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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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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1 16:54:5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飛若靈 于 2009-11-6 21:02 编辑

 
    第1章:人物、背景介绍

    莫秋离,一介凡尘女子,因圣妃转世之荣耀,得到两位皇子的爱,掀起一场有关帝位皇权的轩然大波。她从来都是屈从于宿命,可终有一天,她决定要自己掌握自己命运。她能否成功?

    夕若,天界圣妃、传奇女子。身为战神之妻,却承载着天冥两界三个绝世男子的爱恋。她的心何去何从?关于她的身世,又隐藏着怎样惊人的玄机?

    紫姬,战神之右护法紫月,善谋略,冷若冰霜。然,冷漠只是拒绝伤痛的伪装,对战神痴恋千年却从未得到半分回应。面对左护法青阳的爱意,她能否接受?

    纪黛如,千娇百媚的人间绝色。美丽却柔弱,少女时代的爱恋在阴谋中消失不见,她以为她再不能爱,却偏偏让她遇到了沐涯。翩翩佳公子却早已心有所属。她该怎样面对?

    破天,天朝战无不胜的战神。因保护人界苍生与妻子夕若转世人间,却遭到了阴谋陷害,发生了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情。

    南宫寒尘,一出生便贵为皇太子,为人骄傲冷漠。因被认定为战神转世被要求与莫秋离结合,当他冷漠的心终于被这个女子打动,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故。

    南宫怀远,人界大皇子,南宫寒尘的哥哥。自小在弟弟的阴影下长大,尽管事事强于弟弟却不被认同。当他爱上了即将成为弟妹的莫秋离,他终于无法再忍耐下去。

    沐涯,天朝七皇子。虽贵为皇子,却因一个预言从未得到皇子的待遇。心中承载了太多,他无法向普通人一样随心而为,当他错过了夕若,他才悔不当初。一切,是否可以重新来过?

    龙魄,冥界之帝。性格顽劣,少年心性。这一切均是因为魔瞳的缘故:黑瞳龙魄顽劣,蓝瞳龙魄深情,红瞳龙魄暴虐如魔。魔瞳之中究竟有着怎样的秘密?

    龙晟:冥界曾经的太子,龙魄的哥哥,死于三百年前三界大战中。心系夕若,也是因夕若而死。明明是已经死去的冥太子,为何又被旧事重提?他和生者们到底又怎样的关联?

    青阳:战神之左护法,善攻击。为人正直忠诚,有勇无谋。对紫姬一片痴情,拙于言辞的他何时才能向紫姬表明心意?他能够打动紫姬冷漠的心?

    所有不解之谜,尽在《九天之殇》!

   

   

    背景介绍——

    创世以来,天下分为三界:天界、人界、冥界。

    天界皇族羽氏。冥界皇族龙氏。人界皇族南宫氏。

    然而三界并未如同创世之神预料的那样鼎足而立、互相制衡。人界力量薄弱,人间大泽王朝始皇帝自觉无法与其他两界相抗,因而采取依附的政策,倚靠天冥之中力量稍强的天界,处于天神的羽翼保护之下。

    自此人界与冥界的通道被天界封锁。人界丧失了独立存在的权力,成为天界之附庸。然,人族安于这种被保护的生活,对神更是产生了膜拜、朝圣的心理。神权在人间凌驾于王权之上。

    战神,破天。

    在人间是个神话般的人物。他负责保护人间安全,阻挡一切冥界对其发起的攻击。在人间的威信甚至渐渐超越了天帝。

    天帝对此大为不满,为了削弱他的力量,将其转世到人间。

    被预言为战神转世的二皇子南宫寒尘所享受到的极致崇拜,正是人们对战神的信仰之表现。

    三界的格局已经大大脱离了创世之神的预期。

    天帝并吞三界的野心昭然若揭。但即便消灭天帝,又如何保证千百万年的三界不会再次发生同样的事情?

    倘若要得到三界永久的和平,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三界的通道彻底消失。使三界成为互不关联的三个时空,彻底地隔绝开来,再无瓜葛。

    其实如今的状况,创世之神在当时就已经料到。因此留下了一个解决问题的关键之物——凤凰。

    凤凰之箴言早已传遍了三界:可分天下,可合天下;可兴天下,可亡天下。

    然而,凤凰却只是传说中的灵物,从来没有人亲眼见过。

    但——

    当三界群龙聚首,四星辰的秘密揭晓,便是凤凰重归之时。

    何处龙聚?何为四星?何来凤凰?

    九天之外,拨云见日,终于得见真相……

第2章:本书看点

    精彩看点:

    1、战神的身份之谜——

     大泽二皇子南宫寒尘冷漠孤傲,自出生之日便被占卜为战神破天的转身,也因此得到了举国尊崇,更被要求迎娶圣妃转世的少女莫秋离;大皇子南宫怀远儒雅谦和,虽才学战功样样强于弟弟,却从来不被重视。他本不屑于去争权夺利,然而,当他被美丽善良的秋离所吸引,终于做出了所谓“大逆不道”之事……流年暗转,时过境迁。当一切仿佛尘埃落定,又出人意料地发生了那样的变故——他们之中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战神?

    2、圣妃转世之谜——

     夕若,精通医术的圣心神女,更是三界第一美女。绝代红颜,倾世佳人。她与三个卓绝男子有着剪不断的爱恨纠葛——天界七皇子沐涯曾与她两小无猜,然而她最终嫁给了威震三界的战神破天,她更使冥界皇太子龙晟为她放弃了天下甚至牺牲性命。当这样一个女子转世人间,她有了另外一张完全不同的面孔,她叫莫秋离。依然美丽,善良而柔弱,她真的就是那个足以颠覆三界的圣妃夕若么?如果不是,真正的夕若在哪里?

    3、龙魄魔瞳之谜——

     身为冥界之王的龙魄在三界之中有“魔少”之称。有人说战场之上,冥帝亲征杀敌如妖魔般凶狠,亦有人说冥帝不过一个不成事的顽童。龙魄的性格捉摸不定,其实是与他的瞳孔色有关的。性格随瞳色而变,是之谓“魔瞳”。瞳色为黒是常态,此时的龙魄可爱调皮,全然一个顽劣少年。红瞳之时,龙魄的力量增强,化身妖魔。而三种颜色中最为神秘的蓝瞳也正是魔瞳之谜的关键所在。当龙魄终于知道了“魔瞳”的秘密,他的宿命便会从此改变……他终于回忆起过去遗忘的事情,他懂得了感情,得知了兄长龙晟死亡的真相。他将何去何从?

    4、凤凰箴言之谜——

    创世之初,神者留下治世的方法,其关键之物便是一双凤凰。与此同时,凤凰箴言也已经传遍了三界——“可分天下,可合天下;可兴天下,可亡天下”然而凤凰只是传说中的灵物,普天之下并没有人亲眼见过,况且十六字箴言中所隐藏的奥秘也没有人能够解开。可是

    凤凰是否真的不存在呢?龙魄在天界发现了神秘的大鸟,疑为凤鸟。之后,他们又发现了一系列匪夷所思的证据证实了凤凰的存在。当众人都期待着凤凰救世之时,真相得以解开。震惊和悲痛交杂而来!他们该如何应对这晴天霹雳?

    1、静妃往事之谜——

     天朝静皇妃便是沐涯的生身母亲,她曾是天帝最为宠爱的妃子,万千恩荣富贵在身。然而因为一个预言和一个误会,被天帝狠心地打入冷宫,在幼子沐涯的陪伴下凄凉死去,临死时身边陪伴的并不是自己的丈夫,而是丈夫的亲弟弟——八王爷。他们的关系令天帝耿耿于怀,百年之后,才被往事重提。那究竟是怎样的真相?百年无法释怀的情意和恩怨能否最终化解?那又是怎样动人凄婉的故事?

    6、四星辰的秘密——

     三界兴亡的玄机除了凤凰之外,还有一个关键的元素,那就是四星辰。天际东、南、西、北四方向分别有一颗极亮的星辰,而这四星辰所代表的人物便是——东方星辰沐涯,五行主木。南方星辰龙魄,五行主火。西方星辰破天,五行主金。北方星辰南宫寒尘,五行主水。

    而五行阵中的中央之地,便是主土之物,会是什么呢?

    另外,以下人物故事也值得期待——

    紫月和青阳:一个为左护法,一个右护法。一智一勇,一文一武。从名字看来便是天作之合,然而紫月对战神倾心成疾,而青阳亦是一片愚痴。两份苦涩交错的爱恋能否最终走到一起?

    银狼和南砚:一个是天界天狼团赫赫有名的第一杀手银狼,一个是冥界四大长老之一的“魔医”南砚。她爱的人本是冥太子龙晟,当爱人死去,心灰意冷的她亲手毁掉了自己的容貌和声音。然后她却遇见了他。真爱能否超越容貌和身份,他们能否修成正果?

     

    龙晟和东鸢:东鸢是冥界历史上十分传奇的一个女子。她曾是冥史中最年轻的长老,也是冥界第一任女性长老。当还是懵懂少女的东鸢登上握起那根权杖的同时,她也陷入了对冥太子龙晟的爱恋当中。当龙晟死后,她将自己完全封闭在他们初次见面的那个地方,那是身的牢狱,心的桎梏。(这个故事只是其中的一个小插曲,但是我很喜欢。)

    第3章:序章

    子夜,浓稠的墨色安静得通透。唯有月光流水般地倾泻,自九天,落往楚环宫中。云丝罗帐盛满月色,使得那盏独点的宫灯更若无物。

    宫中的女子着一件白的绣花绸袍,黑瀑般的长发几乎垂到脚踝。地面光洁如镜,她就这般赤着脚站在凉的地上,抬头看着帘外一弯新月,黑如点漆的眸子里,仿佛藏着一汪千年寒潭的碧水,唇边浮着一抹清浅的笑意。

    忽然,肩头的寒意散去,温软的狐裘裹住了她瑟瑟的身体。她转头,看到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的男子,莞尔一笑。笑容在她清丽的脸上,流转成微凉的月光。

    “这样凉的天还光脚站着,可真是半点也没变呢。”男子修长的指划过她的长发,拇指上的玉扳指泛着月色一般的清光。

    女子仰起脸,眸子中现出难得的调皮味道:“怀远哥哥不也一样吗?走路仍是没有声音的。”南宫怀远听完不再接话,只是安静的笑,月光映在他精致的脸上,呈现出非同凡人的美丽。

    “秋离……”他宠溺的声音依旧是最动人的天籁,“莫秋离。欢迎回来!”

    大泽国的皇帝,坐拥天下的君主,万人之上的南宫怀远,于她,永远是这样温柔宠爱着。即使她离开了那样久,他仍是没有变。

    可是,她的世界却早已经变了。唯有那些永远铭刻在心间的记忆……

    明媚的少女捧着一束犹带晨露的野花,在阳光里站定,然后举起花儿,向不远处等待的少年招手。

    少年时代的南宫怀远,就那样徐徐绽开了温润的笑容。

    少女莫秋离的视线却停留于他身旁的另一个少年。漂亮精致的脸,却不带一丝微笑。只是冷冷地注视了眼前的一切,眼眸中只有疏离和冷漠,轻束的发着一缕风意,细碎的阳光顷刻冻结成冰凉月色。他似乎是在看着她,然而眸子里却似乎始终没有她的影子。

    南宫寒尘。南宫寒尘……

    那是终其一生,也难以弥合的伤痛啊——

    莫秋离渐渐缓过神来,泪水已悄然湿了领口。怀远伸出手,屈指拂过秋离的脸庞,拭去那行温热的泪。他一直挂着笑意的脸上也慢慢荡开了一层弄得化不开的忧愁。

    “是……想起他了吗?”终于开口,问出了这句。

    秋离没有说话,只是噙着泪,微微点头。

    然而,南宫寒尘,大泽国曾经的二皇子,再也不会回来了。这样久的时光里,留下了她一个,守着他的那一个最后的承诺:“等我回来,把心底的话都告诉你。”

    只是,仍然没有等到那些话。他的心底到底藏着什么?那些未曾说出口的秘密却在那个月凉风清的夜晚,随着他的离去,永远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了。如今,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了无痕迹。甚至,连最后一面,他们也不曾相见。

    八年前,大泽历四百二十一年。贺州变乱。

    南宫氏两位皇子——皇长子南宫怀远、皇太子南宫寒尘,帅军平乱。

    因战事凶险,皇太子南宫寒尘在乱军中牺牲。

    次年,皇帝驾崩。皇长子南宫怀远登基称帝。

    大泽国自此进入了第一个全盛时代。

    那是大泽国历史上最惨痛的战役,然而在今日国泰民安的繁盛下却渐渐被遗忘了。大泽国的百姓们似乎早已经记不起那时的惶恐和悲痛。

    也再也记不起,在这场战役里牺牲的二皇子,那个大泽国曾经最骄傲的传奇——南宫寒尘。

    很久很久以前,大泽国便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

    大泽国的灾难即将来临,这个崇尚战争民族虔心朝拜,终于感动了他们的守护者,“战争之神”破天。“战神”破天和他的“圣妃”夕若将会转世到大泽国的某个角落,给大泽带来庇佑和福泽。只是,没有人知道神何时会降临,也不知道他们将会降临到何处。

    直到有一天,蒙面的巫士来到帝都,用远古的咒术解开了“破天殿”密语,道出了那个让整个大泽国为之雀跃的消息:

    破天已经转世到了大泽,而转世之躯是刚满周岁的二皇子——南宫寒尘!

    那一年,年幼的南宫寒尘被立为皇太子。

    二皇子十三岁那年的宫廷盛宴上,一个自称“魏婆婆”的老妇人带着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子面圣,声称这个女孩子便是“圣妃”夕若的转世。小女孩被厚厚的衣帽包裹得严实,没有人看清她的面貌。也没有人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直到大泽皇帝昭告天下:

    圣妃的转世已经入住皇宫,守护大泽的神明一定为大泽人去除一切灾难,大泽国将会迎来最昌平的盛世!

    被奉为“圣妃”的小女孩叫做——莫秋离。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 16:55: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章:壹

    晨光熹微,微风翻起轻纱床帏。

    铜镜里映出一张素淡的脸,不着脂粉,却如新妆初竟,宛若天成。幽黑的长发在她身后直垂于地,长裙白如天山之雪,薄纱披肩,轻比蝉翼,露出她白皙的肩,竟似与长裙同色。

    一个丫鬟捧着一把银色的梳子站在镜侧,似乎有些为难的样子。秋离却只是静静地坐在梳妆镜前,并不言语。

    直到一声轻咳破了这片寂静。

    丫鬟回头,惊呼一声跪倒在地:“陛下万安!”

    怀远并不看那丫鬟,不耐的摆手示意她退下。丫鬟请了安,搁下梳子,退了下去。

    他看着仍然没有转身的秋离,慢慢展开了笑容:“怎么了?对这丫鬟不满意吗?”

    秋离转身望向怀远,哀愁的眼神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惜,秀眉微蹙,只是缓缓摇头。怀远走上前,不解:“那是怎么?”

    “以前,都是婆婆替我绾发的。”话刚说完,泪珠便簌簌落下。

    秋离清楚地记得:她从小生活在一片幽深的竹林里。石屋中有生活所需的所有物品,而陪伴着她的人只有那个白发苍苍的婆婆。婆婆会收集清晨的露水,用竹制的梳子蘸上她墨黑的长发,用玉簪在她的脑后绾一个轻巧的发髻。

    婆婆时常是慈祥地笑着,只有在每天的那个仪式上,才会严肃异常。即使在秋离十二岁入宫之后,这样的仪式也仍然没有中断过。

    每个子夜时分,婆婆都会让莫秋离换上那套最华贵的衣服——“云之翼”。九重纱层叠着九种色彩,合成最纯粹的自然之光,那是令人不忍转目的惊艳,神灵为之叹首。然而雍容的华服在身,却轻若无物。

    婆婆看着盛装的秋离,神色异样的恭敬。双手奉上镶满珠玉的凤冠,小心翼翼地为秋离戴上,冠上的金凤展翅欲飞,夺目的光芒顷刻间笼罩全身。那一刻,莫秋离仿佛成了另外一个人。立于天地之外,坦然于自身摄人心魄的美丽,接受着一切生灵的赞美和朝拜。

    婆婆匍匐于地,发出最虔诚的声音:“圣妃在上,日月同光!”

    从小便婆婆告知,她叫莫秋离,是圣妃夕若的转世。她唯一要做的便是让转世的夕若用最完美的面貌出现在破天的面前。琴棋书画、歌舞术法,甚至骑射武功,她都得认真的去学。如此艰苦卓绝,只为博君一笑。

    婆婆说,破天为天下苍生而活,夕若却只为破天而活。在夕若的世界里,破天就是她的天下,生为之生,死亦为之死。

    从婆婆的口中知道了很多关于破天的传说,在那样多的血战之中,他在军帐中运筹帷幄,指点江山,在沙场上冲锋陷阵、睥睨天地,甚至曾单枪匹马冲出重围,用长枪刺穿了敌首的心脏。在每一场战役中他都是最后的赢家,以王者的姿态将敌人踩在脚下,再强大的力量都只能臣服于他的神威。

    然而,英雄的传奇里只有战争和杀戮。他的光辉过往中只字未提到那个叫“夕若”的女人。

    或许,破天并没有那么喜欢夕若呢。秋离这样暗暗的想着,竟有些莫名的难过。

    但很快的,那些惊心动魄的战役又冲淡了她心中的沮丧,对破天的崇拜和爱慕越来越深。倘若她真的是婆婆口中的夕若,那真是幸运,毕竟她曾与战神日夜相伴,而不久后的将来,她又会再次见到转世之后的破天了。

    她心中无限敬畏而憧憬的破天,那个永远高高在上的神明,会以怎样的方式再次进入到她的生命当中?再次给她一个怎样的传奇?

    秋离曾经这样问过婆婆:“破天是什么样子的?长得好看吗?”婆婆沉默了片刻,刚要回答,却被秋离给抢过话去:“婆婆别担心,不管他长得多丑,离儿也还是会跟着他的。”听了这话,婆婆笑得额上都起了褶子,乐呵呵地说:“放心吧,孩子。破天可是这世界上最好看的神呢。”

    思绪渐渐回到了现实之中,秋离从回忆中清醒。

    她在梳妆镜前落着泪,竟是破涕为笑了。

    怀远也跟着笑起来:“瞧你,一会哭一会笑的。”秋离抬手试了腮边的泪,转头对怀远一吐舌头。无论什么时候,莫秋离在南宫怀远的面前,都可以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怀远微微一笑,走上前去,拾起桌上的银梳:“我来帮你绾发,如何?”

    “再好不过了。”仍然笑容浅淡,对于这莫大的荣幸却只觉得心安。

    她感觉到他的手指滑过她的发,她看到镜中他的眼神温柔而专注,那双统领大泽,治理天下的手游走于她的发丝,他细细的打理她的发,精心地编织,仿佛这丝毫不亚于他的江山社稷。

    曾经,破天可曾也如此为夕若绾发?……南宫寒尘,却从来也没有为莫秋离梳过一次头发。怎么忘了?破天就是南宫寒尘,战神的手中握的是永远是刀剑,断然不会是女人的发丝。

    可是夕若还是幸运得多,毕竟她和破天能死在一处,一同转世轮回。而转世后之后,却只能这般咫尺天涯。因为临走的那一句承诺,便要用却一生去等待,去守候。

    她仍然记得他临走之时的欲说还休,那个眼神竟然让她穷尽一生也看不透。曾经她无数次盯着他的眸子,想要看进他的心里去,然而从来未曾如愿。纯粹的黑色,幽远而深邃,永远蒙着一层疏离的冰色,却不知那层冷漠里究竟藏着怎样的温度。当初的她没有想过会从此深陷吧,什么时候起命运的安排变成了她最美丽的意外?竟让她连抗拒都没有了理由?

    八年来,一直靠着这样的记忆生活着。她恍惚地湿了眼,直到怀远轻拍了她的肩才缓过神来,匆忙换了笑脸。

    向镜里望去,只是一个简单的宫髻,一丝不乱。衬着秋离素淡的脸,乌沉沉的眸子,更显得清雅脱俗,犹如凡尘之外的仙人。

    怀远执起秋离的手:“走吧,带你去见一个人。”

    第5章:贰

    锦绣宫。

    精致的焚香金炉里散出寥寥的烟,熏得宫中郁香暖人。然而,秋离微微皱了眉。对她来说,这香还是太浓了些。不过,倒确是那人的风格。虽不甚喜欢,却因了那人,仍然觉得温暖。

    内阁的门帘被挑开,从里面袅袅现出个娉婷的身影来。

    那是个美丽的女子,同她一般年纪。雍容华贵的纱织长裙,繁复的发式配搭着珠玉凤钗,浓妆之下现出别致的眉目,莲步而出,衣服上的珠络佩环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略一抬头,骄矜的神色在看到秋离的那一瞬,急速地暗了下去,一时间竟惊得忘了言语。显然,这样的相遇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倒是秋离先笑着打破了无言:“怎么?不认识了?”

    华服女子这才回了神,掩饰不住的欢喜漫上眉梢,细长的眼眯成一弯妩媚的新月,殷红的唇嗫嚅着,却终究还是没有说出什么来。她撇开搀扶她的侍女,连上前几步,一把抱住了秋离,好一会儿,才哭着说了话:“秋离,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秋离轻轻拍那女子的肩,一面细声安慰,温柔地哄着她。

    这个女子,纪黛如。在旁人眼里不过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骄矜任性的相府千金。然而,对于莫秋离,她却永远是亲如姐妹的人。

    那个时候,刚刚入宫的秋离因为特殊的身份没有人敢与她亲近,只有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相府千金拉了她的手,稚气的脸上故意绷得严肃,学着大人说话的模样:“以后你就跟着我吧,绝对不会亏待你。”

    这样一句话却曾让少女莫秋离那样深深的感动过。

    黛如从秋离肩头抬首,才恍然意识到怀远的存在。一时惊慌,匆忙屈膝行礼:“臣妾恭迎圣驾。”

    怀远神色淡淡,一挥手,免了礼。

    秋离却俏然一笑:“如今我该怎么叫?‘黛妃’?嘻嘻。还是叫‘皇嫂’?”说罢,亲昵地用一只手挽住黛如的胳膊。

    “这算不算是如愿以偿呢?你可是从小做梦都想嫁给怀远哥哥呢。”秋离仍然调皮打趣。

    黛如却因这句一下子羞红了脸:“不许胡说了!”

    “怎么是胡说呢?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时你不是说……”秋离却并没有要作罢,反而笑意更盛。

    倒是黛如先急了,匆忙伸了手,作势要捂住秋离的嘴。

    怀远终于展颜微笑起来:“我的莫秋离终于真的回来了。”

    不是那个对月垂泪悲悲戚戚的莫秋离,不是那个深陷于回忆无法自拔的莫秋离,不是暗藏了活泼和天真空余沧桑的莫秋离,而是以前那个,调皮的会撒娇的,在他的面前像小孩子一样放肆的莫秋离。那,才是真正只属于南宫怀远的莫秋离吧。就算是南宫寒尘,也看不到的她。如此,他也觉得是赢了他,哪怕是以这样卑微的方式。

    ——“可真是热闹!”

    冷冷的,从锦绣宫的门口传来一个丝毫没有温度的声音。循声望去,一个女子迈步进了宫中,身着淡紫纱裙。长发用玉簪轻轻拢起,素净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

    身后的侍婢纷纷叩身行礼。黛如见了她,忽地收敛了笑容,变了脸色。怀远看到她,神色也一变。

    “你是……”秋离不认识来人,然而却看得出她是个地位颇高的人物。

    那女子闻言转头看向秋离,犀利的目光异常仔细地打量她,仿佛要把她身上的每一寸骨肉切割开来看。又或许,那目光原本就是夹带着某种疯狂的情绪,在她冰冷的目光里,被生生冻结起来。

    秋离感觉到这样的异样,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这是紫姬。皇上的另一个妃子。”黛如见紫姬并不开口,便答了秋离的话。

    “另一个?”紫姬冷然“哼”了一声,说话间目光转向不远处沉默不语的怀远:“怕是很快就有第三个了吧。”

    “咔”的一声,怀远指上的玉扳指碎裂成数断,摔落到地上。指节因用力而显得苍白,然而,他的眼中却依然只是平静,看不出任何波澜。似乎那指端的动作完全与他无关。可纪黛如的脸却失了血色,一直伴着怀远的她知道,皇上确是生气了。“不在紫星阁呆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紫姬并不为怀远的恶劣态度而恼,仍旧含着一抹笑意望向秋离。秋离敏锐地觉察到,这个女人表面的漫不经心下暗藏的汹涌。却似乎并不记得自己与她有过什么过结,甚至,她对于秋离根本就是个不速之客。从何而来的这刻骨的恨意?

    紫姬仍是笑,笑得让秋离心中忐忑:“来这里不过是为了看看客人,传说中的——圣妃呢。”

    怀远的眼中终于有了怒意,脸色一沉,望向紫姬:“我们出去说话。”

    紫姬仿佛是很满意怀远的反应,欣然一笑,随着他出了宫门。留下纪黛如和莫秋离两个。突然,在紫姬转身的那一刻,秋离猛地一惊:这个女子的背影竟给她莫名的熟悉感,记忆中的剪影模糊成一片。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可是,怎么可能?在哪里?到底是在哪里……黛如的低语打断了秋离的思绪,道:“怪了,倒真是怪了。”

    秋离的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怎么?”

    “紫姬原是宫中的占卜师,会些异族的巫术。就算是封妃之后也不常在宫中走动,只在为她而建的‘紫星阁’里。待人也极为疏离淡漠,却不想今日似乎对你如此……”

    秋离一笑,略有些担忧地望向宫外。总觉得有什么异样,明明是怀远哥哥的妃子,却未曾觉得两个人有多亲近,那样的对话,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熟悉感……罢了,这世界本就不是她看得明白的。没有了南宫寒尘的世界早就不属于她。这么说来,莫秋离早已经死在八年前了。如今的归来,却又是为何?

    第6章:叁

    风灌进楚环宫,翻动着帘上流苏,忽地遣来阵阵凉意。又是一个皓月当空的夜。

    秋离依靠在窗边,凝望着窗外清泠月色,抬手轻掠了鬓边被风撩起的发丝,幽叹了口气。十二岁的时候,第一次看到南宫寒尘,也是在这样一个夜晚吧。

    毫无准备的与他相遇,开始了他们这一世的痴缠与纠结。

    秋离永远不会忘记她与寒尘初见的那一天——

    婆婆先是带着裹得严实的她见了大泽国的皇帝,见到了许多皇亲贵族……然而,无论见到谁秋离都只是沉默,安静的随着婆婆四处奔走。包住头和脸的布巾只露出一双明亮无邪的眼睛,好奇的窥探着这个陌生的世界。直到晚上,早已累到无力。然而,婆婆却仍然要带她去东宫见皇太子。

    到了东宫“瑞德斋”门口,婆婆止了步子,微笑着对秋离说:“进去吧,孩子,那里面有你想见的人。”

    月光在瑞德斋门口的石阶上流淌成清凉的水,婆婆给秋离脱下厚重的布巾,露出那套略显得宽大的“云之翼”,漆黑的长发长及脚裸。十二岁的莫秋离在月色下宛若天人,仍然稚气的脸庞显得无限圣洁。婆婆满意的笑了,门口把门的内侍却禁不住惊叹起来。

    推开门,盛装的莫秋离迈步进去,因“云之翼”不甚合身而走得有些吃力。然而,秋离仍是小心翼翼的,提起裙裾,每一步都尽力走得优雅。

    她站定,抬头。终于,看到了他。大泽国的皇太子,抑或是,破天。

    仅仅十三岁而已,却早已有了别样的风度。他只是坐在大桌案前,执着狼毫毛笔,认真地习字。全然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

    她仔细地端详他。极为清秀的模样,俊俏的脸。完美的五官,精致的轮廓。果然如婆婆所说,破天是个好看的神呢。这样想着,秋离竟然红了脸,“咯咯”笑出了声来。南宫寒尘执笔的手突然顿住,墨汁在宣纸上慢慢地渗开去。他似乎有些不悦,缓缓抬头,看向那个打扰他的不速之客。

    在与他的目光相对的那一刻,秋离止住了笑意。这个少年竟然是用这样的眼神在看她,冷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对于突然出现在自己书房里的美丽少女,他没有惊讶,镇定冷漠得让秋离觉得惶恐。他一直用那样的眼神盯着她,让她觉得紧张局促起来。

    终于,他开了口。声音一如他的目光,惊人的冷漠:“莫秋离?”

    只是吐出了短短的三个字,像是在问她,又似乎根本就无所谓她的回答。秋离猛地吸了一口凉气,使劲点了头算是作答。他仍旧不说话,眼神从她的身上游离到了别处。

    长久的无言之后,他再次低下头。换了另外一张宣纸,蘸了新墨,重新执起笔。依旧微皱着眉。仿佛他根本不曾看到她,又似乎是在用无视斥责:她擅自闯进了他的领地!

    秋离只能一直站着,拽着身上漂亮的衣服。委屈得不能自已。

    一直在幻想着和他的初次见面,一直努力的要给他自己最完美的一面,然而,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景。她的努力,她的期待,她的等待,都在这冗长的沉默里化为幻影。甚至,连看她一眼都不屑吗?

    终于,十二岁的秋离慢慢蹲下身,在皇太子的书房里放声大哭起来……

    再次看到他是在大泽国一年一度的“神祭大典”上。每年的这个时候,大泽国民聚集到破天殿前向天神祈福,他们始终相信那个神秘巫士的预言。破天会降临,庇佑大泽百姓度过一切灾难。

    这一年对于他们来说,更是意义非凡。破天和夕若的转世都已经出现,那个神秘预言果然要应验了。这次大典,“破天”和“夕若”将会亲临破天殿主持。

    当少年南宫寒尘和少女莫秋离出现在祭典上,所有人都恭敬地伏身拜下,虔诚而肃穆。对他们来说,站在城上的并不只是两个孩子,那是他们甘愿为之赴汤蹈火的神明。

    秋离显然对于这样的阵势有些惊慌,无助地望着身旁的南宫寒尘。然而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站着,凛冽而冷漠的神情,仿佛城下那些虔诚的朝礼与他没有丝毫关系。忽地,秋离感到有些错愕,婆婆口中兼济苍生的破天,面对他虔诚的臣民,竟然表现得如此淡漠?

    然而,皇太子依旧只是冷然站在城上,吝于给他的臣民哪怕一个笑容。甚至,连身旁的莫秋离也没有看上一眼。

    大典的最后,皇帝下令开启破天殿。那是大泽国等待了百年的时刻,尘封的破天殿终于因它主人的归来而得以重见天日了。秋离感觉到自己心脏的剧烈跳动,她仿佛能够感应到身后那厚重的殿门后封印的某种力量,像是听到了某种召唤。她再次望向南宫寒尘,他依然冷漠的目光里看不出丝毫波澜。

    但后来,破天殿仍然没有开启。国师在最后的时刻命人送来了最紧急的密函,皇帝看了信函后,改变了主意。只是向失望的百姓们解释说,最好的时机,仍然需要等待。

    没有人知道何时是最好的时间,国师也始终没有露面给出答案。破天殿未开启,皇太子的婚期就仍然遥遥无期。

    没有经过册妃大典,秋离却破例住进了东宫,在离太子寝宫不远的“静娴斋”中,生活起居与皇子规格无异。于天下人看来,莫秋离早已是大泽国的太子妃,未来母仪天下的皇后。

    莫秋离猛地从回忆里惊醒。

    她才发现那些早已是往事烟云了。她现在还在宫中,却早已经失去了他。

    觉察到身后有异,她回过头,看到纪黛如袅袅立在眼前。微微一笑:“什么时候也学得走路没声了?”起身,走到黛如面前,打趣道,“可是跟怀远哥哥学得呢?”

    黛如微笑:“皇上他……”

    “叫得这样生疏,以前你不是也叫他‘怀远哥哥’吗?”秋离打断黛如的话,略一皱眉。

    纪黛如一声轻叹,几不可闻。只是这一声,却让秋离的心猛然一沉。若不是亲耳听到,她断不会相信那个骄矜傲气、衣食无忧的女伴会有这般愁容。仔细想想,白日的初见她便有些不对劲。那些神情本不该出现在她的脸上,一如此刻的忧愁。心下惊讶,便脱口而出:

    “黛如,你——变了……”

    像是早就料到秋离这样的反应,黛如只是凄然一笑,依旧平静的语气却带着寒心的凉意:“其实,变的何止是我呢?八年了……”停下话语,她美丽的脸竟有些不易察觉的细微抽搐,仿佛是陷入了痛苦的回忆里,但是很快的消失,只余下骇人的苍白。

    纪黛如恍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转而一笑:“你瞧我,说些什么呢,今天是你回来的喜日子,该高兴才是!”

    秋离却再也无法笑出来。环顾这寂寂深宫,看着面前强自微笑的纪黛如,明明是八年前的景,却绝不是当年了!这八年,究竟有什么是她错过的?

    微微阖眼,想起南宫寒尘清冷的眸子。那束寒凉的目光,竟成了这个地方最温暖的回忆。最熟悉的存在。

    然而,终究是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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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 16:57: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7章:肆

    梦魇。

    月夜。清辉洒在如镜的湖面上,冷冽的风划过,泛起轻的涟漪。银色的波光,点点幽深。片刻的灵动之后,又恢复了宁静。

    这是哪里?

    莫秋离赤着脚在湖畔走,脚下被冰冷到麻木。细碎的石子将脚掌扎得生疼,走过的地方留下鲜红的血痕。白衣飘飞,黑发凌乱。她惶恐的张望,一路奔跑起来。这个陌生的地方让她莫名地害怕。空旷的黑暗里是她凄声的呼喊:“怀远哥哥!你在哪里?”

    声音在死寂中层层荡开,却依旧无人应。

    “黛如!婆婆!快来救我!”秋离的声音开始带了哭腔。仍然没有回音。所有人都抛弃了她……她想起听到南宫寒尘噩耗的那一个晚上,她失魂落魄的跪倒在瓢泼的大雨里,也是这般刻骨铭心的绝望。

    “寒尘……寒尘!”仿佛是积压了八年的悲痛在一瞬爆发,凄厉的哭喊在呼啸的风里轰动成天地间最揪心的悲鸣。她哭着奔跑,留下一行行血色的脚印。白色裙裾上沾满泥污,长发在狂奔中纠结,直到——她撞到一个人怀里。怀抱的温度是冰冷的,甚至比这夜色还要冷。然而,就在抬起头的那一瞬间,她感觉到血液重新沸腾,她看到他清冷的眸子,月色为他精致的面庞镀上一层傲人的光辉。他的唇边浮着一层薄凉的笑意。她的指尖触到他的发丝,竟然如此的真实。

    南宫寒尘。那张永远也不会忘记的脸。

    “为什么最后才想到我呢?”他问。

    似乎是责备,像是质问,又莫名的夹带着某种失落的情绪。让她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失了言语。不知该如何作答,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那张脸,牢牢地抓紧他冰凉的手,过了很久,才轻轻地说:“不要再离开我,不要丢下我……”

    “我从来没有离开——”南宫寒尘微微皱了眉,却是难得温柔的声音,他说,“我一直都在啊。在你的身边。”

    突然,手中一空。南宫寒尘的身体在瞬间变成了幻影,在空气中慢慢的消失。他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肩,似乎在承受着某种煎熬,脸因痛苦而变得扭曲。他向秋离伸出手,却根本无法触碰到她。

    她试图抓住他的手,但只是徒劳,他的身影慢慢地在眼前融解,他的嘴唇艰难地启合,她听到他在消失前吐出的最后两个字:

    ——“救我。”

    “寒尘!”

    莫秋离惊叫着从床上坐起来,汗水将额前的发全部湿透了。胸口剧烈着起伏着。丫鬟们纷纷掌了灯进来,屋里顿时亮堂无比。

    “莫姑娘怎么了?”管事的丫鬟进了帐中,扶住她。莫秋离从惊慌中醒过来,看到屋子里突然涌进来的人,才知道是做了噩梦。

    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对丫鬟道:“你们下去吧。没什么事。”

    待丫鬟们走后,秋离起身和衣坐下,拭去额上的冷汗。

    那真的只是个梦吗?这般真实的感觉……她抬起手,在灯下细细地看,仿佛那指尖依旧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她的耳畔似乎还回响着他的声音。突然,心一紧。她想起最后一刻,他对她说的那两个字。

    秋离猛地站起身,打翻了桌案上的烛台。向着闻声进门的侍婢吩咐:“备轿。我要出去。”

   
    第8章:伍

    肩舆在夜色中穿行。座中女子却紧锁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莫秋离裹紧了身上的狐裘大衣,寒尘的声音仍然萦绕在心间。撩起轿帘往外看,偶有几行巡夜的侍卫走过。看到秋离轿边是“楚环宫”的宫灯,不敢阻拦去路。

    离那里越近,秋离的心跳越快。在这个宫中,也只有那里,才是真正属于南宫寒尘和莫秋离两个人的吧。却不知道八年后的今天,那里变成了什么模样。

    停了轿,走下去。看到侍从们齐齐跪在地,随从的侍婢怯怯的声音:“莫姑娘还是回去吧。这里是宫里的禁地,被皇上知道了,奴才们要掉脑袋的。”

    微蹙了眉,这已经是这群奴仆第五次劝阻了。看来他们真的怕得很。任由他们跪着,秋离也不说话。然而,也没有往前再走一步。抬头,看着那块写着“东宫”两个烫金大字的牌匾。显然常年疏于打扫,牌匾上沉积了厚厚的灰尘。屋角上结满了蛛网,门窗也已然残破。这座集天下能工巧匠之精华的宫殿再也不复当年的辉煌。

    一把抓过丫鬟执的一盏宫灯,迈步走到宫门前,用手握住兽性门环。玉指上顿时沾上了乌黑的尘垢。嘴边漫上一丝苦笑。若是寒尘看到这一幕会怎么想呢?他那样爱干净的人,怎么能由得他的宫殿变成这幅模样?

    推门。里面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

    “莫姑娘!”身后是奴仆们急迫的叫止声。

    转身面向他们,丝毫不容抗拒的命令:“别跟进来。谁要是拦我,现在就让他掉脑袋!”

    回头向宫内走去。绕进一条小路,宫灯微弱的光亮照在路面,并不怎么看得清方向。然而,这条路早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每一步都已经在心里烙下最深的印。

    她不由得放慢了步子,这里到处是他的影子。

    那些记忆中的场景点点浮现,回忆。那是她永远珍藏在心底里的回忆——

    那一次。在“永安殿”前的长阶上,莫秋离穿着委地长裙,一步步走得小心翼翼。前面的南宫寒尘身着银袍,步履无声。走出了很远,才想起被自己落下的秋离。回过头,冷冷地埋怨:“怎么那么慢?”

    习惯了他的冷淡态度,索性不理他。依旧小心地走,直到走到他的身边,朝他得意地笑:“看看,不还是得等我吗?”皇太子把脸别过去,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谁说在等你了?在看风景……”

    那一次。在“静娴斋”里,大病初愈的莫秋离斜披了身绸袍,端了碗热的莲子羹,慵懒的一小口一小口吃着。听得贴身的侍婢低声报了声:“姑娘,太子往这里来了。”一下子慌张地放下羹,飞快地跑到床边,钻进了帐里,丫鬟们替她拾好了被子,放下纱帐,佯装睡得正深。

    原是大病期间恼于他漠不关心的态度,便叫人谎称她病情加重,已经陷入昏迷,这才终于露了面来看她。

    南宫寒尘进了屋里,一贯冷冷的声音里似乎是带了怒意:“还是没有醒过来吗?”一屋子的奴才不敢对太子撒谎,却又不敢说出实情忤逆秋离的意思,全都沉默着不敢言语。秋离偷偷睁眼,从帐中看到南宫寒尘罕见的着急模样,心下高兴得紧,捂紧了被子偷偷地笑。

    “不是看过御医了吗?难道都没有办法?”声音中的怒意更盛。奴才们未曾见过太子这样发怒过,却仍旧没有办法回答,只好齐齐跪下。

    “废物!”寒尘捏紧了拳头,重重的砸到身旁的桌上,却听到“噔”的一声脆响。

    转头,他看到桌上那碗吃过一半的“莲子羹”,突然疑惑起来。

    帐中偷笑的秋离再也忍不住,意识到隐瞒不住便假装咳嗽来掩饰笑声。一个聪明的丫鬟赶紧叫起来:“姑娘像是要醒了!”

    顾不得对那碗莲子羹的疑惑,南宫寒尘起身向门外走。随从们也都迅速跟上,走到门边,南宫寒尘突然转过头来,低声对服侍她的奴才们吩咐道:“别告诉她我来过。”
第9章:陆

    执着宫灯,八年后重新回到东宫的莫秋离流着泪笑了。

    所有关于他的点点滴滴在这里明晰。他对她总是冷漠,但也许那并不是他的本意,又或许她曾经忽略了什么。她想起那一晚,月光皎洁,他即将亲征。她问他:“我在你的心里究竟算是什么?”身着战袍的南宫寒尘轻轻将她拥进怀里,那是那样久的时光里她唯一一次感受到他的怀抱。她的脸贴在他冰冷的盔甲上,泪水无声地落下。他说:

    “等我回来,把心底的话都告诉你。”

    只是她始终没有听到。那一次,传说中战无不胜的破天败了。大泽国民失去了他们世世代代的信仰。莫秋离,失去了她的爱人。

    她顿觉冷得彻骨。她又回到了没有他的现实之中。

    宫灯明灭着微弱的火光。

    光亮渐渐地暗下去。莫秋离绕进东宫的后花园,一片残花败柳,满园死寂衰败。

    她又想起了他……曾经这里花团锦簇,他们便是坐在这里,她第一次听到他说了那么多话。他的声音不似平日的冰冷,只有满满的疲惫:“我根本就不想当什么破天,我希望我只是南宫寒尘。可是从来都由不得我。我和你,都摆脱不了宿命……”沉默了片刻,他的语调突然抬高:“什么破天——我完全不曾见过的那个人,就让我莫名奇妙地当着他的傀儡!我讨厌战争,却让我违心地担起‘战神’的名号!前世今生?这么荒唐可笑的论调!”平静下来,转头看她:“你呢,秋离?你可喜欢你的前世夕若呢?”秋离微笑,低头不语。

    今夜,依旧坐在同样的位置,身边却少了他。她的答案他却不会再听到了。

    ——该感谢夕若吧。若不是因了夕若和破天,莫秋离怎么会遇上南宫寒尘?命运的安排,她必须爱他,不得反抗,却也终究没有了反抗的理由。因为,爱上了他。

    突然,一只乌鸦从头顶掠过,凄然一声叫令人不寒而栗。秋离握紧了宫灯,心下害怕起来。便想找了门出去。四下一打量,目光落到了身旁的一扇小门上。

    这里她住得久,自然是熟悉得很。却不曾记得后花园中有这样一扇门,更奇怪的是,铜色的门环上没有丝毫尘埃,和这一园荒芜形成强烈的反差。秋离改变了主意,转向那扇门,抬手,犹豫了片刻,还是推开了。“吱呀”一声,呈现出一处空阔的院落。小院里干净而整洁,显然是经人悉心打扫过。角落里的灌木丛略显得杂乱,枝叶掩映中露出一口被弃置不用的废井。秋离壮着胆子走过去,宫灯中的烛火在夜风中摇曳起来。

    走进了灌木丛,伏下身。一阵森森的凉风从井口出来,熄灭了烛火。四周突然沉沉暗了下去,只有淡淡的月色。就在这时,肩头猛地一沉,被什么人拍了一下。秋离“啊”了一声,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别害怕,是我。”声音有些熟悉,借着月色看过去。一个紫衣丽人施然立于庭中。秋离长舒了一口气:“原来是你,可吓坏我了。”

    “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紫姬一开口就是质问的语气,让秋离略有些不悦,捂住因惊吓而狂跳的胸口,说:“我倒奇怪你为什么在这里,连个声息都没有。”紫姬似乎丝毫不在意秋离的态度,依旧冷冷的:“请莫姑娘快些回去歇息,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秋离听了,本想反驳一句:“我来不得,难道你就来得?”然而看到紫姬脸上阴郁的神色,生生将这话吞了回去。

    出了东宫,紫姬独自一人回了她的紫星阁。秋离坐上肩舆,朝着楚环宫的方向。夜色更加沉寂,月光也渐渐被淹没。突然,秋离似乎想起了什么,微微侧身,唤了轿旁跟着的丫鬟,问:“紫姬是什么时候进的东宫?”

    ——“回姑娘的话,奴婢一直在门外侯着,却不曾见到紫姬娘娘进去。”

    寒鸦一声,绕树而飞,惊醒了沉睡的月光。莫秋离顿觉得全身发凉,便叫抬轿的仆从加快了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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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 16:59: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0章:柒

    从东宫之后,秋离便病倒了。

    药香盈满整个楚环宫。秋离斜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绵绵无力,啜了一口药便开始咳嗽起来。门外,太医颤抖的声音传进来:“皇上,莫姑娘的确是因为着了凉,感染了风寒。需悉心调养几日,却……实在没什么别的法子。”

    帝王的声音依旧平静:“陈太医,朕信得过你。昨天白日里莫姑娘她还好好的,怎么一夜之间就病成这样?”

    “回皇上的话,据宫里的丫鬟说莫姑娘昨天夜里——”

    怀远突然抬手,打断了太医的话,缓缓地说:“昨晚守夜的奴才疏职,寝宫的门窗大开,这才让莫姑娘着了凉,你要说的,可是这个?”

    怀远字字句句说得轻缓,但于太医听来却无异于巨石压顶,不禁出了一头冷汗。真的险得很,差点就说错了话。赶紧迎合道:“是是是,就是这样。夜风阴寒,伤了莫姑娘的元气。晚上就寝时理当……理当锁紧门窗……”

    秋离听了这话,微微皱了眉,将嘴边的药碗推开去。盯着刚进门来的南宫怀远。怀远的神色依旧看不见波澜,只是从丫鬟手中接了药碗,坐到她的塌上。轻轻吹凉了药,喂到她唇边。秋离别过脸去,躲开了。他仍旧不与她说什么,只是将手中的碗递给身边的丫鬟,站起身来:“昨天夜里谁当值?”

    听了这话,宫里早已经黑压压跪下去一片,没人敢回答。怀远亦无言,用手指轻轻地叩击身侧的的桌案。倒是旁边跟随他多年的梁总管开了腔:“皇上问你们话呢,昨儿个哪几个奴才守夜的,站出来说话!”

    几个丫鬟和小太监唯唯诺诺地站出来,脚下一软,仍旧跪了下去。

    怀远瞥了他们一眼,道:“就是你们让莫姑娘病成这样?”那几个奴才当然知道这话里担了多大的罪名,却又无从反驳,吓得脸色惨白,只能一个劲的磕头:“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不要为难他们,咳咳……不是他们……是我自己要去那里……”秋离挣扎着起了身,梁总管赶紧去扶。怀远皱了眉,道:“胡说些什么,昨晚你哪里都没有去。我是知道的,我知道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似乎只是要说给他自己听。

    “怀远哥哥……”

    “不要再说了!”怀远厉声打断了她的话,在秋离的记忆中,他似乎从来没有对她这样发怒过。他的声音突然沉下去,低声地:“我不想听。”

    似乎就这样僵持了很久,直到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地闯进来。梁总管见皇上脸上更为不悦,喝道:“还有没有规矩?这是你随便闯得的地儿?”小太监慌张地跪下,喘着粗气:“奴才……该死!”

    “出了什么事?”

    “禀皇上,欧将军回城了,大捷!”

    “欧青阳回来了?”怀远脸上的阴郁一扫而光,微笑起来,“他果然没让朕失望。叫他先到静心殿侯着,朕随后就到。”

    欧青阳非贵族出身,仅凭一身卓绝的武艺,年纪轻轻就官至镇国大将军,这在大泽国历史中都从未有过。而今守住这片江山,欧将军也是大大的功臣。皇上对他另眼相待,更给了他自由出入皇宫的特权。现在他大胜而归,总可以让皇上稍稍息怒了。梁总管暗自舒了口气。

    南宫怀远摆驾回宫。走到门口,停住。并不回头,声音却听得出黯然:“你好好养病,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看着怀远走出去,心头竟有些隐隐作痛,又开始阵阵地咳嗽起来,只好躺下去闭了眼。
第11章:捌

    “莫姑娘,是吃药的时辰了。”这声音恍然有些熟悉,睡意中睁了眼,看到一个中年妇人笑容满面地站在面前。赶紧坐起身来,欣喜又有些疑惑:“崔嬷嬷?”那妇人笑得更开了:“姑娘倒还记着呢。”

    崔嬷嬷是南宫怀远的乳娘,当初秋离刚到宫里时受了她不少照顾。怀远不比南宫寒尘,因了皇太子的身份仅乳娘就有十几个。崔嬷嬷是怀远唯一的乳娘,自小看着他长大,因而与怀远十分亲近。现如今南宫怀远当了皇帝,她在宫中也自然很有地位。

    只是她怎么会在这里?秋离这样想着,才发觉今天的楚环宫确实有些不对劲。环顾了四周,原来是宫里的奴仆全都换了,一张熟脸都没有。便轻轻叹了口气。

    崔嬷嬷觉察到秋离神色的变化,微微一笑:“姑娘莫担心,以后就让老奴来服侍姑娘的起居可好?”秋离像没听到她说话一般,暗自叹了声:“他还是没有放过他们……”崔嬷嬷意会:道“宫里人多嘴杂,皇上他也是逼不得已。更何况……”说到这里,她微微顿了顿,又接着说:“姑娘实在不该去那里。”

    “我只是想去看看,毕竟那是我曾经住过的地方。”

    “那地方是宫里的禁地,皇上也是怕触景伤情,又担心有手脚不干净的破坏旧境,便将那地方封了。不想姑娘却怎么进去了。”

    那地方是封了的?仔细想想,并不记得有封印的迹象。当时不就轻轻一推,门就开了吗?正想着,思绪被崔嬷嬷一句话打断:“姑娘不是不知道皇上的心思……”

    这一句,让秋离立时愣住了。见秋离不说话,崔嬷嬷继续说下去:

    “嬷嬷我是个爽快人,也不怕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来。那仙逝的太子爷千好万好,我们皇上有哪一点比不上?”

    秋离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却不知如何回应,只好听着。

    “太子从小便被先帝当宝贝似的疼,可是皇……怀远那孩子,却连见上先帝一面都难。天下人都把太子当神一样供奉着,谁又在乎过怀远的感受?不是我偏袒,论骑射武功,怀远还要略胜过太子爷一筹。”崔嬷嬷说得越发激动:“太子爷是‘战神’转世,先帝怕伤及他,从不让他亲征。沙场上出生入死的都是怀远,那么多次带着滴血的伤口回来……哪次不是大获全胜?可谁记得他的好?”

    崔嬷嬷抹了把眼泪,又望向秋离:“这些,怀远通通都没有埋怨过。人各有命,谁让破天转世的不是他呢?他也认了。可是……直到你出现……”

    “嬷嬷,别说了!”意识道到嬷嬷下面要说的话,秋离慌忙打断。

    “其实就算老奴不说,姑娘也自然清楚。太子爷对姑娘的情意怎么比得上怀远的千分之一?哪次姑娘危难的时候不是怀远冲在前头?”

    “不要……再说了!”头疼欲裂,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让我静一静。”

    崔嬷嬷退出去,临到门口,幽幽道了一声:“皇上对姑娘的心意,从来没有变过。”

    泪水终于悄无声息地流下来。记忆的闸门打开,恍然又是那许多年以前——

    那是莫秋离刚刚搬入东宫的时候。

    南宫寒尘对她不冷不热,话也未曾说上过几句。她又没有旁的事可做,甚是无趣。只好又带了几个宫女在宫里溜达。

    走到前殿,看到一个玉带白袍的少年,只是背对着她,看不真切。便出声叫过去:“喂!那位……”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慌忙住了口。好在那少年听到了她的声音,慢慢转过身来。看到面前娇俏的少女,微微一笑。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秋离曾经在书里读到过这句话,如今见了他才算是真正体味了这话的含义。白衣胜雪,宛然有林下之风,又自有几分贵气,颇显王者风范。这应该算是她进宫以来见到的第二个好看的人吧。

    “姑娘是在叫我吗?”

    他这一问,秋离才想起收回自己的目光,盯着一个陌生男子看了那么久总是有些失礼。盈盈一拜,羞红了脸颊。那少年早已经走到了面前,秋离身侧的宫女纷纷向他拜下,道:“大皇子吉祥。”原来这人竟是南宫寒尘的亲哥哥,大泽国的大皇子。秋离大惊失色,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倒是怀远先开了口:“这个小女孩儿……”

    “我不是小女孩儿,我姓莫,叫莫秋离。”听到怀远的话终于按耐不住,急着反驳。

    南宫怀远朗声笑起来:“果然是个有意思的小姑娘。”接着又道:“是来和我弟成亲的‘圣妃’?”

    刚想说什么,听到寒尘的声音:“皇兄,你怎么来了?”秋离转过头,看到南宫寒尘走过来,脸上竟带了一丝清浅的笑意。尽管那笑容极浅,却仍让秋离惊讶不已。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南宫寒尘的笑容。只是眼光扫向站在怀远身旁的她时,那丝笑容就忽地不见了踪迹。

    怀远仍旧微笑着:“来看看你啊。不巧就遇到……弟妹了。”说着向秋离递一个眼色,半开起玩笑来。

    天底下敢这样跟冷冰冰的太子开玩笑的,恐怕也只有大皇子。而寒尘似乎也只在与这个哥哥说话时才有一丝难得的暖意。但此时,南宫寒尘并不喜欢这个玩笑,脸色渐渐沉下来,声音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她不是你的‘弟妹’。至少我不承认是。”没想到他会当面给她这样的难堪,秋离到底是个小女孩,当下窘得便要掉下眼泪来,声音也带了哭腔:“谁稀罕嫁给你?谁要你承认了?”

    南宫怀远也渐渐失了笑容,紧皱眉,手重重地拍在南宫寒尘的肩头,莫秋离一直没有忘记他说过的那句话。他的声音严肃到不容抗拒,几乎是命令的口吻,他说:“寒尘,你记住——要善待莫姑娘。”她记得他说完这句话后望向她,那个复杂的眼神,无声却胜万言。

    ……

    然而,将近一个寒暑过去,寒尘对她依旧不冷不热。

    “为什么他不肯理我,不肯喜欢我呢?”又一次被南宫寒尘的冷漠态度所恼,莫秋亲兄弟离向南宫怀远诉苦。似乎每次受了寒尘的气,总是要到怀远那里寻求安慰。明明是亲兄弟,却有着如此差异的禀性。只是这一次,怀远没有像往常那样笑着安慰她,却用了那样低沉的声音唤她:“秋离。”

    他问,“如果你不是夕若,如果没有什么前世今生……你,会选择我吗?”

    ……

    另一年,春色正浓。

    皇室惯例的围猎。南宫怀远、南宫寒尘、纪黛如、莫秋离四人得了机会随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出宫。甩开了随从,四人乘马偷偷溜到围场外的湖畔。

    秋离口渴得紧,栓好了马便匆匆奔到小湖边,躬身下去掬水喝。突然,脚底的石块松动,惊呼了一声落入湖中。刺骨的凉意,死亡的恐惧。哭着叫喊起来:“怀远哥哥——救我!”随后她听到“扑通”一声,有人牵了她的衣袖,拖住她,拼命地向岸边游。

    意识渐渐模糊,她恍惚地听到他的声音:“别怕,我在这里。”然后,她便很安心的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她躺在“静娴斋”的床榻上。婆婆握着她的手,老泪纵横:“谢天谢地,总算是醒过来了!”太医们也终于松了口气。皇上那边来的奴才赶紧回去报喜了。只有立在床边的南宫寒尘,依旧清冷的脸色,看不出丝毫情绪,即使身着金丝银线织成的锦衣,也仍旧显得萧索。看她醒来,还是不出一语。

    “怀远哥哥呢?”她问他。他的神色一变,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婆婆赶紧答话:“大皇子在皇上的承贤殿。”秋离冷哼了一声,道:“我就知道,出了这样的状况自然是怀远哥哥担着。就连偷溜出围场的过错也定是归咎到他的身上了吧。”她全然不顾婆婆递来的眼色,死死地盯着南宫寒尘,异样的语调,“倒不知当初是谁先出的主意。只是……皇太子哪会有什么过错?”

    话说到这份上,一屋子都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出。谁也没有这样对太子说过话,就连皇上亦不曾。婆婆皱紧了眉,却也不说什么。带了一屋子的人退下,只留了秋离和寒尘两人在屋里。

    “皇兄不会有事的,我保证。”沉默了很久,南宫寒尘终于开口说了这一句。他缓缓起身,背向莫秋离。犹豫了很久,终于开第12章:玖

    梦醒来,终究还是残酷不过的现实。

    楚环宫,中庭。夜凉如水。

    庭中跪在地上的纤纤女子被夜风冻得瑟瑟发抖。高高举过头顶的夜光杯,盛着清水,几欲成冰。双膝在冰凉的地面冻得通红,捧着夜光杯的双手已经麻木。然而,莫秋离却依然跪着,任泪水夺眶,不住地咳嗽。

    这么多年了,竟然还会因为那样的话觉得心乱?如果婆婆还在,一定是会受罚的。

    犹记得上一次这般跪着,是九年前,在东宫“静娴斋”的内庭——

    婆婆亲手端来了盛满水的夜光杯,叫她跪着举过头顶,不可洒落半滴:“若是知道错了就起来,不然,就这样跪到清醒为止!”婆婆一向疼她,那晚,是她第一次被婆婆惩罚,也是她第一次见婆婆这样发怒。

    秋离记得,她只是怯怯地对婆婆说:“我好像比较喜欢……怀远哥哥……”接着,“啪”的一声,脸上火辣辣地疼。眼里盈了泪,委屈地望向婆婆。婆婆气得声音都在颤抖:“这样的话……这样的混账话——你怎么能说出口?”说着,眉头紧皱,神色一厉,额上的皱纹有如刀刻,“夕若不会背叛破天,绝对不会……绝对不能!”

    婆婆拉她到了内庭,令她跪在冰凉的地上。

    秋离本以为倔强如她,是断断不会屈服的。然而,第二天早晨婆婆来看她时,已然跪到无力的她竟然低头认了错。婆婆虽然惊讶,却也高兴得很。

    她没有告诉婆婆她是如何想通的。就算是告诉了,婆婆又怎么会相信?然而,莫秋离确定,她是看到夕若了……独自跪在那里,身子冻到僵硬。她看到一个女子远远地走过来,穿的竟是那件“云之翼”!走到近处,她看清了她的脸,清雅脱俗,笑若清芙。那绝尘的风姿美得让人惊叹,就连“云之翼”的光华都无法盖过她的美丽。她望着这仙人似的女子,却觉得异样的熟悉,仿佛遗落了千年的记忆,在瞬间苏醒。

    那女子走过来,轻轻将她扶起:“我是夕若,是前世的你。”

    竟然让她见到了夕若——这个与她命运相连的女子!她也曾想过要是她与夕若没有关联,就能得到自由,可是今日一见,她才觉得这命运注定是逃不掉,也是不能逃的。就只是这一眼,她便认定了这一世的宿命。

    夕若拉着她冻得冰凉的手,语意悲凉:“求求你,帮我!我和破天是不能分开的。求你,让我们相守……”

    回握住夕若的手,秋离的心猛然一沉。夕若的声音依旧在耳边,清婉若云:“你一定会爱上南宫寒尘的对不对?我和破天深爱着彼此,你们也会这样的,对不对?”温柔的声音漫入心间:“我们的爱会在转世轮回中永生,而莫秋离,你是我们此生的希望。”

    “爱上南宫寒尘,像我爱破天一样去爱他。”

    像夕若爱破天一样,莫秋离——爱上南宫寒尘吧。

    魔咒一般的声音在耳边萦绕。秋离看着夕若美丽的脸,终于点了头。那一瞬。她看见夕若的笑容,黯淡了漫天星光。她说了声谢谢,渐渐消失在月色里。天的尽头,“云之翼”飘然而去。远处模糊散开一片淡紫的微云。

    这一生她不能只为自己而活,美丽的神话也不能被她断送。夕若和破天定能相守,大泽的虔诚终会感动上苍。如果她能够妥协,一切都会好起来。那么……为何要反抗?如此简单的方法——像夕若爱破天一样,爱上南宫寒尘。

    莫秋离跪在冰凉的地面,微笑着落了泪。

    后来,面对南宫寒尘的冷漠时,秋离总是想起夕若。不知道破天是否也是这样的脾气?或许该试着像夕若一样温柔,用微笑用融化他心头的坚冰。对于寒尘的冷淡不再恼怒,当他不理不睬时仍然笑嘻嘻地缠着他,在他不言不语的时候默默地陪着他……偶尔也会闹闹小脾气,偶尔也会撒娇,为他的脸上有了一丁点表情变化而窃喜不已。然后,她成功了!她看到了他的冷漠深处暗藏的温暖,她开始渴望看到他脸上难得出现的笑意,莫秋离爱上了南宫寒尘。但是……南宫寒尘有没有爱上她呢?直到最后,她仍旧没有听到她要的答案。

    终于可以释然地面对南宫怀远,那时的莫秋离已然微笑得端庄:“怀远哥哥,你永远是我和寒尘的哥哥。”

    像是湖中轻起的涟漪,荡开之后,未曾留下任何痕迹。湖面光洁如镜,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胸口疼得厉害,仍旧止不住的咳嗽。直到猛地一下,生生咳出血来。手中的夜光杯摔到地上,碎了。杯里的水洒下,在月色里闪起粼粼的光。

    ——“莫姑娘!”

    一声惊呼,让她渐渐涣散的意识猛地从回忆中清醒过来。

    是崔嬷嬷慌忙跑到庭中,扶起浑身冰凉的秋离,“你这是干什么?”边说着边叫人从屋里迅速拿了棉被,赶忙给秋离裹住。看着脸色惨白的秋离,又是心疼又是责备,“大冷的天,怎么这么折腾自己?本就是个带病的身子,还去遭这份罪!”

    莫秋离的意识渐渐恍惚,只有冻得乌紫的唇在微微启合。崔嬷嬷一边将秋离往里屋扶,一边将耳朵贴近秋离的嘴,终于听到她不成句的话:

    “不喜欢……不能……寒尘……怀远哥哥……”

    从这只言片语中大概明白了些什么,崔嬷嬷轻轻叹了口气:“这又是何苦呢?”

    那是个冗长的梦。

    梦里只有南宫寒尘,他安静地看着她。冰色的眸子里竟融有几分化不开的柔情,他向她张开怀抱,徐徐的,绽开微笑。

    “那天你来不及告诉我的话,究竟是什么?”她终于问出了这个困扰她八年的问题,“我在你的心里到底算什么?”

    记忆中的寒尘从来不曾笑得如此刻温暖,仿佛春天里和煦的阳光,消融了冬日的冰雪。他轻轻地将秋离拥入怀里,温柔地对她耳语:“我把你当作我的妻子,生生世世。”

    莫秋离在南宫寒尘的怀中幸福地流下眼泪。明知道这只是个梦,却依旧沉醉而满足。那就不要醒来吧,温柔的南宫寒尘只在梦里,她最想听到的答案也在梦里。跨越阴阳的界限,他们只能在梦中才可如此相偎相依,那就不要醒来吧……
口问她:“为什么你叫他救你?为什么……”声音突然低下去。
第13章:拾

    紫星阁。

    阁中白塔高耸入云。塔身如玉,塔顶的明珠熠熠生辉。塔底延伸出的玄色长廊中,紫衣女子仰首看着塔尖。南宫怀远静默得站在她的身后。明黄的衣袍上猛龙张牙舞爪,似乎要腾空而飞。然而帝王的脸上却不见了一贯的威严气度,却是憔悴得很。这样过了很久,怀远终于没了耐性:“你到底帮还是不帮?”

    紫姬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仍然兀自仰首看塔,微笑道:“大泽国民只道是他们的皇帝有多宠爱他的紫妃,不惜千金为她造了这座‘通天塔’。可谁又知道——”她转过身来望向怀远,“那原本就只是个交易呢?”紫姬美丽的笑容仿佛在瞬间结了冰,神色一凛:“我只允过帮你一回,为你守住秘密。别的,干我何事?”

    “朕没有想过要命令你。”怀远缓缓道,“朕虽不知道你要了‘皇妃’的身份何用,却也明白这对你意义重大。你的身份是朕给我,朕亦可以收回——你不是不懂。”他的声音极为平静。紫姬秀眉一挑:“你威胁我?”怀远轻笑:“这哪里算是威胁?不过是彼此彼此,各取所需而已。“顿了顿,接着,“更何况,朕的把柄也在你手里。”

    紫姬展颜微笑:“到底是聪明人——不过,我一直不明白。留我这么危险的人在身边,你……不害怕?”怀远突然哈哈笑起来:“害怕?这普天之下何曾有朕害怕的东西?”

    “既如此……”紫姬冷冷笑着,极轻极缓的语调,看向他,“今日又为何来找我?”

    这一句,让怀远脸上的笑容猛然凝固了。

    是呵,纵他如何神通广大,也仍然无法让秋离醒过来。他只能寄最后的希望于紫姬的巫术。或许,他真的害怕了。

    紫姬的眼中的光芒顿时黯下来,脸上现出复杂的神情,却迅速恢复了冰冷:“我帮不了你,请回吧。”

    怀远沉默着,千万种情绪在他的眸中流转过。终于,他轻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有办法的,算朕……算朕求你……”帝王的声音仿佛一瞬间衰老了许多,紫姬惊讶地看向他,那张年轻俊美的脸上赫然刻满了沧桑。若是他威胁她,逼迫她,她都不会恼怒,然而他竟然在哀求她!为了那个女人,他不惜折损他最引以为豪的骄傲!

    惊讶顷刻转为愤怒,一抹紫色迅速飘进塔里。塔门重重地合上,她的声音从塔中传来:“你也病了!先救救你自己吧!”

    “通天塔”中静坐了数日,不知外面什么光景……

    那女人,醒来了么?哈,她的生死关她何事?倒是死了干净!

    紫姬这样想着,起身开了窗户。阳光从塔外射进来,刺眼而夺目。塔中久不见阳光,突然被笼罩在这光芒下,反倒有些不适应。紫姬下意识地抬手遮住眼睛,目光一扫,看到仍旧守在塔下的南宫怀远。明黄的金丝袍在耀眼的阳光下亮色不减分毫。

    “他在那里站了很久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紫姬回头,看到一身青衣的英武男子,剑眉星眸,执剑而立。她并不惊讶,这塔中的密道本就只有他知道。大泽国的镇国大将军,南宫怀远的心腹大将,欧青阳。

    “哦。”紫姬随意的应了一声,重回到榻上盘膝坐下,又望向欧青阳,冷笑道,“怎么?心疼你的主子了?”

    “他不是我的主子。”欧青阳不假思索地反驳,“我的主子只有神帅破天,你知道的。”紫姬冷哼了一声,微微闭了眼。欧青阳强忍住对她态度的不满,继续道:“就不能帮帮他?你不会没有办法。”紫姬仍旧闭着眼,语意慵懒:“你好像比我高明得多吧,青阳护法。”欧青阳终于怒了:“别跟我阴阳怪气的!我法力尽失你不是不知道。否则,何苦来找你?”紫姬豁然睁开眼睛,瞪着他:

    “如今朝我吼什么?害你法力尽失的人可是我?要不是为了保住夕若的真身,你也不会落得这样!谁叫那女人没用,只会拖累旁人!”

    “那不是圣妃的本意。当时的情况你知道,圣妃身子弱,又不会武功。若不那样做,如何能同神帅一道转世轮回?别说只是用我的法力,哪怕是要我的性命,也自是情愿。”

    “可真是个忠心耿耿的奴才!”紫姬冷笑,“可惜人家早将前世忘得一干二净,哪还记得你的好。”

    “紫月……”欧青阳的声音突然低下去,“我知道——你对圣妃有成见……”

    紫姬听得这一声“紫月”,突然失了神。这个早已遗落的符号又被重新拾起,听来竟觉得莫名酸楚。

    大泽国的传说中,‘战神’破天出征必有两大护法随战。左护法青阳,善战,工暗杀攻防术。右护法紫月,善谋略,工策算巫卜术。

    “就算你有万般不愿,为了神帅,定要护圣妃周全!”被青阳的话打断了思绪,紫月恍然回过神来:“你潜入宫中那么久,可有神帅的消息了?”

    青阳叹了口气,摇头,忽而又顿住,一脸坚决道:“不过我肯定,神帅一定还活着。人间那样一次小小的战役,岂有他战死的道理?”转向紫月,问道:“你呢?用你的占星术竟也无法知晓他的下落吗?”“前世的记忆仍未苏醒,仙籍已没,人间无迹。叫我从何占起?”说完,紫月又幽幽一笑,“亏了你还记得神帅,我只道你当人间的镇国大将军,忘了主呢。”

    听出了紫月话里有话,青阳道:“南宫怀远是个好皇帝,有勇有谋,文武双全。确有几分可敬之处。如若不然……紫月护法也不会成了他的紫妃……”

    “你这是什么意思?”紫月怒道,“我这般只是为了有个安全的身份留在宫里,得了这通天意的白塔,好早日得到神帅的消息。你当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我哪里知道。”青阳飞身上了窗边的房檐,朝塔下的南宫怀远看过去,“我只知道南宫怀远是个难得的君子,纵是有人倾心于他也不算什么稀罕事。”

    紫月脸色阴沉下来,正待反驳,却见青阳笑意深长:“当然……南宫怀远比起神帅,却终究只是个凡人,怕是入不了紫月护法的眼。”

    “青阳护法。”她淡淡的看他一眼,声音是无以言说的冷漠,“我的事情还不论你来管。”

    欧青阳一愣,眼中似有些莫名的情绪流转。然而,紫月不再理会曾经的同僚,转身下了楼梯,打开紧闭的塔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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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 17:00: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4章:拾壹

    夜色渐浓,楚环宫内寝之门依旧紧闭。药香缭缭,熏得人直欲闭眼。然而,此时的宫里却无人敢有一丝倦意。

    又几个时辰过去,坛中的一炷香眼看着又要燃尽了。一个小丫鬟有些耐不住,轻声对旁的同伴说:“紫姬娘娘的巫术似乎也没什么作用。”另一个听了,也微点了头:“可不是,都进去那么久了,只怕……”看到前面梁总管狠狠瞪过来的一眼,吓得住了后面的话。身边的老嬷嬷见状也低声恶道:“小蹄子再胡说?看不撕烂你们的嘴!”两个丫鬟赶紧捂了嘴默默立着。

    像听到了些什么似的,一直静坐着的帝王突然轻叹了一声,几不可闻,却仍是入了身边梁总管的耳里。便俯身低语道:“皇上,您先闭眼歇歇吧,待会子有了动静奴才再叫醒您。”

    怀远皱了眉,却只是不应,双眼血丝满布,红得骇人。

    “皇上——”嬷嬷的声音有些微颤。她走上前,扶住帝王的手,然而那手背上的温度却让她猛然一惊。那样的冷,那样的凉。小时候就是这样,害怕的时候就浑身发凉,却从不肯对别人讲。或许那时的他是明白的,即使他要说,又有谁肯听呢?世人的眼里,只有二皇子罢了。

    看着怀远佯装从容的表情,嬷嬷只觉得心酸。忍住了快要流出来的眼泪,说:“皇上还是稍稍合眼,等里面出来老奴一定叫醒您的。”怀远终于抬了头,仿佛有很多话要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这样愣了很久,方低唤了一声:“嬷嬷……”

    嬷嬷终于忍不住眼泪:“老奴知道,皇上……您的心思老奴都知道……”抬手擦掉了泪,又重新宽慰怀远,“莫姑娘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看到您这样子,姑娘怕也会自责呢。”怀远轻轻点头。嬷嬷见状才微笑起来:“这样才对!您小睡一会,醒来的时候莫姑娘一定就醒了。”

    梁总管赶紧拿来一个枕子,怀远仰首躺下,又突然起身向嬷嬷吩咐一声:“记着到时候一定要叫我,无论如何。”见嬷嬷点了头,才又重新躺下。

    一炷香尽。宫内寂寂无声。

    突然,“吱呀”一响,紧闭的寝门终于开了。所有人都是心弦一紧,看向从里面走出来的紫衣女子。

    紫姬满脸疲惫,举目往屋中一扫。看到仍旧躺在座中沉睡的怀远,神色一动。

    “莫姑娘她……”嬷嬷赶紧上前轻声询问。

    紫姬闻言叹了口气,缓缓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没有办法了。”

    嬷嬷听了,只回头看着座上沉睡的怀远,忙又转了头不忍再看。梁总管开了口,神色恭敬:“嬷嬷,是不是该叫醒皇上?”

    “再等等吧,”嬷嬷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沉重:“以后怕是难得有这样的时候了。”说完,又转而望向紫姬,道:“他守了几天几夜没合眼,这才刚躺下不久。”

    紫姬望着怀远,点了点头,说:“我明白。”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最后,在脸上化开一个微笑,半含苦涩半含愁。显得那般脆弱无力,似乎一触即碎。气势凌人的紫妃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却在稍后的一刻归于寂然。

    年轻的帝王醒来,略顾了四周,从众人的表情中读出了什么,眼中的那抹红色迅速蔓延开去,燃成一腔怒火,仿佛要烧尽目光所及的一切,终于,盯住面前的那一袭紫衣,声音冷到绝望:“你——为什么不救她?”

    紫姬的脆弱在瞬间枯萎,竟似乎根本就没有存在过。美丽的脸上再也看不出别的情绪,只有融到骨子里的冰冷。她用凛冽的目光狠狠地向座上那人回过去:“我只顺从天意,是天不容她!”

    “啪”的一声,怀远拍案而起,刀子一样的目光凌空直向紫姬。所有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天子之怒,伏尸千里。

    然而,紫姬却仍然神色自若,仿佛这本就与她无关。

    看着怀远渐渐攥紧的拳头,嬷嬷赶紧上前握住,柔声道:“赶紧进去看看莫姑娘吧。”帝王略一沉吟,重重点了头。转身拂袖而去,入了楚环宫内寝。一干人都长舒了口气。没有人察觉到紫姬迈出门的一丝微叹。

    有些错是无法回头的吧——可是还不到最后,却不一定……不一定是错了呢。

    第15章:拾贰

    紫色的宫轿从楚环宫往紫星阁行去。

    轿上的紫衣妃子有些虚弱地闭上眼睛,忽又重睁开眼,猛一阵撕心的咳嗽。脸上只余下惊人的苍白。

    “娘娘!”轿外的贴身丫鬟担心地向里叫了一声,却碍于主子捉摸不定的性子,不敢开了轿帘去看。紫姬用丝帕捂住嘴喘了一会,才开口说:“我没事。”虽这样说,声音却仍是虚弱得很。

    真不知是怎么了,为了救那个女人,竟险些连命都丧了。她原本有千种万种的理由可以恨她,可为什么在过去的那十几个时辰里,她竟然鬼使神差的拼死相救?虽然到最后,她仍然没能救了她。

    怀远似刀刃般冷利的眼神又插进心里,耳畔犹是那一声全无温度的指责:“你——为什么不救她?”

    其实在心里反驳了千百遍,到了嘴边却全没有否认。轿中紫姬微闭了眼,只喃喃一句:“不是我不救她……”

    “哈哈哈哈——”

    突听得一阵笑声,仿佛是九霄之外的咆哮,又似乎只在耳边呼吼。那其中像是夹带着某种疯狂的力量,一种足以震撼天与地的力量!

    “谁?是谁?”紫姬惊恐地睁开眼,一把扯开帘子。轿夫赶紧落了轿,丫鬟凑上前去只是一脸不解:“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刚才谁在笑?那声音,你没听见?”

    “回娘娘,奴婢没有听到什么声响。”虽然着实被主子这一句给吓倒,却到底是训练有素的丫鬟,只低头答了这一句。

    看来这笑声别人竟然听不到。

    紫姬更加谨慎起来。赶紧下了轿,向前走了一段,直到将轿子落在很远处才停下来。微一抬头,早已恢复了镇定,冷然道:“到了我面前还是请立刻现身吧——任你是谁!”

    “哈哈——”

    那笑声又重漫天盖过来,一个声音穿透九天,极尽威严:

    “紫月护法是与我说话么?”

    紫姬惊道:“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究竟是什么人?”说罢,迅速出手,屈指为剑,赫然闪过一道寒光,一如此刻她的眼神。

    似乎丝毫不在意女护法的敌意,那声音竟“嘻”了一声,严肃在顷刻间转为戏谑:“还是这么凶巴巴的,好可怕呀!”

    这句话听来像是个玩世不恭的少年,全不似前一刻的威严。然而就是这一句,让身经百战的女护法心中猛然一沉,感觉到久未曾再有过的惊恐。

    他竟然也来了吗?那么,这世道便真的不太平了……

    通天塔。

    紫衣女子正盘膝而坐,运气疗伤。听见一声响动立刻睁开眼,闪电般的速度在周围布下结界。看到来人是欧青阳,才舒了口气。却因疗伤突然中止而伤了元气,她有些吃痛的捂住胸口。

    青阳护法见状略皱了眉:“你伤得很重。”

    紫月忍住痛:“我知道。”

    青阳沉默了一会,忽然卸下佩剑,走到紫月身后也盘膝坐下。感觉到女护法的戒备,微微笑了:“不放心我?”

    “将背后的空门暴露给对手,可是大忌。左护法不会不知。”

    像是早就料到了这样的回答,青阳淡淡的说:“我只知道我们从来都不是对手。”紫月闻言一惊,回过头望向他。他只是一笑:“那么多次并肩作战,连生死都是放在一处的,却连这点起码的信任都没有吗?”

    紫月愕然:“竟然……是这样想的?”

    “虽然如今我没了法力,但靠着内力也能帮帮你吧。”青阳不顾她的意外,道:“让我试试吧,相信我。”

    紫月点点头,第一次将自己的性命毫无防备地交给另一个人,只因为他口中那一个“信任”。

    其实对于这个男子,是再熟悉不过了。多少次的冲锋陷阵,他们并骑而驰,在破天的战旗下左右迎敌。沙场上,他与她是一双并行的苍狼,挥刀斩将,削铁如泥。天衣无缝的配合让敌人防不胜防。只有战神的左右护法共同出击,方能有这致命的杀伤力。

    但这杀伤力却并不完美,由得破天一语道破:“你们之间只缺了一样——绝对信任。”紫月护法闻言只是一声冷笑:“只怕这世上并不存在这东西?”谁能保证战场上那指向敌人的剑不会在某一日抵在同伴的喉头?她只信自己,不信地,不信天,甚至对破天的那份爱和崇敬,也是带着三分的犹疑和猜忌。如今,她却不知为何这样无所顾忌的相信了欧青阳。难道只因为没了退路?

    感觉到背上指走如风,数处大穴被一一封住。心头一动,额上有冷汗冒出。等到所有穴道都被封住的时候,就算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都可以杀了她,更何况是这个大泽国的镇国将军?倘若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可以在失去反抗的力量之前制住他,要是再继续下去,她便一丝一毫的余地都没有了。她在手中聚起光剑,在这样的险境中随时准备出手。

    然而,直到最后一处穴道被封,手中的光剑却依然未动。

    身后的青阳也已经大汗淋漓,却顾不得疲惫轻声笑起来。“你笑什么?”紫月看不到青阳的表情,不禁疑惑。青阳笑着说:“我刚刚可是怕得很,你要是一出手我立时就没命了。”原来青阳早已经觉察到紫月暗中蓄满的杀机。

    “谢谢你,”青阳突然止了笑:“到最后你还是信了我。”

    紫月没有说什么,只觉得温暖。不知是因为青阳掌中源源输入她体内的真气,还是因为别的。这种柔和却让她莫名觉得不适应,而同时她也感受到身后的力量已经渐渐变得微弱,那人竟是竭尽了全部。心头一热:

    “不要命了吗?”

    “昨日你不也是拼了命救圣妃?”青阳反问。紫月有些自嘲地笑起来:“你觉得奇怪吧?我自己都不明白。”

    “我相信你是尽了全力,只是——”

    “只是奇怪我为什么救不了她,对吗?”紫月一笑,接过他没说完的话。青阳不否认,略一点头。紫月接着说:“她自己不愿意醒来,我没有办法。我几番想潜入她的意识,却被她体内的力量反噬回来。”

    青阳大惊:“她不过一个弱女子……”

    “弱女子?”紫月打断他的话:“你可别忘了!她是圣妃,体内有神帅的力量相护。”

    “你的意思是说只有神帅才能救她?”

    “那倒未必……”突然听到塔下守门的奴才传报,紫姬止住了没说完的话。

    接着有丫鬟上塔,在紧闭的门外请了安,道:“娘娘,楚环宫那边有消息了。”

    紫月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吩咐道:“说下去。”

    “那边的人说——莫姑娘她醒过来了。”

    青阳惊讶地看向紫月,她却依旧神色自若,仿佛早已料到一般。青阳运功解开了紫月全身穴道,看到她的身体竟然有了些许颤抖。

    “难道是神帅回来了?”青阳激动地站起身来,却似乎有些体力不支,踉跄着退了一步。

    “不……不是神帅。是他来了,果然是来了!”

    欧青阳大惊:“一个力量可以和神帅抗衡的人?”紫月点点头,缓声:“这天下除了天帝和神帅,也便只有他了。”

    “冥四皇子?”

    提起这个人,紫月护法的脸色也不禁变得沉重起来:“不。当初年幼的四皇子,如今早已是冥帝了……虽然不知道他此次前来究竟意欲何为,但来者不善,不得不防。”

    青阳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神色陡然一凛:“只怕是和冥太子龙晟的死有关,八成是找神帅寻仇来的吧。”

    紫月并没有再说什么,她隐隐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并不如想象的那么简单。或许,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个开场。暂时的安宁之下酝酿着一次比百年前更甚的腥风血雨。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16章:拾叁

    楚环宫一夜之间换了光景,原本素色的宫帷都改了喜庆的大红,竟似过节一般。这是皇帝的旨意。莫秋离记得自己睁开眼的那一刻,憔悴的南宫怀远像个孩子一样笑起来。手被他紧握在掌心,久久未曾松开。望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莫秋离觉得心疼。尽管眼前的人不是南宫寒尘,她却以为仍在梦里。

    按怀远的要求,莫秋离换了一袭水红色长裙,说是要图个吉庆。怀远向来不信这一套,如今却不知怎么的,先前还请了些道士来驱邪。等秋离换了衣出来却不见了怀远,正纳闷,嬷嬷已经笑着凑上来:“姑娘穿上这一身可真是漂亮啊!”

    见到嬷嬷,秋离忙问:“怀远哥哥呢?”

    “刚刚紫姬娘娘那边来人,说有急事找皇上过去……”说着,嬷嬷瞄一眼秋离渐渐沉下去的脸色,解释道:“皇上本是想等姑娘出来再去,只是那边催得急,像是有什么大事情。”

    见秋离的眉头锁得更紧,又赶紧补充:“这次救姑娘,全靠了紫姬娘娘,原还被皇上给委屈了,这不皇上他也过意不去,才……”

    “嬷嬷,”秋离有些不悦地打断她的话:“其实不用对我解释什么,紫姬是他的妃子,去她那里再应该不过,我凭什么管?”

    嬷嬷正要回话却被秋离打住,只说想一个人静一静。嬷嬷便带了丫鬟太监退了出去。

    天色渐晚,莫秋离独自往后花园里去,扶住一棵杉木暗自叹了声。

    突然,一个陌生的男声紧随上她的叹息之声,打破了这寂静:“告诉我,谁惹你了?”

    秋离被这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竟然有陌生男子出现在她的后庭!她赶紧四下张望,却没有见到半个人影。或许是大病初愈才出现了幻觉罢,秋离兀自笑了一下,但笑容却很快消失了。因为她确信她的确听到了另一个笑声,清晰地绕在她的周围。绝不是幻觉。

    “喂!我在这儿呢,在你的头顶上!”

    听见这一声,秋离立刻向后退了几步,抬头,果然看到一个陌生的绛衣男子稳稳地坐在杉树枝上。

    似乎很恼于眉前的一绺长发,他鼓足了气一下子吹起来,接着露出亮如星子的双眸,笑容一展竟让俊美的脸上平添了几分顽皮,几分邪气。细看起来,这人似乎也并不是那么陌生,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见莫秋离看着自己发呆,那男子更是笑得开了,道:“想不起来了?咱们可是在梦里见过面的。”这样一说,秋离立刻想起来了。沉睡在梦里与南宫寒尘相聚的时候,是这个人闯了进去,将自己从那美好中硬生生的拉了出来!想到这里,秋离已经气得咬牙切齿:“原来是你?”男子似乎全然没有看到她的愤怒,仍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不然呢?你以为凭那个不自量力的女人就能救了你?”

    莫秋离更是气恼,仿佛是在发泄出所有愤懑的情绪,拼命捶打着这棵杉树,一边大声叫道:“都是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出来?为什么要拆散我和寒尘?”

    “啧啧!”声音却从她的身后传过来:“你这女人好没道理!要是一直睡下去你可就没命了——我是在救你。”

    秋离转过身,那人果然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不再理会他,只是蹲下身靠在杉树上坐着,恨恨道:“谁让你救了?”

    “看来脾气不小嘛!”绛衣男子又是一笑:“倒没怎么变。”

    秋离抬起头::“我们以前见过?”

    “嗯……”他假装沉思,旋即又露出了笑容,问:“你要听上辈子的,还是这辈子的?

    秋离默然。眼前这人似乎完全是少年心性,总觉得他说的话也是少年的戏言,全然分不出是真还是假。那男子好像明白了秋离的心思,笑言:“你可别不信,我既认识夕若也认识莫秋离。”听到这句,秋离惊得站起来。

    他似乎很满意这句话的力量,得逞似的笑起来:“看吧?连我都不记得,你可犯了多大的错误!”看到秋离仍然是一脸不解,便揭了谜底:“我是‘龙魄’,想起来了么?”

    然而,莫秋离却依旧满是茫然,只盯着他不出一语。自报了姓名却还是没有效果,这显然大大出乎那男子的预料,也很是让他恼火。几步跃到秋离面前,几乎足不点地,却仍旧不甘心道:“我是龙魄,冥四皇子——你竟然忘记了?!”

    莫秋离听了这话才瞪大了双眼,叫起来:“小骗子?你是小骗子?”虽然曾经一直对她这样的称呼很不满,但今天听起来却觉得格外悦耳,这说明她还是没有忘记他的。龙魄满意地笑起来:“亏你还记得,否则我今天可是颜面不保啊!”

    秋离终于想起来眼前的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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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 17:02: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7章:拾肆

    在莫秋离少女的时候,也是这样突然的碰到了一个古怪的少年。

    一如今日的语气,只是个纨绔公子的模样。看起来是个富贵人家的子弟,竟然敢在她面前谎称自己是四皇子。少女秋离便指着他骂起来,全然顾不得平时的淑仪:“你好大的胆子,连皇室都敢冒充!你可知道我是谁?当今圣上只有两个皇子,我比谁都清楚!哪里来的什么四皇子?”可这少年除了说谎,却实在没别的什么不好。

    第一次遇到他的那一天——

    寒尘和怀远整日在皇上那里议事,说是天有异像。两个皇子便不能陪着少女秋离,而婆婆也早回了林子。这少年正在她无趣的时候出现,曾给她带来了很多快乐。尽管,她一直认定他是个小骗子。

    几天后,他却莫名的不再出现,甚至没有通知她一声。

    “那时候你怎地突然消失了?”秋离问。龙魄得意地答:“那时父皇急召我回去传位于我。你瞧!如今我已经是一代帝王了。”秋离听罢,却只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讽道:“这么说来你倒从四皇子变成皇帝了?”龙魄却是少有的严肃:“正是如此。但冥界的帝王并不叫皇帝——叫冥帝。”

    秋离显然没有料到龙魄还会顺着她的调侃往下答,“哼”了一声:“管你什么‘帝’的,尽是谎话,我只知道这天底下只有一个帝王,便是我的怀远哥哥。看来你除却样子变了,别的倒没改,如今是个‘大骗子’。”龙魄却不生气,嘴角一扬:“那你喜欢‘小骗子’还是‘大骗子’呢?”

    莫秋离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人说话还真是没有章法,让人完全琢磨不透。也不知这会又想怎样。只得随口答道:“我可记不得‘小骗子’长什么样了。只见过一面而已,再说……”

    秋离未说完的话再也没能说出口,她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情景。她竟然又看到了当年那个鬓发飞扬的俊俏少年,精致的眉眼略显得稚嫩,目光含笑,依稀透着恶作剧成功后的得意。秋离抬起手,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次睁开眼,同样的笑容却盛开在另一张俊美的脸上——相似的眉目,分明有了成熟的味道。仿佛是莲,开到极盛。

    “那是好几百年前的样子,连我都险些记不真切了。”他依然是笑着,却让秋离更加惊讶。看着她一脸疑惑的样子,龙魄眸子中的笑意更深,接着说:“上回来见你特地变成少年模样,年纪相当才好交流沟通啊。”

    莫秋离只盯着他,不说一句话。

    龙魄朝四周望了望,而后目光又聚到秋离的身上,很不满地摇起头来,道:“这大红的颜色不适合你。”说完,拂袖一挥,所有的红色宫饰都换了清浅的颜色。身上的水红色长裙也变成了一袭湖蓝。

    他这才满意地咧开嘴角,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便穿这颜色。”见莫秋离一脸疑惑,才恍然大悟似的拍拍脑袋,笑道:“不对,准确的说是夕若——她喜欢这颜色。”

    一直沉默的秋离突然微笑起来。

    龙魄大喜:“你相信我说的话了吧?”

    莫秋离点点头。其实,有什么不能相信的?说她是圣妃的转世她都信了,还有什么不可思议的?更何况,她相信她曾经真真切切的见过夕若。

    她突然有一种预感,从此以后,她的生活再也不会有平静。对于这些难以置信的事情,她唯有接受和承认。由不得她怀疑,更由不得她抗拒。

    只一刹那,她恍然醒悟过来。

    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遇到了这个少年心性的男子,她竟然也像个少女一般笑闹起来。那些话,那些动作,完全不由她的控制,像是被压抑了许久的少女情怀终于找到了出口。记忆中她也曾经有过少女无忧的快乐时光,从开始到结束,只有那么短暂的一段。这欢笑在她的寂静的生命里显得如此突兀,却让她怀念至今。

    曾经的压抑是为了完成她的使命,可现在连破天都不在了,她这个圣妃还有什么用呢?从那天起,她的人生再也没有了方向。仍然是压抑,失去了责任,失去了爱人,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莫秋离还有什么资格快乐?

    她低下头,苦笑。

    这一切被龙魄看在眼里,仿佛是读懂了她心中所想。他略一皱眉,眸子里闪电般划过一道浅蓝色光芒,仿佛要正要慢慢溢开去。他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却突然飞身起来,一抬手将疾速掠来的一片红羽夹在指尖,一瞬间,那抹浅蓝色瞬间消失得无踪,墨黑的眸子换了炽焰般的红色,热到极处竟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寒冷。

    他回头望了秋离一眼,终于如闪电般向前飞驰去。

    “我还会回来的。”

    等莫秋离抬起头来,只听到这一句话,却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那声音让她觉得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又是一次不告而别,不过他还会回来的吧,像以前一样。只是不知道这一次会是多久。
第18章:拾伍

    战场上的冥帝绝不是个顽童。冥帝龙魄此时早已化身为魔。手持赤魂剑,号令冥军精锐与守护人界通道的天军作战。红色的双瞳中,他仿佛看到了地狱之花开满人间。

    冥族战士在拼死冲锋,他们的眼中没有生死,只有胜利!他们知道他们不会失败,因为带领着他们的将领是“龙魄”,冥界的传奇。冥族坚信这个神一样的人物总有一日会给冥界带来极致的辉煌,从来没有人怀疑这一点。天界的战士节节败退,面对冥族的攻击全没有招架能力,只能一个个倒在他们的刀剑下。

    终于,人界之门打开,冥帝仰天长笑,那笑声让天地为之动容!他将手中的赤魂指向苍天,不知那天座上的老儿可曾看得真切:这天地间只能有一个主宰——就是他,龙魄。

    天上突然阴云密布,龙魄带着他剩下的十多个存活下来的战士从成片的尸首上踩过去。那些疲惫的战士们再也顾不得身上的伤,跟着战马上的冥帝向人界之门冲过去……这一刻,他们等得太久了。尽管只剩下十几人进去,也终是胜利了!冥界的人终于踏上了一直以来被天界统领的人界,那么终有一日,冥界的足迹会遍布整个人间,到最后,整个三界只有都是冥界的领地。他们再也不用在阴湿的地底不见天日,他们可以尽情享受天界的美酒,人间的美女,只要他们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

    当所有人进入到人界之后,战马上的冥帝转向他欣喜若狂的战士们,大声道:“我说过,我到过的地方也要让你们去——今天只是人间,过几日便带着你们杀到天上去!”

    战士们挥舞着手中的长戈,仅仅十几个人,却一齐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吼叫:“杀!杀!杀!”

    龙魄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竟然连修罗军都没有出动就破了人界入口,看来没有了破天的天庭还真是不堪一击。可笑!难道天庭除了破天,就没别的人了?这样重要的地方竟连一个把守的将领也没有。那天帝老儿真是老糊涂了!

    此时,天界接到战报,早已乱成一团。混乱中,一个年轻的白衣贵公子偷偷地潜入凡间。

    人界在天界所布的结界之中,全然没有察觉到危险的来临。依旧歌舞升平,炊烟袅袅。

    通天塔中。

    “嘭”的一声,南宫怀远手中的白玉酒杯滑落到地上。碎了。

    他紧紧盯着占星台上走下来的紫姬,眉锁到一处,却闷声不语。良久,才缓缓道:“传说中的灾难竟然……是真的?”

    紫姬慢慢走过来,并不说话。连她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但很快的,年轻的帝王恢复了平静。沉声问:“那个龙魄真的有那么厉害?”

    紫姬点点头,道:“冥界皇太子龙晟死后,尚且年幼的四皇子接管了冥界全部兵权,以一人之力平定内乱,也算是身经百战。龙魄的赤魂剑是幽冥灵怨凝化而成,剑下多一个亡魂便增一分威力。如今死于他剑下的三界亡灵也不计其数。另外,龙魄的性情极为古怪——时而顽劣,时而暴虐,都是因为‘魔瞳’的关系……”

    “魔瞳?”

    “魔瞳是冥界皇室咒术。我也并不能完全领会,只粗略知道龙魄的脾性与他的瞳色有关。黑瞳的时候像个孩童般顽劣;而红瞳之时与魔鬼无异,也最最不好对付。”

    怀远低头沉吟了一声。重重地叹了口气,问:“那龙魄比起破天,如何?”

    “龙魄与神……破天曾经数次交手,”紫姬微微一顿,将差点脱口而出的“神帅”两个字更改过去,接着:“可以说,破天是龙魄唯一有所忌惮的人。”

    “哦,是吗?”怀远随口答着,却显然有别的心思。

    紫姬并不打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他将想到的话告诉她。她相信他们有这个默契。果然,怀远突然转过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问道:“如果……如果让破天出现,是否就可以避免人间的灾难?”

    听了这话,紫姬心中一紧。

    见紫姬不说话,怀远又补充道:“你知道朕是什么意思,朕不想一直错下去。”

    紫姬肯定道:“你会后悔的。”

    怀远摇头:“我不会。”

    紫姬加重了语气:“你会因此付出代价。”

    怀远却只是淡然一笑:“那是应该的,不管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紫姬顿了顿,良久,方缓缓一问:“包括……莫秋离吗?”

    怀远一惊,终于沉默了。他以为他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最坏的结果不过一死。可听到那个名字,心中却是莫名的一空。想起那张美丽的脸,他终于犹豫了。

    那样的代价,他给不起。
第19章:拾陆

    楚环宫里,一袭湖蓝色衣裙的莫秋离纤手执了银针绣线,在雪样的绸缎上来往。绣线在绸子里穿过,发出轻细的摩梭声。

    绣中的鸳鸯戏水栩栩如生,仿佛要活过来一般。然而就到这点睛的一针,执针的人却停了下来。秋离将这未成的绣品放到桌上,看着它微笑。

    站在她身边的崔嬷嬷奇道:“姑娘为何不收完这最后一针?

    秋离道:“没有必要。”

    崔嬷嬷不解。

    秋离微叹一声:“鸳鸯一双,人——却只有一个。”

    嬷嬷闻言却笑起来:“人嘛,原也是一双,只是姑娘未必懂自己的心。”

    听了这话,莫秋离缓缓抬头:“嬷嬷,我不明白。”

    “姑娘不是不明白,怕只是不愿意明白吧。”嬷嬷依然是笑着,却不再继续说下去。

    秋离也不再问,仿佛是明白了。浅浅一笑,若有所思地捧起那帕“鸳鸯戏水”。

    “皇上驾到——”门外突然响起一声通报,却是异样的急促。话音还没落,南宫怀远早已经自己掀了帘子闯进来。

    莫秋离和崔嬷嬷都是一惊,赶紧站起身来。秋离上前,正准备屈身一拜,却毫无防备地被怀远一把拉进怀里。这突然的举动让秋离全没有反应的时间,她听到他的心跳,急促而有力。她想起寒尘临行前的那一个拥抱,银制的盔甲冰冷了她的脸庞。而此时,在南宫怀远的怀抱里,她觉得温暖,甚至热烈,几乎要灼烧她的脸。她感觉到脸上的滚烫,模糊的意识渐渐清醒过来。秋离想用力推开他,却挣脱不了。他反而将她拥得更紧,像是要把她嵌进他的血肉里。

    此时,楚环宫中只剩下他和她。

    她几乎要迷失在他的怀抱里,又被他的那句低声的耳语惊醒:“秋离,做我的皇后吧。”

    “不!不可以!”她惊慌失措,却毫不犹豫地喊出这几个字。

    他感觉到她在他的怀中颤抖、在用力的挣扎,却始终没有放开她,然而紧皱的眉却突然一松,嘴角竟浮起一丝微弱的笑意。仿佛是恍然明白了什么,喃喃道:“只是‘不可以’,不是‘不愿意’么?”

    “有什么分别?”她却是语意悲切。

    “当然不同!倘若是‘不愿意’,那便是你容不得我;若是‘不可以’,那便是天下人容不得我们,我不强迫你,却更不可委屈了你。我便是负了天下也绝不会负你!”

    没料到怀远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秋离心头一热,从他松开的怀中抬起头来。

    “秋离,跟我走吧,大不了不要这皇位,我们一起去过自在的生活,好么?”

    她望着他的脸,良久,终于笑了。她的笑容清婉而端庄,却让他心中,猛然一凉。

    “皇上,”她退后一步,素手扶了裙摆,屈膝拜下。宫廷大礼,礼数周全。

    在这宫中,他以为他们之间全然不需要任何礼数,他甚至从来不对她自称为“朕”。他更不许她对自己行此大礼,可如今他却没有拦她。听到那一声“皇上”,他们之间突然就变得如天地一般遥远。

    他看她在自己面前拜下,却只将双手背到身后。唇边泛起一层苦笑,扭过头不看她。他怕他会忍不住去扶她起来,但他知道——他终究奈何不了她。

    秋离抬头,看着他:“国不可一日无君,民不可一日无主。皇上是明君,是大泽国千秋万代的神圣统领……”

    “那你呢?”他猛地转过头盯着她的眼睛,那目光像两道火舌,让她不敢直视。他却仿佛要将那目光直逼到她心里去,哑声道:“你可以没有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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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 17:03: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0章:拾柒

    夕若不能没有破天,那么……莫秋离呢?在失去南宫寒尘之后还可以再失去南宫怀远么?

    她紧咬着唇,说不出话来。

    怀远终于怒了:“我决意要亡了这大泽!你奈我何?”他朝着沉默的秋离吼出了这一句。

    而在这之前,他以为他这一生都不会这样对待莫秋离。他发了誓要永远温柔地对她,却终究没能做到,但逼他违背这誓言的,竟然还是她。

    秋离似乎也惊了。她的肩膀轻微地抖动着,头压得更低了。过了很久,才垂首出了声,不卑不亢:“请皇上三思——”

    他望着她,却似乎再也读不懂她。

    “大泽国是南宫皇族世代的荣耀,皇上该开创大泽盛世,以慰先皇和……和寒尘的在天之灵。”

    他听她说完,只是一声冷笑,说不出的苍凉味道。他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落到窗边那一只金丝笼上。雀儿扑腾着翅膀,却终飞不出笼子。他长叹一声,又重将目光投向她:

    “从来没有想过这些话会从你的口中说出来……”他苦笑着,终于还是伸手将她扶起。

    那笼中鸟似乎是累了,终于停止了扑腾。收起翅膀安静下来。再也没有要挣脱牢笼的举动,用最终的妥协等待着死亡。

    “呆子……”怀远突然的,轻轻叹了一声。“嗯?”秋离不解。

    怀远微微一笑:“我说那鸟……”

    他,又何尝不是只甘心被囚的鸟?

    “皇上——”她又要说什么,却被他止住。他仍是笑着看她,却是掩不住的疲惫,他说:“我答应你便是。与大泽共存亡,做个好皇帝。”

    像少年时代那样,他轻轻拍了秋离的头。转身离开,却在看到桌上那帕“鸳鸯戏水”的绣品时停下来,默默地注视了很久。而秋离也在同时看着他。看着他紧锁的眉,看着他忧伤的眼,看着他苦涩的笑容,一直压抑在心中的悲痛突然决了堤,眼里的泪也再也止不住了。

    她以为她真的可以装作大义凛然,气势凌人得如同紫姬。然而她终是不能,那一席话竟用去了她全部的心力。好几次她差点软弱下来,想要去牵了他的手,抚平他伤痛。她险些就一口答应了他的要求,差点就说出了那声“好”。

    但她终于还是狠下心来,扮演了属于她的角色。

    南宫怀远收回了停留在绣帕上的目光,也不再回头看她一眼,只是转了身走出楚环宫。

    秋离曾经无数次地看着他走出这道门,却是第一次觉得——他的背影是那样寂寥,那样萧索,那样单薄,那样无助……

    “怀远哥哥!”她忍不住大声叫他,不知为什么,他没有听到。依旧只是向前走,像是踩着锋利的刀刃,举步维艰。

    她冲出去,看到同样站在门边目送怀远离去的崔嬷嬷。秋离跑过去抱着嬷嬷哭,在那副宽阔的肩膀上不敢流出的泪,终于可以痛快地涌出来了。

    “为什么不顺应自己内心的选择呢?”嬷嬷怜惜地问。

    “我不能对不起寒尘!”

    “可是,二皇子已经不在了。谁会怪你?”

    秋离放开崔嬷嬷,苦笑道:“嬷嬷你不明白,夕若只能嫁给破天。”嬷嬷却仍然微笑,缓缓地说:“那莫秋离,为什么不能嫁给南宫怀远?”

    秋离闻言一怔。她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少年时代的南宫怀远问少女莫秋离:“如果你不是夕若,如果没有什么前世今生……你,会选择我吗?”

    她记得她红颜如花,脸庞飞霞,她只是轻轻点了头,他便笑得眼中带了点点晶莹。

    那已经是数日之后。

    莫秋离进到他的承贤殿,他正全神批着折子。仅仅只是几日之间,就清瘦了许多。他抬起头来看到她,满是倦色的脸上便换了笑意:“什么时候来的?”他温柔地问她。

    她却并不回答,只没头没脑地抛给他另一个问题:“寒尘他,是真的不在了?”

    怀远一惊:“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是不在了吗?”她仍旧不依不饶。

    怀远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却终究点了点头,答:“是的。”

    莫秋离温婉地笑起来,依稀带着点调皮的味道:“那么,即便秋离说要嫁给怀远哥哥,破天也不会生气吧?”

    怀远放下手中的折子,似乎好一会才彻底地回过神来。脸上一览无余的欢喜的神色。他起身,走到秋离面前,轻轻揽她入怀——

    “我终于等到你了。”

    第21章:拾捌

    残破的寺庙。四周的柳树也已然衰败,杂草丛生,偶尔有几只鸟从荒草中惊起。青苔爬满石阶,绿油油一片。

    废墟中,却站着一个白衣贵公子。

    轻灵的白色,片尘不染。肤色白净,薄唇皓齿,明眸之中涌动着清雅卓绝的光芒。长发轻束,风动衣衫。若是没有看到他腰间的刀,你会误以为他是个书生。他看着远处,突然微笑。这一笑更让整个人透出一股绝尘脱俗的气质,那分明就是仙人。

    他猛然抽出刀来,宝刀在空中发出清灵的龙吟。挥刀一横,周身显出一派非凡的霸气。他的目光赫然冷却,变得如同刀光一般寒凉。笑意凝固在宝刀里,终于变成杀人的利器。

    斩云刀。汲取天地之灵萃,万物之精华,被视为天界之灵物。

    能持有斩云刀的只有一个人——天界七皇子“沐涯”。

    曾有人说七皇子的气度适合用剑,灵动飘逸的剑意才可匹及他的光华。然而后来,却没有人再说这样的话。因为普天之下绝对没有另一件神兵能配得上这位清绝公子。沐涯的灵逸和斩云刀的凌厉如同并生的双翼,刚柔相济,任刀下是人是鬼还是神,都叫他魂飞魄散。

    神兵是灵性之物。却很少能如愿等到宿命的主人。无疑,斩云刀是幸运的。同样的,赤魂剑等到了“魔少”龙魄。

    沐涯负手而立,背向着这里唯一的入口。

    “七殿下!”两个声音从背后传来。他转过身,看着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青衣男子与紫衣女子,和颜微笑。两位护法起身,恭敬地垂手而立。

    沐涯扫视二人一眼,目光突然顿住,看到紫月一袭淡紫长裙,蝴蝶宫鬓,笑道:“紫月护法这样的装扮可是少见呢。”

    紫月的头垂得更低:“七殿下召唤得太急,属下没来得及准备,失礼了。”

    沐涯略一点头,脸上的笑意在瞬间消失,微皱了眉:“人界入口被攻破的事你们可知道了?”两位护法也早已猜到了七皇子的来意,点头。

    “你们以为如何?”沐涯沉声问道

    青阳答道:“神帅负责入口之时,一直派以重兵把守。无论如何也必有三个良将护岗,兵士都是精挑细选的精英,若是冥军主力军的进攻,神帅必会亲自上阵。”

    沐涯笑意深长:“你是在质疑我父皇当初的决定?”

    “殿下是忘了,”青阳毫不迟疑:“从一开始属下就反对天帝遣神帅下凡的决定。现在也仍然如此,简直就是荒唐!若是神帅还在的话,就算是他冥界修罗军来了,入口也绝不会失守!神帅他……”

    “青阳护法!”一直沉默不语的紫月突然喝止了青阳的话:“你的话太多了!”

    青阳先是一愣,却猛然明白过来。

    她是在救他!他只想替神帅吐出这许多委屈,可他确实是忽略了——在他面前的,站着多么危险的人物。她这一声叫出来,无疑也冒犯了七殿下,竟是为了他!

    而很久以前,他以为她是个心中只有自己的人。

    沐涯仿佛也看出了紫月的用意,却并不揭穿,仍然只是微笑:“紫月护法有何高见?”

    “我只是不明白,天朝不乏善战的将领,入口怎么会无人设防呢?”

    “当然有,只是负责入口守卫的霍拿大将军用人不当。那些领军的主将都闻风逃了,而霍拿将军也未及时赶去增援。”

    “哦?”紫月微微一笑:“霍将军这次麻烦可大了。”

    “丢了人界入口自然是罪不可赦。”

    “的确是……死有余辜。”紫月缓缓地说出这一句,似是漫不经心,却让沐涯的脸色顿时一变。紫月仿若未见,笑着接下去:“七殿下不想让我们见见他?”

    沐涯看着眼前微笑的紫衣女子,过了许久,突然朗声大笑起来:“破天的谋士果然是不一般,今天真的领教了啊!”

    说罢,举起斩云,刀光一闪,一个黑色包袱从荒草中一跃而起,挂到斩云刀的刀尖上。他轻轻一挑,抛到两位护法面前。

    一个犹带着淋漓鲜血的头颅赫然出现,面目狰狞可怖。

    紫月虽然早已料到,却还是不忍目睹,别过头去。青阳却是被惊得无语。那个头颅竟然就是霍拿将军!

    这个在破天离开后,于天朝中掌握大半兵权的顺天大将军,曾也为天朝立下汗马功劳。也是现在天帝最器重的大将,正是风头正盛的时候。居然在个荒郊野外,突然看到了他的头颅!
第22章:拾玖

    沐涯转向青阳:“青阳护法,你难道不乐见么?我记得你素来与这家伙不合吧。”

    破天在朝的时候,霍拿将军一直与之作对,论带兵打仗自然是比不过破天,却处处使些阴损手段,破天自是不屑于与他一般见识。青阳却是气不过,因此与霍拿常起冲突。两人的不和在天朝也是众人皆知的。

    然而,现在这人死了。青阳却并没有高兴的感觉,只是觉得可怕。可怕是不是死人,而是杀他的人。

    没有等到回答,沐涯追问:“两位护法难道觉得这人不该死吗?”

    “死自然是该死,”紫月不紧不慢地答:“只是……死在此时此地,又未免太不合适。”

    沐涯略一挑眉:“哦?那依紫月护法看,怎样才合适?”

    紫月似乎并没有打算继续回答下去,只是垂首,微笑不语。

    沐涯仿佛越加起了兴致:“有意思。你不必顾忌什么,但说无妨”

    紫月缓缓抬起头,目光陡然变得犀利:“天帝他怕是还不知情吧?”

    沐涯终于展眉微笑起来,抬手,清脆地击掌:“好!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我的事情必须在父皇查出真相之前办完,二位可愿意合作?”见两人脸上的疑色,便又补充:“当初皇祖与大泽的始皇帝订下盟约,在大泽帝都不设天眼,因此这里的行动都是安全的。”

    青阳毫不犹豫地拒绝:“在找到神帅之前我们不能擅作决定!”。

    沐涯像是早就料到了他的回答,并不说什么,转而望向紫月:“那右护法呢?”

    紫月沉默,清丽的脸上犹是漠然。

    沐涯并没有动怒,反而笑意更浓。他走到青阳面前,道:“左护法的忠心耿耿令天下人感动,遗憾的是——不够聪明。”

    欧青阳面色一白,正欲反驳,却被紫月一手挡了开去。仿佛是冰霜消融,冷漠的面容中浮现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七殿下此言差矣。左护法活得纯粹,不懂得权术手段,却自是光明磊落。”

    沐涯似乎有些意外,不禁用审视的目光将二人扫视了一遍。破天的左右二护法貌合神离是众人皆知的,如今却怎么这般不寻常起来?青阳似也有疑虑,转头看紫月,她却依旧神色淡淡,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然而,沐涯却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朗声一笑:“也难怪父皇当时那样的安排。”声音压得很低,却足以让两个人听到。沐涯似乎有些犹豫是否要继续说下去。

    紫月立即接道:“七殿下有话请讲。”

    沐涯一声清咳之后,才缓缓开口:“青阳护法年轻有为,又衷心护主,自然将其法力封印才稳妥;而紫月护法一向行事谨慎,又是识时务的,知道明哲保身之理……”

    “殿下说什么?”沐涯的话猛地被打断,青阳大惊失色:“我的法力是被封印的?”

    一贯冷静的紫月也被他的话所惊:“不是为夕若轮回续命才失了法力的吗?”

    将二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沐涯的笑容中泛起一丝冷意:“夕若再怎么虚弱她也是个神族,何况她体内积蓄的破天的力量也不少。”他顿了一顿,望向紫月,又道:“当然,如果当日愿意为夕若续命的人是紫月护法,那么今日失去法力的便是你——不过,那是不可能的吧。事情的结果是早就预料到的。”

    沐涯看了看两位护法,补充道:“当然,那是我父皇的安排,我却并不赞同。我做得了主的那一日,便是战神破天回归天朝复位之时!青阳护法,到那日你的封印我也自然会帮你解开。”

    这才是真相么?居然连承担着如此重责的他们也被蒙蔽了这么久。如此看来,当初的那一切都远远不是想象得那样简单。只是现在,究竟应该如何动作?

    沐涯早已经预料到二人的反应,笑道:“我知道两位护法对破天忠心不二,除了他也并不尽心旁的主子。可如今情形与往日大不相同,只有我才能够让破天重归天朝。你们也清楚我沐涯的为人,就算我与他确有过些个人恩怨,也断不会由此因小失大。救他与杀他利害如何,我自然是明了得很。我也希望两位护法能明白形势——谁才是救得了破天的人。谁才是你们该效忠的人。”

    这番话一出,两人已是沉默无言。

    沐涯满意这沉默:“既如此,你二人需得听命于我。这第一任务,便是要找到转世的破天,倘若我没有猜错,他仍然还在帝都。”

    不等二人说什么,微笑的沐涯就已经消失在眼前了。

    人虽离开了,话音却犹在耳畔。那轻巧的话语却又似一记重霆:破天在帝都?这么说神帅果然没有死!

    青阳惊喜万分地转过头,看到紫月一脸严肃地沉思着。她低声自语道:“果然是如此……”

    青阳不解:“怎样?”

    “当初什么人间的灾难根本就只是个借口。天帝不过是觉得神帅势力太大,怕他存有异心,功高盖主,遣他下凡来好解除心头之患。然后将霍拿提拔为心腹,朝中便无隐忧。只是他瞻前顾后却仍然忽略了他膝下那一个……”

    “你是说七殿下他要夺权?怎么可能——七殿下虽然行事狠辣。但天朝的数位皇子当中,也当属七殿下最忠于天帝!”

    紫月冷笑一声:“沐涯皇子忍气吞声这么些年,等得可不就是翻天覆地的这一天?眼看着天帝肆无忌惮地铲除异己,朝政兵权被庸人把持,冥界的实力又越来越强,凭着七殿下过人的禀赋才能又岂会袖手旁观?而如今,便是他最有利的机会。”

    所以,就连他也到了人间。

    龙魄,沐涯,南宫,还有、还有那个人……终于,开始了宿命的交集。

    南宫怀远的秘密怕是再也藏不住了。

    风云际会,天相大乱。

    等待着三界的,将是怎样的血雨腥风呢?
第23章:贰拾

    仿佛是一夜之间,御花园的姹紫嫣红尽数盛开。像是楚环宫中所有宫人面上的盈盈喜色,对于他们来说,这确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奴凭主贵,而他们的主子很快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莫秋离端详着镜中妆罢的自己,不禁轻笑出声。

    “姑娘想到什么了,这样开心?”给她梳妆的崔嬷嬷也看向镜中,笑着问她。

    “没……没什么……”嘴上这样说着,脸上飞了一片红霞,却还是忍不住笑。

    见她不肯说,嬷嬷也不追问,只笑眯眯地看她。其实早已经心知肚明,不过是待嫁女儿家那点微妙的心思罢了。

    嬷嬷这一笑,倒叫秋离更难为情起来。羞意更甚,红着脸起身,叉开话去:“嬷嬷,咱们看看喜服去吧。”

    崔嬷嬷放下象牙梳子,眉开眼笑:“也好,姑娘喜欢的样式总是别人想不来的。应该去看看,应该去!”

    嬷嬷掺了莫秋离起身,侍婢赶紧送了披风上来。正要出门去,却突然迎面冲进来一个小丫鬟,差点就要撞到秋离。崔嬷嬷赶紧去挡,立时厉声呵斥:“怎么回事?没个规矩了!”

    小丫鬟吓得面色苍白,“扑通”一声跪下来。

    秋离拉开嬷嬷护在身前的手,笑着走上前去,倾身扶起了惊吓失语的小丫鬟。回身对嬷嬷打趣道:“我又不是个瓷人儿,哪里还撞不得了?您看,险些吓坏这小丫头。”

    崔嬷嬷也笑着,还没接上话,便听到另一个声音从门边传来。说不出的动人:“你啊,还是这么个心慈善良的人,难怪宫里人人喜欢你。”

    循声望过去,是一个宫妆凤髻的明艳丽人。娇媚奢浓,风情万种。

    “黛如!”莫秋离惊喜地唤她,却又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顾虑起来,低声地,“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咱姐妹好久没有坐下来聊聊。”黛妃笑着,又忽而皱了眉,“可似乎来得不巧,你是要出门去?”

    “不是……不是,”秋离急忙否认,仿佛还是觉得心虚,低了头,“没什么打紧的事,嬷嬷去办就好。”

    说罢,又回过头对崔嬷嬷道:“那边您去帮着看看,按您的意思置办便可。”

    嬷嬷看秋离的表情,便已然明白了几分。答应着,向门边走。似乎又不太放心,回头瞄了黛妃一眼,又再看看秋离,才又掀了帘子出去。
第24章:贰拾壹

    金丝软榻上,茶香缭缭。

    莫秋离和纪黛如对坐无言。一个清若晓芙,一个艳若桃李。

    秋离扶起茶盏,却显得有些心神不宁。如今就快要和最好的姐妹共事一夫,怎么说都有些让人觉得难堪,更何况那个人还是黛如一直喜欢的南宫怀远。

    黛如洞穿了她的心思,说:“你要嫁给皇上……我倒是不要紧,毕竟他是君王……”

    秋离抬起头,看住纪黛如。那盈盈美目之中含了泪,一时难过起来:“黛如,你不要哭……我,我对不起你……如果你不喜欢,那我就不嫁了,好不好?”

    似乎又回到了少女时代,懂事的莫秋离轻轻地哄着那个喜欢耍性子的相府千金。

    黛如抬起头,轻拭了泪,眼中的划过一丝陌生的冷意:“秋离,你当然不能嫁给他。”看到秋离倏然暗淡下来的眼神,黛如叹息了一声,“不是我容不下你……只是,他真的不是我们的那个怀远哥哥了。”

    似乎在顷刻间,压抑的情绪再也克制不住,声音陡然颤抖起来:“我可以这般忍辱偷生,可以将对他的爱与恨通通都抛下……可以像一具行尸走肉般活着,可是、可是秋离——你不可以。我不会眼睁睁地看你变成现在我这个样子……”

    “黛如?”疑惑,震惊。莫秋离怔怔地看着她,茫然无措,“黛如,你……到底在说什么?”

    “说什么?”纪黛如站起身来,长长的裙摆从榻上滑过,声音赫然冻结如冰般冷漠,“我说你的怀远哥哥,说他忘恩负义,说他狼心狗肺,说他——”突然,回身过来,面向失色的秋离,继续道,“说他无情无义,杀人凶手……”

    “够了!”震怒的秋离终于斥声打断她的话,站起来,“黛如,你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你不想我嫁,我不嫁便是,何必这样诋毁怀远哥哥?”

    “哈!诋毁?”黛如怒急反笑,“我为什么要诋毁他?我装聋作哑那么多年,就为了今天到你面前来诋毁他?他以为我无知,可是我什么都清楚!哈哈,可笑吧?我的心上人呢,杀了我的父亲!而我却只能嫁给他。我没有一天不想着复仇,但在仇人面前却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强颜欢笑,甚至要百般讨好他,我就是要等着有朝一日将他欠我的千百倍讨要回来!不用一副不相信的表情。你不是说我变了么?我是变了,变得这么能忍。呵,看着恨之入骨的人还能笑得出来。好在我与他只有夫妻之名、并为曾有过夫妻之实。即使蒙蔽了这颗心,也好歹为能留下这个清白的身子。”

    看着纪黛如近似疯狂的哭笑、流泪,莫秋离再也说不出话来。

    纪相国……居然是怀远哥哥杀的?

    那个一直以来对他们疼爱有加的慈祥的长者,竟然,不是被异党刺杀?

    还是不敢相信、不愿相信,那样温柔善良的怀远哥哥,怎么会是杀人凶手?

    “也许……”苍白着脸,仍然想为他辩解,“也许你弄错了,刘大人和纪伯父一直不和……所以,所以刘大人才派刺客……”

    纪黛如冷哼一声,死死地盯住秋离闪躲的眼:“我的父亲你可以不顾……可,如果是南宫寒尘呢?”

    “寒尘?”莫秋离浑身一颤,“和寒尘有什么关系?”

    “南宫怀远他有什么做不出来?我怀疑——他连亲兄弟都忍心下手……”

    “纪黛如!”终于再也忍不住。“啪”一声,重重地打在亲如姐妹的女子脸上。这一掌,连秋离自己也惊了。然而,还是止不住怒意,“你太过分了!这种话也能胡说?你凭什么怀疑他?”

    捂住发烫的脸颊,绝美的妃子还是微笑,笑意凄凉:“我当然有证据……只是,你不肯相信……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泪水从眸中滑落,滴在捂住脸的指尖。落寞地转身离开,两个少女时的伙伴便如天地一般遥远起来。曾经的亲无间隙、曾经的姐妹情深……便都散了。

    临走时,丢下了那一句——

    “莫秋离,你对不起南宫寒尘,你背叛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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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6 19:20: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5章:贰拾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世界便叫秋离觉得陌生而惶恐起来。数不清的谜团在心底缠绕,却始终没有头绪。纪黛如的话并不是完全没有进到她的心里,可是,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相信怀远,甚至是以她无比珍惜的那段友谊为代价。但并非没有疑惑,凭她对黛如的了解,凭黛如对怀远的旧情,那不该只是无中生有。

    到底什么才是真相?

    “秋离!”南宫怀远的一声又将她惊醒过来,莫秋离只好暂且藏住心头疑虑,朝他微微一笑。

    怀远略有些担忧:“怎么了?这已经是第三次走神了……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支吾着搪塞过去,轻轻拿起桌前的一串珊瑚珠,笑了笑,“很漂亮,我很喜欢。”

    “自然是漂亮,南国献上的贡品,只是——”怀远微微皱了皱眉,“我方才问的是这个翡翠镯子。”说罢,将手中的一环碧色递过去。

    见到秋离脸上泛起尴尬,怀远眼中的担忧之色愈深:“到底是怎么了?从我进来就一直这般魂不守舍的。”

    莫秋离微微一滞,犹豫了片刻,还是一咬牙,说道:“今天白日里,黛如来过。”

    “哦,是吗?“怀远脸上的神色顿时淡漠下去,“她有些怨气也是自然,你不必理会她。”秋离抬头,想从他眼中看出些言语外的东西,然而沉潭般幽深的眸子里却没有半点情绪。他沉默了一会,轻轻环住她的肩,声音柔和下来,“我知道你对她愧疚……可原本封她为妃就并非我的意愿。是纪相国临终……”

    听到“纪相国”三个字,莫秋离浑身猛地一震。怀远觉察到她的异样,吞回了没说完的话,低下头去,极轻极轻的问询:“你究竟是怎么了?”

    秋离心里愁苦莫名,各种情绪交杂着,却又不能说出口。只能紧紧抓住他的手,颤声:“怀远哥哥,我们会得到祝福么?我们……真的可以在一起么?”

    怀远微笑,伸出手来,修长的指划过她乌黑的发:“傻丫头,我们当然……”

    南宫怀远的话还没有说完,外面便突然响起一阵阵惊心的叫声:

    “有刺客!”“保护皇上!”

    刀剑出鞘,丝毫不乱的脚步声,那是禁军围住了整个楚环宫。

    怀远神色一凛,将莫秋离紧紧护在怀里。门外传来欧青阳将军的声音:“皇上,刺客已经向东逃逸,现正在全力追捕。”

    “向东?”重复着这两个字,南宫怀远的脸上现出异样的神情。

    “应该是东宫禁地方向……不知是否继续捉拿?”说到“东宫”,门外将军的声音也起了一丝微妙的变化。东宫一向是宫中的禁忌,没有皇上的指示,将军也不敢轻举妄动。

    几乎是想也不想,皇帝便一口否定:“不必了!一个小小的刺客而已,何必兴师动众,传令,将追捕的禁卫军调回来。”

    “遵旨。”欧青阳尽管觉得诧异,却还是沉声应了。向门内有些疑惑地望了一眼,便起身要去下达指令。

    “且慢!”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皇帝在一瞬间又改变了主意,沉声令道:“传朕的旨意,各宫侍卫严加防范,调派三殿侍卫立即包围东宫禁地,任何人不得擅闯。”

    欧青阳低头领命,随即出了宫门。接着便是一群卫军门外急速远去的脚步声。

    莫秋离觉察到怀远的异样——以他缜密冷静的性子,断不该会下达这样前后相左的命令。他到底在担心什么?秋离猜不出,只是抬起头,替他擦去额上不知何时渗出的冷珠,打趣笑道:“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一个刺客就吓成这样。”

    怀远也随之一笑,并不说什么。

    放下为他擦汗的手,低头,秋离的脸色也在一瞬间沉郁起来——

    东宫。

    那是她心中最深的痛。原也是被尘封的记忆,可此时又如此真切地涌上了心头。

    突然,秋离又想起了那一日东宫的奇遇。总觉得有什么蹊跷,紫姬与东宫又有什么关系?刺客为何要逃去东宫呢?

    重重问题在脑中交织着,竟似一个缠绕不休的谜团。似乎这其中是有微妙关联的,可看起来又并无交点。

    “秋离……”听得怀远一声叫,莫秋离从疑惑中回过神来。抬头,看见怀远一贯沉静如水的脸上反常地有了慌乱。他抱歉的一笑,“我不能再陪你了……你自己小心。”

    秋离顺从地点点头,向他体谅地笑了笑。

    南宫怀远起身,出门去向禁卫军仔细地吩咐保护楚环宫的安全,才急匆匆地离开了。

    莫秋离向窗外看过去,月光皎皎,一切都那么平静。但似乎,平静,很快就会过去。
第26章:贰拾叁

    夜渐渐深了。往日的这个时候,宫里宫外早已经寂寂无声。今天却是反常得很。

    莫秋离依靠在窗边,静静地看着黑夜里急速移动的火光,竟是如此兴师动众,皆朝着那一个方向——是东宫。

    她心中不觉一痛,用指死死扣紧了窗棂。

    沉沉一声叹息之后,她向着空中朦胧月色,轻轻抬起头——

    “呀!”

    秋离猛地向后退去。那竟然是一张脸!一张少年的脸!

    仔细瞧去,她才看清了他。是龙魄。

    他此刻竟是倒吊在屋檐下,本就白皙异常的脸在夜月中更显得妖异邪魅。那双比夜色更漆黑的眸子含笑盯着惊慌失措的她,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似乎他的每一次出现都是这样出人意料的方式。而且,又几乎都是在她心情不顺的时候。这次亦然,秋离照例不给他好脸色,朝他“哼”了一声,撇下一句“小骗子”。猛地上前合上窗户。

    转身,又被吓了一跳。

    刚刚还吊在屋檐下的龙魄此时已经稳稳地站在她的身前,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一副极为恼火的模样:“我说你干嘛就这么讨厌我啊?怎么说我也是堂堂一个……”

    然而,见秋离两眼一翻,根本就无视他的气恼,只好识趣地闭了嘴。对于秋离的不理不睬,龙魄倒是从容得很,仿佛丝毫不曾察觉一般。四顾看了看,又朝她咧嘴一笑。这笑容单纯而灿烂,像极了一个不懂世事的孩子。秋离被这笑容感染,原本紧绷的脸上也禁不住带了笑。

    但听了他接下来的话,秋离的笑容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夕若……啊不对,秋……秋,嘿嘿,你叫秋什么来着?”显然不知道自己犯了多严重的错误,龙魄简直是问得理直气壮。

    秋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几乎是咆哮起来:“秋离!我叫莫秋离!你给我记清楚了!”龙魄着实被这声咆哮给吓到了,问个问题而已,不知道为什么这女人会突然生这么大的气。完全不清楚的状况的他只得委屈得嘟噜着:“知道啦知道啦,真是个凶女人……”

    看着刚刚还兴高采烈的龙魄,此时像个犯错的孩童一般神态。秋离实在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莫姑娘!”随着一声惊慌的叫嚷,一群带刀的侍卫破门而入,个个神色紧张异常。明晃晃的刀子闪着耀眼的白光。莫秋离当下便明白了——定是刚才那声咆哮把守在宫外的一干人等惊动了,还以为她遇险了吧。她只好对着最先冲进来的崔嬷嬷歉意地一笑:“我没有事情,刚才……呃,不过是见到……一只乌鸦。对,是乌鸦。有些害怕而已……”

    “若是姑娘害怕,老奴就留下来陪着姑娘。”

    “不必了,不必了!”秋离赶紧拒绝,赶紧向旁看了看,这才发现龙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了。长吁了口气,道,“嬷嬷且歇着去吧,我不碍事的。”

    崔嬷嬷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姑娘也早些睡下吧,皇家的婚礼繁琐,少不得一样一样来过,姑娘身子弱,别累着才好。”

    见秋离点了头,这些人才一个个退了出去。真是虚惊一场……秋离闭上眼睛,大大地舒了口气。再次睁眼——

    “啊呀!”秋离又是一声惊叫。
第27章:贰拾肆

    龙魄墨黑的瞳仁仿佛被放大了千百倍,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她赶紧后退,这才看全了那一张好看却有些邪魅的脸庞。他撇着嘴角皱着眉,不甚高兴的模样:“你这女人真是吵死了。”说着,双手交叉到脑后,随口说道,“真怀念那个安安静静的夕若啊!”

    莫秋离闻言,狠狠朝他瞪过去。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慢慢从心里将自己与夕若割裂开来,她甚至越来越讨厌将她们两个混为一谈。是不是有什么在不经意间就被所有人忽略了?包括她自己。

    可是,被忽略的,究竟是什么呢?

    她忽而黯然低下头去,兀自咬紧了嘴唇,低声道:“我不知道夕若该是什么模样……”再抬起头来,已是一脸笃定与坚决,“我只知道莫秋离就应该是这样。不是以夕若的身份站在这里,亦不是任何别的什么人。我希望……我希望我只是莫秋离。”

    她这一刻才如此清晰地发现,原来一直以来,她都这般在意这种被忽略的感觉。她并不喜欢作为别人的影子存在,哪怕那个人是美丽而高贵的圣妃夕若。

    龙魄也没有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顿时愣了片刻。而后,极其自然而平常的,嘿嘿一笑:“我就说嘛!你怎么看也不像夕若啊。若不是他们众口一词,我都不会觉得你和她会有什么关联……”秋离脸上的阴郁一扫而光,看着他刚要微笑,又见龙魄的脸上露出一丝诡笑,他干咳了两声,继续道,“夕若嘛,长得比你好看……”完全不顾及秋离渐变的脸色,迫不及待地继续解释,“你离她差得这么远——”说罢,指了指地面,“从这里开始……”接着,向外指了指天空,“……到那里!”最后无可奈何地摊摊手掌,一副极为同情的模样,长叹一声,“唉……”

    “你……!”莫秋离简直觉得肺都要气炸了,“我……我……”看着他幸灾乐祸的表情,更是气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看吧看吧,谁叫你先诋毁我来着……还说我是乌鸦。嗯哼?竟敢把我堂堂冥帝比作那种黑乎乎的丑东西!”龙魄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一边说着还一边义愤填膺。秋离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是介意自己刚刚敷衍崔嬷嬷的时候随口撂下的谎话——“我没有事情,刚才……呃,不过是见到……一只乌鸦。对,是乌鸦。有些害怕而已……”

    哈哈,原来是这样!秋离是又好气又好笑:“就为了这个?”

    就为了这个么?龙魄没有立时接话。

    顿了好一会儿,他才略略摇头,有些反常地沉默了一会:“其实……也不完全。”他的声音居然有些认真起来,抬起头,秋离有些恍惚地看到他墨色眸子里浅浅泛着一抹幽蓝,“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不太希望你嫁人。”

    “啊?”莫秋离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惊呼了一声,完全不相信这话出于他的口中似的。龙魄仿佛也意识不太对劲,马上朝她翻了个白眼,立刻恢复了本来面目:“笨女人!你真的很吵哎!”

    那抹幽蓝像是并不曾存在过。再望过去,龙魄的眸子是墨玉般纯粹的黑色,如同他那颗干净透彻毫无杂质的心。
第28章:贰拾伍

    离大婚的日子愈加临近,皇帝已然下令大赦天下、举国同庆。普通百姓固然不知道这位神秘的国母是何人,但朝中官员却明白得很。莫秋离,夕若的转世之身,虽说早已是皇后的不二人选,可今非昔比,皇帝却不再是当初众望所归的那一个。

    倘若夕若转世嫁于他人,神明会不会怪罪下来,因而降祸大泽呢?

    为此,朝中非议不断,一些顽固的大臣更是抵死反对。也有开明的大臣这样说:大泽皇朝已经失去的战神破天,断没有再失去圣妃的道理。

    然,无论哪种意见占上风,都无关最后的结果。皇帝的心意已决,择日举行封后大典,再没有回转的余地。

    通天塔。

    无论外头多么热闹,这里终日都是静寂的。在外人看来,紫姬的居所似乎并不该属于这皇宫,就像她本人一般,总与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夜深沉,紫衣丽人站在窗口静默地看着远处万家灯火。这样看了很久,唇边划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清冷地成一道单薄的弧线。为什么会是这样?她以为步步为营,早已经胜券在握。可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是他出尔反尔。不,不是,是夕若!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

    紫姬脸上的笑意陡然变得冷冽无比,唇齿紧合。对于那个女人,究竟不能不恨呵。

    突然,身后响起一声示意的轻咳。

    她并未回头,只是冷冷地说:“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不要来烦我。”

    谁知那人并没有离去,仍然站在她的身后,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青阳护法,你知道我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紫姬加重了语气,显然是下了最后的通牒。身后的人却只是微笑,并没有离去的表示。

    她终于怒了。愤而回头:“青……”口中的话没有说完,立刻变成了满脸的惊讶。那人不是欧青阳!紫姬立即单膝跪地,道:“属下不知是七殿下驾临,有失体统……”

    “呵呵。”沐涯淡淡地笑着,“紫月护法的眼中居然还有‘体统’二字么?真是难得。”紫姬只是一咬牙,不再答话。沐涯便笑意更深了几分:“你的夫婿……不对,应该说是紫姬娘娘的夫婿,如今又要娶亲了。心里不好受?那倒也难怪。再怎样聪明能干的女人,到底是过不了这一关。”

    紫姬只是兀自低下头去,咬住嘴唇的牙又不觉加紧了几分。

    “不过……我倒是有些不明白的地方要向护法请教。”沐涯的眸中闪过一丝锐意,盯着仍然跪倒在地、不出一语的女护法,“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紫月护法的心上人应该是破天吧?啧啧,当年为了他屡次出生入死,那份深情可是天地可鉴。可为何下了凡间倒立刻转了心意?不仅嫁作凡人妇,甚至连破天的生死都不顾了呢?”

    紫姬跪倒的身体静直如初,然而,在他话音落时右手五指有一瞬轻微颤动。这一反应,自然未能逃得过沐涯皇子的心细如发。他冷然轻笑,竟一把拉起她的右臂,令她不得不直视着他的眼睛。

    “如今还是不肯说实话么?”沐涯抓住她右臂的手指赫然加力,话音也犹自带了几分狠意,“你到底隐瞒了什么?破天究竟在哪里?我不信你不知道!”

    紫姬强忍着臂上痛意,嘴唇几乎要被咬出血来。却仍然只是摇头:“属下不……不知。”

    “紫月!”沐涯仅剩的一点耐心也荡然无存。指上力道更重,女护法的脸上立刻现出万分痛苦的神情。然而,依旧咬紧牙关,再不说一个字,只是脸色愈加苍白,全然褪尽了血色。

    “七殿下!七殿下!”冲入塔中跪倒在地的男子,是欧青阳,“请七殿下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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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6 19:21: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9章:贰拾陆

    沐涯这才慢慢放了手,温润的笑意重回到那张如玉般静好的脸庞。仿佛从来未曾动过杀机,如同谦谦公子一般。他淡然笑道:“我当然会手下留情。青阳护法不会以为我要杀了她吧?呵呵,怎么会。”

    紫姬猛地缩回方才被他握紧的手,原本的白皙早就变作一片紫红,麻木到失了知觉。脸色仍是苍白如纸。

    “不过……”沐涯话锋一转,看向欧青阳,“青阳护法可知道紫月护法的阴谋是什么吗?有些问题倒还真想弄个明白,我这个人就是讨厌被欺瞒的感觉。你能不能告诉我……比如,破天在哪里?又比如南宫怀远究竟是什么人?还有夕若为什么要嫁给他?”

    欧青阳本就不明所以,更被这突然抛开一连串的问题弄得不知所措。然而事关紫月的性命,如今这般擅自闯了来,恐怕连自己也是性命难保。却也只得硬着头皮答:“南宫怀远是南宫寒尘的同胞兄长,而南宫寒尘便是神帅破天之转世……虽说七殿下已经指明神帅还在宫里。可,南宫寒尘的死却已经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属下实在是无能,并没有找到任何他仍然在世的线索。”

    “是么?”沐涯看着跪地待命的欧青阳,唇边漫上一抹冷然,“究竟是找不到线索,还是刻意藏着什么惊天的秘密?”

    欧青阳没有料到沐涯会有这样的猜测,顿时哑然。

    沐涯见他不说话,脸上阴云立刻变得浓重起来。话语中完全没有了温度:“青阳护法,你可别忘了,如今的你全无法力,倘若我将刚才的指力施于你,哼,你以为你还活得过今日?”

    “七殿下!属下对神帅、对天朝绝无二心,如今能救神帅和天朝于水火之中的只有七殿下您,属下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怎么会背叛七殿下?”

    “那么她呢?”沐涯将手指向站在一旁的紫姬,对欧青阳冷声道,“她与这桩桩谜题的关联,这件件蹊跷,你难道从来不曾觉察?”

    欧青阳抬头盯着紫姬,那双清冷的眸子里仍然瞧不出一丝情绪。其实这些年来,哪里没有过怀疑?只是他信她。无论她说什么,他都觉得不会有假。他是那样诚恳地相信她所说的一切,哪怕……她从来不曾回应他半分信任。

    如果,他所相信的那些话,都是谎话呢?

    “七殿下。”似是不忍,一直沉默的紫姬终于开口,“不要再为难他。他什么都不知道,都与他无关。”

    “哦?”沐涯阴郁的脸色终于重现笑意,“这么说来,果真是与紫月护法有关?”

    紫姬仍然握紧着麻木的右臂,苍白的脸上带了抹凉薄的笑意。她微微垂下眼睑,轻叹了口气:“是。我知道。我知道神帅在哪里。”

    “紫月?”欧青阳大惊,赫然抬头看她。然而紫姬缓缓别过脸去,躲开了他复杂的目光。

    这原本就是不对等的信任,到底是谎话。

    沐涯将这一切收于眼底:“青阳护法还不明白这其中缘由么?夕若一旦嫁于凡人,与破天前世姻缘便被彻底毁弃。这样一来……紫月护法不就有了机会?呵呵,真是个痴情而又聪明的女子。”

    “紫月……这是……真的吗?”青阳抬起头来,看住那张美丽却苍白的脸。

    紫姬再次避开他的目光,紧抿着嘴唇。下一瞬,赫然转向了微笑着的沐涯,冷道:“七殿下当然不希望我的计划得逞。为了在夕若婚期之前阻止这一切,不惜与我们撕破脸面,倒不像是天朝七皇子的行事风格。可见……殿下用夕若始终不曾忘情吧。”

    沐涯的微笑倏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震惊:“你……!”

    紫姬立即单膝跪地:“七殿下息怒。”举止虽然恭敬,言语之中却丝毫没有让步:“属下只实在有些不明白。殿下为何要这般竭力阻止夕若与人间皇帝的结合?倘若找了神帅出来,夕若的归宿也只会是神帅……始终不会是殿下你啊。”

    沐涯的脸色顿时变得有几分骇人,却黯然垂下头,声音压得很低:“你们不懂。我和夕若的一切,没有人会懂。”突地,又猛然抬头盯着紫姬,全然恢复了先前的凌厉,仿佛那黯然根本不曾存在过:“你只要说出破天现在何处即可,别的,与你无关。”

    紫姬微微一笑,笑中却似暗藏了几分深意。她字字吐得清晰:“在——东宫。”

    突然,窗外闪电般划过一道寒光,清芒之中夹杂着一线诡异的殷红。只半瞬便消失不见,让人恍然如同幻觉一般。然而沐涯腰间的佩刀却在同时发出了一声低鸣。

    沐涯浑身猛地一震:“赤魂剑?是龙魄!”  第30章:贰拾柒

    沐涯立刻拔出斩云,向着东宫的方向风驰而去,紫月紧随其后。霎时间,如同红、白、紫三道光电划过天际。

    东宫四周戒备森严,所有卫兵皆是手持长矛、全神紧绷,不敢有丝毫懈怠。既便如此,那三道光电也还是在他们眨眼之间潜入了东宫之内。一片荒芜而衰败的废墟之中,龙魄与沐涯几乎是同时落地,紫月紧跟其后。龙魄刚着地,便转身朝沐涯哈哈一笑:“沐涯,你的功力怎么不见长啊!若不是我让着你,你倒以为你追得上我?”

    沐涯神色淡淡,对于他的嘲弄似乎并不以为意,道:“当然。冥帝的功力岂是是沐涯可及的,倒颇有当年冥太子龙晟的风范……就算如今令兄在世,只怕也分不出个伯仲来。”言语之中听来谦逊,实际上早已字字带了硝烟——他是要提醒这个自负的年轻人,就算是当初冥界叱咤风云的冥太子,也逃不过被天朝所灭的命运。

    可龙魄似乎并没有领会他的话,闻言,出乎意料地皱了皱眉:“冥太子?龙晟?我的……兄长?”抬头抵住了自己的额头,自言自语道,“这名字……好熟悉。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已经让沐涯紫月大惊失色。两人迅速交换了一次眼神,到底都是绝顶聪明的人物,心中立时了然——龙魄失去了关于龙晟,甚至关于那场浩劫的记忆!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何人、是何缘由使他忘记了那一段本该刻骨铭心的记忆。可现在这样的结果,于天朝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件绝好的事情。然而,却又有了新的疑问:既然龙魄连龙晟是谁都不再记得,那么此番前来自然不是为了复仇。但他屡屡与天朝作为,如今更是亲征人间,又是为了什么?

    “哈哈——”沐涯显然不愿在此时过多纠缠于这些问题,转而道,“东宫可是人界皇宫的禁地,不知冥帝怎么也有兴致到这里?”

    龙魄脸上的异样一扫而光,立刻现出饶有兴趣的神态来:“不是你们说破天在东宫的么?我也顺便来见见老朋友。不过这破落的园子里哪有半个人影啊!嘿嘿……”说着,朝沐涯眯起眼睛笑得得意,同时右手两指微微一动,赤魂剑便于他掌中旋过一圈,突然直指向立于一旁的紫月。那灼如火舌的剑气让女护法急速向后退了三分,他却恍若未见,接着对沐涯笑道,“莫不是你被这女人给骗了吧?”

    紫月冷冷瞪了龙魄一眼,立即向沐涯辩白:“属下绝没有欺骗七殿下。”龙魄全然无视她的冷眼,漫不经心地笑言:“没有就没有嘛,我就这么一说,你倒还生气了。沐涯啊,你的手下脾气可不大好哦!”沐涯显然也失去了耐性,对女护法道:“破天到底在哪里?”

    紫月走到院中一处灌木丛旁,略一抬手,密集的灌木分至两边,分明现出一口残破的古井来。沐涯和龙魄立刻上前,向井口深处望进去,井侧一根细长的藤蔓似乎一直延伸到井底,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见。龙魄惊讶地大呼一声:“难道破天就在这破井底下?”紫月没有作答,然而,沉默无疑已是答案。

    沐涯几乎是想也未向,便纵身跃入古井之中,眨眼之间便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紫月立即随上。“喂!你们等等我!”龙魄一边嚷着一边也一跃而下。

    深井之中果然别有洞天。这俨然是一个幽深的迷宫,数条曲径分别通往不同的方位,每一条都看不到尽头。紫月从壁上拿起一个火把,选择了其中一条路走过去。沐涯、龙魄随后。“等等!”走到路口,龙魄突然喊停,“这里面没有什么机关么?”紫月淡淡一笑:“有自然是有。不过对于两位来说,有和没有哪里会有区别。”

    “话是这么说没错……”龙魄似乎对于这个回答很不满意,嘟嚷着向前继续走,“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话音刚落,洞顶便有如雨般密集的银刺以迅疾之势灌下。赤魂剑立即出鞘,剑气包围了龙魄的整个身体,根根银刺皆被生生折断。龙魄不耐地叹叹气:“唉……真是够麻烦。”

    与此同时,斩云刀亦在沐涯周围部下结界。虽然机关重重,却都不在话下。

    突然,紫月在一面石门前驻足:“就是这里了。”

    沐涯冷笑一声:“那人间皇帝还真是谨慎。对待失去法力的破天竟也这样费心……不过,若是破天真的苏醒,任这十道百道石门也休想挡得住他。”

    紫月全注念力,当空画了个圆。霎时间,圆中现出风起云涌之异相,似有汹涌波涛要破空而出。紫月将手掌轻轻按入圆内,那诡异的风云顿时安息下去。

    随后,石门缓缓打开——

    一个长身玉立、身着明黄色的男子站在门内。

    随着石门渐起,他们起先看到他的靴子,接着是他的衣摆、他的腰带、他的下颚……直到,他的脸!

    沐涯、龙魄一齐叫道:“破天!”

    第31章:贰拾捌

    谁知,门内的男子却只一怔,才道:“这里并没有破天。”接着,朝向二人身后的紫月冷冷一笑,“真是朕的好妃子。居然带着两个陌生男人闯到朕的禁地里来了。”

    “你是……”沐涯微微皱眉,“南宫怀远?”龙魄也是惊奇万分:“你便是那个人间的皇帝?”怀远敏锐地捕捉到龙魄话中的信息——“人间”的皇帝。那么很显然,这两个人自然不是凡人。然也并没有过多惊异,只是略略点头:“正是。”

    他的确认却让二人更加惊愕。沐涯脱口道:“怎么会?”

    “是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呢?”龙魄也立刻接话,“你当真不是破天?”

    南宫怀远微微一笑:“你们说的破天应是舍弟寒尘吧。想必诸位也是特意到这里来寻他的,可如今朕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不过……朕倒可以替二位问问她。”说着,扬手一指,正是紫月。

    然而,此时紫月护法的脸色早已经苍白如纸,怔了好一会儿才缓和过来,猛然转向南宫怀远:“你的意思是他不见了?”怀远冷哼一声:“这话倒该朕来问你。莫非紫姬也不知情?可这天底下除了朕也便只有你能出入这里。如今人没了,朕难道不该找你讨个说法吗?”

    紫月脸上的错愕瞬间转为惊恐,声音也显然失了往日的平静:“不是!人不是我放的。不是我……也不是你。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南宫怀远将她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却犹自不信她:“行了。别再演戏了。我早就知道,你并不是个好的盟友。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般没有担待,既然做得出,怎么就没胆承认?”

    这话像是一根利剑狠狠地在紫月心口戳了一道。她缓缓抬起头,眼神中竟然闪过一丝倔强的隐痛:“你不肯信我?我们相识这样久……在你的心里,我紫月竟是那样的人么?”南宫怀远冷笑一声,依然决绝的不带任何余地:“我们相识有多久?嗯?至少在我的印象中,那该是你驾轻就熟的角色吧——更何况我们之间除了彼此利用,哪里来的‘信任’?”

    一席话落,紫月的脸色早已经变得惨白。仿佛是无力承受这重量,身体猛然震颤了一下。然下一瞬间,凛冽的目光直指向南宫怀远,似怨似怒,复杂莫名。

    在一旁的沐涯始终不出一语,却将一切看在眼里,不觉眉头紧皱。他太了解这个部下,平素里傲慢且强悍的女护法,在区区一个凡人面前,何至于这般失态?他审视的目光立即对南宫怀远上下逡巡起来——

    这其中必有隐情。

    气氛骤然冰冷,仿佛如箭在弦,一触即发。

    可是,却有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龙魄:“哈哈!你们说,会不会是破天他自己逃了啊?说不定破天的法力已经恢复了……哎呀!把他关在这里的人可就有麻烦咯!”

    像是漫不经心的玩笑话,却如醍醐灌顶——倘若破天已然苏醒,他当然可以轻易就逃离这囚室。可破天恢复法力和记忆,并不是个令谁都欢喜的消息。这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他们尽管各有打算,却没有一个人想到过这样的变数。三人神色微变,欢喜、疑惑或焦虑都只是一闪而过。像是短暂的汹涌之后又恢复了如初的平静,却显然只是表象。

    龙魄觉察到自己的话带来了这样的效果,比先前更加来了兴致:“当然,我只是瞎猜而已。兴许还真是某个高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给偷走了……不过那样的话,你们可就都会有麻烦。啊哈——好戏就要开场了,真是太令人期待啦!”

    空荡荡的囚室之中,龙魄的笑声显得格外响亮。与这份兴奋形成鲜明反差的,是沐涯、紫月、南宫怀远三人超乎寻常的沉默。他们各怀心事、神色复杂各异,但各种情绪之中都藏了一份或深或浅的惊恐。紧张的气氛渐渐从这里蔓延开去,原以为掌握了一切的人终于意识到——事情突然间脱离了掌控,甚至……像是从来不在掌控之中。

    那么真正牵动着众人命运之线的人,到底是谁?
第32章:贰拾玖

    危机和阴谋皆是未知。

    对于所有宫人们来说,近日比往常更加忙碌和喜庆。由于大婚在即,一切细枝末节都马虎不得,有关事宜皆有内务府拨专人调管,事事俱细。甚至秋离这些天每日发式如何、衣物首饰都一一详尽记录。各地方纷纷送来贺礼,怀远皆命人直接送来楚环宫。不出几日,偌大的楚环宫都已然是物满为患,蚕丝鲛珠、玛瑙珠翠、珊瑚碧玺……

    莫秋离看着这些用整整几大张桌子才勉强摆完的东西,不禁有些伤神。

    “西贡省紫金钏一对——”

    “晏州墨玉如意一只——”

    ……

    门外陆陆续续又有各种贺礼被送进来,眼看着一张桌子又被摆满了。

    崔嬷嬷见秋离一副无奈的表情,不禁笑起来:“瞧瞧姑娘多有福气!嬷嬷我进宫这些年,可没见过那个娘娘有这样大的排场。”

    莫秋离脸上微微泛起潮红:“我原本也用不着这些东西。都是怀远哥哥他多事……”崔嬷嬷本在整理着那些桌上的贺礼,听她这样说,便将手中的活计递给身旁的一个丫鬟。笑着走到秋离身旁,笑道:“这宫里除了姑娘你,倒还真没有第二个人敢说咱们皇上‘多事’呢。”秋离这才意识到,四顾看了看,朝嬷嬷吐了吐舌头,也笑起来。

    在宫里这些日子,越来越没有把崔嬷嬷当作外人。大概是因为曾是皇帝乳母的缘故,宫里的人也不把崔嬷嬷当作下人看。似乎对崔嬷嬷来说,莫秋离,甚至南宫怀远,并不是她的主子。她对他们的种种关切也不像其他宫人一样是因为惧怕或讨好,而是疼爱,出于一个长辈对晚辈的疼爱。

    就像曾经竹林里的婆婆一样。

    说起来,现在这样的结果正是婆婆最不愿意看到的。她曾经极力反对过秋离对于怀远的倾心,她对于夕若与破天的爱情那样忠诚地维护。倘若婆婆看到她毁掉这一切,一定会难过……也许,便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疼爱她了吧。但自从婆婆离开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她,更何况以婆婆那样的年龄,如今是否还在人世也未可知。这样一想,莫秋离心里不觉有些难过。

    “您听到我说话了么——皇后娘娘?”

    嬷嬷的声音突然抬高,让秋离陡然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只好歉意地一笑:“你刚才说什么?我有些走神,没有听到。”

    谁知她这样一答,楚环宫里原本忙碌着的丫鬟们也一起笑起来。秋离素来对她宫里的丫鬟们极为宽待,与她们说笑也是常有的事情,此时便疑惑道:“你们笑什么?”

    楚环宫里的大丫鬟小翠平时最为伶俐,她一边仍是笑着,一边打趣道:“娘娘可真是心急呢。嬷嬷唤‘姑娘’您都不搭理,等改叫‘皇后娘娘’才有个回响儿了。”

    秋离才明白过来,顿时羞得满面通红:“你这小丫头——仔细我掌你的嘴。”小翠也知道秋离并不是真要责罚她,只嘿嘿一笑,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崔嬷嬷看她们闹完,才将一个墨绿色的小匣子递到秋离面前,把她方才没听到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这份贺礼上没有写明来处。老奴叫人查过送礼的明细,竟也没有这匣子的记载。倒是蹊跷得很,按姑娘的意思怎么办才好?要不要禀明皇上?”莫秋离接过那匣子,仔细端详着,竟觉得有些眼熟:“真奇怪……好像在哪里见过……”

    突然,秋离在匣子上游离的目光猛然聚到一处!如同被施了咒语一般全身僵直得动弹不得。

    “姑娘——”嬷嬷显然也意识道秋离的反常,却不知什么缘由。只以为她又走神,便刻意放大了声音,“要不要告诉皇上?”

    这一声,让莫秋离猛然受了惊吓般,整个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却急道:“不要告诉他!谁也不许告诉皇上!”

    就算是再迟钝的仆人也看得出主子的异样,几乎在同时,一屋子的人都停下了手中事务,齐齐看向莫秋离。原本嘈杂热闹的楚环宫顷刻间安静下来,就连银针落地的声音亦是清晰可辨。然而,莫秋离并未察觉到这变化一般,只直直地盯着那一个墨绿匣子,脸色苍白如蜡。

    崔嬷嬷到底是老宫人,自知凡事不必多问。但莫秋离这异常之举又难保不被有心的人搬弄出是非,就算本来没有什么,只怕传到皇帝那里便特能无中生出有来。于是趁一宫人等还没有反应过来,急忙故作轻松道:“姑娘是要转送给皇上吧……老奴自然知道分寸,哪里会告诉皇上。”说完,向着注目到这里的其他宫人缓声道,“你们,也断不会做出这般煞风景的事吧?”

    宫人们立刻俯身称是。崔嬷嬷见莫秋离仍然失魂一般,只好带了宫中侍婢都退下。

    只剩下莫秋离一个怔怔地坐在空荡荡的宫里,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一个匣子。指尖在匣身隐蔽处所刻的两个字上来回摩挲,苍白的脸上的终于有了表情变化。然而,却是悲切,是欲哭无泪的痛苦。她缓缓地打开那锁扣,又极轻极轻地启了匣盖,在看到匣中之物的那一瞬间,含在眸中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那是一块通透无比的白玉扳指。

    扳指内侧刻着两个字,亦是匣身上的那两个字。是曾经嵌入她的骨血里,却在她如今的生活中遥远得如同天之一隅的两个字:

    寒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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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6 19:22: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3章:叁拾

    莫秋离当然不会忘记这个扳指。

    那是属于他们的回忆——

    是一个初春之时,她与南宫寒尘偷偷溜出了宫外。

    秋离一时起了玩性,带他到帝都最富盛名的烟花街。换上男装的莫秋离只顾好奇地四处张望,一时疏忽了身旁的寒尘。直至听到南宫寒尘极其无助焦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秋离——莫秋离——你赶紧给我回来……回来!”

    秋离回头一看,原来是南宫寒尘被几个青楼女子给纠缠得无法脱身,竟是强取豪夺一般要把他拖进那座青楼中去。想必是好不容易见到衣着奢华又有这等好模样的年轻公子,哪肯轻易罢手。莫秋离本来对这几个女人很是恼火,可跑过去看到寒尘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又不禁好笑——原来冷冰冰的皇太子南宫寒尘,也有这样窘迫的时候。便索性站在一旁看起热闹来。

    “莫秋离!”南宫寒尘见她过来毫不作为,冲她简直是咬牙切齿般叫起来。其中一个青楼女子见势又要来拉莫秋离:“原来两位公子是认识的啊,既然如此……”莫秋离正乐呵呵地看着热闹,闻言赶紧摆摆手道:“不认识不认识,我哪里认得他啊,你们……啊,哈哈,继续继续。”

    秋离记得当时南宫寒尘的脸色瞬间变了。后来脱身的办法是他再顾不上任何礼仪风度,向纠缠不休的女人们拔出了剑,不仅那几个女人吓得花容失色,连整条烟花街都以为来了强盗。烟花街便真如烟花一般炸开了。

    回去的路上,南宫寒尘始终没有好脸色。

    莫秋离只得一个劲的赔不是:“好啦好啦,别生气了好不好?是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可人家也是好心嘛,老早就听说过有这个地方,我知道你也没有来过,所以才想要带你来看看的。”

    南宫寒尘听了,突然停下了步子。转过身来,略略低下头盯着她。秋离也紧跟着地住了脚,抬头看他。

    寒尘极郑重地问:“刚才,为什么说你不认识我?”

    秋离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为这个生气。不过到底是理亏,只好尽量让自己笑得乖巧些:“我那就随口那么一说,怎么会不认得你啊。大名鼎鼎的南宫寒尘嘛,就算化成灰我都认得。这样……总行了吧?”他并没有任何回应,只是静静地沉默了一会。良久,才缓缓开口,不容置疑的语气,像是命令:“不可以不认识我。无论什么时候,都绝不允许。”

    莫秋离问:“那要是实在是有那么一天……比如说我哪天被灌了迷药,或者是稀里糊涂地喝了忘情水啊孟婆汤啊什么的——当然啦,这个基本上不太可能发生。我就是打个比方,我是说假如我不小心把你给忘了,要怎么办呢?”

    南宫寒尘却丝毫没有犹豫地摇了摇头:“这种假如不会发生。”秋离一瞪眼:“我就说万一!万一发生了呢?”

    寒尘眼中的光亮瞬间黯了黯,声音也变得低缓了许多:“如果真有这样一天……”他顺手摘下随身佩带的白玉扳指,沉沉落在她的掌心,“我会让你重新记起我。”

    一切恍然如昨。话音犹响在耳畔

    ——假如我不小心把你给忘了,要怎么办呢?

    ——如果真的有这样一天,我会让你重新记起我。

    秋离从回忆中醒来,顿时满心难言的悲哀。

    原以为不会发生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原以为不会忘记的人真的模糊了,原以为无法释怀的情愫也真的变淡了。

    到底是他狠心,还是她无情?

    手中还是当日的白玉扳指,掌心还有曾经约定的余温。她从他离世的悲恸中九死一生,就在她将要忘掉一切的过去开始重生的这一刻,偏偏又有人让她重新想起他。

    这个人究竟是谁?
  第34章:叁拾壹

    日暮时分。似乎白日的一切仿佛都要消融在这温暖的昏黄之中。西沉的夕阳在天边卷起一道紫红色的瑰丽,给原本纯净的暮色里添上几分邪魅的妖异。

    沐涯站在那座寝宫之前,兀自看着天边夕阳西下。早就听说:夕阳映着晚霞的光辉,便是世人所说的“逢魔时刻”。玫丽的色彩,是鬼怪的妖娆,企图诱惑世人,夺其心魂。

    然而后来,有个女子对他说:“也许太阳本身便是妖魔,世人白日所见不过假象,反倒夕阳才是真实纯粹的不带任何束缚的它。你以为如何?”她说完这番话的时候用静如寒潭的一双眼睛盯着他,仿佛要直直地看到他的心里去——她也确实做到了。

    他认定她是这世间唯一懂得他的人。在她的面前,他不用任何伪装,可以是最真实的自己。她亦将他心底的枷锁打开,让他完完全全从欺骗与自欺中走出来,坦坦荡荡地以一个独一无二的人来生活。他本不愿、却又不得不承认:是她赐予他新的生命,而她也必将是这新生中的一部分。

    只怕她才是夺走他心魂的魔吧。若夕阳一般诱惑了他的——夕若。

    沐涯静静地盯着这座静寂的宫殿,终于,移步走进去。龙魄告诉他转世的夕若便是住在这。他有些诧异于这里的冷清,然转念一想,却也不难理解:夕若本就是个喜欢安静的人,即使是在天朝拥有无上尊贵身份的时候,她也总是清清淡淡一个人,雅致出尘。

    他进去,抬手部下结界。走进内寝,迎面是浓郁沉香。缓缓走到一扇雪绸面屏风前顿住。只是盯着屏风上那明丽的倩影,不是夕若喜好的清浅颜色,是一抹茜色从雪绸之中微微地透出来,却显得别样精致俏丽。这也难怪,尽管是她的转世,却终究不是她。

    突然,她惊觉到他的存在,大呼:“外面是什么人?”说罢,便侧身要走出那屏风。沐涯慌忙屈指施法,她立刻定在了原地,不能说话亦动弹不得。只将出未出的时候,露出了一角金丝屡。

    沐涯仍然站在那里,他本是万分期待再次见到她,可真的来了却又开始害怕相见,只好暂且委屈了她,以这样的距离和方式,将他心底的话说与她听:“夕若。”他唤她,“我是沐涯……我知道你还没有恢复记忆,没有关系,我并不介意你暂时忘记我。”

    屏风后的一双美目紧盯着他,显然是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他的术法所制而无法开口。

    沐涯犹自看着那抹茜色剪影,苦笑:“这倒也未尝不是一样好事。你不是连破天也不记得么?这样我便还有补救的机会,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而这一次,我不会再错过你、也不会再放弃你了。”

    “如今的沐涯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一个。贤者也好,妖魔也罢,只有对你的那颗心,从来没有变过。再不会有那样多的顾虑,也不会再因为我的身份让自己和你都活得辛苦。我来这里只是想告诉你,夕若——龙晟和破天能为你做到的一切,现在的沐涯,也都可以做到。”

    “只是夕若,在你再次想起我之前,在你记起我和你所有的往事之前,不要早早就做出这样的选择,不要轻易就否定了我……”

    “不要现在就嫁给他,好么?”

    他说完便静静地立着。夕阳的余晖从窗外渗入一片氤氲的昏黄,夹杂着些微绛紫色将白衣的沐涯包融其中,清俊的脸上依稀有着哀痛的神情。

    他仿佛是在等待屏风后她的回答,然而,他也知道终是不会有回音。

    他无比眷恋的望了一眼那抹茜影,才转身离去。
第35章:叁拾贰

    屏风之后,绝美的女子看着一袭白衣渐渐远去。心中不禁升起一丝莫名的心疼。

    直到半个时辰后,定身的术法终于自行解开。她从屏风后缓缓走出来,浓妆之下是一张精致绝伦的面容。仅着茜色罗裙在身,却是掩不住的雍容华贵之态。那不是夕若的转世莫秋离,竟是南宫怀远的黛妃,纪黛如。

    这里也并不是楚环宫,而是锦绣宫。

    纪黛如本是躲在屏风之后暗暗垂泪,却突然闯入了那样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想要出去看个究竟,又被他隔空定了身。想来并不是凡人——究竟是神,还是魔?

    因着雪绸的材质,外面的人看不清里头,而里面的人可以清晰地将外面的景物尽收眼底。从雪绸的屏风里侧,纪黛如看清了他:肤色白净,薄唇皓齿,长发轻束,似乎文弱如书生一般,却有隐隐透着不容小觑的威严霸气。实在是个俊美如仙人的男子。

    他站在夕阳的绛紫色光辉之中,长身玉立。黛如瞬间有种流年倒转的感觉,记忆中是否也有过一个这般白袍缓带、温润如玉的少年?只是那少年长成了如今权倾天下的九五之尊,她再也寻不到当年铭记在少女心中那份懵懂的情意。

    白衣男子开始说话,她才知晓。他叫沐涯,他要找的人是夕若。

    呵,又是夕若。

    自打她记事起,便一直听到这个女人的名字。圣妃,战神破天的妻子,也是这三界之中最美丽的女人。然而相国千金纪黛如也是自小被冠以“大泽第一美女”的称号,自然是不服气得很。可不服气又能如何?当莫秋离来到宫中——仅仅还只是夕若的转世而已,她便已经输得体无完肤。

    想起莫秋离,黛如又有几分复杂难言的情绪:还只是小女孩的时候,她便是与她一见如故的。一直以来,她都以姐姐的姿态来保护着秋离。尽管也嫉妒过她所得到比自己多得多的赞美,嫉妒南宫怀远对她的温柔对她的好,可黛如并没有办法去讨厌她。她甚至将少女心中最隐秘的情愫告诉给莫秋离听,却没有想到南宫怀远喜欢的人是秋离,更没有想到秋离亦会爱上怀远。

    可南宫怀远早就不是当年的那个谦谦少年了。他是她的杀父仇人!但莫秋离不信。宁愿信他,不惜伤害亲如姐妹的她。那一个巴掌,生生地打在她的心上。仿佛顷刻间所有的支撑都坍塌了。所有人都离开了她——她的父亲,南宫怀远,而今又是莫秋离……

    沐涯的声音仿佛是在颤抖,黛如看见他挺拔的身体竟几乎快要支撑不住,他低声地:“……不要现在就嫁给他,好么?”

    黛如的心猛然一紧。这是个无法让人不心疼的男子,看来也是骄傲的他、如今却是在恳求。倘若夕若真的在这里,她忍心拒绝这样的要求么?她又当如何作答?这一刻,黛如当真从心底里羡慕着夕若,或者,是莫秋离,这个被所有人呵护着的女子该是多么幸福呢。而她,她纪黛如注定是被所有人都抛弃的。

    这般天差地别。

    沐涯转身离开了。清冷的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忧伤地充斥着她黛色的双目。纪黛如突然想大叫一声“不要走”!然而,她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她只是害怕。害怕这种抛弃与离别的无助,害怕这偌大的锦绣宫又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她多么想留下他——哪怕他只是一个陌生人。

    可,连这陌生人她也留不住。

    也离开了。

    第36章:叁拾叁

    原本还温和的天气渐渐转了凉,就如同前些天还热火朝天的宫里突然间就冷清了些许。大婚的诸多事宜仍旧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但大婚的两位主角却显然都因各自的缘由分了心思。而今天,已经是皇帝没有驾临楚环宫的第二日。更加反常的是,莫秋离也并不以为意,倒是独自在床榻上躺了整整两天没有起身,甚至颗米未沾、滴水未尽。只是怔怔地躺在那里,也不闭眼,手中紧紧握着那一方墨绿色的小匣子。

    宫人们只能站在宫外候着,这本是莫秋离常有的吩咐,奇怪的是,这一次竟是连崔嬷嬷也没有例外。

    崔嬷嬷站在门口,向里面张望了一会,不禁摇头叹息起来。

    丫鬟小翠终于忍不住,悄声问道:“崔嬷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我怎么就闹不明白了?前些日子还好好儿的。姑娘如今这个样子,皇上倒还没有打发人来瞧一眼。”崔嬷嬷没有回答,却有个丫头接口道:“像是宫里出了大事。听说前天夜里,万岁爷把东宫的守卫全都撤了……”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那丫鬟转头问旁边一个小太监,“小李子,你不是有个兄弟在乾德宫当差么?万岁爷那里究竟是怎么个意思呢?”

    那小太监愣了半天,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才唯唯诺诺地说:“万岁爷这几日……没有出过乾德宫。只不过……不过……”他欲言又止,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那几个丫鬟本就是急性子,听他这样的语气,更是心急如焚:“不过什么?你倒是快说啊!”小李子偷偷看了一眼崔嬷嬷,见她并没有制止的意思,便狠狠吞了一口唾沫,才壮了胆子说,“是紫星阁的主子在那里伴驾……承贤殿里整两天了,一个奴才也不让进。”

    这样一说,宫女们齐齐惊讶地低呼了一声,赶紧朝莫秋离那里望过去。还好她仍只是怔怔躺着,似乎并没有听到。小翠低声急道:“这消息可信么?”小李子连连点头:“我兄弟亲口告诉我的,昨个儿连欧将军要见驾都被挡了去。”这又更让众人觉得意外了。欧青阳将军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如今怎么会连他也吃了闭门羹?一个小丫鬟看着床榻上的秋离,简直是要哭了的模样:“这可怎么办啊……咱们姑娘真是可怜。万岁爷怎么可以这么对待姑娘呢……”小翠闻言,狠狠瞪了那丫鬟一眼,道:“这种话若是出了楚环宫,看你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而后,也兀自皱了眉头,“倒也是奇怪,说起来紫星阁那位平日并不是多得宠的,如何在这节骨眼儿上被这般看重了?”

    “咳咳。”始终没有出声的崔嬷嬷突然微微一咳嗽,丫鬟太监们赶紧止住了议论。嬷嬷缓缓地开口,声音平静中带着几分苍老的沙哑,“帝王家的事情岂是你们这些小毛孩子能看得懂的,更何况……”嬷嬷说着,将目光投向里面静卧着的秋离,又是一声叹息,“这两个孩子的辛苦,别人又哪里会知道啊……”

    这样的话宫人们自然听不明白,然而也自是不敢多问。全都默默地住了嘴,依旧站在门边候着。不知是哪个丫鬟朝里面不经意地望了一眼,突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姑娘她——”

    众人立刻循声望去,那的确是令人惊骇万分的一幕——

    刚刚还静卧在榻上的莫秋离,居然不见了!
第37章:叁拾肆

    莫秋离离奇失踪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皇宫。皇帝出动宫内所有人,从侍从卫兵到丫鬟杂役,把宫中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却还是寻不到半点踪迹,当真如同人间蒸发一般。

    “皇上——”承贤殿外,梁公公躬身禀奏,“搜寻令已然快马加鞭送往各州府,大略三日之内可全部送达……请万岁爷千万别急坏了身子。”

    南宫怀远并没有应声,只是静静地仰头倒在御座之上,犹自盯顶上雕梁画栋,眼神却是空洞无物,仿佛被定了身般一动也不动。殿内并没有掌灯,散下了所有的帘子,便只剩下这样宁谧的黑暗。

    却也只有在这样的黑暗里,他才是安心的。

    似乎从很小的时候起,他便总是独自一个坐在黑暗里的。看着所有人簇拥着他的弟弟南宫寒尘,看着所有的光芒都只笼罩在那一处,连半分也落不到他这里……怎会没有羡慕?可寒尘是破天转世,所有的殊遇都是理所应当的。寒尘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喜好生活,对于不喜欢的一切,他都可以毫无顾忌地漠视甚至鄙夷。他可以高傲可以冷漠,可以再不想说话的时候不说话、在不想微笑的时候毫无表情——可他不能。他南宫怀远,没有这个特权。

    他得在每一个场合注意自己皇长子的身份,他也不得不将皇太子南宫寒尘本应承担而不愿承担的一切职责都完成得尽善尽美。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仿佛安然于这样的角色,直到遇见了她,莫秋离,他才突然发现命运的可笑,这桩桩件件对于他竟是如此的不公道!

    为什么他想得到的那一切,都要以那样卑微的姿态臣服于寒尘的脚下?为什么在他心里重如生命的人,他却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为什么他心中的几乎等同于整个世界的珍宝,对寒尘而言却比草芥还要廉价?……为什么,他不珍惜?

    在他的对面的黑暗里,端坐着一个默默无言的紫衣女子。她也只是用一双冷若冰霜的眸子注视着他,却又仿佛杂糅着些异样的酸楚。就这样看了很久,她才尽力别过脸去,将原本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收回来:“你这样又是何苦?若真是破天带她走……”

    “我知道。”南宫怀远陡然坐直了身体,打断紫姬未完的话,“他是战神,朕自然赢不过他。可那又如何?在事情发生的那一天朕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打算,朕不会妥协。绝对不会。”

    紫姬被他坚定无畏的眼神惊得一怔。那一瞬间,仿佛是见到了某个相别已久的故人。他多么像那个人。

    南宫怀远站起身来,窗外投来的微弱光亮只照出他的冷峻的下颌,只不知在什么时候长出了细小胡渣,显得格外憔悴。他此时该是望着她的,可她看不清他的眼睛。只有他的声音晰然可辨:“紫姬。朕说过你不是个好的盟友,可朕自己又哪里有资格说你。”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唇边浅笑苍白且微弱,“这件事情由朕担着就够了。你记住,都与你无关。那所有的一切,你没有看到亦没有听到。明白么?”

    她也惊异地起身,却犹如见到了一个陌生人般。然而,没有丝毫犹豫的:“不!这事我也有份,用不着你给我替罪。”

    他第一次这样为她着想,她却这般断然地回绝了。换做别人他当然会诧异,可这个女子是紫姬。他便只是了然地笑过:“有时候真的怀疑你是不是个女人。干练凶狠得连男人都会逊色几分,所以长久以来朕倒也疏忽了……”她顿时愣在那里,他继续道,“朕亏欠你。你做的那许多,朕并非没有看到,朕对不起你,希望你原谅……原谅,我。”

    末尾极轻极轻的,是一个“我”字。紫姬却因为这个字,震惊到失语。那是他从来只对莫秋离用的字,如今却说与她听,要求她原谅。

    那一字一句都没有退路,像是一个临死之人最后的忏悔。当所有一切过失得以弥补,他便将无畏于死亡。但那怎么可以?又怎么会?紫姬猛一挥衣袖,将眼角边一滴清泪狠狠抹去,怒道:“我当然不会原谅你!你不会死的。天塌下来也有我紫姬顶着,你一个小小的凡人,跟我抢什么威风?”

    话一出口,她却愣住了。

    “呵呵。”怀远淡淡笑了一声,“看来朕的猜测并没有错——你果然不是凡人。可是……”微微顿了顿,“也罢。夕若也好,破天也好,都不是凡人。只有朕才这么不自量力,竟要跟神仙一争高下,真是愚蠢!”

    紫姬闻言皱了眉,欲言又止。

    南宫怀远慢慢地走到窗前,将那厚重的帘子当空一卷。阳光突然间钻进屋子里,满满地渗了开去,紫姬下意识地伸手挡住刺目的光亮。

    只听见他微不可闻的声音:“寒尘……都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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