。”

    话音未落,人已经立于龙魄沐涯身前。

    沐涯微微一笑:“当然,我们绝不会伤害她。”

    南宫寒尘犹自不放心,道:“既如此,让她先行离开。我自当奉陪到底。”沐涯点头默许,龙魄探头向秋离方向看过去,层层掩护之下并不看得真切。

    寒尘一挥手,那一干侍卫便护送着莫秋离向着前殿方向飞快转移过去。他这才全神面向前方刀剑相对的两个人。

    沐涯先开口:“你可还记得我,破天?”寒尘冷然皱眉:“你是……?”

    沐涯略一思虑,心下了然。便笑:“破天怎会认不出我?到底是因为你尚未恢复破天的神智呢,还是因为……”笑容骤然凝固,“你根本不是破天?”

    南宫寒尘陡然变了脸色。龙魄没有如此耐性,立时腾空而起,赤魂的红光刹那间划亮了整个天幕:“不必跟他啰嗦,看剑!”赤魂剑随之发出一声龙吟,刹那间如万花盛放般闪出数道剑影,皆向着南宫寒尘猛刺过去。

    寒尘立时连步翻身,身形灵巧轻逸,将那剑气一一躲过。沐涯挥出斩云刀,刀光落处皆是冷冽如冰,眼看着刀锋向寒尘直压而下,寒尘迅速举起长剑,当空一挡。斩云刀不过微微一滞,下一瞬间,已将寒尘的长剑生生砍出了一个缺口。

       第55章:伍拾贰

    寒尘以迅疾之势收回长剑,脚步飞速变化,亦进亦退,仿佛当地划了个连环图案,腾身而起,手腕轻转,剑气便如长虹般直贯下来。方向陡然一转,竟是不偏不倚正向龙魄!龙魄躲闪不及,将赤魂剑当空一横,指尖微曲,大呼一声:“去!”赤魂剑便如注入魔力一般飞出,霎时间在龙魄身前形成一道血红色光幕,剑身飞转之时,红色剑光幻化作万千冥灵,向南宫寒尘猛扑过去。寒尘团身躲避,长剑在身前舞成一面盾牌,却终究是敌不过,被其中一个冥灵咬住手臂,“噔”的一身,松手落了长剑。

    沐涯一惊,立刻上前阻止龙魄:“龙魄!说好不用法术,你怎么……”龙魄闻言迅速收回赤魂剑,万千冥灵尽数回身到剑内。他朝沐涯耸耸肩,一副很无辜的样子:“情况危急,我哪顾得了这么多。”

    接着,龙魄看向受伤的南宫寒尘,道:“不过歪打正着,答案倒是一目了然:若真是破天,有金身护体,那些低等的冥灵哪里能伤到他半分?”

    南宫寒尘握着受伤的手臂,突然冷声笑起来:“呵。这世界真是古怪!从前一个个都逼我当什么破天,而今,却又尽数变了卦。我便如实告诉你们——我的确不是破天。”他冷冷起身,敛了笑意,“真正的破天在那里……”说罢,遥手一指,是破天殿的方向,“可你们救不了他!”

    沐涯龙魄立刻互相对望一眼,果然是这样!

    沐涯问:“你何时发现的?”

    南宫寒尘答:“在我被救出深井的时候。”

    龙魄追问:“你明知道南宫怀远是真正的破天,却如此待他?”

    南宫寒尘冷笑:“这都是拜他所赐。八年来,我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其实破天不过是一个符号而已。人界真的需要战神么?不。人们所需要的只是一种安全感。南宫怀远也好,南宫寒尘也罢,谁都可以是破天,人们只要知道有一个神明在庇护着他们,便可以安居乐业。真正左右着大泽兴衰的人物是一个懂得治国安邦之道的皇帝,是人族自己。创世之神创立三界,人界本就是三界之一,并不比天界和冥界来得低微。为何天冥二界可自立门户,人界却要依附其一?这不公平。”

    沐涯怒:“天人冥三界位列是创世之法,怎容你这偏颇之词!”

    南宫寒尘闻言,目光之中流露出异样的光彩:“创世之初,众生皆是平等。何来贵贱之分?即便真是天意,我南宫寒尘也当逆天改命!我要让这三界看到——没有神之庇护,没有战神破天,人族自治,才是人界之幸,三界之幸!”

    沐涯皱眉:“所以你便要置破天于死地?”寒尘却摇头:“不是,要他死的人并不是我。”

    龙魄问:“要杀破天的人,或者说当初救出你的人,到底是谁?”

    南宫寒尘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却看向破天神殿方向:“他的人来了。”

    第56章:伍拾叁

    莫秋离的肩舆在众侍卫的护送之下迅速向前殿行去。

    秋离却回头焦急张望着寒尘留下的方向,她看到了那两个人当中有一个是龙魄。这样的话,应该不会有大碍吧。龙魄只是小孩子心性而已,他大概不会伤害南宫寒尘。虽然这样想,心中还是不免忐忑不安。方才是否该留在那里?可那也不过只是给寒尘增添负担而已。

    突然,秋离感觉到轿子猛一个颠簸。便听见前面侍卫赫然拔刀的声音:“前面什么人?还不快让开!”

    回应的是一个清冷的女声:“是我,紫姬。”

    “原来是紫姬……娘娘……”为首的侍卫话一出口,又觉得有些不妥。如今江山易主,紫姬也不该是皇妃娘娘了吧。可到底又不知该如何称呼,马上默默住了口。

    紫姬并没有在意称呼,只是目光越过一干侍卫,看向轿中的莫秋离:“莫姑娘在里面么?我有几句话要对她说。”

    “这……”侍卫支吾着,“皇上有旨,一定护送莫姑娘回前殿,奴才们也是奉命行事。”

    紫姬仿若未闻,仍朝着被围在当中的肩舆喊道:“秋离,我要与你借一步说话。有些事情你必须知道。”

    莫秋离掀开轿帘,看到那袭清冷的紫衣地立于轿前,便令道:“落轿。”

    “可是莫姑娘,皇上那里……”侍卫还是不敢立刻领命。莫秋离又加重了语气:“我让你们落轿!出了事由我来担着。”

    侍卫们这才落下了轿子。莫秋离迈出轿子,向前走了几步,朝紫姬略一颔首。再抬起头来,才看清了紫衣女子的异样——平日里她对于秋离一直带着几分莫名的敌意,但此时她的脸上只有焦急和黯然的神色。莫秋离心下疑惑,却还是随她走开,将侍卫们落下很远。

    紫姬走在前,莫秋离走在后。

    紫色的背影充斥着秋离的眼睛,她一直以为紫色是干练果敢的颜色,今日看来却让人觉得落寞惆怅。是错觉么?秋离总觉得这背影有些熟悉,仿佛在很遥远的某个时候,甚至是在认识紫姬之前,她曾经见过。

    紫姬突然停下,那一抹紫色便立刻在漫天风意中定格下来。秋离也随之停住,看着她:“不知你找我来……”紫姬冷然打断了她的话:“我带你去见破天。”

    秋离一听此言,立即道:“破天?他此时……”她突然上前拉住紫姬,语意急切:“紫姬你会术法对不对?我怕他现在有危险,劳你去救他、去帮帮他吧!”紫姬猛地抽回被秋离拽住的手,漠然摇头:“不,他不是破天。”秋离怔住:“你……在说什么?”

    紫姬继续道:“我是说——南宫寒尘他不是破天。”
第57章:伍拾肆

    秋离失惊:“你在说笑么?寒尘自出生起便被巫士认定为破天转世,这是天下人皆知的事实。”

    “巫士……”紫姬重复着秋离话中这两个字,冷笑,“有谁见过那巫士的真面目?人族愚蠢,对于神相之术从来都深信不疑。只不过些微不足道的雕虫小技,便可让他们将假象奉若天理。我,天朝战神之右护法紫月,是紫姬……亦便是你所谓的巫士。”

    “是你?!”秋离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那么国师呢?证实我与寒尘的身份的国师呢?他是谁?”

    紫姬蹙眉道:“当初我也有此疑惑,可如今知晓了。我在明处行动,暗中亦有人作为。”

    “难道……”秋离的脸上越发失了血色,声音也止不住颤抖起来,“真正的破天是……”却还是住了嘴,将要说出口的猜测吞了回去。

    紫姬也料到她心中所想,略一点头,接过她的未说话的话:“我想你已经猜到了。不错,是南宫怀远。”

    明明是心中已然猜到答案。那一个名字从紫姬轻轻吐出,却仍然犹如巨石压入秋离心间,让她顿时呼吸不得,心中翻江倒海一般难过。这会是真相么?莫秋离赫然直视紫姬的眼睛:“不!这不是真的!我曾经见过夕若,是她求我离开怀远与寒尘在一起。她亲口告诉我寒尘即是破天,这怎么会错?”

    紫姬冷然一笑:“夕若么……事实上,你从未见过她。”

    没有片刻犹疑,莫秋离接口反驳:“胡说!那天我明明……”猛地顿住,脑海中惊雷一震,似是顷刻间什么都明白过来,“莫不成那也是你?”

    紫姬沉默,点头认了。

    刹那间,如同万箭穿心。莫秋离惨然一笑,心头涌起万般悲愁滋味,这一种酸楚连哭喊都无以穷尽。可不正是这样么?难怪她第一眼见到紫姬的背影便会觉得熟悉。夕若远去的身影模糊成淡紫色的微云,她便将这抹云彩牢牢地搁在心上。紫色,她却早没有想到会是她。她从未想过要怀疑与夕若无比神圣的这一次邂逅,她心里万般珍重甚至因此改变了爱怀远的心意,却原来都是假的。她无比信奉的宿命,不过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骗局。

    她的感情,便是在这骗局里任人粉饰的玩物。她的屈从,便是行骗之人得胜的筹码。

    莫秋离抬首仰望那座与她息息相关的神殿,那里面是南宫怀远,那才是真的破天……所以,她才会从一开始便爱上了他,在妥协于宿命之后依然放不下他吧?前世与她神仙眷侣、相濡以沫的破天,是她的怀远哥哥,她却不得不再三将他们前世今生的爱意生生割舍!这是个何等拙劣的玩笑、何等残忍的阴谋!

    纵然冷漠如紫姬,见秋离这般反应,也心生不忍,或许也难免愧疚。只转过头去不再看她,重复先前的话:“我带你去见破天吧,夕若。”

第58章:伍拾伍

    紫姬正要带夕若向破天殿去,突然,空中红、白两道光影一闪而过,沐涯和龙魄!

    不好!一定是他们也发现了这个秘密。闪念间,两声龙吟直冲天际,银、火二色漫上云霄,紫姬惊呼:“斩云刀、赤魂剑?”秋离也陡然惊觉:“是他们?寒尘和他们在一处啊!”

    紫姬立刻抓住秋离的衣襟,如一道紫电般划向破天殿。

    破天殿前。云消风止,万籁俱寂。

    仿佛是与外界隔绝的一方土地,被层层光影包裹其中。殿外年迈的崔嬷嬷奄奄一息,却死死用身体护着朱色紧闭的殿门,赫然面对着门前一列手握神器的杀手。众杀手、以及这位老妇人,额上均明灭着一块亮斑,是狼纹。

    杀手愤然向老妇人喝道:“还不快快让开!莫非你真要为破天背叛天庭?”

    崔嬷嬷气息渐微,却仍然不肯让开:“只要……有我老婆子……一口气在,就不会任你们……杀了战神。你们休想……休想进这道门!”

    话刚说完,她似再也无力承受,“噗”一口鲜血喷出,眼看要栽倒在地。正在此刻,天边红白两道亮光一闪,三个年轻男子如鬼魅般突现。

    白衣男子立刻出手扶住老妇人摇摇欲坠的身体,她转头看到前来相助的人:“七殿下……”沐涯抬手一止:“什么都不必说了,我都知道。”

    这时,紫姬带莫秋离亦到了此处。秋离立刻看清了那位身受重伤的妇人正是崔嬷嬷。再顾不得周围状况,只管奔上前去:“嬷嬷!”看她全然没有意识到此时的危险,近侧的沐涯已经腾出一只手将奔来莫秋离拉到身侧。

    秋离一把扶住崔嬷嬷,带着哭腔叫道:“嬷嬷,这是怎么回事?您怎么变成这样了啊!”崔嬷嬷看清秋离,勉力一笑,殷红鲜血却从嘴角涌出:“莫……姑娘……”

    杀手中,走出一个褐衣男子。面对沐涯,虽然双手抱拳,言语神态之中却并未有屈从之意:“属下们不过奉天帝之命行事,还请七殿下行个方便,休要阻拦。”沐涯也知道,这些天狼团杀手直接听命天帝,虽说面对他仍然自称一声“属下”,却委实不受他的干预,便道:“我自然不能违抗父皇的旨意,只是你们要把人从我沐涯的面前带走,又未免太不放我放在眼里。”

    褐衣杀手皱眉:“请七殿下不要为难属下。”此时,杀手中站出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嗓门洪亮粗犷,丝毫没有客气恭敬之态:“七殿下快快让开,天帝交代过无论何人阻拦,格杀勿论!”

    “哦?”沐涯斜目冷睨,“也包括本王么?”

    褐衣杀手微微抱拳,同时,剑已出鞘:“属下得罪了。”话音刚落,众杀手齐齐拔剑,森然寒光直指沐涯。忽一声龙啸,如白虹贯日,斩云刀沐涯手中一跃而起,刹那间光芒万千,沐涯飞身抓起斩云,迎向众杀手的兵刃。

    紫姬立刻幻化出长鞭,为了守护殿内的那个人,与沐涯并肩而战。刹时间,兵刃相见,风起云涌。
第59章:伍拾陆

    南宫寒尘冷冷地立在三丈开外,面无表情,他仿佛并没有看见这一场激战,只是用复杂的目光盯着殿门前的莫秋离。

    崔嬷嬷卧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嘴角血流不止。秋离哭着用衣袖为她擦拭鲜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嬷嬷,嬷嬷你不要有事,你不要吓秋离……”崔嬷嬷艰难地抬起手来:“莫姑娘……老奴我……对不起姑娘……”话没说完,更多的血从口中涌出来。

    秋离摇头,仍是哭:“不,嬷嬷,你没有对不起秋离。这世上除了婆婆,就只有嬷嬷你最疼爱秋离了。”崔嬷嬷颤抖的手抚摸着秋离的头,眼中渐渐暗淡下去的目光交织着不忍与歉疚:“我便是要去见你的婆婆了,秋离……我们……我们都对不住你。便只有拿命……来偿还……要还给你和……和战神……”

    秋离大惊:婆婆真的已经死了?而崔嬷嬷和婆婆竟然也是认识的?崔嬷嬷口口声声所说的对不起……到底又是因为什么呢?

    然而,无论是怎样的缘故。秋离都知道,这世上崔嬷嬷和婆婆是真正疼爱她的人,又有什么是不可以原谅的?

    秋离抱着崔嬷嬷哭:“嬷嬷,你不要离开秋离……秋离没有了婆婆,再也不能没有你了。”

    血沾上秋离的雪色衣襟,点点触目惊心。崔嬷嬷缓缓转过头去,看着那扇紧闭的殿门,流下最后的浑浊的老泪:“怀远啊……可怜的……孩子。”

    最后一个音止,崔嬷嬷断了呼吸。

    “嬷嬷,嬷嬷——”

    秋离抱着嬷嬷渐渐冰冷的尸身,痛哭失声。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激战的寒光之中,有一道正急速向她划来。

    “秋离!”南宫寒尘惊呼而去。

    “丫头!”龙魄也在同一时间闪身到了秋离身侧。

    赤魂剑红光一现,生生隔开了近身秋离的兵刃。寒尘回身护住已然失魂落魄的莫秋离。

    赤魂剑一声清越龙吟,稳稳落于主人手中,红光如血,照得龙魄的双眼也似蒙了一层杀意:“我说你们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我本无意插手你们天界内部的事,可你们便要来招惹我……”说罢,赤魂剑出其不意地抵住来人咽喉,“是你欺负那丫头不是?嗯?”

    那杀手认出龙魄:“冥帝?”说罢立时惊住了。面对他的那一双眸子竟是血红色!那才是该属于冥界至尊的眼睛,是连赤魂都无法比拟的血色光芒,如灼灼燃烧的炽焰,让人不敢与之对视。龙魄闲懒一笑,眸中烈焰却似更灼了几分:“这是你们自找的。”赤魂剑游龙般绕过杀手的脖颈,鬼魅般的速度,天狼杀手连呼叫一声的时间也无,立时倒地身亡。

    速度之快,让激战中的紫姬也不禁愕然。朝龙魄一眼望去,立刻知晓了缘故:“是红瞳?!”

    龙魄看见沐涯朝他投来感激的目光,立刻辩白:“我可不是来帮你,是为丫头来的。”话音刚落,一名天狼杀手趁沐涯分神之际杀到他的身畔,龙魄红瞳与赤魂赤光同时一闪,下一瞬间,已然跃至沐涯旁替他隔开了突袭。赤魂剑落,人亡。

    沐涯在龙魄肩头拍了一拍:“谢了。”

    两人又立时分开,同众杀手厮杀起来。一时间紫光、红光、白光齐现,血溅四周。这三人联手,即便是天狼杀手又怎会是对手?尤其是红瞳之龙魄,瞬间化身为魔,赤魂在手,招招都是夺魂散魄的绝术。如此几个回合,天狼杀手已然败下阵来。

    沐涯收斩云刀入鞘:“你们也不必再死战了,念在我们是同族的份上,只要你们今天罢手放过破天……”

    “呸!你休想!”开口的是方才那个络腮胡子,显然已经身负重伤,却仍是一副死不服输的口气,“你是皇子又如何?我们天狼杀手轮不到你来管!”

    啪!

    只听一声清脆的声响,那络腮胡子的脸上便隔空挨了一巴掌。
第60章:伍拾柒

    动手的并不是沐涯。只见一个银色身影隐隐现出形来,他现身的这一刻,所有光亮都瞬间暗了一暗。斩云刀与赤魂剑齐齐发生一声清鸣,仿佛是感知到了这股强劲的力量,发出渴战的邀约。然而,沐涯生生按住了斩云,向那银色身影:“银狼,你也来了。”

    银狼朝沐涯略一颔首,掩住半张脸的银色面具发出森然寒光:“七殿下。”而后转向方才冲撞沐涯的络腮胡子,言语冷厉,“不知死活的东西!”

    银狼是天狼团第一杀手,在所有杀手之中颇有威信。纵是挨了他一巴掌,络腮胡子也没有任何话说,更不敢辩驳,便只捂住被打肿的脸气鼓鼓地站着。

    “七殿下曾救过银狼的性命,所以这一回属下必然要给殿下这个面子,今天到此为止。”银狼看着沐涯,面无表情,“不过天狼团受命天帝,绝不会就此罢休,殿下也应当明白。”

    沐涯点头:“这个自然,多谢……”

    “且慢。”银狼抬手止住沐涯的话,“银狼还有话要告诫殿下——天帝已经发现了霍拿将军之死与殿下有关,而今天殿下又这般行事,恐怕七殿下日后是自身难保了。”

    闻言,沐涯却只是微微一笑:“他这么快就知道了?也好。迟早有这么一天。呵,那么银狼,咱们以后可就要从朋友变作敌人了。”

    银狼瞥了一眼沐涯身旁的龙魄,也是一笑:“殿下不是又有新的朋友了么。”龙魄刚战罢,红瞳转墨,已然褪尽了杀气,听银狼这样一说,急道:“什么朋友?你不是在说我吧?我方才可不是有意帮他啊!”

    银狼略一抱拳,所有天狼杀手立时消失不见。同时,崔嬷嬷的尸身也在秋离怀中渐渐幻灭。

    当神殿重回宁静之时,夜已渐深。

    天边新月一弯皎皎盈盈,粒粒星子散布在墨色天幕里。星月交相辉映,仿佛一切都是那么平静。如一潭深水,不见丝毫波澜。然而——

    紫姬秀眉禁蹙。

    以占星之术来看,这表面的平静下才是真正的风起云涌。她许久不曾看到这般诡异的星相,看似散乱的天星,却似乎有着某种神秘的关联。倘若将天幕看作棋盘,漫天星子便如棋子一般,每一颗的位置都似被棋手精心布置过。

    天幕之上,东、南、西、北四方,分别有四颗比其他星稍亮的星斗。

    紫姬精通星相,自然熟悉每一颗星的亮度和位置。她很久以前就注意到过这几颗星——那时仅有东、南、北三方同辉,西方位置黯淡无关。而今天,不仅西方星子陡然亮起,其他三星也仿佛比从前更亮了几分。不仅如此,紫姬惊异地发现,这四星竟在以人难以察觉的速度向中心移动!

    她脑中顿时灵光一闪,猛地朝不远处望过去:

    斩云刀的银光森然可辨,赤魂剑红芒鲜艳如血。南宫寒尘静静立着,冰色双眸可比寒星。朱红色的殿门内,不再是南宫怀远,那是已然苏醒的战神,破天。

    原来如此!

    紫姬终于明白过来:这四个人,便是四星辰所代表的四个传奇!而今破天苏醒,代表破天的西方星辰也终于亮起。这一刻四星同现,四人第一次聚在一处,于三界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静默良久。

    终于,南宫寒尘眸中凉意微动,开口问抱膝靠坐着殿门的莫秋离:“你要在这里陪他?”

    秋离没有回答,亦没有抬头。

    短短一日之间发生过太多的变化,远远超过了她所能承受的程度。这一桩桩真相揭开,太多的意外,太多的无法适从。二十余年来,她按照命运安排的轨道走得小心翼翼,她为着所有人的希望来生活。为了婆婆、为了夕若、为了大泽臣民,她便要义无反顾地去爱破天。其实这一切是多么离谱和荒谬!倘若当日作为破天转世的人不是寒尘、不是怀远,而是其他人,她是不是也会爱上别的人、任何别的人?

    这,算是真爱么?

    嫁给破天是她的宿命。可笑啊,她认识的是南宫怀远而已,她何曾见过那个她该嫁的人!

    地面冰冷,月色笼罩在她周身仿佛瞬间便将她冻结其中。她却似全无感知,只是抱膝坐在那里,将头深埋进膝间,埋下去、再埋下去,止不住地流泪。双肩因哭泣而剧烈地颤抖起来,却是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一点声音。

    南宫寒尘心中一颤——她哭了。他缓缓伸出手去,犹豫着顿住,却终于落在她的肩头。他明显地觉察到,当他的指尖触及她单薄的肩,那一阵再明显不过的战栗,是惊恐、是害怕,是突如其来的陌生。昔日的亲昵似乎瞬间便消失不见了。她在害怕什么?寒尘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将扶住她肩膀的手收了回来。颓然握紧,仿佛极力想抓住什么,却又似乎什么也抓不住。他第一次觉得这般无助,即使是在深井之中亦没有过的无助。

    他猛地睁眼,眸中的漠然掩盖了稍纵即逝的怯懦:“这就是你的答案?”

    莫秋离沉默。夕若,破天,南宫寒尘,南宫怀远……无数个名字在脑海中闪现,她心乱如麻,命运之轮终于转回到她自己手中,可是,她却早就遗忘了如何抉择。

    那双冷若寒星的眸子倏然褪尽了全部光彩,黯淡无色,如南宫寒尘一瞬间冷却的心:“你要陪他我不拦你。如果,这是你的选择。”他转身离去,稍纵即逝的脆弱隐入夜色之中,谁也没有看到。

    紫姬向神殿看了一眼,再看看秋离。低头,也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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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6 19:52: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61章:伍拾捌

    冷。刺骨的冷。

    莫秋离的身体在这冰冷的夜里瑟瑟发抖,泪水也似顷刻间便要结了冰。忽然,肩头一暖,她抬起头来。对上一双幽蓝色的眸子,如海般深沉的温柔……那是谁?她揉了揉眼睛才看清——原来是龙魄。他的眸色是足以融进夜幕的墨色,幽蓝不过是她的幻觉罢了。龙魄解下自己绛红色披风为她系上,笑容明媚:“丫头。想哭就哭吧,大声地哭出来才能痛快些。”

    无论在怎样的寒冷之中,这个叫作龙魄的男子永远能够笑容灿烂,如盛夏最炽热的骄阳。

    秋离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抓住他的手:“龙魄,求你帮我!让我进破天殿,我要见怀远哥哥。”

    龙魄一愣之时,沐涯已经抢身上前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二人的手,对秋离道:“夕若,你可还认得我?”秋离摇头,却只道:“你能帮帮我么?我想进去,我想见见他。”

    沐涯脸上神色阴晴不定,龙魄趁机一把将秋离拉过来:“好好好。这有何难?不必求他,我龙魄帮你就是。”秋离立即擦干眼泪:“谢谢你,龙魄,谢谢。”

    龙魄一笑算是领谢,然后屈指一扣。门锁却丝毫未动。他脸上的笑容骤然凝固了,一时有些尴尬。立时向指上加力,只见一道赤光飞出,触到锁头时却瞬间消失不见。门依旧未动。龙魄尴尬更深,面有愠色。竟再顾不得许多,赫然拔出赤魂剑来,正欲向门锁砍去——被沐涯抬手止住。

    沐涯哂道:“你这一剑下去恐怕整座神殿都保不住了。”龙魄恼怒地撇撇嘴:“这门太邪乎了,我只不过想给它点厉害瞧瞧。”沐涯听罢摇了摇头。伸手握住门锁,银光一闪,只听“咔嚓”一声,门锁应声开了。

    “这门是我父皇派人封上的。”沐涯侧过脸去对龙魄道:“而天界术法跟你们冥界并不是一个路数,明白?”

    龙魄不屑地哼了一声,只用长剑为秋离挑开殿门,侧身让道:“快进去吧丫头,省得再看见这个自负的家伙!”

    莫秋离向龙魄沐涯两人深深一拜,用袖子擦干了脸上的泪痕,才迈步进了殿门。

    龙魄刚要起步跟上去,谁知那殿门突然便合上了。龙魄气恼地瞪住沐涯:“喂!讨厌鬼,你这是什么意思?”

    讨厌鬼?沐涯原本便阴沉的脸色更黑了几分,斜眉:“说的什么话!我是神族,恐怕你们冥界的才是鬼吧。”龙魄见他那一脸黑相觉得着实有趣,嘿嘿一笑:“不叫讨厌鬼的话,难不成叫讨厌神?哎呀,多难听!”

    沐涯当然知道跟这个顽童般的冥帝胡搅蛮缠是什么后果。索性不再理他,一跃翻身上了破天殿顶,于朱色琉璃瓦间坐下来。

    赤光起。龙魄也随之上去,带着顽劣得意的笑容,紧挨着沐涯,长伸一个懒腰,干脆躺卧在房顶之上。
第62章:伍拾玖

    夜色沉寂。

    沐涯一袭白衣素雅,抬首仰望苍穹,月光覆上如玉的面庞,仿若镀了一层傲人的银霜,与月同色。只是眉梢始终弥漫着挥之不去的忧愁,心并不似表面看起来这般宁和。突然,手握紧,狠狠朝坐旁的一片琉璃瓦狠狠砸过去。

    龙魄本是仰面翘腿躺在一旁闭目养神。听着这一声响,半睁开眼睛:“还真是个讨厌鬼,可别吓着底下的人啊……”他突地一顿,转道,“我看你是故意的吧?”

    沐涯白他一眼:“胡说。”

    龙魄倒来了兴致,一下子坐起身来:“被我说中了吧。哈哈,你就是见不得他们两个在一块儿。”

    沐涯干脆不理他。

    龙魄兴致不减:“我说你这人真是古怪。人家两个前世就是夫妻,一日夫妻百日恩嘛。破天完全不可能会伤害她的,你何必瞎担心呢。”

    沐涯哭笑不得:“谁说我担心这个?”

    龙魄不解:“那你干嘛摆张臭脸,我只道你是担心丫头的安危。既然不是,那又是为何?”

    “你这人怎么回事!难道你就乐意你的丫头跟破天在一起?”沐涯实在是有些忍无可忍,“你以为这些天我看不出来你对她的意思么?”

    “喂,我说你好端端的发什么火呀。你和破天都喜欢她有什么不好?那岂不是又多了两个人保护她?我有什么不乐意的。再说了,是丫头自己要进去陪他,我自然要满足她的心愿。”

    沐涯冷哼:“你倒想得开。倘若能跟人分享那还算是真感情么,跟你说话太费劲了!”

    龙魄不甘示弱:“那你也该在夕若嫁给破天之前便去抢啊,如今人家都已经是神仙眷侣了,你还瞎参合什么劲!要我说呢,你还是放手得了。你沐涯虽说与我龙魄比还差点,但好歹也还算是个玉树临风的小子,迟早也能抱个美人归的……对了。前几日跟你在一起的那个叫什么如的姑娘就不错嘛。”

    “嗯哼?!你叫我小子?”沐涯屈指在龙魄头上一弹,“真是目无尊长,我可比你大得许多,论年龄你该叫我声‘大哥’。”

    “大哥?”龙魄哈哈笑起来,“你说笑话吧?我堂堂冥帝,而你不过天界区区一个皇子,论辈分你倒该尊我为‘叔叔’!”

    沐涯听这个似乎未脱稚气的年轻人的话,倒无从反驳。但倘若真要对着这样个人叫叔叔……天哪,还不如要了他的命。不过这样一想,他禁不住笑起来。龙魄见沐涯也自有几分得意地扬起了头。

    原本有些硝烟的气氛瞬间缓和了许多。

    沐涯无可奈何地笑起来:“你呀你,迟早有一天你会知道方才的话有多愚蠢。当你真的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便断不会那样想了。”

    龙魄听罢,笑嘻嘻地凑近了些:“看来你当真很爱夕若咯?反正现在闲来无事,你不妨跟我说说你跟夕若的事情,比如说你们如何相识,她待你到底怎样——”

    话音突然断了。

    因为……

    第63章:陆拾

    他们二人同时看到一片蓝色光亮,刹那间照亮了整个夜空。那柔和、轻软的光芒,仿若带着清幽兰香,渐渐弥漫、升腾,抚慰着所有人的心。这幽幽蓝光像是某个在梦中遗落的片段,在很久很久以前消逝不见,却又在百年之后重回世间。

    ——难道是她?

    沐涯陡然从错愕中缓过神来,俯身要从屋顶上掀开一片琉璃瓦。却被龙魄伸手止住:“这可不是你的君子作风。”沐涯仿佛被那蓝光蛊惑,猛地挣开龙魄的手,执意掀开瓦片。幽蓝立刻从空隙之中游离而出,从殿中溢出来,与天空星子交相辉映。看来这光亮果然来自于神殿之中。两人同时朝里面望过去,沐涯的眸子顷刻间闪出异样的光彩。

    龙魄惊呼:“那是……”

    沐涯立即从屋顶翻身而下,落地之时他竟激动地站稳不得,踉跄了一步,才扶住了门框。而后几乎是想也不想便一把推开了殿门——

    是夕若!

    沐涯看清了,是他的夕若回来了!他等了她那么多年,寻了她那么多年。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总有一天会再次见到她,总有一天她会重回到他的身边。

    “夕若——”

    沐涯推门大叫一声。“若”字的尾音在空荡荡的大殿之中发出厚重的回响。一点点消散殆尽,没有回应。

    与他相对的,是一双似曾相识的琥珀色眼睛。那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只属于战神的目光——狼的凶狠,鹰的锐利,神的仁慈,王的威严。霸气和温厚。

    他的身侧,金身雕塑之下,莫秋离静静地卧在地上,昏迷不醒。她依旧是从前的模样,没有蓝光,没有任何改变。这大殿之中只有破天、莫秋离与他三人,只有令人生畏的沉重与压抑。

    没有夕若。

    破天看着沐涯,目光渐渐转为柔和,笑容漫上嘴角。他走上前去,在沐涯肩头重拍一下,抱住他:“好兄弟,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沐涯蓦地推开破天。只是冷然面对曾经的兄弟,开口便问:“夕若呢?她在哪里?”

    “夕若……”破天重复着这个名字,而后微微一笑,指向躺在地上的秋离,“她不就在那里吗?”

    “不对!方才我明明见到夕若在这里。是她苏醒了?破天,我要你如实回答我!”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这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阿若的神智没有恢复,她不记得任何人甚至也包括我。在她没有苏醒之前便只能以莫秋离的身份存在。”

    沐涯向莫秋离看过去,她素净苍白的面庞栩栩动人,眼睑微阖,长睫如蝶般轻颤,仿佛是睡意不深,随时会睁开眼睛冲他微笑。会轻盈地跳起身来,像从前一般牵着他的衣襟,温柔地唤他“七哥”……那真是太遥远的事情了。隔了一步,便是咫尺天涯。

    此刻。他的心忽然变得柔软而宁和,看着秋离的脸,似乎是看到了夕若。他低声地:“破天。你可记得从前我对你说的话?在你和她的婚典上,我告诉过你——倘若你有负于她,或者保护不了她。我会重新将她从你手中夺回来。”

    破天点头:“我记得。那日一向慎言谨行七皇子居然醉酒失态。尽管只是些醉话而已,破天也始终铭记在心。”

    沐涯摇头道:“不。那不是醉话。我沐涯从来言出必行,如今你护她不利,我便来取你而代之。可算公平?”

    破天目光微动,皱眉:“沐涯,当年是你自己不知道珍惜阿若。我们说好尊重她的选择,不伤兄弟和气。你怎能出尔反尔?我对阿若的心意天地可鉴,从来不曾做过有负于她的事情。”

    沐涯剑一般的目光直逼向破天:“可你保护不了她了破天!你是个失败者!你以为你还是当年威震三界的战神么?笑话!战神岂会如此轻易地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却丝毫不得察觉?你身陷囹圄自身难保,又如何去保护得了夕若?即使你出了这里也洗脱不了罪责,迎接你的恐怕是更危险的局面。你还要搭上夕若的性命?!”

    沐涯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点点捅进破天的心。他自己的处境即便沐涯不说,他又何尝不知?若是在昨日,甚至是在前一刻,他也许会为了夕若的安全而妥协退让,但今天不一样,这一刻不一样。他看向昏迷的莫秋离,仿佛从她身上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不是。夕若并不是这样想的。

    破天再次看向沐涯,目光中是坚决与毫不妥协:“我和阿若是不会分开的。要么同生、要么共死——这也是阿若的想法。”

    “你——!糊涂!”沐涯怒极,几乎就要拔剑相向。
第64章:陆拾壹

    月光自殿外照进来,在地面铺成一面清丽的湖。莫秋离仿佛湖面上一抹晶莹雪,洁净无暇。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昏睡过去的,也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只像是刚做完了一个漫长的梦……

    真好。梦醒的时候,就能看见她的怀远哥哥呢。

    仿佛这大殿之中只有他。仿佛这天地之间也只有他。

    是什么时候起,她的梦中人便由南宫寒尘变成了他?是不是所谓自己的选择,便是这样。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原来摒弃了一切责任、宿命,她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是南宫怀远?

    是他么?

    “怀远哥哥……”

    破天缓缓走过去。俯身,似乎有片刻犹豫,终于伸手,将她抱在怀里:“秋离,我在这里。”

    莫秋离在他怀中莞尔一笑,月色也在一笑之中隐去了光华。这一幕美到极致,与沐涯看来,却是痛彻心扉:“夕若……”他禁不住这样轻声唤了她。秋离转头,在见到他的那瞬间,原本美不胜收的笑意便倏然敛去了。乌沉沉的一双眸子里,是十二分的陌生与防备。她到底是全然忘却了他。

    呵……沐涯苦笑。既如此,他还有什么好争的?将手中斩云刀握紧,颓然转过身去。殿门外,龙魄悄然看着殿内发生的一切。

    “沐涯,我拼了命也会保护她的。相信我。”身后传来破天的声音。

    沐涯仍是苦笑。其实他相不相信又有何用?夕若不认得他了。夕若不再需要他了……那陌生的眼神似乎依旧抵在身后,狠狠地戳痛了他。手紧紧一握,终于快步出了破天殿。

    殿外月色凄冷,冷透了他的心。

    “喂!你等等我啊!你倒是慢点儿!”冷清的宫道上,龙魄跟在沐涯身后大声叫嚷着。

    沐涯一刻不停地快步向前走,几乎是腾云驾雾般的速度。耳畔夜风呼啸而过,心里头才能踏实些,才能忘了她那伤人的眼神。

    龙魄追赶不及,干脆停下步子。挥起赤魂剑,腾身而起,赫然于沐涯身前展开一道红幕。沐涯举刀便要破开,龙魄趁机挡到他身前。

    沐涯狠狠瞪他:“让开!”

    龙魄抱手胸前:“偏不让。”

    沐涯将斩云刀紧了紧:“那就休怪我不客气!”

    “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说话间,龙魄已然抓住了沐涯愤然挥刀的手,“平时挺冷静聪明的一个人却变成了乱咬人的疯狗。你没有发现方才那许多蹊跷之处?”

    见沐涯没有反应,龙魄继续道:“方才蓝光大现,你我明明都看见了夕若。可一进到殿里却只有秋离一个卧倒在地。”

    沐涯甩开龙魄制止的手:“我又不是瞎子!这还用你说?”

    龙魄毫不理会他的恶劣态度,接着说:“那你有没有注意到秋离其实一直都躺在那里……包括我们见到夕若的时候。”

    沐涯愣住。

    “你再想想看。破天抱起秋离的时候有须臾犹豫,这不是太奇怪了么!夫妻之间竟会显得这般生疏。”

    已经料到了龙魄所指何意,沐涯眉头猛然一紧。

    “破天方才口口声声怎么称呼夕若?他叫她阿若——可是对于秋离他又是如何称呼的?我想你还不至于笨到连这都看不透吧。”

    冷静下来,确实是疑窦重重。方才破天道:“秋离,我在这里。”

    是了。这称呼的的确确是‘秋离’,而不是‘阿若’。

    沐涯看向龙魄:“你的意思……夕若和秋离不是同一个人?不。这绝不可能。两个破天已经闹得天下大乱了,你却还要凭空再多弄出个夕若来。莫不是你居心叵测、另有所图吧?”
第65章:陆拾贰

    “喂!我可告诉你啊沐涯,我龙魄是堂堂正正的冥族人。不像你们神族,既狡诈又多疑!”说罢,飞给沐涯一个大大的白眼,“就算你当真是被气糊涂了分不清楚是非黑白,难道连感觉能力一并丧失了?夕若是什么样的人你总该清楚吧。端庄持重,温柔娴静。但莫秋离虽说被宫规束缚懂得几分礼数,骨子里却显然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嘛。”

    这话一听,沐涯又沉默了。细细想来,见到莫秋离确实与曾经见夕若的感觉不尽相同,但到底还是存着那份心痛与惋惜的。尽管面对的是完全不一样的面容,他也仍旧能够感知到心中忐忑的爱意。莫非真是她?可如若是她,龙魄所说的那些又作何解释?但若不是……真的的夕若又在哪里?岂不生死未卜了么?

    思虑至此,沐涯心中却早已经有了占上风的答案,话便出了口:“她是夕若。她必须是夕若。”

    龙魄不想再与他争论:“好了好了,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她是夕若,你自然该顾及她性命。即便不是,那丫头也是我龙魄要保护的人。所以无论如何是要护她周全的。但你想想看,倘若破天有事她又岂会独活?再说破天也算是你的老交情了。接下来要做的就简单多了一——救破天。怎样?”

    沐涯再次看向龙魄,此时目光多了一些审视的味道。他所认识的龙魄,断断讲不出这样头头是道的话来。而此时,龙魄却笑着等待他的答复。虽是笑着,却全然没有一丝戏谑的意味。这个人,远远不似他所想的那样简单。收回神思,沐涯沉道:“话是不错。只是如何救他?就算此时殿门大开,破天也未必肯出去。”

    “当然。他破天又不傻!出了破天殿算是畏罪潜逃,他怎么向天下人交代?何况以现在没有恢复法力的他又怎么对付得了天帝布下的天罗地网?恐怕目前也只有神殿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听到“天帝”二字,沐涯不易察觉地锁了眉。叹一口气,道:“你也说了要对付破天的人是我的……父皇。仅以你我二人之力怎能救得了他?如今天、人、冥三皇实力悬殊不用我说,你也自该知晓。”

    龙魄不以为然地一挑眉毛:“哼!你怎么知道我就比不过那个老头子?我可告诉你啊沐涯,就算他是你的父亲,我也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你为什么要为我手下留情?”沐涯闻言倒是舒眉笑了,“我们是朋友么?”

    “当然是……啊,不……不是。”龙魄本是义无反顾地抢口便答,幸而警觉过来才改了口。险啊,差点中了沐涯话里的圈套。

    沐涯被他这么一逗,原本心中的积郁果真畅快了许多。换一种心情对待,连眼前复杂的情势也瞬间变得明朗清晰起来。他稍稍敛了笑意:“既然这些都是由我父皇一手造成的,真真假假也便只有他最清楚。”话音刚落,沐涯沉沉一点头,收刀入鞘。抬脚便要走。

    “你等等!”唤他的是龙魄,“你要回天朝去找天帝?”

    沐涯没有回头:“是。我要去找他问个明白。”顿住,沉默良久,方又开口,声音里却多了几分沉重,“替我好好照顾夕若。”

    龙魄赶紧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你赶紧走吧!不就是回趟老家嘛,怎么跟生离死别似的。放心吧,我龙魄是什么人,堂堂冥帝还怕保护不了一个小姑娘?”

    沐涯这才点了头,朝着神王庙看过去。星月之光,神庙也仿佛笼罩在柔和的光辉中熠熠生辉。那里是去往天界唯一的路,是他来的地方。

    生离死别。其实也如今的处境来看也并不为过,可他不要。他沐涯从这里离开,亦要从这里再回来。

    头也不回,只抬手向后面的人挥了挥,算是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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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6 19:54: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66章:陆拾叁

    次日,破天的真实身份大白天下。新帝南宫寒尘亲自颁布战神二十条罪状,条条触目惊心。

    一张罪诏颠覆了人们心中最执着而虔诚的信仰。他们从来都以为神完美仁慈、是无过无错的,可如今用朱字满满书写了整张纸的罪行却如重锤敲碎了一切仰望。原来神也会因一己私利残害无辜,神也会做出谋权篡位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

    三百年前破天将大泽从冥族铁蹄之下拯救出来,人族祖祖辈辈视他若恩人,而今天,作为子孙后辈的他们却只看到这他满纸的罪行,罄竹难书。

    神坛上的祷告声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大泽新帝南宫寒尘响彻寰宇的呼声:“神统的时代已然终结,大泽终将迎来伟大的人治时代!”

    犹如平地一声惊雷,瞬间指引了失去方向的人们。原来人族亦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神尚有如此过错,人无完人又有什么可卑?山呼万岁之后,大泽国民俯首相拜。三跪九叩,他们要将曾经献给战神的大礼给予现在新的航向——南宫寒尘。

    三日之后,便是破天最后的归途。弑神大典。

    破天殿。这是南宫寒尘第二次来到这个地方。第一次是一个叫作银狼的人将他从深井救出带到这里,也是从那时起,他便有了同天帝的约定。天帝想用他的手除去破天,而他亦要借天帝之力得到江山。如今似乎一切都按照预定的轨迹顺利进行着,只有一样却是当年天帝万万也不曾想到的——

    他竟利用这一机会,让神权彻底在人间威严扫地。是天帝太小瞧了他,也太过信任于他。谁也无法阻挡如今的他,总有一天他南宫寒尘会放出让日月也黯然失色的光辉,灼热整个天地,那将是前所未有的大泽盛世。

    明黄色皇服在身,却丝毫掩藏不住南宫寒尘清冷的风骨。南宫寒尘没有携随从,只是孤身一人朝着破天殿行去。手中握着一个白玉酒壶,两盏夜光杯。

    “怀远哥哥……”

    虚掩的门里传出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寒尘脚步一缓,仅以一步之遥止在门外。

    门内,破天低声应着:“秋……秋离姑娘。”

    秋离凄然一笑:“你一定要叫得这样生分么?”

    破天沉默。

    秋离索性走到他的面前,紧紧盯住他琥珀色的眼,“我知道你已经不是我的怀远哥哥了。可就算你是破天,那也没有关系的。因为我是夕若……”她笑着,笑出了泪来,“我是夕若,怀远哥哥,我不是莫秋离。你看看我,我是你的夕若啊!”

    破天转过身避开她的直视、再不忍心看见她满面的泪水。

    她拼命挤出笑容来,赶紧抹掉不断溢出来的泪:“怀远哥哥,从前我讨厌别人叫我夕若,那是因为我不懂事。现在我不闹了,我再也不闹了。夕若注定要和破天在一起的是不是?没有人可以将我们分开。”

    莫秋离的声音颤抖却执着,那一瞬间她仿佛便成了那个明明如月的圣妃,清亮无比的眸子凝视着破天清挺的背影。然而,他依旧没有回头。瞬间的沉默之后,是再平静不过的声音:

    “天色不早了。你早些歇息去吧。”

    秋离顿时心中一痛。南宫怀远对任何人都可以是彬彬有礼、礼让三分的,可唯独对她不可以!他们怎能如此生分?明明几天前就要成为夫妻的两个人,今时今日,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不肯叫她夕若,他甚至连秋离也不愿再唤。

    不该这样!

    莫秋离猛一咬牙,突然跑上前去,从破天的身后抱住他,脸颊贴上他的脊背之时明显觉察到他浑身一颤。她紧紧地抱着他:“我不走。任你怎样待我我都不会走的。我去求寒尘放过你,倘若不能,我就陪你一起去死!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死去。”

    “胡闹!”

    破天本似乎动容于那样的温暖拥抱,却在听到她生死不顾的话语后立刻惊醒过来。猛地一挣推开了她。莫秋离受力向后退了几步,只听见两声清脆的碎击声,她便被一双有力的手扶住,那是一个似冰窖般寒凉的怀抱。地面,夜光杯晶莹透亮的碎片,碎成一地璀然。

    “寒尘……”

    南宫寒尘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来,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为秋离擦拭脸上的泪痕。他的指尖全无温度,竟比她的泪水还要冷。

    秋离急道,“寒尘,求你……”

    指尖从脸颊移开,轻轻覆在她的唇上,止住了她未说完的话:“你要求我救他。”眼风一转,看向破天,眸中又深了几分冷意,“可秋离,他并没有资格让你来求我。他不配。”

    破天亦是无声地看着这个曾经的兄弟,默然。南宫寒尘向前迈了几步,逼近破天之时,却被扯住了衣袖。他回过头去,看见秋离一脸的担忧和惊恐……全是为了他,为了她心上的怀远哥哥。寒尘的神色不易察觉地暗了暗,声音却平静如初。他对秋离道:“你放心。我不会对他怎样。今天来不过是为了与他喝一杯而已。”他说罢勾起那一个白玉酒壶给她看,嘴角衔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只可惜酒杯碎了,确实扫兴。”

    莫秋离这才露出一些欣慰的神色来,见到两人关系有了这样回暖的转机,忙道:“酒杯碎了不碍事,我再去拿两个来便是。”说罢,竟是擦擦眼泪,笑着飞快地跑出去了。

    “哎,秋……”破天唤她不及,人已经没了踪影。

    寒尘却不急不缓,提着那壶酒径直向破天走过去:“不必叫了,让她去。”
第67章:陆拾肆

    破天立即会意:“你故意支开她?”寒尘淡淡一笑:“是。”

    南宫寒尘微微抬起头来看着殿中两座金身塑像,手指其中那座破天塑像,再看向破天,唇角含着疏离的笑意:“过去,我以为那个人是我,直到那天我进了这座神殿。当我见到这座塑像的时候就什么清楚了。可笑之至!战神之身上刻着是我皇兄的脸。我们都被骗了,我、你,还有她。”

    破天看着面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沉默。

    寒尘见他不出一语,冷笑:“抱歉。我都忘了自己在跟谁说话。我的皇兄早就已经不在这世上了,你是破天,不是南宫怀远。”

    破天这才笑起来,却是苦笑:“寒尘,你,可知道我醒来后的第一个想法是什么?我在想这会不会是一场梦。原本我是准备以死来成全你们的,成全我的兄弟和我爱的女人。南宫怀远就是这样一个重情重义、敢作敢当的血性汉子……但我不是他。或者说,我并不完全是他。”

    “你现在反悔了?”

    “谈不上反悔。只是南宫怀远有南宫怀远的行事风格,而破天也自有破天的原则。”

    “那么你的选择是做破天。”

    “不。我并没有选择的权利。没有人关心我希望成为哪一个,我只能是破天,明白么?当战神之血重新在我的身体里沸腾燃烧的时候,我就已经身不由己了。战神是我赖以生存了千年的名号,亦是我此生无法摆脱的责任和宿命。天下苍生、三界兴荣,我破天誓以血肉之躯来维护,直至魂飞魄散的那一天。”

    “哈哈哈哈哈——”一向冷漠的南宫寒尘闻言突然大笑起来。那笑声如灼灼火焰,似乎瞬间融化了他周身凝结的冰霜。他整个人如同处在冰火两重天,显得几分鬼魅妖异。他笑着看向正色的破天,“这世上总有些自以为是的人。天下苍生?三界兴荣?你是这样,天帝也是这样。可凭什么三界兴衰成败由你们来定夺?谁说人界缺了你们就无法存活?人界苍生是我南宫氏的子民,何须臣服于天?”

    “寒尘,你不要意气用事。”破天皱眉,“人族力量薄弱,倘若没有神之庇护是无法在三界立足的。更何况历代冥帝都有并吞三界的野心……”

    “哼。岂止是冥帝,你们的天帝不也有此意么?我人界若不自谋生路,迟早沦为俎上鱼肉任人宰杀。”南宫寒尘目光扫向破天,意味深长,“你当然不会与他同流合污,所以他才要借我的手杀了你——我这样说,你或许不信。”

    “不。我信。”破天的声音平静沉稳,“我知道所有阴谋天帝都有份,或者说他就是主谋。”

    “原来你都知道……你也知道你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所以你不逃。等他来杀你?”

    “不是。”

    “你在等什么?”

    “我在等……”破天顿住,再开口,无比坚定的语气,“等夕若回来。”

    我在等夕若回来,甘愿冒着生命危险,以性命为代价。

    南宫寒尘愣住,沉默,苦笑。

    在这一点上,破天和南宫怀远完全没有区别。不一样的方式,一样的痴情。

    寒尘没有再说话,仰头,将白玉壶中美酒灌入口中,却一下子被破天劈头夺了去,他径直抱了酒壶就喝。寒尘便顺口笑道:“皇兄你抢我酒喝!”

    像是又回到了从前那些兄弟情深的日子。只有大皇子南宫怀远才敢这样戏弄冷冰冰的皇太子南宫寒尘。没有片刻思虑,“皇兄”二字轻松自然地出了口,亲切的依赖的,是少年人间特有的情意。

    破天一笑:“这不本来就是带给我的么?我的……践行酒。”

    践行酒。温暖的气氛陡然冰冷下来。稍纵即逝的幻觉之后,是再残酷不过的现实。

    寒尘看向那个似是而非的兄长……其实何必要恨他?倘若不是因为身份的错位,让自己先占有了原该属于他的一切,他也不至于作出那样的选择吧。他便还会有曾经那个他依赖的哥哥。早就原谅了,只是骄傲的南宫寒尘说不出那样的话。

    这时,只见莫秋离拿着杯盏笑容盈盈地朝这边走过来。

    如此熟悉的画面,仿佛时光的倒退。三个青梅竹马的玩伴褪去了青涩和稚嫩,摇身一变,成了这样的人物。然而却再找不到昔日的亲昵和友爱,在阴谋和情爱的蛊惑之下,他们渐行渐远,彼此之间筑成道道看不见的心墙。再没有欢笑与信任,只有疏离,只有遥远。

    倘若当年,那个美丽可爱的小女孩没有走进他们兄弟的生活呢?那将没有反目成仇,没有兄弟相隙,可是,也就没有了刻骨的爱。

    “夕若……”破天看着远远走来的女子,喃喃唤道。

    “秋离。”南宫寒尘轻声呓语,呼唤了她的另一个名字。

    莫秋离笑着走上来,给他们各斟了一杯酒:“你们方才在说什么呢?”

    寒尘笑着抿一口酒:“我们在说……”意味深长地向破天看一眼,道,“弑神大典一定会很有趣。”

    破天先是怔了怔,而后仿佛悟出了什么,哈哈一笑,满饮了美酒:“是啊!一定有趣!”

第68章:陆拾伍

    三天后。

    仍旧是封后大典之地,却迎来了另一场截然不同的盛典,名曰“弑神大典”。

    这对于历代尊神奉礼的大泽来说是前所未有的。然而,今非昔比,那是深入骨血的信仰开始动摇,像是被告知将父母抛弃的孩童心中充满着惶恐与无助。他们要在这里亲眼见证破天的死亡,亦是——大泽世代信仰的死亡。

    钟鼓三鸣。群臣九叩。

    高墙之上俯视臣民的君主却不再是当初的那一个。

    南宫寒尘一袭明黄朝服挺立,华贵且威严。他双手按于城墙,指上戴有象征最高皇权的龙首扳指。扳指的玉色映着日光万丈,在他冷漠的脸上现出别样的神采。他静静注视着墙下叩首的臣民,清冷的目光竟微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和暖——

    从前当他身为太子的时候,他曾无数次站在这里俯视这同样的人群,却都只是无动于衷地漠然接受臣拜仰望,如同看着与自己的毫无干系的蝼蚁。但此刻,他的心是暖的,他不再是昔日骄傲冷漠可以为所欲为的皇太子。他是这大泽王朝的帝王,是人间的主宰。他坐拥三千疆土、统领千万臣民。那匍匐于他的,都是他必须保护的子民;那目光所及的,皆是他誓死也要守护的土地。

    不属于战神,不属于天帝,不属于任何其他的人。只是他的臣民,是他的土地。是他南宫寒尘的。

    南宫寒尘正要抬手发话,突然腕上一紧,被人拉了一下。他回头,银色面具下一双狼般锐利眼睛闪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寒光。

    寒尘低声:“银狼。”

    回答恭敬却冷漠:“皇帝陛下,我是特意来提醒您。不要忘了您与天帝的约定以及您的承诺。”

    寒尘淡淡应道:“多谢银狼大人费心,朕自有打算。”

    “破天必须死,但神权是永生不灭的。银狼奉劝陛下切莫以卵击石,否则……”

    南宫寒尘不再理会他。抬袖一止。呼声朝拜声齐停,绝对的静寂。

    “我的臣民们!今天,对于大泽,甚至对于整个人族来说,都是个改变历史的时刻。千百年来,人界势弱,只能作天、冥两界争夺的猎物。曾经我们选择依附于神,因为我们以为神比魔仁慈宽厚,能给予我们更多的庇佑。然而事实上呢?祭神坛上洒满了我们族人的鲜血,多少鲜活的生命成为祭台上的牺牲品。我们为他们祷告、为他们高唱颂歌,可当我们贫病孤老之时,他们何曾有过一丁点慷慨的帮助?当人间被罪恶的战争充满,尸横遍野,无辜生命遭受战乱之苦的时候,他们又何曾有过一丝怜悯?”

    沉思。城下是一片默然。寒尘觉察到身后脊背起了丝丝凉意,那是银狼冷厉的威胁。

    然而,他却仍旧未停止:“臣民们,一味的顺从与屈服我们能够得到什么?天统与被冥统皆是奴役,于我们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只有自治才是我们唯一的出路。人与神、魔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们有手有脚有头脑,我们也有卓绝的兵法和惊世的武学,只要……”身后寒气又增了几分,他只微顿了片刻,又继续道,“只要我们齐心合力,就一定能创造出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家国!”

    许久的沉默之后,城下终于响起震动天地的欢呼声:“万岁!万岁!大泽万岁!吾皇万岁!”

    如一片汹涌着火浪的人海,几乎能感觉到每一个人沸腾的血液、喷薄的喜悦。有人仰天长笑亦有人嚎啕大哭……那是被压抑了千年万年的情绪,经过了亘古的等待,终于等来了这样一个人,一个能将他们带向光明的人,为他们指明方向的人。他们曾以为那个人会是破天,然而谁也没有料到,竟会是一个同他们一样流淌着人族血液的普通人。

    这才是更值得骄傲和欢欣的。南宫寒尘,是真正属于人族的英雄。

    银狼眸中腾起杀气,他一直太小看了这个凡人。他总能够轻易地便激起所有人的情绪,恐怕是个比破天还要难对付的人。虽然南宫寒尘煽动民心叛离罪无可赦,但这并不是银狼此行的目的。对于杀手来说从来都只对所接受的任务负责,而此行,银狼只有一个任务。他猛地向前一步,利刃悄然逼近寒尘的腰:“你的话太多了。立刻处决破天!”

    寒尘唇边衔起一抹冷笑:“别急。”
第69章:陆拾陆

    他将目光重向城下一扫,接着向臣民喊话。声音刻意放缓了些:“至于破天……”顿了顿,“破天意欲谋害朕,论罪当株——但,这件事是朕与南宫怀远的私事,朕决定不予追究。”

    话音一落,立刻掀起了轩然大波。城下议论沸沸扬扬,城上银狼低声怒吼:“你这是干什么?”

    南宫寒尘浑然不顾:“再则,当时的过错由南宫怀远犯下,而现在由破天来顶罪本就有些牵强……因此朕宣布,破天活罪难逃,死罪,可免。”

    背上猛一阵寒气,是银狼的利刃狠狠刺了一下。南宫寒尘忍不住皱眉,轻“嘶”了一声。

    就在这里,殿内突然窜出一个玄色身影,闪电般地速度将刀口架在了天狼团第一杀手的脖颈上。破天将刀猛地紧了紧:“你放开他。”

    银狼缓缓放下手中兵器,并不回头,嘴角牵起一丝讽意。

    血,一点点浸湿南宫寒尘的朝服。转身,身体却挺拔如松柏:“银狼,怪只怪你们不了解朕的为人。南宫寒尘绝不会被仇恨蒙蔽双眼、不辨是非。杀了战神于朕何益?朕的目的是消灭人间的神权,朕便是要借天帝之手灭他自己的威风。如何?”

    银狼但笑不语。

    南宫寒尘略一皱眉,突地抬手击掌:啪!啪!啪!

    三声之后,立时有卫兵从神殿四侧围拢。皆是长枪在手,锋利的枪刺直指着银狼。寒尘道:“弑神大典。旨在灭天界之神威,你才是今日要弑的神明。朕要用你的性命,换朕族人的清醒。”

    “哼。”银狼冷笑,“不自量力。”

    话音刚落,四周疾速窜出数百天族精兵,为首十二名天狼杀手。几乎在同一时刻,城下一阵骚乱,凭空出现了另一批天兵,将大典上的臣民团团围住。

    寒尘一愣:“银狼!你竟然……”震怒牵扯了背上伤痛,寒尘脸上微微渗出冷汗。

    “寒尘!”破天丢下挟持银狼的长剑,迅速上前扶住南宫寒尘。

    银狼重新拾起方才丢下的兵器,缓缓地看向有些狼狈南宫二人,笑:“幸亏天帝对你有所提防。南宫寒尘,本来你可以好好活着,做个傀儡皇帝。但你不识好歹,硬要于天争个高低?到头来只能落得这个下场,怨不得别人。”

    “你……”寒尘正要说什么,被破天一把拦住。

    破天扶住南宫寒尘,对银狼沉声说:“既然天帝要对付的人是我,冲我一个人来就好。银狼,念在我们曾为同僚的份上,请你给我这个面子。不要为难寒尘和大泽无辜的百姓。”

    寒尘立即接口:“皇兄,这不行!事情因我而起,绝不能让你一人承担。”

    银狼见状,收敛笑意。长叹了一口气:“破天,我一向敬重你的为人。我也绝非有心为难与你……只是,天狼团受命于天狼之主。主人有令莫敢不从。你该明白我的立场。”

    “我自然是明白。所以今日破天不求自保,我的性命交予你去复命,至于其他无关人等,望你网开一面。”

    “这……”银狼仍旧无法允诺。

    “皇兄!你糊涂!他们不止要你死,他们要叫你身败名裂!”南宫寒尘愤然握住破天的胳膊,“何况你以为你死了天帝便不会为难我们?只要人界一天不妥协,他就一天不会罢休。皇兄!你连夕若也不顾惜了么?”

    “夕若……”破天突然一怔。恍惚地重复着这个名字。

    此时夕若并不在这里。她一定正在焦急地等待着事情的结果,她在等他回去。

    “这样最好。你们要一起死,我也乐得成全。”银狼说罢,手指向并列的十二个天狼杀手道,“破天,当年你大加称赞的‘天狼十二连环阵’如今威力更甚,不如今天就让他们来送你一程。死在天狼阵下,也不枉战神你战功赫赫的一生。”

    破天看向齐齐拔剑的十二杀手,又低下头去看看城下恐慌无助的百姓。再转头,负伤的南宫寒尘一扫平日冷漠,他的眸中闪烁着让破天也为之惊异的光亮。破天想起那一天他们兄弟把盏于神殿之中,南宫寒尘告诉他的话:我不是来给你践行的。因为我们是兄弟,无需践行,我们同生共死。

    他那时才知道南宫寒尘早已原谅了他。即便南宫怀远犯下的那样的过错,在亲兄弟的心中,恼怒和仇恨都抵不过那份血脉相连。于是,便有了今天的计划。只可惜还是失败了。

    今时今日,硝烟将起,破天问寒尘:“现在怎样才好?”

    南宫寒尘答:“同生共死。”

    因为我们是兄弟。
第70章:陆拾柒

    就在这里,天幕突然起了一道赤炎。接着一抹红色光影就这样在如此多天狼杀手眼前凭空而降,稳稳落于南宫兄弟身旁。龙魄笑嘻嘻地向四周扫视一遍,对破天道:“要打架怎么不叫上我?”

    破天认出了龙魄:“是你?不想送命的最好赶快离开。”

    龙魄不屑地朝银狼白了一眼,很不客气地在他面前挥了挥赤魂剑,完全挑衅的口吻:“让我送命的人恐怕还没出生呢。就凭他?戴着个古古怪怪的面具,是不是长得太丑怕吓着别人?唉……可戴了个面具还是一样丑啊,我劝你趁早回家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给天帝留点颜面吧。”

    银狼闷哼道:“天冥两界的老账迟早要算,但不是今天。我奉劝冥帝还是不要插手为好,免得无辜受累,太不划算。”

    龙魄嘿嘿一笑:“想吓唬我啊?门儿都没有!我倒要看看你们这帮虾兵蟹将如何让本王受累。”

    银狼冷笑:“如此也好。那就连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子一并收拾了。”

    刹时间,十二杀手齐向前迈出一步。然后出神入化地纵横摆开,整齐地同时亮出兵器,众人大喝三声。再定睛一看,已是一个匪夷所思的布局阵势。

    “哇呀!”龙魄见状不禁低呼一声,而后悄悄转过头去小声问破天,“这是个什么阵法?这样古怪。”

    破天回答:“天狼十二连环阵。”

    “传说中的……天狼阵?!”龙魄诧异地几乎连手中赤魂剑也要滑落到地上,“就是那个……那个曾一次就折损我冥族四员大将的天狼阵法?”

    破天点头。龙魄脸上原本无比灿烂的笑容变得僵硬起来。

    南宫寒尘瞥一眼龙魄极不自然的表情,冷然:“害怕的话就离远些。本来就不关你的事。”

    “呵呵——”银狼笑得无不得意,“原来冥帝也就是嘴上功夫了得,南宫皇帝说得对,若是害怕我自会放你一条生路。”

    “啊呸!谁……谁说我害怕了?”虽然这样说,似乎底气并不太足,“我龙魄是什么人?红瞳一出,你们个个都是剑下亡魂!”

    听得“红瞳”二字。银狼脸上的笑意倏然散尽。他差点忘了——眼前这个看似少年的人物正是传说中的“魔少”。魔瞳的威力从来没有人真正领教过,更准确的说,是从来没有人领教过后依然能活着。

    破天低声问龙魄:“你有胜算?”

    龙魄一撇嘴:“没有。”

    “你不是有红瞳么?”

    龙魄清咳了两声,用手捂住嘴,声音压得很低很低:“我忘了告诉你了……红瞳并不是任何时候都能用。那个……其实有时候根本不灵的……”

    破天顿时有先灭了这小子的冲动。

    银狼大声问:“那么,是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

    龙魄竖起赤魂剑,但面对这个传说中的异常厉害的天狼阵实在有些心虚,转头低声问破天:“能赢么?”

    破天摇头:“能赢才怪。”

    南宫寒尘也拔出佩剑,剑气与目光合成一束寒色,直逼敌首:“皇兄,开始吧。”

    破天立刻抽刀。同时,龙魄的赤魂剑也已经红光大盛。

    大战一触即发。

    “十二天狼连环阵。布——”最后一个字“阵”字即将出口。

    突如其来的一声制止:“住手!”

第71章:陆拾捌

    临于高高的神坛之上,衣袂与风,仙风道骨,额上有沧桑的纹路,却依稀看得出盛年的风度俊朗。只是白发白须似乎与年龄极不相称,不细细端详,竟俨然一位老者。

    他从天而降,喝止了这一场行将开始的恶战。

    众人皆是一怔。接着,城下被围住的人群中有大臣认出了来人:“那是……纪相国!是纪相国啊!原来纪相国没有死!”

    来人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站在极高处,从城下听来却可依旧声如洪钟:“纪相国当然没有死。南宫怀远从来没有做过谋害忠良之事,这一出不过是引蛇出洞、肃清朝政的计谋而已。既然臣未死,新帝又不追究被囚之事,南宫怀远哪里还有半点罪过呢——银狼大人?”

    说完,纪相国瞬间移身至神殿之前。众人还来不及反应,他已经站在了破天等人与银狼当中。

    银狼拱手一拜:“见过八王爷。”

    纪相国竟是天朝八王爷?南宫寒尘有些惊异。

    “哈哈,原来你就是天朝赫赫有名的八王爷?”而龙魄大有见到传奇人物的惊喜,“幸会幸会!哎呀——这便是传说中那把标志性的白胡子吧,确实不错!”

    八王爷看一眼这出言不逊的年轻人,眼中瞬间划过一丝异样。再瞥一眼他手中的赤魂剑,立刻明白了他的身份。

    银狼问道:“不知八王爷前来有何吩咐?”

    八王爷笑答:“来请你放人。”

    “属下只听命于天狼主人,天帝叫他们死,银狼绝不可让他们活。王爷,这一件事,属下恕难从命。”

    “银狼大人忠心可鉴,实在令人感动。本王当然知道天狼团只听命于天帝,因此,倘若没有天帝的旨意,本王也绝不会有这样的吩咐。”

    “天帝令属下放了他们?”

    “正是。”

    银狼狐疑:“这怎么可能?天帝当日态度坚决,令属下不惜任何代价定要完成使命。”

    八王爷依旧笑容平和:“本王还会骗你不成?你看看,这里是天帝手谕,上有天帝的王印。或许是天帝另有打算,毕竟君心难测啊!你尽可遵旨办事即可,别的也无需多问。”

    银狼虽然仍旧半信半疑。但天帝手谕是真,天帝王印也是真。何况又由八王爷亲自送来,也实在没有确切的可疑之处。

    银狼只好领命撤退了城上城下所有天兵。十二杀手也退居其位,一场危机就这样全然化解了。

    天兵班师回朝。八王爷留在了人间。

    看到银狼等人离去,破天才开口问出心中的疑惑:“八王爷,那手谕不会是真的吧?”

    八王爷笑:“当然是假的。”

    寒尘追问:“那字迹呢?”

    “亲兄弟嘛……小时候常常模仿对方的字迹来找乐子。如今竟也派上用场了。”

    龙魄问:“王印呢?——不会是你偷的吧?”

    八王爷还是笑笑:“显然是偷的。难不成还是自己造的么?”

    “偷王印啊?白胡子,你也太厉害了吧!”龙魄显然被吓到,“竟然有比我还能折腾的人物!”

    破天斥道:“你怎能这样称呼王爷?也太目无尊长了!”

    又是目无尊长……龙魄有些郁郁,不就是一个称呼而已嘛。这已经是第二个说他目无尊长的天朝人了。想起第一个这样说他的沐涯,龙魄不禁有些许担忧。

    八王爷倒是乐呵呵的:“不碍事不碍事。这小伙子说话直爽,本王喜欢得很。”

    龙魄本就是个乐天派的人,听八王爷这样说,立马又被挑起了兴致:“既然王印都能偷,何不就占了王印自己当个天帝玩玩儿呢?这样想救谁就救得了谁,也不必偷偷摸摸的了。”

    八王爷答道:“人各有命。并不是谁都坐得起这个王位的,天帝的帝王之命尚未终结,倘若不顾天命豪取抢夺,只怕自己会落个尸骨无存啊!呵呵,就像小伙子你的冥帝之位,命中注定是你的,那是任谁也夺不走的。”

    “嘿嘿,白胡子,算你有点眼力。还认得出我是冥帝。”龙魄一脸得意洋洋。

    破天摇摇头说:“八王爷对你宽容,你倒还越叫越上瘾了。白须是八王爷的德高望重的标志,你却这样不恭敬。”

    龙魄满不在乎地瞪眼问道:“那我怎么叫他才好?我又不是你们天界的人,难不成堂堂冥帝还要尊他一声八王爷?”

    “这……”倒也实在是个为难的称呼。

    龙魄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反常地向后退了几步,不怀好意的嘿嘿一笑:“这样吧,我叫你老八?”

    “啊?”八王爷吃惊。

    “老王?”龙魄又往后退了几步。

    “呃啊?”

    “老王八?哈哈哈哈——”待众人反应过来,龙魄早已经撒得无影无踪了。

    “……”八王爷这才知上了当,气得白须都要翘起来了,但实在已经哑口无言。

    南宫寒尘与破天面面相觑,也憋不住差点要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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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6 19:55: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72章:陆拾玖

    承贤殿。南宫寒尘、破天和八王爷举杯豪饮,共贺今日平安无事。

    虽是庆贺,却并不见多少欢喜。毕竟只是平静只是暂时的,等银狼回到天朝,一切真相大白之后,他们必定还会卷土重来。

    八王爷沉沉叹了一口气,将杯盏搁回到桌几上。纵是美酒也索然无味。

    破天见状,也放下酒杯:“王爷,如今您不能再回天朝了。天帝他不会轻易放过您。”

    八王爷点头:“这个本王自然清楚。我那皇兄容不得一丝一毫的背叛与忤逆,本王今日之举他定然饶不过。”

    南宫寒尘略一思虑,道:“还是暂且留在这里再作打算吧。仍旧作为纪相国留在朝廷,名正言顺,也不会给大泽臣民造成恐慌。尽管当年您是为了保护破天和夕若才当了大泽的相国,但论功绩来说不枉为我们大泽的功臣忠良。无论是黎民百姓还是朕本人,都很感激您。”

    “皇上……”

    “八王爷。朕与您并不是真的君臣关系,毕竟天朝人间各有各的礼数。那么,就按长者为尊的规矩,日后还是叫朕‘寒尘’吧。”

    八王爷又叹一口气:“哎……也怪我,当年虽然觉察到战神转世之事有异,才以纪相国的身份前来相助。却不想他到底技高一筹想出了这样的伎俩,将所有人的注意从怀远转移给寒尘,接着利用夕若让你们鹤蚌相争,他再坐收渔利……我们果然都中了他的计!”

    南宫寒尘轻抿了一口酒:“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王爷。倘若真的与他们较起劲来,我们有几分胜算?”

    八王爷摇了摇头:“半分都没有。如今破天的法力尚未恢复,沐涯身在天朝,寒尘你虽武功高强,却实难于天朝的术法相抗……”

    “沐涯回天朝了?”破天站起身来,“您见到沐涯了?”

    “沐涯他……”话还没说完。

    “父亲!父亲!”

    脚步声仍在门外,惊喜的呼叫声早已传入殿内。

    八王爷的话便止住了。其实不用猜他便知道来者是谁,只是曾经在他膝下蹦蹦跳跳的小女孩儿如今已然长成大姑娘了吧。这样想着,纪黛如已经飞快地跑进了承贤殿里。贵妇打扮的人儿就这么一头扎进了父亲怀里,似乎经过了许许多多困境之后,只有这里才是女儿唯一的避风港。

    八王爷慈爱的目光注视着怀中的女儿,伸手抚摸她的头。其实一开始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才收养了这个孤女,再则他在天朝无儿无女也总觉得孤苦。后来得了这个“女儿”,他视如己出,将她奉为掌上明珠,这一点绝不是做戏。她也一定是爱极了他这个父亲的,否则,以她曾娇柔胆小的性子又怎么会那样勇敢地去报复她所谓的杀父仇人?当沐涯告诉他这一切的时候,他唯有欣慰和感动。

    纪黛如从八王爷怀中抬起头来,一双哭红的眼睛看着失而复得的父亲:“为什么您不早些告诉我,让女儿为您担心了这么久。我以为、我以为您真的不要我了。”

    “傻孩子,我怎么舍得我的乖女儿啊,更何况,”八王爷顿住,有些意味深长地向破天看过去,笑笑,“我还没亲眼见到我女儿嫁人呢。”

    破天知道八王爷是打趣,但禁不住窘迫起来,轻轻咳嗽几声试图掩饰尴尬。

    纪黛如望着破天琥珀色的眼睛,微微有些失神。那是她曾经爱过又恨过的男子,爱与恨都是刻骨铭心的感觉。她这一生无法将南宫怀远从她记忆里除去了——然而,他还是南宫怀远么?

    那抹漂亮的琥珀色让她觉得无比陌生,他的目光与神态早已经不是那个人。

    于是散尽了爱恨,她对他竟也能如此平静从容。

    黛如笑着向八王爷道:“您看您都说些什么啊,还怕女儿嫁不出吗?”

    八王爷似乎明白了她的心意似的,也哈哈一笑:“我的宝贝女儿这般倾国倾城之貌,哪里有嫁不出去的道理。”他又忽而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对了,破天。夕若她还好么?”

    破天犹豫了一下,答:“夕若……还好。昨天我们点了她的穴道,这个时辰应该还在楚环宫里昏睡。”

    南宫寒尘重重地放下酒杯,起身便走:“她一定担心坏了。”

    眼见寒尘走远,八王爷望一眼破天:“本王知道你在顾虑什么,夕若的事情怨不得别人……”

    “王爷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破天打断他的话,“只是秋离太无辜,是我们对她不起。”

    八王爷还想说什么,但看了纪黛如一眼,似又觉得说来不妥,便改口道:“我看秋离大概也醒了,你们都去看看她吧。黛如啊,先前你与秋离之间也有些误会,要早些解了才好。”

    黛如乖巧的点头:“知道了,父亲。”

    破天也点点头,拱手朝王爷一拜,大步走了出去。

    黛如赶紧追上去:“怀远哥哥,等等我!”

    似乎很久很久,不曾这样叫过他了。
第73章:柒拾

    八王爷见破天和纪黛如二人离去。重新端起酒杯,闲适无比地仰头,慢慢饮下,就这么自斟自酌了三杯。

    终于停下,微笑着,抬手捋了捋那把银白色的胡须,朝梁上大喊了一声:“看见你了。赶紧下来吧!”

    话音刚落,就见一抹红色从天而降。

    龙魄站定之后,顺势拍了拍衣上尘土,不满地嘟囔着:“还是个皇宫呢,房梁上竟落了这么多灰尘。”八王爷笑笑:“不是偏偏有人乐意当这梁上君子么?顺手之劳,你就当作帮寒尘打扫宫殿了吧。”

    龙魄听罢,开口就驳:“胡说!我呀、我堂堂冥帝啊,来帮他打扫宫殿?南宫寒尘他有这么大的面子么?”

    八王爷问:“那你鬼鬼祟祟地躲在上面意欲何为啊?”

    龙魄理亏,只好换了副笑脸:“我刚才无意中听见你们的谈话……”

    “嗯?”八王爷眉毛一挑,“无意?”

    龙魄耸耸鼻子,虽不甘心又无可奈何:“好好好,算是有意的吧。我有意听到了你们的谈话。”

    八王爷满意地笑起来:“你听到什么了?”

    龙魄来了兴致:“你说夕若和秋离是怎么回事?夕若果真另有其人对不对?你可别骗我,我的猜测一定没有错。”

    八王爷仍只是笑:“别急着下定论年轻人,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好,我早就知道你不会告诉我这个外人,我也懒得多问。不过有一点你记住——不管她是不是夕若,你们要是敢欺负那丫头我就跟你们没完。就算是白胡子你也不例外,记住了?否则的话,可别怪我龙魄翻脸不认人了!”

    八王爷笑了笑,重新端起酒杯自斟了一杯:“本王记住了。啧啧,又是一出英雄救美哦……”说罢,将手中美酒一饮而尽。

    “又是?”龙魄神色一凝。

    “冥帝还有事么?”八王爷显然在下逐客令了。

    龙魄吞吞吐吐:“嗯……没有了……吧。”

    “那就请走好,本王还想独自喝几杯。”

    龙魄犹豫了片刻,还是抬脚便走。可刚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了下来,不回头也不往前,而是反常地沉默和踌躇了。

    出乎意料的安静。

    只听见八王爷手中夜光酒杯与桌几轻碰的声响:

    铮。

    铮。

    铮……

    龙魄突然回头:“白胡子!”急促的一声唤。

    八王爷放下酒杯,神色泰然自若,笑容里却藏了一份深意:“我就料定这第三声的时候,你必然回头。”

    龙魄不置可否地笑:“果然是‘德高望重’的老神仙!我是想问问……”似乎又有些难以开口。

    八王爷看出了眉目,笑:“你不要说,让本王来猜猜看。”

    龙魄嗤之以鼻:“你猜得到?”
第74章:柒拾壹

    八王爷捋捋胡子:“是不是,为了沐涯来的?”

    “啊?”惊吓!白胡子居然连这都知道?然而还是面子重要,决定死撑到底,龙魄马上换一副不屑的表情,“怎么可能!我为了他?他跟我非亲非故的,我才犯不着!”

    “哦……”八王爷笑了笑,“这样啊,看来是本王多心了。本王还以为沐涯又认了个好兄弟呢,可难为他一直在本王面前夸赞你。”

    “真的?他夸赞我?”到底没能掩藏到底,龙魄一下子乐上眉梢、喜不自禁了,“说说,说说,他怎么夸我的?嘿嘿,那小子还算有点良心。”

    八王爷看着露出马脚的龙魄,哈哈大笑起来:“龙魄,就算你不承认本王也知道——你就是因为担心沐涯才来偷听我们谈话的对不对?你以为我们一定会讲到沐涯的情况,可惜啊,你就是算错了。”

    “我也没全算错……”龙魄不满地低声辩驳,“你也提到他了,只是没说完而已。”

    八王爷忍俊不禁:“放心吧。沐涯现在平安得很。只是天朝政务繁忙,他身为皇子必然要为父亲多分担些。”

    “可是……”龙魄皱皱眉,“沐涯不是跟天帝闹翻了么?”

    八王爷神色不易察觉地变了变,却立刻展颜笑起来:“你这孩子啊,可就不懂为人父母的心思了。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纵使孩子年轻气盛,偶尔使使性子也是可以原谅的。何至于闹翻这么严重?”

    见八王爷一脸笃定仁慈的笑容,龙魄只得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虽说并不全明白,可听说沐涯安全无事,心中总算是舒畅了些:“哈哈,我就知道那小子福大命大,出不了什么事。那好,白胡子,我走了!见到那讨厌鬼……啊不,见到沐涯的时候,替我向他问声好。后会有期咯!”

    只是一溜烟的功夫,龙魄就从眼前消失无踪了。只不过他闪身之时八王爷感觉到了白须被他猛地扯了一把,生疼。那是龙魄临走的顽劣礼物。

    几乎就在同时,另一个暗灰色身影从窗外一跃而入,恭敬地单膝跪在八王爷身前:“王爷。”

    八王爷的表情骤然凝固,像是从未有过笑容:“说,现在情况如何?”

    灰衣男子垂首而答:“七殿下的情况很不好。朝中右派大臣寡不敌众,能保全殿下的力量也所剩无几。七殿下又对谋杀霍拿将军供认不讳……”

    八王爷拍案而起,一贯和颜悦色的脸上竟突然阴云密布,眸中是愤怒是疼惜:“沐涯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灰衣男子将头更低了几分:“七殿下,入狱了。”

    “什么?!”八王爷惊叫一声,几乎要昏厥过去。

    “王爷!”灰衣男子立刻起身将他扶起,“七殿下虽然身在天牢里,但右派大臣们一定会舍命保全他的。他们先拖延时间,我们再设法营救。可无论如何,王爷您不能先倒下。”

    八王爷扶住身后桌案,沉沉点头,白须苒苒,顷刻间更显得苍老了许多:“我一定要救他出来……我的好侄儿。若是他有事,我怎么对得起他死去的母亲……”
第75章:柒拾贰

    楚环宫。莫秋离一动不动地静卧在床榻上,双目里尽是焦急悲愤之色。在这样的生死关头,他们居然点了她的穴道!

    他们究竟要怎样?南宫怀远现在是死是活?

    耳听得滴漏声声,心中更是焦急难安。

    “秋离——”那声音是熟悉的清冷。此刻,却冷到她心惊胆颤。

    “秋离。”南宫寒尘迅速解开她的穴道,“让你受委屈了。”

    “他呢?”秋离却是想也不想,在穴道被解开的同时突然抓住了寒尘手臂,“他在哪里?”

    “他?”意识到秋离口中的他所指何人,寒尘眸中光亮忽地黯淡了,见她越急,越是心中不快。他偏过头去,不愿回答。

    秋离见他刻意躲避,心中更是惴惴:“寒尘,莫非你真的对他下毒手了么?”

    南宫寒尘只是闭上眼睛,眉目一拧。不承认,不否认。不回答。

    “他死了?”秋离的声音明显颤抖起来,指尖不自觉地加力,抓紧了寒尘的手臂,“你告诉我,寒尘!你是不是杀了他?你杀了怀远哥哥是不是?”

    寒尘缓缓睁眼。握住秋离的手,一点点将其褪开他的手臂:“如果我说是,你会怎样?”

    “我这一辈子便不会再原谅你。”

    他此生无法忘记她那充满仇恨的目光,哪怕只是假设。

    他的唇边勾起一抹笑意,第一次在清冷中融进了那样深远的凄凉:“很好。”

    那无奈和凄苦让原本被伤悲和愤怒填满的她也是一怔。

    “秋离!”门外再次响起呼唤,这个声音似乎也是熟悉的,只是隐隐的夹杂着些微难以言说的陌生感。紧接着进门来的玄衣男子大步走到她的跟前,那是一个完完整整毫发无伤的破天,是她的怀远哥哥。破天见秋离错愕的表情,便是一笑:“怎么了?担心坏了吧?事情解决了,我们都好好的。”

    莫秋离点点头。见到平安归来的破天心中自是高兴,可不知为何,鼻子一酸,又吧嗒掉下眼泪来。

    破天微微一笑,犹豫片刻,还是伸手为她拭去了脸颊上的泪。

    南宫寒尘微不可闻一声轻叹,快步离开了楚环宫。

    秋离见寒尘怏怏离去,心下歉疚,正要前去挽留,却见到破天身后的纪黛如。

    “秋离,我……你最近还好吧?”因了曾经的误解和猜忌,纪黛如面对原本亲如姐妹的人却用了这般生疏的开场白。

    破天见纪黛如羞愧,莫秋离又有些无措,便道:“秋离,黛如是来与你道歉的。你们之间的误会总该你们自己来化解。”

    纪黛如面上一红,上前拉起秋离的手:“好秋离,以前是我错了。是我误会了怀远哥哥……我也是才知道父亲大人并没有死,怀远哥哥之所以娶我也完全是因为父亲当时的嘱托。是我错怪了怀远哥哥也难为了你!”

    “这……”秋离不知所以,听她这样一解释更觉得糊涂茫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纪黛如这才觉察到自己一时心急,话说得无头无尾,也难怪秋离不知所云。于是便从纪相国归来开始,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细细地讲给秋离听。

    两个女子谈笑间,昔日恩怨似乎无声无息地便烟消云散了。

    秋离听罢,心情大好:“这么说纪伯父已经回来了?”

    黛如微笑点头:“是的。”

    “他还是天朝的八王爷?

    “千真万确!”

    秋离笑着抱住黛如:“呵,这一切真像做梦一样。太好了太好了!你又有父亲了,我们又可以同以前一样做最好最好的姐妹!”

    黛如也紧紧抱住秋离:“嗯!虽然他并不是我的生身父亲,可在我心里却早已经是至亲的亲人了……还有你,秋离,你也是我的亲人。永远都是。”
第76章:柒拾叁

    夜风徐徐。月色清朗。

    宫墙外是万家灯火,从城楼上俯视而去,仿佛一点点细碎的光点在遥远的黑暗里缀成或疏或密的斑纹。看得久了,便觉得模糊、越来越不真切。仿佛是在看一出戏,即便看不见任何人任何事,仅只看着那些斑驳的光亮,就莫名温馨。

    是连南宫寒尘这般冷漠的人,也能够感知的温馨。

    他直直地立在城楼上,头顶上的纸灯笼发出微微昏黄的光,那一点点昏黄便成了黑暗之中映在他脸上的唯一色彩。

    静谧之中,有很轻很轻的步子缓缓踏上城楼。

    一步。两步。三步。

    顿住。

    南宫寒尘轻叩城墙,嘴角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他没有回头,却准确地叫出了来人的名字:“秋离。”

    莫秋离将肩上披风裹紧了些,走到寒尘身边,亦面对着城下灯火沉默了。

    只有寒尘依旧叩响墙砖的声响:笃。笃。笃。

    “你还是老样子。”秋离笑了笑,“喜欢凉飕飕的夜里一个人站在这里;喜欢用手指将城墙敲得清响,你说过这声音好听。”

    寒尘止住动作:“我还是老样子。只是你变了。”

    秋离一震:“我?”

    寒尘转过头看着她,脸上神情隐在夜色之中看不真切,声音却仿佛清冷如常:“若是以前,你会趁我不备从身后蒙住我的眼睛。”

    秋离怔住:所以方才他没有回头,是在等待她像从前那样做吗?

    她忙道:“那时候年纪小,总喜欢胡闹。”

    “不是。”寒尘摇头,“那才是真正的你。不用背负任何责任和束缚,没有任何伪装的真实的莫秋离。而那个你,已经不再属于我了。”

    “寒尘,我……”

    “我不喜欢你心里装着很多心事。就像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像现在,这让我很……”寒尘顿住,将后面的话吞回去。

    很心疼。

    “寒尘……”

    “当初你落水之时口口声声叫的是他的名字;今天白日里你说我若杀了他你一辈子不会原谅我。”

    “倘若换作他要杀你,我也同样不会原谅他的。这一点难道你也怀疑吗?”

    “我相信,我从来不怀疑我们之间的感情。只是——只是,”他缓缓欺身下去,用冷断人心肠的目光逼视着她,那么近,“秋离,那是爱么?”

    莫秋离顿时思想不得,只感觉一阵凉意突然扶上她的腰。他冰冷的气息一点点向她逼近,唇上轻轻触到了他的冷。

    不!

    意识瞬间清醒,她猛地推开了他!

    “不要!”

    向后连退了几步,身子紧紧贴在了冰冷的墙上。身前身后的冷意让她瞬间落入了冰窟一般。

    南宫寒尘唇边微渺的笑容渐渐枯萎、冻结。

    他看着她惊恐无助的眼神,默然转过身去。城下万家灯火不知何时已然熄灭百千,变得零落而稀疏。

    他咬牙,终于问她:“如果方才是南宫怀远,你会拒绝么?”

    秋离愣住。

    “如果当日大婚的人是我和你,你还会笑得那么灿烂么?你还会觉得幸福么?”

    “寒尘……”

    南宫寒尘突然将指尖覆于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不要说。”

    他望着远处万千光亮,眸中放出异样的光华:“你看那里美不美?”

    秋离不解。

    “你说是这万家灯火美,还是朕的万里江山美?”

    “秋离以为……都美。”

    “不对。”寒尘眉头一拧,“你说谎。朕的江山是死的,可这片灯火……它是活的。”

    他笑了一笑,抬手指向一处光亮:“你听到没有?那里有犬吠之声,是因为男主人被农事耽搁回家甚晚,怕惊醒了家中熟睡的妻子只好翻墙而入。看门的畜生却以为是来了强盗……这一叫不仅惊醒了妻子也惊醒了邻人。”

    他手指一划,又指向了另一处:“那户人家刚得了一个孩子,你看,妻子正在挑灯针线,为孩子做可爱的虎头鞋;丈夫在一旁为孩子做小木床。一家三口虽然贫困,却其乐融融、温馨幸福。”

    “还有那里……那里……那里……”寒尘一一为她指过去,那一刻,他脸上的笑容绽放的生动而温柔。找不到丝毫昔日冷漠疏离的影子。

    只是笑容突然冷却了,凝固成一抹哀痛:“朕……我……一直想过的,便是那样的生活。和你一起。”他垂下头去,“我没有想过要做破天,也不喜欢君临天下。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却再也得不到了!”

    南宫寒尘狠狠向城墙上猛地砸拳过去,边处的砖角应声而碎。

    “寒尘!”秋离冲上去握住他发红的拳头,“不要这样!”

    南宫寒尘抬头。冷笑。只一瞬间,双眸倏然变得明亮异常:“你放心。朕不会做任何傻事,朕会比任何人活得都好。破天朕当不成,你……朕也得不到。朕只有大泽了。朕便要让大泽让人间换个模样!朕会是明君,会是个不逊天不逊地比战神更得人心的千古帝王!“

    话音不大,话中威仪却似乎足以撼动天地。两人并没有察觉,在他说这话的同时,四星辰之一的北方星辰也随之变得更加耀眼夺目。

    而东方星辰却变得黯淡无光,似乎随时都会消失一般。

    是四人之中的一个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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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6 19:56: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77章:柒拾肆

    通天塔。占星阁。

    紫姬盯着这诡异的星相兀自出神,直到身后传来另一个声音:“紫月护法也发现了四星辰的秘密?”

    紫姬回头,看清来人,立即俯首拜下:“八王爷。”

    八王爷略一抬手示意紫姬起身:“本王果然没有看错人,你天资聪慧、悟性又高,占星之术更是不容小觑。”

    “王爷谬赞。属下也是偶然参透了四星之相,只是今日的状况,紫月看不明白。不知北方星辰所代表的是……”

    “是沐涯。”

    “七殿下?”紫姬愕然,“他不是在人间么?”

    八王爷忧心忡忡地看着北方那颗明灭不定的星子:“他回了天朝,且身陷囹圄。本王怕他遭遇什么不测……”

    “王爷,您恐怕多虑了。毕竟七殿下是天帝的骨肉,俗话说虎毒不食子,殿下他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八王爷沉叹一声:“是啊……虎毒尚且不食子,可是我那兄长比虎更凶残。一切阻挡他权力和欲望的人,他定然赶尽杀绝,就算是他的骨血也绝不会顾惜半分。当年我那六贤侄就是死在他的毒手之下。”

    六皇子。

    紫姬心中一怔。当年天帝斩杀六皇子一事天朝妇孺皆知,她那时尚且年幼,却也对此事记忆犹新。而惨遭赐死的六皇子正是七皇子沐涯的同胞兄长。

    她回忆道:“当初神首预言众皇子中的一个是天帝命中克星,将来有一天会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所以天帝召集朝中所有高等占星师查出这位皇子。最后仅用三个时辰便查出了六皇子的占星师便是……”紫姬质疑的目光投向八王爷,“便是八王爷您。”

    八王爷点头:“不错。是我。”稍顿了顿,“还有……他们的母亲。”

    “静皇妃?她亲手葬送了自己的儿子?”

    “没有人愿意看到这样的惨剧发生,一个母亲为了保护她关乎天下兴亡的孩子不得不牺牲另一个——而懂事的六儿,也甘愿为此做出这样的牺牲。”

    紫姬失惊:“难道当年神首所言之人不是六殿下,而是七殿下?”

    “四星辰的玄机远远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他们的宿命与三界生死存亡息息相关。沐涯身为四星辰之一,是决不能死的。本王亦是征得静妃与六皇子本人的同意,才有了这一出调包计……更何况,人的宿命皆是天定。既然天帝生死已经注定,他又怎可做出那样逆天改命的荒唐事?但这回沐涯入狱,本王只怕……”

    “您怕当年的调包之计已然被天帝查了出来。”

    “本王正是有此顾虑。纸到底是保不住火的,不知沐涯能不能逃过这一劫啊!”

    “王爷,七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您也不必太过忧心……只是如今神帅法力尚未恢复,南宫寒尘又终究只是俗生凡胎、入不得天界,依属下看来,要救七殿下只能求助于冥帝龙魄了。”

    “龙魄……”八王爷重复着这个名字,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王爷是不想冥界的人插手天界事务?”

    八王爷摇头:“不。并不是为了这个。”他忽而问,“你觉得龙魄的实力怎样?”

    紫姬思虑片刻,答:“紫月见过他在殿前的身手,魔瞳之誉确乃名至实归,与神帅相比也不遑多让。”

    八王爷笑:“你所见的可是红瞳的龙魄?”

    紫姬点头:“正是红瞳。”

    “若是红瞳龙魄去劫狱兴许不在话下。只不过,本王看得出,那小子并不能灵活掌握魔瞳之术。让他去可能不单救不了沐涯,连自己的性命也会白白丢掉。”

    话音刚落,只见一道刺目的红光忽闪。
第78章:柒拾伍

     “王爷小心!”说话间,紫姬已将八王爷拉离了一丈开外。原本八王爷所站之地已被生生砍裂了一道长长的缝隙。

    同时,龙魄出现在二人面前,笑容无不得意:“白胡子,你说我的实力到底如何啊?”

    八王爷笑意平和:“雕虫小技罢了。不足为奇。”

    龙魄自是很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我告诉你白胡子,若是我龙魄出马,即便不用红瞳之术也一定能安然救了沐涯回来!”

    “哦?”八王爷笑,“此话当真?”龙魄一拍胸脯:“绝无戏言!”

    八王爷哈哈大笑起来,立刻从怀中取出一张图纸,递予龙魄:“这里是天宫的地形绘图,你且从神王庙上去,按着这图纸的指引便能找到天牢所在。只是那里机关重重你要多加小心——本王便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龙魄正欲接过图纸,突然一个激灵,猛地又缩回了手:“不对啊,白胡子。我怎么觉着你是做了个套儿让我钻呢,这图纸……你定是早就预谋好的吧?”

    八王爷不置可否:“那么,你倒是钻还是不钻呢?”

    “钻!当然钻!我这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英雄嘛,都这样……再则,你们方才不都说了吗?如今能救沐涯的只有我龙魄,这种时候,本帝自然是当仁不让啦。”说完接过图纸往怀里一揣,“你们就安心等着我们回来吧!”

    见龙魄离开,紫姬立刻上前道:“王爷,您为什么不阻止他?让他去送死?”

    八王爷看着龙魄离去的身影,微微笑了笑:“这场劫难恐怕是他二人的命数,他们命中有缘,沐涯此番必能逢凶化吉啊。”

    *************************************************************

    天界。屹立云颠的神圣王朝。

    那是人间口口相传的极乐世界,处处鸟语花香,阳光终年不灭,没有黑暗、没有疾苦。

    多么可笑!所谓光明,所谓无忧,不过是人们希望之依托罢了。即便是表面光亮通彻的天朝,亦是阴暗湿冷不见天日的地方。

    比如天牢。

    沐涯盘膝坐在天牢的角落里,沉默不语。

    这样的死寂让他心中某段隐痛的记忆一点点苏醒过来,他以为自己早已成长到能够消融那一切,但终究还是办不到。这黑暗、这阴冷、这绵长而深邃的寂静,像极了那个冷宫。

    自从六皇兄被赐死,他便与母妃搬入了那座冷宫,他也是在那时那地被剥夺了皇姓。

    很久很久以前,他姓羽,他叫羽沐涯。

    记忆里母妃温柔和婉的微笑自入冷宫之时便消失不见。王座之上的权杖一挥,她失去了孩子,失去了恩宠,失去了一个女人生命最重要的一切。生无可恋,她在郁郁中耗尽了凄凉的余生。然而,香消玉殒之时,她却拉住了他的手:“孩子,不要憎恨你的父皇。要爱他,像母妃一样去爱他。”

    可恶啊!他如何能去爱他?他的兄长,他的母妃皆是死于他手,他如何能够?

    这么多年来,他比任何皇子都要勤奋精进,他有赫赫战功、却依旧谦虚有礼,他有雄才伟略、却刻意藏而不露。对于那个恨之入骨的帝王,他比任何人都要言听计从。为了取得那人的信任,他手上沾染了多少罪恶的鲜血。

    他几乎丧失了真正的自己。

    如今他以为他等待多年的时机终于到来了,可没想到,他还是败了。落得自身难保,锒铛入狱。

    “沐涯。”牢狱上空传来清晰的声音。

    第79章:柒拾陆

    沐涯立时警觉:“谁?是谁?”可是环顾四周并没有人影。

    那声音继续道:“不用找了,我不在那里。”

    原来是他。沐涯听出了这个声音,态度立刻冷淡起来:“你当然不在这里。你的宫殿比三界之中任何一座都要奢华,你自然不会屈尊到这天牢中来。”

    天帝大笑:“这才是真正的你吧?终于有了些小时候的脾气!知道么沐涯,这些年来你像我身边的一条哈巴狗似的摇尾乞怜,我当真瞧不起你。可如今看来却是我小瞧了你,这才像是我的儿子。”

    “我不是你的儿子。”沐涯的眼中是仇恨与鄙夷,“我没有你这样的父亲。”

    “哦?这般的执拗倔强性子,真是像极了你的母亲。”

    听到这话,沐涯突然站起身来,指着空中那个根本不存在的人吼道:“不要提及我的母亲!你根本不配提她!”

    天帝的声音陡然一缓:“沐涯,你一直以为,是我先对不起你的母亲?”

    “难道不是?你因那个无中生有的预言赐死了六皇兄,接着迁怒于母妃,说什么长相厮守、白首不离?这些鬼话只有我那个可怜的母亲才会相信。你有三宫六院、数千粉黛,如何能只对她一心一意?”

    “不是,错不在我。当初是你的母亲先辜负了我的爱,是她先背叛了我。是她和你的八皇叔瞒着我做出了见不得人的勾当,我怎能再容她?”

    “母妃和八皇叔?”沐涯一愣,“这不可能!他们的为人我是清楚的,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我亲眼所见岂会有假?你八皇叔是朝中重臣我奈何不得他,可你母妃入冷宫的时候他竟自请以王爷的爵位换她安然无恙。我怎么不了解我那个情深意重的弟弟?若不是他们暗中苟合,他能做出这样的荒唐事么?”

    沐涯冷哼一声:“说到底你就是不相信她。亏得母妃至死都爱着你,我真为她感到寒心。”

    “她爱我?哈哈哈哈,这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我也是到现在才知道她究竟是如何‘爱’着我,‘爱’到拼死也要给我留下祸根——我最不能容忍的,便是她留下你,沐涯。”天帝的声音忽地全然失去了温度,“你说害死你母妃和皇兄的人是我,这并不切实。其实害死他们的人是你,是你羽沐涯。”

    沐涯立即反驳:“你胡说!”

    天帝一笑:“你还记得当年那个预言吧?其实预言中的皇子不是你六皇兄,而是你。你八皇叔与你母妃串通一气保全了你,你的六皇兄也是做了你的替死鬼。我知道,你们都要与我为敌,都要我死。可你们斗不过我,你们一个个都要死在我的前头。”

    沐涯闻言惊愕了。又是一个被隐瞒的真相,原来他自己才害死了母兄的元凶么?

    “沐涯,你才是真正该死的人。”

    天帝的声音渐渐隐去,黑暗的天牢之中又只剩下沐涯一个。只剩下他孤零零的无依无靠的一个。

    该死……他才是该死的人。却有那么多他在乎的人为他死去。委曲求全这么多年,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晴天霹雳。

    他突然想起了六皇兄临刑时的话语,皇兄俯身抚摸着他小小的脑袋:“好好活着,沐涯。你会是最了不起的英雄,皇兄……永远不会后悔。”

    那时他不明白——皇兄不后悔的是什么呢?他如今才懂得了其中的意义。皇兄替他慨然而死,用生命守护了年幼的他,无怨无悔。然而如此狼狈的他终究是辜负了那份心意吧。
  第80章:柒拾柒

    “吱——”

    一个古怪的声音响起来。紧接着,一个灰不溜秋的影子迅速蹿到沐涯身侧。

    “吱——吱——”

    老鼠?

    沐涯闪电般地一把拧起那只小老鼠,对它呵斥道:“你是什么人?胆敢擅闯天牢?!”

    小老鼠在沐涯手中痛苦地扭动了几下,小爪子向地面指了指,示意沐涯放它下来。

    沐涯量它也跑不远,便松开了手。小老鼠一个扑腾摔倒在地面上,同时随之一阵红色轻烟腾起,小老鼠立即幻化成了人形。那一身绛色衣衫,那一柄赤魂之剑,不是龙魄还能是谁?

    龙魄“哎哟”几声叫唤,揉揉摔痛的屁股,又摸摸被沐涯勒疼的脖子,接着朝沐涯狠狠瞪过去:“你倒是有没有良心啊?我费劲千辛万苦才到这里,你就这般对我?”

    沐涯被他这么一闹,忍不住笑了一笑。

    龙魄一瘸一拐地站起身来:“你怎么知道那不是真的老鼠?莫非我的幻术还不足以以假乱真?不可能啊!”

    沐涯道:“笨蛋。天牢可不比一般牢狱,连只飞虫都休想进得来更何况是老鼠?”

    “哈哈,这么说我真的是很厉害啊。”龙魄嘻嘻一笑,“连飞虫都进不来的地方我这么个大活人硬是闯进来了。”

    这顽童冥帝的自我感觉总是特别良好,沐涯早已经领教过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龙魄一脸得意:“自然是来救你出去。”

    沐涯不信:“救我出去?为什么?你何至于为我冒如此风险?”

    “这个……”龙魄顿了一顿,“是受白胡子所托才来的,举手之劳嘛,权当是来找点刺激。”

    “白胡子?”沐涯不解。龙魄忙解释:“就是你们天朝的八王爷,算起来是你叔父吧。”

    “嗯,八皇叔……”想起这个人,沐涯的心境一时复杂起来。那是他们母子曾经最为依赖的亲人,是他代替了父亲守在母亲的尸身前痛哭,是他为母亲操办后事,也是他尽心关照他的成长让他少受了更多的磨难,他该是感激他的,然而他也怨他策划了那样的调包计,就算是为保住他的性命,也让他此生再无法心安了。

    “走吧,沐涯。”龙魄拽住沐涯的手。他猛地摆脱了:“不,我不走。”

    龙魄愕然:“你……不会是说真的吧?不走?还真要在这儿等死啊。”

    沐涯点头:“我死有余辜。”

    “怪了,这才几日不见,怎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告诉我,可是受了什么刺激?”龙魄蹭过去紧挨着沐涯坐下。
第81章:柒拾捌

    沐涯不说话,只看着地面沉默着。

    龙魄小心翼翼地试探:“是不是……你知道了那个调包……”

    话还没说完,就见沐涯触电似的转头看他:“你知道调包计?”几乎要用目光吃了他似的,“你怎么知道的?”

    龙魄吞了口唾沫:“呃,你不要吓我啊。这么黑的地方,这么可怕的眼神……”沐涯没有耐性听他啰嗦:“快说!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我也是无意中听到白胡子跟紫月说到的。其实你真是够幸运啊,有这么爱你的母亲和兄长,不像我,举目无亲的连疼爱的人都没有一个。”

    沐涯摇头:“没有用的。我该死,我才是该死的人。”

    “呸呸呸!”龙魄极为不满,“别说这些丧气话。你要是不好好活下去,他们不都白白牺牲了么?这样自暴自弃可不是我认识的沐涯。”

    沐涯苦笑:“你认识的?你真的认识沐涯么?其实连我自己都认不清自己……怯懦的?自负的?圣贤?妖魔?哪一个才是沐涯,都是?或者,都不是?”

    “我只知道我认识的沐涯很仗义,认定的事情就会义无反顾地去做。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龙魄刻意地停顿了片刻,待沐涯看向他才继续开口,“他绝对不会让关心他的人失望,不会辜负任何他在乎的人。”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话,却是出自那个顽童冥帝之口。

    龙魄全没有意识到沐涯的惊讶,接着说:“我相信这么多个沐涯中总有一个真实的你,只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被你忽略了。你不妨仔细想想看,也许在某一个特别的人面前便是那个真实的不加粉饰的你。”

    某一个特别的人……真实的自己……沐涯心头猛然一震,嘴角不自觉地牵出一抹笑意。

    是啊,一直以来都存在这样一个特别的人。他将真实的自己毫无保留地呈现给她,也正因此,能轻易地被她伤得体无完肤。那个人,便是夕若。

    “臭小子!”龙魄给沐涯胸口猛地一拳,“是不是想到这么一个人了?看你笑的这痴样儿,一定是个女人。我还以为是我呢!”

    沐涯看见龙魄一副懊丧的样子,唇边的笑意更深了几分,毫无预兆地将手搭上他的肩头:“好兄弟!沐涯不会忘记你的!”

    “好……兄弟?”龙魄心里有轻微的颤动,这样的颤动让他莫名地就觉得欢欣愉悦,似乎顷刻间浑身充满了无尽的力量似的。兄弟这个词曾离他那么遥远,可是如今居然被眼前这个人无比自然地着加于他。原来他也能有兄弟么?

    沐涯点头,笃定的语气:“你是我沐涯认定的朋友,一辈子的好兄弟。”

    这样的话听来陌生,却让龙魄瞬间体味到异常舒适的温暖。只是似乎来得唐突,让他不敢相信。脸上不禁带了傻傻的痴笑:“你决定了?不改了?不许反悔了!”

    沐涯立即竖起双指:“我沐涯对天盟誓……”却猛地被龙魄一掌给挡了下去:“得了得了,还发什么誓。你怎么这么矫情呢?”

    沐涯笑了笑。龙魄又不无担忧道:“不过你是神,我是魔,神魔殊途,天冥两界自古以来便势不两立。这兄弟可怎么当啊?”沐涯又笑:“我以为你龙魄天不怕地不怕呢,原来也怕人言可畏。”

    龙魄似是急了:“谁说我怕了。我是觉得这两界的宿世仇怨兴许是可以化解的,倘若哪日你做了天帝,我们就让天冥化敌为友如何?”

    又是一番全然不似平素龙魄能说出来的话,当倘若真能如他所言,于三界来说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沐涯敛了笑意:“此话儿戏不得。”龙魄少有的严肃:“君无戏言。”

    “好!”沐涯立刻站起身来,“如果我沐涯有朝一日主宰天界,必与冥界结永世之好。”

    龙魄也腾身而起,甩开袖子伸出手来:“咱们击掌为誓!”沐涯亦伸出手。掌心相击,无比清脆的一声响,似乎有足以撼动天地的力量。

    就在这一击之时,天牢的窗口突然透出一道耀眼而夺目的金色光芒,仿佛瞬间便照亮了整座黑暗的天牢。两人同时伸出手来挡住眼睛,但从指缝透入的光亮竟然仍能刺痛人的双眼。

    龙魄惊呼起来:“那……那是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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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6 19:57: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82章:柒拾玖

    龙魄和沐涯都不是没有见识的人。然而往日涉猎之术法并没有一种能产生这般惊绝华丽的光芒,二人同时敏锐地意识到这其中的诡异。

    光芒却渐渐地弱下去、弱下去,直到他们能够睁开眼睛看清周围事物,刺目的金色已然消淡了许多。

    龙魄忙问:“隔壁是什么地方?”沐涯答道:“应该也是一座牢狱,却不知道里面关着什么样的人物。”龙魄忽而计上心头,神秘地向上探了探头,嘿嘿一笑:“待我上去看看。”

    沐涯不相信地笑了笑,本想问:这样高的窗口怎么可能上得去?还没等问出口就见龙魄已经摇身一变,眼前便只剩下一只小小的红羽鸟儿。轻盈地一振翅,便飞到了沐涯的掌心,得意洋洋地扑腾了几下,还不忘高扬着脑袋,一举一动依旧还是龙魄的风格,那模样煞是可爱。看得沐涯忍俊不禁:“我说你还是转世投胎做只鸟得了,做人啊……太委屈你了。”

    “噗”地一下,红羽鸟儿吐了沐涯一手唾沫星子——这是龙魄无声的抗议。

    唯恐沐涯报复似的,鸟儿迅速飞离了他的手心,终于快速地向着那点剩余的金光飞去。

    刚飞至窗口,红羽鸟探头向里一看。

    先是“扑通”一声重响,接着是“哎哟”一声惨叫。

    幻化术在坠落的半空中就失了效,龙魄便是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大跟头,自然是惨叫声连连:“哎呀……哎哟,骨头要断了。疼……疼,我的屁股呀!”

    沐涯笑着来扶他:“我只道你的红瞳之术不精进,没料到幻化术也就这点程度。”龙魄在沐涯的扶持下缓缓站起来,急着反驳:“谁说的?!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要是看见里面那只大鸟也会吓得掉下来,没准比我摔得还惨!”

    沐涯皱眉:“大鸟?”龙魄仍旧叫苦不迭:“你说我变个什么不好。变个苍蝇啊变个蚊子什么的,或者变天马好了,偏偏变了只小鸟,偏偏那里面又是个怪物似的大鸟,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刚才可只是鸟啊,看见个头比我大那么多的,自然就会害怕。我跟你说啊,要是我现在上去……奥哟哟,死沐涯,你干嘛啊你?放我下来!!!”

    原来沐涯趁龙魄滔滔不绝之时,拔出了他的赤魂剑。赤魂剑与斩云刀的力量相合,如同冰火相融,发出无穷的力量。沐涯双手一拖,龙魄便全然不受力似的腾空而起了。见龙魄哇哇直叫,沐涯却不放手,悠然一笑:“我只是随手试试,没想到还真的管用——你不是说想上去吗?我便送你一程,不必感激我。”

    龙魄只好颤巍巍地站直身子,借着那股匪夷所思的力量飞身上去,到了窗口一看,好半天没有动静。过了许久,才“咦”了一声。沐涯朝上大声喊道:“你看见了么?”

    龙魄不答,只一个劲地喃喃着:“奇怪奇怪,真是太奇怪了……”沐涯急了:“什么奇怪?你看见什么了?”

    龙魄从高处低下头来喊话:“什么也没有了!”沐涯一愣:“这不可能。你再仔细看看!”龙魄却是连连摇头:“里面是空的——那大鸟消失了!”

    这样密不透风、机关重重的天牢,既然是那般巨大的身躯如何能够瞬间便离开?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啊啊呀呀——”龙魄像是看到了什么,突然一声惊叫。此时沐涯本在沉思之中,被他这出其不意的叫声一吓,控制刀剑力道的手便恍惚地松开了。龙魄突然下坠地身体摩擦着墙面迅速下滑,然而毕竟是第二次从那里掉下来,龙魄早有了准备,立即向右一偏,好让身体趋于平衡,谁知——

    “咔——嚓——”

    “糟糕!”沐涯大呼一声跃上去试图拉回龙魄,然而已经晚了。龙魄右偏的身体触碰到了墙面上隐蔽的机关,一座巨大的笼子从天而降。看见那袭白衣迎面而来,龙魄只来得及伸手一把推开他:“小心!”

    沐涯受力重重落地,同时铁笼子也应声而落,龙魄亦被套在了铁笼子里。

    巨响之后,再没了一点声息。

    沐涯顾不得身上的痛意,立即向铁笼望过去:“龙魄,你怎么样了?”

    他没有听见回应。只看见龙魄气鼓鼓地盘膝坐在笼子中央,双手交叉胸前,却不说话。沐涯赶紧上前朝着铁笼猛地加力,栏杆纹丝不动;接着挥起斩云刀全力砍下,依然不动;如今可怎么办才好?他正要去寻别的法子,却听得龙魄抛来的一句:“唉,根本没用的,省省你那点力气吧。”

    沐涯倒像是比被关在其中的龙魄还着急:“我是要救你!”
第83章:捌拾

    龙魄恼丧地吐一口气,将额前一绺头发吹得飘忽。这才缓缓答:“要是蛮力有用,我还劳你动手?该试的我方才在笼子下落之时早都试过,完全没用。也不知你那个神通广大的老爹是怎么做出这个结实玩意儿的!更邪门的是,我那些神通广大的招数还有我的宝贝赤魂,完全对它发挥不了作用。”

    “你是说……在这笼子周围施展不出任何术法?”沐涯说着往后退了一步,再一步,紧跟一步……直到身体仿佛被空气里潜在的什么冲撞了一下,沐涯立刻收脚敛步,低声自语,“原来如此。”

    “你发现什么了?”

    沐涯向笼子周围望了一望:“这铁笼四周是布有结界的。若不冲破结界,你恐怕是出不来了。”

    “什么?出不来了?”龙魄蓦地站起身来,“你说出不来了是什么意思?我可不管啊死沐涯,我是为了救你的才落得这模样的,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沐涯瞪了他一眼:“都进了笼子还说话这么难听。什么死沐涯讨厌鬼的……你就不能好好叫我的名字?”

    龙魄倒还真安静了:“也对。既然是兄弟了就不能再像以前那么叫。嗯……哈!有了!就叫你——”停顿了一下,特意卖了个关子,才接下去,“叫‘木头’怎么样?”

    沐涯顿时有些无奈的感觉,这名字与先前那些相比哪里有半点区别。便只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真是我的好兄弟。”

    龙魄还以为是夸奖,不禁有些飘飘然了:“不客气不客气,我脑瓜子灵活,想个名字还不是小菜一碟……唔,你呢?就叫我……叫我……火龙!哈哈!这个适合我!”

    “火龙?”沐涯差点没一口笑喷出来:“亏你想得出来!”

    龙魄见他这般不领情,立刻飞去一个大白眼。猛地一挥袖子:“你还敢笑……”话没说完,却是忽然脑中眩晕一片,顿时有些站稳不能。摇摇晃晃地急退了几步,一下子坐倒在地下,触碰到方才摔过的部位,紧着“哎哟”一声。然而,这一声呼叫反常地有些虚软。

    沐涯意识到有几分不对劲,神色一凝,上前问询:“你怎么了?”

    龙魄用手按了按太阳穴,摇了摇脑袋:“有点……头晕。身上力气也快没了似的。”

    沐涯警觉地探了探笼子周围,这时,他腰侧的斩云刀突然出现了一点微弱的亮光,一闪,一闪,明灭不定。他顿时明白过来:

    “不好!结界里有毒。”

    龙魄坐在地上,似乎很是有些乏了的样子。先前的生龙活虎消失无几,声音也弱了许多:“啊……有毒啊……”

    沐涯将手伸进笼子去拍他:“喂!你醒醒,千万别睡过去!”

    “嗯……”口中虽是这样答着,眼睛却有些不听使唤地一点点合上。

    “龙魄!龙魄!”见他仍然没反应,沐涯突然灵机一动,忙换了称呼:“火龙,快醒醒。我是……木……木头……”

    这蹩脚的名字沐涯自己说来也支支吾吾、字不成句。他沐涯什么人?天朝七皇子,那是闻名遐迩的翩翩佳公子,玉树临风,才冠三绝。千军万马之前面不改色,单刀单骑也能夺敌帅首级……可怎么到这个顽童面前,却成了什么木头。

    然而这一招却果真起了作用。笼中的龙魄竟然轻声笑起来,仿佛真如小孩子做了什么美梦一般。接着跟犯了糊涂似的“嗯嗯”了两声,呓语似的叫唤起来:“哥……呵呵……大哥。大哥真厉害……大哥等我。”

    龙魄的大哥龙晟……他不是全不记得了么?大哥……等我?可是龙晟他已经死了!难道龙魄他……

    沐涯使劲推了推龙魄:“你快给我醒过来!听到没有!我是沐涯!你醒醒啊你!”
  第84章:捌拾壹

    龙魄仍旧保持着静坐的姿势,唇角含着一抹微笑,略带一丝孩童似的天真和羞赧。

    “龙魄!你赶快醒醒,若再不醒我就……就灭了你们冥界,我让你当不成冥帝,我便抢了你的赤魂剑,我……我我杀了莫秋离……”

    龙魄微微张开了一点点缝隙。慢慢打开、打开,眼皮重而沉,随之都要再合上似的。静坐着,发出了虚弱却清晰的声音:“我看你……敢。死木头。”

    吁……终于醒过来了。沐涯长舒一口气双手撑坐到地上,像是仍旧紧张着缓不过来。过了好一会,看见那双总算能看清瞳孔了的墨色眸子,终于呵呵笑了起来,指着龙魄摇摇头:“你小子啊,你小子果然是色字当头,今天我算是见识了。”

    龙魄仍旧是虚弱得很:“色?色……是什么东西?”

    沐涯笑而不答。他当然不会笨到跟这个对感情一窍不通并且现在神智不清的小子去解释这个问题。

    “死木头……”龙魄把这蹩脚的名字叫得得心应口,“如果我真的不能活着出去了——帮我转达冥帝长老,让他们另选一任冥帝,就说是我的旨意……当然了,若是要他们再找到像我这么出色的,实在是太难为他们了……”

    果然是让沐涯颇为无语的临终遗言。

    “这另外一件……死木头,我要把我的赤魂剑送给你。因为你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兄弟。还有我的火甲也送给你……还有我的宝玉,我的冥石,我的秋离……秋离是不能给你的。”

    沐涯见龙魄这模样实在是又可怜又可笑,本来还真担心他会死在这里,可如今却全然不这样觉得了:“好了好了,龙魄,你死不了的。”

    “我死不了?”龙魄不信,“你可知道我现在有多难受……我……从来就没觉得这么累过。”

    沐涯稍作沉吟,道:“你会不会控制红瞳术?恐怕现在只有红瞳可以救你。”

    龙魄摇摇头:“我早就说过了……那个不灵的。偶尔有用,偶尔没用……都是说来就来,我控制不了。”

    沐涯不放弃:“你试一试。”

    “怎么试?”

    “叫叫。”

    “嗯。……啊?叫什么?”

    “就叫叫名字。”

    “哦……红瞳红瞳红瞳……你看,没用。”

    “再叫叫。”

    “红瞳啊红瞳啊红瞳啊……你看还是没用。”

    沐涯皱了眉。本来想死马当作活马医,他见过有术士这样操作过高等术法,唤术法名亦是给自己一种施法的暗示。

    难道这个行不通么?

    “红——”龙魄漫不经心地,刚起了这一个字。突然间,一道箭似的红光直直划过龙魄的双目,光尾竟像带着锋芒一般。

    “龙魄!”沐涯惊喜地看见那红光一掠之后,龙魄的眸子立刻从黑色变成了红色,而此刻的红,更比任何一次他所见的红瞳都要深浓,“你成功了!”
第85章:捌拾贰

    龙魄伸出手来狠狠拍了拍脑袋,再抬头看向沐涯,红瞳之中似有利光一闪,嘴角同时扬起龙魄式的微笑:“当然会成功。也不看看本大帝是谁!”

    沐涯悬着的心全然放下。是那个生龙活虎、唯我独尊的龙魄又回来了。

    龙魄柱着赤魂剑跃身而起,哪里还有半点中过毒的样子?红眸中光彩万千,朝沐涯嘿嘿一笑:“喂,木头。待会儿我来冲破结界,你用斩云助我一臂之力。”

    沐涯朗然一笑:“没有问题。”

    红瞳龙魄一手横开赤魂剑,一手屈指额前。少时,原本空无一物的额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银光额环,正中镶嵌血玉,色如红瞳。眸中光华一转,登时跃起旋开赤魂,大喝一声,向着空中某处隐而不显的结界破去。只见赤魂之光如同泼血般袭向半空,沐涯当机立断,斩云刀趁胜横砍铁栏。

    结界瞬间化为乌有,笼栏应声而断。

    “哈哈哈——”龙魄从铁笼裂处走出来,又是那副舍我其谁的得意模样,“出来了出来了!”

    沐涯笑过一瞬,却又现出几分忧虑:“你只是从铁笼里出来,却只怕逃不出这个更大的牢笼啊……”

    龙魄红瞳熠熠生辉,全然没有忧愁之色:“不会的死木头,我们都会逃出去的……你猜猜,我刚刚是看见了什么才掉落下来的?”

    沐涯疑惑:“看见什么了?”

    “当然是出这牢笼的方法咯!”龙魄说着缓步走到天牢墙壁前,向左小心翼翼迈了几步,接着抬手指向壁上第九排第五列的一块转石,“诺,就是这里。”

    沐涯亦走过去:“天牢墙壁上每一块石砖里都有一个隐藏的机关。”龙魄笑得自信:“但天牢出口的机关只有这一个。”

    “你凭什么肯定就是这一块?牢中石块何止千百。万一你错了,我们便是粉身碎骨——其实比起其他机关的危险程度,那铁笼子实在是不算什么。”

    龙魄坚持:“你就相信我吧。我有高人指点,一定错不了的。”

    “高人?”

    “嗯……就是那只大鸟。方才我看到那块石头上有大鸟的金光,我猜想是大鸟给我们的暗示。”

    “猜想?龙魄,你这是在拿我们的性命打赌,如果不是呢?怎么办?”

    “可怎么都比坐以待毙的好吧。猜错了最多一死,你以为我们在这里等着就会有活路么?”

    沐涯闻言沉默了。的确如此,殊死一搏总比坐以待毙要好得多,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看来龙魄果然不是糊涂人,虽然一碰到与感情相关联的事情便会犯着傻劲,但对于其他的事情却是比任何人都要精明智勇。确实是个古怪的小子。这一次,沐涯决定相信他。

    既是兄弟,那便要豁出性命去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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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6 19:59:2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86章:捌拾叁

    龙魄伸出赤魂剑的剑柄。伸出去,又缩回来,再伸出去,又缩回来……其实心里还是有些惴惴的。虽然自己的性命大可以不顾惜,只是他好不容易才结拜了这么个兄弟,总不能因自己的一个猜测就送了他的性命吧。

    沐涯似乎看出了龙魄的顾虑,微微笑了笑:“你只管试好了。大不了一起死,黄泉路上有个照应。”

    这话说得颇有些悲壮,龙魄心里“咯噔”一下就发了凉,嘴里低声说道:“我才不跟你去,黄泉路我熟得很。在冥界那条路也归我管。”

    嘴上这样说着,手颤巍巍地再次伸出去,终于,猛地一击。接着迅速收手退回,和沐涯背向而立,二人同时端起刀剑。

    环顾四周,毫无反应。

    怎么回事?

    就在二人疑惑之际,突一声轻响,天牢角落里的赫然移开一块小小的石板,露出一个一人宽的小洞,久违的光线从洞口深处穿来。

    “呀!”龙魄一下子欢叫起来,“是出口啊!哈哈,死木头,我们有救了!”

    沐涯也点头笑起来,正欲揽衣而入,却发现原本一脸喜色的龙魄似乎并无入洞的打算:“怎么?你不想出去?”

    “当然不是……”似乎在犹疑着什么。

    “那是为何?”沐涯不解。

    “嗯……死木头。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万分小心翼翼的语气,全然不似平素的龙魄。

    “何事?”

    “出去以后,千万别把我被关进笼子的事情说出去,知道么?这件事情你知我知便可,决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特别是……特别是秋离。”

    居然是这事。沐涯觉得好笑:“这是为何?”

    龙魄的脸顿时憋得如双眸一样红:“我堂堂冥帝,被关进笼子里,有失体面……”

    沐涯忍住笑:“没问题。绝对不说出去。”

    “还有……我要是从这狗洞子里钻出去,你也不准告诉别人。”

    这个龙魄,竟然管这个出口叫作狗洞。虽然洞口是小了一些,但也不至于就成了狗洞吧。

    沐涯哭笑不得:“行行行,都听你的。”

    龙魄这才宽心且满意地随着沐涯从洞口跳了下去。

    洞口很深,曲折绕回。两人向着唯一的光源摸索前行,沐涯在前,龙魄在后。通道很狭小,他二人又都是高大颀长的身材,自然爬起来费劲。龙魄较之沐涯的削瘦更魁梧几分,因此尤为艰难。沐涯自然少不得拉他一把,龙魄嘿嘿笑着:“我怀疑你上辈子是我亲哥哥。真的,我总做梦梦见我有个兄长,那该不会就是你吧?”

    沐涯回头瞪一眼他:“洞里空气流通不畅,闭上嘴少说话。”

    “哦。”龙魄倒是难得的老实,乖乖闭上嘴巴,跟沐涯老老实实地爬。更是少见的安静。

    光明离两人越来越近,洞中原本浑浊不堪的空气也渐渐清新起来。

    终于到了洞口。龙魄纵身跳出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啊呀!真是憋坏我堂堂冥帝啦!”沐涯也随之跃至地面,然而朝四面略一环顾,顿时就愣住了。

    是这里……居然是到了这里。
第87章:捌拾肆

    远处是用极品白玉砌成高台,台栏由玛瑙石雕琢,正中两只祥瑞凤凰,周身嵌着无数星子般的云珠。

    再远些,雕栏画栋的一座锦木亭阁,名曰落英亭。亭中空寂寂地摆着一面素木古琴,上覆灰尘点点,似是许久无人撩拨。

    是啊,夕若不来,这琴也变得寂寞孤单了吧。

    “木——头——”

    龙魄见沐涯发愣,挥手在他面前晃了许久,却毫无反应。这才终于忍不住在他耳边大叫了一声。

    沐涯猛地回过神来,问他:“什么事?”

    龙魄无奈:“我问你这是什么地方。还有,你为什么发呆?”

    沐涯勉强笑了一笑:“这里是‘凤凰台’。这里……”略一个停顿,“是我与夕若初次相识的地方。”

    “哦,怪不得。”龙魄向四周张望了一下,突然红瞳的目光一下子被那双凤凰塑像吸了过去:“那是什么?”

    沐涯望过去:“那就是传说中的凤凰。”龙魄一惊:“凤凰?就是传说中可分天下、可合天下的那一双灵物?”

    沐涯点头:“雄为凤,雌为凰。这对灵物自古便被赋予十六字箴言——‘可分天下,可合天下;可兴天下,可亡天下。’究竟是何意义,到底无人参透。不过没有人亲眼见过凤凰,所以这说法大略只是危言耸听,少有人信。”

    龙魄迟疑了片刻,才又看向沐涯,很认真的问询:“那你信么?”

    沐涯笑笑:“我不信。大概是编出来唬人的,若是三界之中真有这种灵物,总会有人看见的吧。”

    “呃……其实……”龙魄有些吞吐的样子,极神秘,却也极认真,“我要说我见过凤凰,你信不信?”

    沐涯猛一拍龙魄的头:“你小子尽说傻话!你见过?在哪?莫不是在梦里头吧。”

    龙魄见他不信有些急了:“我真的见过,就在刚才那个天牢里面。就是隔壁的那只大鸟,不骗你,就和那雕像一模一样。诺!就那只!”

    他说罢抬手一指,指的是那只凤。

    沐涯见他认真的表情并不像玩笑,而他也确实见到了那奇异的金光……若说是凤鸟的光芒,那倒是个极好的解释。他从未见过凤凰,自然才会对那金光觉得陌生。

    可是,这太匪夷所思了。千百年来只在传说中存在的神鸟灵物,却被他们两个遇到?更奇怪的是,居然在他们天界的天牢里?恐怕换作任何一个别人听见都不会相信。

    但是他相信。

    然而此时实在不是纠结此事的时候,沐涯向龙魄道:“我们赶紧离开这里,逃狱的事情恐怕瞒不过去。”

    龙魄点点头。二人正要向人间入口奔去,然而就在这时,突然凭空现出一对人马!

    身后是一列精锐天兵,为首的两个人,一个是半面银甲,那是银狼。另一个看起来略显几分阴柔,但穿戴格外贵气几分,龙魄却不曾见过。

    那人执扇走了出来,虽是笑着,却无异于笑里藏刀:“可惜啊,七哥,你们走不了啦。”

    沐涯淡淡开口:“十三,你是我的手下败将,我不想跟你浪费时间。”

    十三皇子不急不恼怒,轻摇纸扇:“七哥说话还是这么不饶人。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弟弟我近来很努力——虽说七哥你年年在皇子骑射中拔得头筹,可那又有什么用呢?父皇他现在根本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沐涯冷道:“这不关你的事。”

    十三蓦地收起纸扇:“这当然关我的事,而且关系还大得很呢。七哥,你曾是我景仰的兄长,但我一直在等待将你踩在脚下的这一天。你是冷宫黜妃所出,凭什么得到比身为天后之子的我更多的赞许?这一天终于来了,羽沐涯,你将会和你的母妃一样下场!”

    沐涯咬紧了牙关,握住斩云的双手早已经青筋突起。他要杀了他!要杀了他!

    都只看到了他所得到的赞许和荣耀,可谁又知道他为此所付出的惨痛代价?童年的他空顶着皇子的身份,却过着连下人也不如的生活。练刀法磨破了双手,练术法几乎累瞎了双眼……那才有了天帝稍微的侧目和赞许。战场上生死不顾的拼杀,才有了让众人眼馋的赫赫战功。他甚至为此失去了夕若,他此生最爱的女人。

    他绝不会向母妃一般凄凉死去,他亦不会让他的母妃蒙尘含冤永世不能翻身。所有的一切,他都将一一讨回来。向命!向天!

    无比清脆响亮的三声巴掌,生生打在十三皇子脸上:“啪。啪。啪——”

    沐涯愣住。他并没有出手,向十三重重甩出三巴掌的人是龙魄。
第88章:捌拾伍

    奇怪的是:以银狼的身手,明明可以在龙魄挥手的那一瞬间为十三皇子格开他的巴掌,然而他没有这么做。第一掌的时候他未动,直到第三掌打完,他依旧未动。

    十三皇子的扇子脱手掉到地上,象牙扇骨一折成了三段。十三捂住发红的脸颊,贵为皇子的他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恼羞成怒:“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打我!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龙魄将翻起眼皮,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我管你是谁。我就是手痒了,怎样?”

    十三更是气急。他看这个绛衣男子似乎比沐涯年少些,估摸也就跟他一般年龄,何况看来陌生,大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然而,他居然如此放肆!十三喝道:“我是天朝十三皇子。我父皇是天帝,我母后是天后。”

    “哦……”龙魄刻意用了个夸张的升调,“原来如此啊……原来是帝后所生。是帝后的儿子。”刻意在话音里将“帝后”二字都加重了来说。

    十三年少气盛,以为龙魄是怕了,自有些得意:“当然!父为帝母为后,比众皇子都高上一等。”

    龙魄很了然地点点头:“嗯,不错不错。为父的乖儿子啊。”十三一愣:“你说什么混账话!谁是你儿子?”

    龙魄假装无辜:“不是你刚刚说的吗?你是帝后所生,父为帝——你又没说明是天帝,本人不才,却偏巧也是个‘帝’,堂堂冥帝。那你不就是我儿子了么?嗯?是不是啊乖儿子?”说着,赤魂剑一挑,出其不意地抵在了十三皇子喉头。

    同时,天兵纷纷横起长矛,指向龙魄的方向。

    十三皇子哪见过这阵势,更没有料到自己出言顶撞的居然是大名鼎鼎的魔少龙魄,早已经吓得面色惨白了。

    银狼不再袖手旁观,两指夹住赤魂的剑刃,面具后的眼神看见龙魄的红瞳之时微微一变,道:“十三殿下少不更事,还望冥帝不要见怪。大家各退一步,你放了殿下,我放你们离开。”

    “少不更事?”龙魄很鄙夷地看了看自己剑下所压之人,像与自己年龄相仿,“那要多像我学习学习才对——我的乖儿子。”

    十三本来害怕,他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个立功的机会,听说银狼要放他们走,岂肯罢休?立即壮着胆子喊:“不……不许放他们走!冥帝又怎样?我……我不……怕,我不怕!”

    “你不怕?”龙魄原本松了几分的剑又赫然加紧,“你信不信我立刻就能割断你的脖子。”

    十三竟是孤注一掷般伸直了脖子,鼓足全部勇气盯着龙魄的红瞳:“是冥帝又怎么样?还不是被我父皇利用,不过一枚棋子。”

    他这话一说,不仅龙魄愣了。沐涯和银狼皆是愕然。天帝利用龙魄?这话从何说起?

    龙魄瞪他:“胡说八道!我与天帝素未谋面,他如何利用我?”

    十三见龙魄是动了怒,以为自己一下子找到了龙魄的弱点,心中更是自鸣得意,却全然不知这话说来将造成怎样的后果:“若不是那日偷听到父皇母后的谈话,我也不会知道父亲这般谋略过人……”

    龙魄狠道:“说重点。”

    十三得意洋洋:“你身边是不是有个智囊叫什么东恕的?”

    龙魄有些惊讶:“是。冥朝四大长老之首的东恕长老,你知道他?”

    十三冷笑:“还长老……还之首呢!早被我父皇买通,做了我天朝的线人。你敢说你攻打人间不是受了他的挑唆?”

    “那是天帝的阴谋?”龙魄顿时什么都明白了,“难怪啊。”

    天帝刻意调开了守卫入口的大将,使得天朝防线脆弱不堪。没有任何强兵强将抵挡,他的冥军才会剩得如此轻易,打开通道如入无人之境。

    但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沐涯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上前问龙魄道:“当初东恕长老是否向你提出过其他什么特别的建议?”

    龙魄大略回忆了一下,接着点了点头:“有。他提议冲破防线之后立即屠城,或者毁几座村庄,烧几片良田,挫挫天朝的锐气——不过我并没有采纳。冥界要对付的只是天、人两界王朝,只是王朝军士,我不想祸及无辜,更不愿伤及百姓。”说到这里,红瞳中光芒一闪,他顿时全都明白了,狠狠将剑尖向十三皇子靠近几分。

    他恶声道:“这也是你父皇的阴谋对不对?”
第89章:捌拾陆

    不用十三回答,他自己心里便有了答案:“他想让我暴虐人间,他好假以除暴安良之名顺应民心,彻底剿杀我修罗军,当人界和冥界斗得两败俱伤,他再坐收渔利;他要让我冥族人头上‘妖魔’之名永远摘不下来,是不是?——哈哈,极精妙的计划,可是他失算了。我龙魄不是嗜血的魔头,就凭这一点,他的计谋永远不会得逞。”

    赤魂剑锋利无比,十三皇子的脖子上顷刻间渗了血珠。方才还劲头十足的十三皇子见到自己的鲜血立时就蔫了,再也说不出话来。

    龙魄却似未见,将手中兵刃逼得更紧:“小兔崽子,你那父皇才是妖魔。他这一计若是得逞,会让多少人无辜枉死,他竟一点也不顾惜!如此干净圣洁的天朝啊,居然端坐着这么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仁慈的神明就是这般善待佑护他的百姓么?”

    银狼一直默默注视这眼前的一切,静静地听着这一切。没有人察觉到,这个被冠以“铁石心肠”的第一杀手身体有一阵微颤。

    银狼突然伸手握住赤魂剑,锋利的剑刃刺破了他的手,杀手的鲜血将红色剑身染得更深,触目惊心。

    龙魄意外:“你做什么?”

    银狼垂首。他许是不想让人看见他的表情。可他似乎忘了,面具之下的表情即使迎着阳光也永远不会有人看见。开口说话,没有一丝异常:“银狼请冥帝住手,放了他。我让你们走。绝不食言。”

    一直沉默的沐涯这才缓缓开口:“放了十三吧,龙魄。他毕竟……是我的亲弟弟。”

    龙魄闻言,将手中的赤魂剑渐渐放下。

    龙魄忽然对沐涯笑起来:“这话不对,从今以后他才不是你的什么人。往后你的弟弟只准有一个——是我龙魄!”他又朝十三皇子一指,十分认真的语气,“因为我的条件比他好。各方面都比他好。”

    沐涯听罢愣了愣。

    龙魄又是一笑,全然没有了方才挟持十三时的霸气威风,仿佛瞬间又恢复到那个顽劣不羁的孩童一般。

    一笑过后,他突然地拽住沐涯的衣服便往人界的通道走,脚步越来越快,变作一路狂奔。众人反应不及。

    似乎是生怕银狼他们反悔似的。

    又或许是因为,奔跑中有些话才可以说得出口,因为跑起来风大,所以呼呼风声里,那话他可能不会听得到。

    白色和红色在奔跑,龙魄的愉快的声音里似乎也灌着风:“要做一生一世的兄弟。”

    沐涯听到了。眼睛莫名的就有些湿润,他本有很多血脉相连的兄弟,然而对他说出这个一生一世的,竟是这个本与他处于相反立场的人。

    ——不。不止要一生一世。要做永生永世的兄弟。
第90章:捌拾柒

    龙魄和沐涯终于又回到了人间。

    远远地看见帝都的城门,清一色银甲加身的兵士表情肃穆,尽职守卫大泽的心脏。城墙是压抑的灰色,城门大开,却出奇地没有络绎进出的百姓。只有正中央的位置,仿佛是有一排熟悉的人影。

    再走近了些,看见每一张脸上都带着迥然不同的表情,他们都看着同一个方向,等待着向城门走来的两个人。

    八王爷。破天。南宫寒尘。莫秋离。纪黛如。青阳。紫月。

    沐涯微微怔住——竟然是在等他么?

    像是无比亲近的人在等待着他的归来,在他自幼便孤单的世界里这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太意外,意外到有些不知所措。

    龙魄却是一脸兴奋的表情,拼命向他们挥手示意:“我们在这里!我们回来了!”

    走到近处,八王爷迈步向前径直走向沐涯。沐涯突然想起他很小的时候一次次睡到在冷宫冰凉的地面上,是这个人的双手将他抱起。放回到并不柔软的床榻上,便觉得安定,便觉得突然就有了依靠。天塌下来他也不怕,因为他的八皇叔在。一直都在。

    八王爷抱住沐涯:“孩子,你受委屈了。”

    为了给沐涯、龙魄接风,当日便在皇宫之中摆了一桌酒宴。

    八王爷居于上座,次而是破天、沐涯、龙魄和南宫寒尘。同席间还有青阳,女宾紫姬、纪黛如。

    独独不见莫秋离。

    新温好的极品窖酒已经呈上。让人眼花缭乱的山珍海味、珍馐佳肴一盘盘入席,只见宫人们托盘鱼贯出入,行色匆匆间却也因主子们的欢欣带了喜气。

    八王爷朗声笑道:“诸位,今日的酒宴是为沐涯和龙魄接风洗尘。理应先致谢寒尘备下的这一桌绝品好菜。”

    南宫寒尘先站起身来,言辞恭敬,却是一丝表情也无:“王爷客气了。”

    众人心中虽然各怀心事,却还是都一起举杯站了起来。只有一个人纹丝不动,红衣黑瞳,高仰着头,一副打死不配合的模样。

    沐涯扯了扯他:“龙魄起来。”

    龙魄执拗:“不!丫头不来,我就不起来。”

    他这话一说完,立刻有一道冷厉的目光向他投来——南宫寒尘端着酒杯,温热的酒握在他掌心也似乎瞬间就成了冰。

    龙魄丝毫不惧寒尘的不友善,倒是不加掩饰地回瞪了他一眼:“莫非是你把她给藏起来了?”

    南宫寒尘不说话。龙魄只以为是默认,正要发作,却听八王爷前来劝解:“莫急莫急。秋离对本王说过要晚些时候来,像是要给大家一个惊喜……疏忽了解释是本王考虑欠周。大家不妨等上一等,看看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惊喜。”

    听八王爷这样说,龙魄全然消了脾气:“真的?丫头她亲口说会是惊喜么?”

    八王爷笑笑:“本王还会骗你们这些晚辈不成?”

    那究竟会是个怎样的惊、和喜呢?

    梁总管从殿外敛步进来,执着浮尘向寒尘一拜:“皇上,莫姑娘来了。”

    寒尘冰色的眸子里赫然起了亮意:“快宣。宣她进殿。”

    “只是……”梁总管似乎为难,“莫姑娘她有交代,说是要各位先……先……先闭上眼睛。”

    紫姬冷笑一声:“她以为自己是什么人。两位帝尊,一位王爷,一位皇子。却要听她的差使说闭眼就闭眼?荒唐。”

    第91章:捌拾捌
纪黛如微微蹙眉,担心秋离真的闯了什么祸,便小心为她辩白:“她也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打小鬼点子就多,也许就是图个乐子罢了。”

    紫姬不饶:“这么狂妄!原来三皇威仪于她来说也不过只是乐子。”黛如被堵在那里,再驳不了。

    龙魄终于听不下去了,对紫姬挑了挑眉:“我们自己都没发话,你管那么多做什么?不就闭个眼么。难不成这眼皮一张一合我的威仪就没有了?”

    南宫寒尘也终于开了口:“就听秋离的。闭眼。”

    “可是……”紫姬还是说什么。破天却抢先开了口:“紫月,就这样吧。”

    既然这几人自己都说了不在乎,紫姬再说反对就太多余了,她只能悻悻住了口,面上恢复了清冷沉郁。这一切被青阳看在眼里,微不可闻地一声叹息。

    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只听见有轻盈的脚步声从殿外缓缓踱了进来。

    每一个脚步都似踩在云端一般。柔软而轻缓的步子,仿佛踩着绝世的舞步。一点点靠近,想象着众人睁开眼睛的反应,急促了呼吸。

    莫秋离终于在大殿中央站定,紧张地发出了下一个指令:“好了!睁开眼睛吧……”

    众人一齐睁开双眼,然而突然出现的光芒耀眼夺目,等到双眼慢慢适应了这异样的光线——惊叹!难以置信的惊叹!

    如果没有亲眼所见,怎能想象这样的莫秋离?盘着清雅的蝉髻,宫装精致温婉,最是那一身瑰丽无双的华服:九重纱层叠着九种色彩,合成最纯粹的自然之光,那是令人不忍转目的惊艳,神灵为之叹首。然而雍容的华服在身,却轻若无物。仿佛是贴身而长,无一处不妥帖无一处不精准。

    她微笑着看着呆立的众人,这笑容仿佛也成了华服中的一份缀饰,似是有魔力一般吸引着所有目光。

    “那是……”八王爷认出了那件衣裳。除却龙魄、黛如,其他人都认出了那件衣裳。

    南宫寒尘、沐涯同时惊叫出声:“云之翼!”

    破天怔怔地仿佛愣了很久,目光莫名有些涣散,语气里像是带了难言的惆怅:“阿若的……云之翼呵……”

    如云织就的华衣。更是如云飘渺的往事。

    对南宫寒尘来说,云之翼是与莫秋离初次的相遇——少女秋离便是穿着它闯入他的书房,也便是如此猝不及防跌入他的心里,悄无声息,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

    而对于沐涯与破天……

    他们相视一望。是的,那段关于云之翼的往事是属于夕若的。那是永远也无法从三人心中抹去的烙印,就像沾染在云之翼上斑斑血迹,确是经由岁月弥久而新,仿佛是瓣瓣凄艳无比的桃花,烁烁其华。

    龙魄发现了云之翼领口上的蹊跷,粗看是花瓣,细看却刚像鲜血。他抢身过去,伸手拈起华衣的领口:“怎么会有血迹?”他只以为是秋离受伤而致,竟是不由分说地便要掀开她的领口。然而却“啪”的一声,被随上的寒尘生生格开。

    寒尘的眸中冷意愈深,单手为秋离将衣领重新整好。话是说与龙魄听的,近乎命令的口吻:“你不要碰她。”

    龙魄自然不受他的命令,虽犹自垂手而立,赤魂却似受了感应一般从腰际跃出,猛一下挑开寒尘的手:“我碰不得,难道你就碰得?南宫寒尘,你不要逼人太甚,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寒尘唇边浅衔笑意:“你以为我怕了你不成?”

    “好!痛快!”龙魄朗声一笑,“既然我们彼此看不顺眼,还喝什么酒呢?出去打一场才快意哪!”

    寒尘目光一凛:“乐意奉陪。”

    原本还算喜乐和睦的氛围蓦地被冲散,两人之中霎时充满了硝烟的味道。

    “好了!你们不要再争了!”就在这时,夹在两人当中的莫秋离突然开了口:“我并不是为你们来的!”

    大殿之中的焦点立刻从那二人身上重回于她。那样坚决而无畏的眼睛,让她整个人显得格外生动。

    秋离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终于想要做出这样的改变,不再屈从于天、不再臣服命运,她要做一个真实的勇敢为自己而活的莫秋离。

    她缓身向前,云之翼的光彩让她圣洁而耀眼。款款行至座前,抬手一指,正指向座上的破天,她的双眸中盛着异样的柔情与坚毅:“我要给他看!夕若的云之翼永远只属于破天!我……只给他。”

    这一句话止。大殿上突然就静了下来,只有回音在这偌大的宫殿之中久久不去。

    终于是说出来了。终于决定勇敢的去追寻自己想要的幸福——再不用听从任何人的安排。她爱的是他,她心里所想的是他,所以她再也不畏惧旁的指责和猜度。

    她便要坦坦荡荡的说给所有的人听到。她是夕若,他是破天,所以必定会得到祝福。不是么?

    然而震惊的只是寒尘,只是龙魄。是青阳、紫月和黛如。

    沐涯的目光带着复杂的深意,瞥向身侧的破天。所有的人的目光都一下子集中到这个得到秋离眷顾的男子身上。

    破天没有说话。琥珀色的眼睛似是蒙着一层霜,看不清任何情绪。他只是极为平静地端起桌前酒盏,仰头饮了一杯。

    无声,无声,还是无声。
第92章:捌拾玖
更新时间:2009-5-14 10:26:00
字数:1461

    紧接着,他再端起酒壶,正要向着酒盏之中斟上第二杯。突然的,被沐涯伸手盖住了杯口:“破天,你得给她答案。”

    破天终于停住了动作,缓缓抬起头来,就这么沉默着盯着她、盯了很久,才突然笑了一笑,无关痛痒的一句:“你今天很美。小女孩儿终于长大了。”

    秋离闻言怔了一怔:“怀远哥哥……”她强忍着眼泪,他明明知道她要听的不是这个。

    他不答,只是躲开了她审视的眼神。

    这样的陌生,从破天苏醒的那一刻便开始了。

    他朝南宫寒尘看了看,像是脱口而出:“寒尘他会喜欢的……”没有再说下去。后面要说的是什么,他自己不知道。仿佛只是不受控制似的开口,然而另外的部分他却知道说不得。

    她愣住。他是什么意思?这些天以来,她早就发现他的不对劲。他们仿佛陌路人一般,他一直在逃避。昔日的那些温柔缱绻,都统统消失了踪迹。

    忍受了这样久,终于忍无可忍!

    她紧紧逼视他,低声地:“怀远哥哥,今天秋离就想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不再爱我了?你真的……就这般狠心无情么?”

    破天没有立即回答。沉默良久,方才痛苦地皱了眉头,无奈一声叹息:“秋离,南宫怀远他永远爱着你……只是……只是……”

    秋离惨然一笑:“只是你不再是南宫怀远了对不对?你是破天,所以你在意我这一张并不像夕若的脸,对不对?你口口声声说爱着夕若,可你爱的只是她前世的身体与容貌,转世轮回之后,你便再也不认她了……对不对?”每一次猜测都加重了语气,一颗心几乎要痛得窒息。

    “不对!”手中酒盏“咔”的一声被捏碎在手心,破天突然站起身来,直视着秋离的眼睛,“我爱阿若,无论阿若变成什么模样,我破天永生永世都只爱她一个!”

    秋离强忍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她不想哭,可自己那么没有用,心中的痛只能用眼泪来宣泄:“那为什么?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突然之间我们变得如此陌生?你告诉我啊——”

    “因为……因为你……不……”看着哭诉的莫秋离,那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破天紧皱着眉,攥紧的拳头握得发紫,终于只是狠狠砸拳到桌上,语气痛苦无奈,“我不能说……!”

    秋离的脸色顿时变得苍凉无比,映着华衣上的凄绝血花显得更加惨败透明。她突然笑了,凄凉的绽放在苍白色的脸颊上,猛地往后趔趄几步。幸亏龙魄和寒尘同时扶住她左右,才不至于摔倒下去。

    “秋离!”

    纪黛如也飞奔下去扶着莫秋离,看着她这般凄惨模样,也不禁陪她掉下泪来。

    八王爷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仿佛看穿了所有,却只不言不语。这恐怕就是这群年轻人的劫数吧……

    寒尘言语之中也带了痛惜:“秋离,你何苦这样?”

    莫秋离哀极反笑,一直盯着几步之外那个无声的战神:“我没有办法……我一直以来爱的是他。无论他是南宫怀远还是破天,我只是爱着他。我逃避了那样久……却还是没有办法啊……”她突然紧紧攥住寒尘的手,急切的,“寒尘,你明白么?你明白我么?”

    手被她攥得疼了。只是远远及不上心疼的半分。明白,他明白得很。他又何尝不是如她一般?无论她是莫秋离还是夕若,他始终爱着她。他曾以为他说了她便会懂得,可如今看来,他抛开了骄傲和冷漠去告知他的心意,她竟丝毫也不在乎。她只是将同样一腔深情给了另一个人,只是同样受伤这样深。

    他怎能不明白?

    南宫寒尘赫然转过头去,目光似箭一样破空而出,直指座上不动声色的玄衣神帅。失了昔日沉静冷漠,那眼中狠意似要剜去人心一般:

    “破天!”他突地拔出腰间尚方宝剑,森冷剑光冒着露骨的杀气,“我要你……娶了秋离!”
第93章:玖拾
更新时间:2009-5-14 10:26:00
字数:1209

    话音一落,所有人皆是一怔。他疯了么?

    破天挺立的身形微微一颤。看向拔剑对着他的那个弟弟,眉目更锁了几分——他又如何不懂他的心思?孤傲自负的南宫寒尘是彻底认输了,从不肯低头的他也终于要将爱拱手相让。那该是多么深刻而绝望的爱恋……

    可是。破天没有回答。

    秋离的泪无声淌下,浸湿了云之翼的领口,浸透了那一朵凄绝血花。它似乎瞬间盛开得无比酣畅淋漓,然而那样毫无保留的盛开,是不是因为生无可恋、静候凋谢呢?

    寒尘感觉到秋离的身体正一点点变沉,只在寒尘和龙魄两人的扶持下才能勉强地站立着。她原本乌色灵动的双眸顿时变得全无神采,只是愣愣地看着那个沉默的男子。他的答案……他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南宫寒尘只觉得心痛,看着那样的她,就仿佛万箭穿心一般。无论如何,她要的,他便是拼死也要给她!

    寒尘轻轻地将莫秋离的身体整个交给龙魄扶住。他依旧举着宝剑,一步一步向着曾经的兄长迈步,脚底,如同灌了铅般沉重。

    “南宫怀远!”他咬着这个熟悉却遥远的名字,冰色双眸之中尽是哀痛,“你娶她!你必须娶她!否则,无论人间天上来世今生,我南宫寒尘绝不放过你。”

    破天无可奈何地摇头:“寒尘……你不明白。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寒尘冷睨:“我什么不想明白。我只要你回答我——秋离,你娶还是不娶?”

    破天没有再说话,迟迟不肯开口。然而面露难色,似有难言之隐无从解释。

    这样一个答案,他如何给得了?寒尘的深情、秋离的倾心,那是他作为南宫怀远时最执着的心愿,这天大的成全,如今却真真叫他左右为难……他们不明白!如何能解释得清呢!

    他陡然想起了什么:这其中还有一个知情的人!破天求助的眼神看向默不作声的八王爷,然而他却是毫无反应。这到底是只属于他自己的难题……选择。他还可以再选择一次?夕若啊……

    此时的莫秋离已经面如死灰,可等待之中,仍旧是死寂无声。他没有回答,他在为难,在犹豫。恍惚间什么都明白了……不做声,那已经是最好的拒绝了。既如此,何苦再为难他?

    “寒尘……”秋离在龙魄怀中缓缓地撑起身体,“不要……不要逼他。我莫秋离再如何不堪……也不至于要他这样推诿了来折辱我……他不娶,我……亦不嫁……”

    寒尘见秋离这样,心中更是痛楚难言:“秋离,他必须娶你。他没有资格辜负你的这番心意,任何人都不可以辜负你!”

    秋离泪流满面,却是止不住地摇头:“不……寒尘。不要为难他……我不要嫁给他。我死也不会嫁给他……”

    寒尘恨铁不成钢地一声厉喝:“秋离!”

    她却还是摇头,无力地恳求着:“寒尘求你……你就让我保留这最后一点自尊吧!求你……求你……”

    力量一点点用尽了,眼前是渐渐铺满的黑暗。

    声音渐渐低下去,直至完全消失。寒尘感觉到臂上的力量突然间变轻了,她近乎绝望的哭泣忽的哑了。

    只见她慢慢委顿而下。

    终于,昏倒在他的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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