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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0 18:4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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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232 绣鞋
狭窄的楼梯,阴暗潮湿的阁楼,几乎容不下两个人并排站立。
空气中有股荒唐的味道。
福旺猫着腰,缓缓打开阁楼里唯一一个木柜子的门。老铁的脸色铁青,额头冷汗滴落。
“吱呀——”一声,木柜打开,上下三层,整整齐齐,一共八十六只鞋子。每一只都是独一无二色泽鲜艳的缎面绣花鞋。艳红,仿佛鲜血。
福旺微微笑,“师傅,我一直不知道你有收集绣鞋的癖好,而且是新娘子的绣鞋。”
“不错。”老铁黯然低头,“我以为这个秘密可以守到我死的那一天。”
福旺的表情渐冷,嘴角的笑意化为一抹残酷,“现在你想通了没有?”
空气很冷,冷得结冰。
老铁默默点头,“我想通了。”
·上篇·
酒宴喧嚣,红烛高烧。宾客如云,新人正娇。
趁着醉意,老铁从拥挤的人群中走出,怀里揣着一只大红的绣鞋。这是新娘子的鞋子,甚至还残留着一丝脚掌的余温。
第八十六只。老铁将绣鞋放进阁楼上的木柜里,心里暗数。
半夜里,新娘子起身如厕,找不到左脚的绣花鞋。她穿新郎的鞋子走出屋子。
其实屋子里有马桶,可是她想一个人在屋外透一口气,吹一吹冷风,想一些事情。
刚才的缠绵动人心魄,几乎让她窒息。这是从未有过的感受,如此曼妙,如此美好,快乐的不知所措。
从此以后,人生就是一个新的篇章。她笑,甜蜜地钻进茅房。
茅房里气味混浊,漆黑一片。
她轻轻下蹲,尽量不让自己的裙摆碰到地面。
一阵风不知从何处冷冷灌进,她突然感到头皮发麻,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风吹过,一只手从黑暗中悄无声息攀上她的脖子,一下子扣紧她的咽喉。
她来不及发出惊叫,头顶心猛然一阵尖锐的刺痛,眼泪刹那间迷蒙了她的双眼,冰冷瞬间从头顶蔓延至全身。
这种痛,透骨。
一柄铁锤重重敲落,一枚七寸长的铁钉在她的脑骨里完全淹没,再也找不出痕迹。
她的人生不会有新的篇章,她的明天永远不会到来。
整整二十年,八十六场婚宴,八十六只绣鞋。
每次在众人大闹洞房的时候,老铁偷偷摘下新娘脚上的一只绣鞋,揣进怀里,溜出婚宴,回到阁楼,锁进木柜。
没有人发现,没有人提及,亦没有人会调查。
新婚之夜少了一只绣花鞋,就好像筵席上缺了一只筷子,无足轻重,无关痛痒。
这个秘密伴随老铁二十年,从来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小阁楼成为他隐秘的一角,隐私的一部分。他不允许别人窥视,别人也没有机会打探。
包括他的徒弟,唯一的徒弟福旺。
他已经老了。做铁匠做了近四十年,如今六十多岁,是该找一个徒弟继承他这门手艺了。
六十多岁,别人早已忘记了他的姓名,只知道他是铁匠,有一个铁匠铺,所以人们叫他老铁。
他已经不在乎。姓名可以不在乎,年龄可以不在乎,生死,有时候也可以不在乎。
福旺不同。福旺这名字本身就带着喜气。
福旺也年轻,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一个人离乡背井来到这个偏僻小镇,寻求一门手艺赖以生存。于是,老铁留下了他。
这么多年,寂寞像深夜附骨的蚂蚁,时刻侵扰他沧桑的心。妻子和女儿已于很多年前相继亡故,只剩下他一个人独自在世间痛苦挣扎。他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他,让他有勇气继续活下去。
每次下雨,他都在暗夜里潸然泪下。想起从前一家三口齐乐融融,而今只留下他一个人痛苦流涕。
伤楚,不言而喻。没有试过的人永远无法了解。
寂寞是什么,寂寞就是有酒却找不到一个人共饮。
痛苦是什么,痛苦就是寂寞的时候没有人来疼爱。
·下篇·
福旺来了,一切似乎有所不同。
福旺待他,如同对待亲爹。他的心不知何时又活了起来,每天敲打起铁锅也格外卖力。
话渐渐多了,家当也渐渐透露。唯独小阁楼,他缅口不提。
“师傅,听说隔壁村姓王人家新娶的娘子昨夜死了。”福旺很喜欢对老铁说新闻。
“哦。”老铁漫不经心地听着,“怎么死的?”
“被铁钉敲进头顶心钉死的。”福旺小声地说。
老铁的手一抖,铁锤险些掉在地上。他拿起矮凳上的茶壶给福旺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喝杯茶,你继续说。是……被人害死的?”
“可不是。”福旺一口气喝了半杯茶,“您没听说吗?接连好几个月了,都是新娘子被人用铁钉敲进头顶里死掉,这已经是第七个了!”他伸手做出七的样子,放在老铁的眼前晃。
老铁放下铁锤,背上一片冷汗。
“您不觉得奇怪吗?”福旺凑近他。
“奇怪什么?”老铁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反问他。
“为什么死的都是新娘子?为什么都是被人用铁钉活活钉死?为什么?”
“难道你知道为什么?”
“本来我不知道。可是昨天我却不小心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
老铁问,“什么东西?”
福旺站起身,默默不出声。
“你说呀?”老铁有点发急。
福旺看向老铁,眼神凌厉,全然没有往日恭敬谦卑的样子,“你记不记得你有好几次都说,你其实表面贫穷,暗底里攒了不少钱。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一个铁匠会有很多钱。现在我想通了。”
老铁突然比以往时分都要冷静,“你是怎么想通的?”
“你杀人劫财。所以才有很多钱。”
“我杀什么人?劫什么财?”
“新娘子。你杀了新娘子,把她们的金银首饰珠宝项链拿来卖!”
老铁重新握起了铁锤,“你有什么证据?”
“我当然有。”福旺嘴角划过一丝胜利的微笑。
狭窄的楼梯,阴暗潮湿的阁楼,几乎容不下两个人并排站立。
空气中有股荒唐的味道。
福旺猫着腰,缓缓打开阁楼里唯一一个木柜子的门。老铁的脸色铁青,额头冷汗滴落。
“吱呀——”一声,木柜打开,上下三层,整整齐齐,一共八十六只鞋子。每一只都是独一无二色泽鲜艳的缎面绣花鞋。艳红,仿佛鲜血。
福旺微微笑,“师傅,我一直不知道你有收集绣鞋的癖好,而且是新娘子的绣鞋。”
“不错。”老铁黯然低头,“我以为这个秘密可以守到我死的那一天。”
福旺的表情渐冷,嘴角的笑意化为一抹残酷,“现在你想通了没有?”
空气很冷,冷得结冰。
老铁默默点头,“我想通了。”
“新娘子是你杀的。鞋子是你偷来的。我只要让大家看到这个柜子,所有人都知道你就是连环杀人凶手,你逃不了。以后,你所有财产都会由我继续掌管,因为我是你唯一的徒弟。”福旺笑得很坏。
“这就是你的目地?”
“没错。”
老铁轻轻叹息,“可惜一切都晚了。”
“不晚。你绳之以法后,这里所有的一切就是我的,怎么会晚?”
老铁阴侧地笑,“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收藏新娘子的绣鞋?”
“我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你完蛋了!”
老铁缓缓露出牙齿,苍白地笑,有些狰狞,“你不能不知道。因为……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福旺惊讶,“为什么为了我?”
“二十年前,我女儿在新婚之夜,被人用铁钉活活钉进头顶心死去。我检查了她所有衣物,唯独少了一只绣花鞋。”老铁的声音钝重深沉,仿佛岁月沉淀下的一块糙石,那么深刻,那么无情,又那么伤感。
“凶手一直没有找到,接着我妻子也重病去世。从那以后,我每逢有人结婚,都会偷去新娘子的一只绣鞋,就为了吸引那个凶手再出现。我知道这个办法很愚蠢,很笨,可是,我一个铁匠,又能想出其他什么办法来……”
福旺没有听下去,他想打断老铁的话,他想说,我没有杀过你的女儿,二十年前,我还没有到过这个小镇。
他张开嘴,突然发现喉咙里竟然发不出声音。
老铁继续说:“二十年过去了,我以为凶手再也不会出现。没想到……”他冷冷地望着福旺,冷冷地举起手中地一枚铁钉,“竟然就是你!你自己居然来送死了。那杯茶……”老铁脸上的皱纹一道道,好像墙上的痕印,每一道皱纹里都深藏着无限的仇恨和伤痛,“是的。那杯茶里被我下了毒,我随时都准备和凶手同归于尽!”
福旺想争辩,想开口,想揪住老铁的衣领愤怒地大喊,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可是喉咙却仿佛被堵哑了般就是发不出声音。
老铁的手离他的脑袋越来越近,这种渐近的距离让他发狂。
他挣扎,却欲振乏力。死亡,其实就是这样简单。越是害怕,来得越快。
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无意中看见了你的木柜,发现了绣鞋,所以我杀了七个新娘子。但是我只是想陷害你,然后谋夺你的财产。你的女儿真的不是我杀的!为什么你就是不能听我说,你女儿真的不是我杀的!
福旺再也说不出口。一切都晚了。他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选择。
老铁的铁钉悬在他的头顶,就好像他将铁钉悬在新娘子头顶那样。只是,他也从来没有给过新娘子一个其他的选择。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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