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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滴的眼泪,溅落在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上。
那是赵氏,缠绵病榻已有三年之久,虽然医师早已断言她活不过这个秋天,但十多年的夫妻情份,当这生离死别的一刻终于来临的时候,丈夫郑禅宝仍然伤心得不能自已,紧紧握着妻子的手,额头抵在上面,一声声地哽咽着。
赵氏勉强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丈夫的头顶,想起恩爱夫妻中途仳离,不能白首偕老,又见丈夫哭得象个幼童一样,心中凄恻,喃喃道:“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的,愿我们生生世世都能结为夫妻……”一语未终,一缕香魂已经缥缈消散。
郑禅宝的伤心可想而知,哭得死去活来,总算亲朋好友再三劝慰,才打点起了精神,众人也十分卖力帮忙,把赵氏的后事办得极尽哀荣。
也就是在赵氏死的这一天,邻村刘员外家生了一个女儿。
小婴儿刚一降生,便开口道:“我是郑禅宝的妻子。”吓得稳婆几乎没把她摔在地上,再追问她,却只听见一声声婴儿的啼哭之声,刘员外夫妇见她也再无怪异之处,虽然当地风俗,婴儿生而能言是克父克母的妖孽,但想想总是自己亲生的骨血,终究还是舍不得把她溺死。犹豫再三,终于把她留了下来,取了个小名叫“康”,以求一世安康。
日子一天天过去,刘康儿已经长到了六岁,十分天真活泼,与其它孩童相比也并无异常之处,刘员外夫妇的心才慢慢地落了地。
这一天也是合该有事,母亲带着刘康儿到舅舅家去,路上正巧遇到郑禅宝家的管家骑着马去办事,因为心急赶路一时没有留神,奔马撞到了刘家的车子,刘家的车夫正在和他理论,刘康儿掀开轿帘一看,忽然怒气冲冲道:“郑四,你自幼卖身到我家为奴,怎么今天竟敢冲撞主人?”
那管家正叫郑四,也确是自幼卖身郑家为奴,现在见一个陌生的小女孩一下子道出来历,大为愕然,又见郑康儿小小年纪,却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自称“主人”,又是好笑又是好气,道:“你是哪家的小丫头,怎么认得我?”
刘康儿不慌不忙地说:“你不认得你的旧主人了吗?我是赵氏呀!”说着又絮絮问起郑家的情形来,上至兄弟妯娌下到奴婢仆从如数家珍,至于田院宅事更是历历如绘,惊得郑四张大了口,不知说什么好,一旁的刘母也听得目瞪口呆。
良久,还是郑四先缓过神来,一拔马头,道:“……我……我去请我家老爷来……”
刘母也没心思再去看哥哥了,吩咐车夫转向速速回家。一会儿到了家,刘母牵着刘康儿下了车,急匆匆奔入内室,正向丈夫叙述着刚才发生的一幕,仆人来报,说是郑家老爷亲自来访。
两家人在客厅碰了面,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刘康儿已经得了消息从内室飞奔了出来,站在郑禅宝的面前凝目良久,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里慢慢浮起了泪花:“禅宝,你还认得我吗?”
还不到天黑,这件奇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不少人都赶过来打听究竟,最后连府台大人都惊动了,把两家人叫到府衙里问清了事情的始末,不由捋须笑道:“天下竟有这样的奇事,不如由老夫作主,给两家结一门亲吧,两世姻缘,也算得上是人间佳话了。”两家人听府台大人这样说,也并无异议,便订了亲事,约定在刘康儿年满十六岁的时候由郑禅宝来迎娶,再行合卺之礼。
十年之后,依着事先的约定,郑禅宝迎娶了刘康儿,由府台大人亲自主婚,红毯之上,一个是韶颜稚齿体态轻盈的少女,一个却是白发飘萧满面胡须的老人。拜完天地,轮到全家人来拜见新奶奶,居然黑鸦鸦地跪了一地,原来郑禅宝在赵氏死后虽然没有再娶,却纳了两个妾室,各生了一儿两女,年纪差不多快和刘康儿一般大了。
没有知道刘康儿心里的感受,只是从这一天起,再也没有人见她笑过,两个月后,她便趁着郑禅宝不在家,缢死在了新房的梁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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