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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3-13 19:1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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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266 地铁里的狐仙
如果我慢悠悠一小步,如果我再慢吞吞一小步一小步,如果我索性向后退一大步,地铁列车就会滑过聊斋二号线,我也不会碰撞上婴宁。
如果,如期,如愿,如今,如约,如醉如痴。
张爱玲准时在半夜就来了,她的软软身子勉为其难地撑住,冷若冰霜,半坐着,老是古怪地重叠着:“于千万年之间,于千万人之中,在时间的无涯旷野里,……早一步……晚一步……刚刚好遇到……。酣睡的我突然觉得她很可爱,不怎么冷艳。她也不喜欢着装旗袍了,她跟我说,她讨厌蚤子。
阳光还没有爬到半个筷子高,我就迫不及待地,一个鱿鱼打哆嗦地爬起来,然而,还是迟到一粒米的时间。
刚好,我奋不顾身跃进地铁列车时。列车就起动了。不料,列车的门牙齿般地咬紧我的衣角。我使劲拽。其实,我胃里除了胃酸,其它什么都没有,不用说氢氧化合物,连一滴H贰零都干涸了。我的前任女友对我说过,我吃早餐就像吃毒药一样,我驳斥她,不是毒药,是春药。我是不需要春药的。从那次起,我发誓一年内不吃早餐。因此,我全身快变成软骨头,现在夹缝里的衣角都拽不出来,也是情有可愿。干脆,我解掉衣扣,脱下那该死的上衣,任由它夹住,看它夹到什么时候!
解钮扣的姿势很优美。如果是女人,这样地在众人面前解,我想,定必很多贪婪的眼光,或者说有些人,至少是男人,眼球会凸落。缘此,男人会常去医院,除了淋病梅毒,一般来说就会直接去找眼科,红眼病、眼失明、眼痛、这类病态最多。这些病是没得治。我是医生,经验丰富的实习眼科医生,我对此病了如指掌。但我从来没有医好过有眼疾的男人。我本来就是一个有眼疾的实习医生。
我有很严重的眼疾。车厢里一个旅客都没有,空荡荡。我心寒了一下,难道我眼疾得这么历害,连人都不会看了?我突然惊觉,现代人都是会隐身术的,隐身一点都不奇怪。也许,他们在偷偷的窃笑,这个脱得还剩一个小背心的傻B。反正,我没看到他们,我就不理会了,心安理得。
我随便找个位置一屁股坐下。也许坐在某人的大腿上,或者是他们的头顶上,谁叫他们隐形呢,怪不得我,不压扁他们就好了,偏要侵占他们这一屁股之地又如何。平时他们也是以这样的方式侵占别人的位置,并且屡试不爽。位置,他们都看得很重的。有些人,一生都在争夺一个位置。
列车穿越在暗暗的地下隧道。我想到穿山甲。
由穿山甲,我联想到聊斋,想到蒲松龄这个老头。狐仙马上就蹦入我眼帘。
见到狐仙的时候,我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得了眼疾。狐仙应该在山中,在蒲松龄的笔墨里,应跟书生在一起。怎么坐在地铁车厢里?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眼疾。我摸出裤袋里的眼镜,帮自己戴上。这个3000度的眼镜,有特别的功能,可近视,可远视,可平视,可仰视,可俯视,还有蒙太奇效应。有冷色,有暖色,有无色,有偏色。功能齐全,居家必备。但这个3000度的眼镜是家传的,是老头子死前的一口气要遗留给我,要我防身之用。今日第一次派得上用场。
很酷,不是戴上眼镜的我。而是坐在斜对面的女子,装束古老,样貌清丽。狐仙一样的女子。
没办法不看见她。只见,一女,拈梅花一枝,容华绝代,笑容可掬。
好熟悉。观其孜孜憨笑,似全无心肝者。
窃以为是婴宁。正巧,她拈花一朵,俯首自簪,举头见我,遂不复簪,嗤嗤一笑,袖忙掩其口。
帅呆了!碰上这样的女子,我想到“拈花惹草”这个成语。她拈花,我惹草。
顿时,吾,窘,面红,耳赤,左右顾之。瞬间,此女放声大笑,全车皆粲然。窃窥之,见善笑,减骇意。试问,婴宁否。女笑,不肯道一言。女突问,曾识我否。
这女子居然问我,是否认得她。她笑得十足婴宁。细笑,大笑,狂笑。我肯定她就是婴宁。我欠身,目光灼灼似贼,忽忽而迷。我心虚,猛地咳地一声,也哈哈哈地笑三下,有气无力。我想,这笑,只有自己才能听得到。
答曰,似曾相识。此女,笑声骤停,凝思。渐问女,何故至此。女有戚容,轻语,郎已负我,郎另觅新欢。话完,哽咽,轻泣。吾百般慰之。
一个女子在男人面前痛哭。有N种情况男人要提高警觉。一、女人的泪水比矿泉水便宜。二、女人泪水是撒娇的另一种表现,是甜的。三、女人的泪水是诱惑男人的断肠液。四、女人的泪水是洪水猛兽,男人都是溺水者。
我的警觉性,在其它地方百试有效,在这里却过了期。医生常使用麻醉品,但麻醉的往往不是病人,而是自己。面前这个女人似麻醉品,正在麻醉我的神经。任凭地铁里的列车像抽风一样在颠跑。
此女,她哭着跟我讲了她的故事。那个蒲松龄的老头,将她的故事事实歪曲。她爱笑是事实,她是狐女是事实,她嫁给吴生是事实,她生下一子是事实。但这个老头忽略一个最重要的事实。
若干年后,吴生将她抛弃的事实,吴生另觅新欢的事实。
我叹她的不幸。古今天下乌鸦一般黑,偏偏这等臭男人简直比乌鸦屎还臭。我安慰这个婴宁的女子。
这个婴宁真是容华绝代。泪流满面的样子真令人难以置信的动心。
这个婴宁真是容华绝代。泪流满面的样子真令人难以置信的动心。
渐渐地,婴宁哭得平静下来。接着我们又谈了很多,从杜十娘谈到改革开放。我问她,她准备去那里,她说到那算那。我也说不知道。幸好同路,幸好遇到她,要不然就孤独一个人上路了。
列车里广播响起,提醒旅客,前面中转站就到了。其实,不用提醒,本来就是两个旅客,真想砸了这个广播。
我劝婴宁,既然无地方可去,就跟我走罢了。我这个人没有什么能耐,除了懂点眼科知识,还对心病略懂皮毛。最主要一条,我是个“情冷淡”者。婴宁摇头示意拒绝。
列车徐徐停稳。
婴宁起身,向我盈盈一拜,告辞曰:此一别,于千万年之间,于千万人之中,不知何日再缘遇了。我点头默许,并无限地挽留。
只见,婴宁转身怏怏而步。轻纱薄曼拖曳至地。一枝梅花遗落在地。我赶忙跑过去,拾起梅花,追上去,并高呼婴宁姑娘留步。急跑,我再跌倒,手刚好抓住婴宁的衣角,衣角被撕裂。我口里疾呼:婴宁别走。婴宁并不因此回头看我一眼。
只要她肯回头看我一眼,我就是做牛做马都可以,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跟你走。这种独白很土。她也许听了许多次,听得烦腻了。
瞬间,烟雾弥漫,婴宁放声狂笑,随之消失。
过少许,突闻婴宁空灵地传来一声粗口:“婴你妈!”不知谁把我从地铁列车的窗口里抛了出去。砰,玻璃窗碎了,全身感动痛。
我的手还牢牢地抓住手里撕碎的衣角。睁开眼,我如梦初醒。全车厢的的目光都盯着我。
坐在身边的一位彪形大汉气得要活吞了我,为了我使劲拽他的衣角而愤怒。对面的一个女孩子偷偷望着我,眼神有点怪,手里拿着本《张爱玲全集》。这个女孩有点像婴宁。
我一点都不眼疾。
我立刻从行李袋里掏出一本《聊斋志异》,翻出婴宁那一篇,只见结尾写着“窃闻山中有草,名‘笑矣乎’,嗅之则笑不可止。房中植此一种,则合欢、忘忧,并无颜色矣。若解语花,正嫌其作态耳”。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此次旅行的目的,就是寻找一种草,名为“笑矣乎”。
我澄清一点的是,我现在坐的不是地铁列车。但我一直在路上。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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