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楼主 |
发表于 2007-4-26 22:01: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等敲锣打鼓的声音完全消失在我们居住的小山坡里,爹才出来。他把我抱在怀里,坐在地上,倚着桃树。我们的目光都有些呆滞,感觉像两个被全世界人民抛弃的孤儿,无助寒冷。我和爹一直都没有那种父女五年没见该有的生疏和距离,反而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我那泛滥成灾的保护欲此时已经转移到了爹身上。那个娘再嫁的日子,我们无言的安慰彼此。看着落日染红山坡,看着皎月淡妆上场,最后我竟迷糊地睡着了,而且竟什么也没梦到。娘说过,我不是一个会懂得悲伤的孩子,只会记住快乐。我说这句话其实是安慰我自己,基本上我是个没心没肝的妖,什么事情只要说睡醒什么都好了。娘为什么离开爹,我不明白,也不追寻。有时脑中会闪过爹离开了娘五年,娘要离开爹一辈子这个可怕的念头,我摇头甩掉。我唯一知道的是我有了爹,可是没了娘。关于娘的离开成了我人生的第一个大疑问。
醒来的时候,我身上披着爹的袍子,很温暖。爹走在桃林中,手抚过一株又一株的桃树。桃花一夜之间全都谢掉了,我踩着落花,一阵心痛,又忍不住想,不知道过早谢花的桃树会不会结果子。
“62棵。”我和爹同时开口,都笑了。爹的眼睛深深地陷下去,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看起来比昨天好多了。
“恨爹吗?”
我摇头,说:“我经常见到爹。”
“在哪里见到的?”
“娘睡觉前会跟我讲爹娘的事,然后我在梦中就看到爹了。梦里的你跟你一模一样。”
“我都在梦里做了什么?”我看到爹的眼睛有些喜悦和欣慰。
“帮我打村里的那些整天欺负我的小孩,每次都是爹赢了,然后爹带着娘和我去摘桃子。” 那时候爹总是像神一样从天而降,刷刷两下就把村里的小孩给放倒了,很是英雄。我看着憔悴的爹,感到现实与梦为什么总是差这么多。
爹摸了一下我的头,说:“好孩子,爹带你回去妖境,教你法力,再也不让别人欺负你了,好吗?”
我点了点头,昨天要到新世界的欣喜感已经不知去向。看到小山坡下面几个小黑点,是村里的小孩,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哼,我才不会想你们的。
爹也望着小山坡下面那些大大小小的房子,好像在寻找着什么,过了许久,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那是一个怎样的人?”
爹指的是娘嫁的那个人。我想了想说:“是村里的教书先生,平时呆呆傻傻的样子,对我们很好,也不像其他村民见到我就躲,是个好人。”
爹若有所思的点头,说:“小夭,我们该走了!”
“等一下。”应该跟他们说一下,到底打了五年的架。我想起藏在桃花林的笔墨,娘有时候会在这里教我读书写字。找到了,都在那,爹也凑过来看,我找到毛笔,写道:
阿依,大黄,二狗……
我是小夭,我要走了,去一个人间圣地,你们当然不会知道那是哪里。我们以后再也不会见面了,我当然不会想你们的。还有,如果道天哥哥再来到我们村里,告诉他,我会想他的。
我想了想,好像没什么可写的。看了看手中的笔,阿依一直希望有枝笔,就送给他算了。又继续写下。
这只笔送给阿依。希望你以后好好读书,不要整天就会打架。再见了!格斗小天后小夭书。
等墨水干了,用石头压好。他们要是来桃花林就会看到的。
做好这一切,我看到爹正拿着一堆纸,还有一条手绢。手颤抖得很厉害。纸上写满着“夜枭一”这三个字,整整厚厚的一大叠。手绢上绣着一只雪白的九尾狐狸,微闭着眼睛,出神地看着正在飘落的桃花。
我看了一下,明白了,说:“娘总是在教我读书写字。我练字的时候,她在旁边陪我。我学的第一字是枭,娘不是写枭一,就是夜枭一,以前问她是什么意思,她总是说这是秘密,昨天才知道原来夜枭一是爹的名字。”
我看着爹颤抖着把纸和手绢收进怀里。我想起娘给我做的小香袋,赶紧给它装了满满一袋桃花,放好,心想,以后看到它就象看到娘一样。
抬头爹笑着摸摸我的脸,把我背起来,说:“以后爹会陪你的。抓紧了,爹要带你飞了。”
我躲在爹宽阔的背后面,看着小山坡离我们越来越远,渐渐地看不见了,风从耳边掠过,凉嗖嗖的。我和爹穿过了一片云彩,又穿过了一片,三片……最后我眼睛都有些花了,闭着眼睛和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
“爹,那里好玩吗?”
“还不错,你会喜欢那里的。”爹的声音有些沉重。
“我会听话的。爹,你怎么才能和娘在一起?”
“或许人与妖能够和平相处才有可能。”
“爹……”
说着说着我又很不争气地睡着了。
我醒来的时候,爹告诉说已经到了妖界的地方了,现在站在妖王族的领地青丘山。我们正站在一个巨大的宫殿门前。爹蹲下来,看着我,一脸严肃地说:“小夭,在那里会见到很多不认识的人,他们可能都不是那么友好,甚至可能会凶你,吼你,你害怕吗?你会逃掉吗?”
“不会!娘说过,别人凶,吼你,说话比你大声,是因为心虚,其实他们心里更紧张。”有时候我自己都会有那种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和镇定。
“小夭真聪明!我们进去了!”爹很满意又有些心疼地看着我。
我整整被风吹乱的头发,拍拍衣服,挺起胸膛,爹牵着我的手一起进去了,感觉像走过另外一个战场。
宫殿很大,横梁下挂着光彩艳丽的绸缎,绸缎上锈着形态各异颜色纷繁的天狐,下面缀着美丽的流苏。一个又一个的圆月门上挂着用珍珠美玉串成的帘子,风吹过,叮当叮当很好听。宫殿上很安静,偶尔走过来的丫头士兵也是穿着华丽,美丽不凡,低头向爹问好,说:“妖王殿下。”又各自去忙自己的事了。
我正感叹妖王族真是奢侈,爹低声跟我说:“到了。”我抬头看到一个横匾上写着“天狐殿”三个字,匾上还画着一只十尾天狐,雪白的毛发,翠绿色的眼睛,笑呤呤地着着我,似乎还朝我点头。我正想看个明白,却已经走走过大殿,大殿里已经挤满人,全都看着我和爹。
爹从容不迫地走过最中间那个位置,把我拉在旁边,看着我,眼睛里满是鼓励。我冲他眨了眨眼。他不舍地放开我的手,坐下去,看着下面,一股无形的压力随之而生。
我不禁庆幸爹是我的父亲,而不是君王。我看了看下面的人,不禁一阵气孚,感觉特自卑。看人家长得多有妖的气质,跟他们站一块我简直一个丑小鸭。以前我还挺陶醉自己长得还不错,现在才知自己是万花丛中一棵狗尾巴草。不要说他们个个天仙下凡,光彩照人,而且各有各的风情,仪态万千,哪一个不是极品美女,绝对俊杰。特别是他们的眼睛,或柔情似水,或寒煞逼人,或热情如火,但无一不闪着妖异的光,让人迷幻,沉迷,无法自拔。我的头开始有些昏,他们的眼睛会让人失掉神志,感觉有些站不住了。一股冰凉缓缓进入,视线渐渐又清晰起来。
“不要一直看他们的眼睛。”脑中传来这样的声音,是爹。
“我也不多说,这是你的八妹,也是天狐族的八公主,小夭。”
爹看着我,我走上前去,说:“我是小夭,以前都住在人间,妖境的很多事都不懂,希望以后各位哥哥姐姐们能够多多教导。”
看我嘴多甜。我不禁有些得意。
然后爹为我介绍在场的人,我始终保持我可爱友好的笑容,虽然脸笑得都有点僵。
“这是大哥天赤,在年轻一代中他的造诣最高。你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他。”爹指着一个看起来十八九岁,穿着青色长袍的少年,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块温和的暖玉,微长的留海遮住右眼,另一只眼睛没有善意也没有恶意,左眼什么样就不知道了。他微微点点头,态度不亢不卑。
“大哥好。”我向他问好。
“看她那句大哥叫得多甜,也不想想自己什么身分。”旁边一个的女人恶声恶气地低嘀。那人柳月眉,樱桃小嘴,一对丹凤眼很是有神,外面套着一件薄纱,全身上下披金戴银。我一看到她就觉得她特有独蛇美人的气质。后来我才知道她就是金蛇族的,是爹的三夫人拂晓夫人。真是浪费拂晓这么有诗意的名字,她总是和我对着干,每次碰到她,我都有种白天变黑夜的感觉。
我忍,不与你一般见识。
“这是无橙,你的二姐。”这看起来也是十八九岁的样子,穿着件橙色的衣裳,很朴素,娥蛋形的脸很完美,可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简直一块千年寒冰。她看着我跟看空气没两样。我怀疑她眼睛是不是瞎了。
“无橙姐姐好。”这帮人是不是没家教,连个礼貌都不懂。
“这是黄印,你的三哥。”人如其名,十七岁的脸蜡黄蜡黄的,缩着脖子,很不安的样子,在众多光鲜亮丽的兄弟姐妹中,最不突出。他是拂晓夫人的儿子。
我正纳闷着他不是是极度营养不良,他冲我笑了,低声说了句八妹。
他笑起来,牙齿很白,嘴边有个浅浅的酒窝,整个人阳光了许多。这是在妖境第一个对我比较友好的人,我当时比在沙漠里见到水还感动,差点冲过去抱住他。不过情形也差不多,我抓住他的手,眼泪汪汪地叫了声:“三哥!”简直跟乞食的小狗没两样。
黄印一脸不好意思,那个毒蛇美人重重咳嗽了一声,狠狠瞪向我们。
我放下手,感觉又充满活力和希望,爹也冲他笑了。
大殿地气氛仿佛轻松了许多。
“我不承认。”如同晴天霹雳,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突然从殿外传来,殿里一下降了好几度。
这个声音我有点熟悉。一个穿白色素服的女人率着一大堆丫头浩浩荡荡地走进来,脸色铁青地如同我欠了她钱,人还没站稳,目光就狠狠地杀过来。这个人我怎么能忘记,四年前,她突然跑到小山坡,先是用尽一切恶毒的语言辱骂我娘,告诉我爹对我娘根本没有感情,挑拨我娘和爹的感情,甚至逼迫我娘自行了断。不要以为一个四岁小孩不会记恨,小孩的仇恨总是来得更加强烈。我跟材里的小孩打了五年的架,但也没有记恨过他们,但是这个女人,让我知道什么是仇恨,我恨她。
爹有点措手不及,笑容可掬地说:“小夭,这是姑——”
“我认识她。妖王族的公主,妖王的姐姐,无人不知的千羽。千羽,四年不见,你还记得我吗?”我有些咬牙切齿地说。
爹一脸诧异,吃惊地看着我,看来他并不知道千羽来找过娘的事,问:“姐,小夭怎么会认识你?”
“你没问你,你还敢问我。你怎么把这个小杂种带回来了?不要以为把她介绍给王族的人就会得到承认,我不承认有这个所谓的八公主。”
“我也不需要你承认,告诉你,我也不承认你是我姑姑。”我还没说话,你狂什么狂,比声音大,我大声地喊。
“你——”千羽气结,一个巴掌呼地甩了过来,我的身体一下子飞得好远,重重地摔在地上。还打我,你这个丑恶的女人。
“今天我替妖王族灭了你这个杂种。”
千羽眼露杀机,又要扑过来,爹飞身过来,抓住她的手,大喝一声:“圣女,请自重。”
我挣扎着站了起来,擦掉嘴角的血,说:“当年你也是这样打我娘的。”
爹脸色大变,直盯着千羽,问:“你去找过幺幺?当年去找幺幺的是你,不是玉灵。”
千羽有些惊慌,声音软了下来,低声道:“枭一,你先放开姐姐的手。”
“回答我,有还是没有?”爹的声音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千羽无奈地点头,柔声说:“枭一,姐是为你好……”
爹脸上的神情有些绝望,挫败地推开千羽,喃喃自语:“我被我最信任的人给欺骗了。你就不怕我恨你一辈子,姐,你好狠。你这样对得起玉灵吗?”
千羽听到玉灵这个名字,像被雷击傻一样,刚才的气势磅礴一下了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些恐惧,低头不语。
爹走过来,抚摸我已经仲起来的脸,柔声问:“疼吗?”
“不疼。娘说过,被打者疼,打人者更疼。可是我一直不明白。”我脑袋里突然冒出这句话,我可不是原谅她,今天她打我一巴掌,改天我要给她一拳。
“被打者疼,打人者更疼。姐姐我是不是应该原谅你?”爹看也没看千羽,有些嘲讽地问。
千羽一脸诧异,眼中有些惭愧和内疚还有深深地痛苦。原来你也会痛苦,痛苦去吧,一个人去痛苦吧。我恶狠狠地想。
“左使者。”
“在!”
“传我天令,通告妖境,妖王族封八公主小夭为桃夭公主,拜玄女为师。”
全殿喧哗一阵,各种声音响起,千羽难以置信地看着爹。
爹拉起我,威严地扫了殿内一眼,顿时一片寂静,说:“从今天开始,这件事如果有人再敢多嘴,我就让他再也说不出话。如果有人对桃夭公主不敬,就是对妖王不敬。”
爹带着我离开,留下一群各有所思的人。我又高兴又伤心,为有这样有魄力的爹骄傲,伤心原来妖境并不如我想象的那么美好,娘,如果你知道是这个样子,还会让爹带走我吗?
桃之夭夭,何时于归?
[ 本帖最后由 foxese 于 2007-4-26 22:03 编辑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