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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霜ˊ夜瞳

《巫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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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4 14:13: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告别

  埝予坐在一块巨石之上,神情自若地望着嘟嘴生气的桠桦。
  “桠桦,你哥哥知道你跟来了吗?”僵持半天,埝予叹口气,温和地问。
  “要是他知道,你现在就不能这样轻松自在了。”桠桦觉得埝予故作亲切的样子可恶极了,不客气地回嘴:“埝予!你晓得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你指的是打伤那只妖物,还是运送那个水系巫女到这里?或者是——”埝予露出个不明意味的笑,“明知所有的一切都是朝优做的,还是抓了那个女巫当替罪羔羊?”
  桠桦一愣,她摇摇头,不敢相信。一路上,她认定呆头鹅一样的埝予是被朝优无害的笑容迷惑了,被他欺骗。他不知道真相,所以才会被利用。可为什么埝予会毫无芥蒂地说出这番话?
  “埝予!你是土系的族长!是巫者的审判!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混淆黑白?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刚直不阿的埝予吗?你太让我失望了!”
  埝予没有被桠桦的话打动,他淡淡的勾了勾嘴角:“朝优……他很可怜……”
  “他再可怜也不能这样!”
  “桠桦,章桠桦,木系天赋最高的巫者,从小被宠溺着呵护着长大的你,怎么会明白朝优呢?为了今天,他所付出的东西超乎你的想象。”
  桠桦从没有一刻觉得埝予固执如牛的脾气有这么难搞过,她靠近埝予,肩并肩坐下:“埝予哥哥,他再可怜,犯了错就是犯了错,你是执法者,不能纵容,更不能助纣为虐。”
  “想不到,成天捣乱的你还挺会说大道理的。”
  被埝予这么一说,桠桦也觉得不好意思,吐了吐舌头:“ 我是以前听你说得多,照搬的!”
  埝予拍拍桠桦的额头,惹得她不满的翘嘴,却被她模样逗笑:“桠桦,听我的,回去,别搅和进来。”
  “难道说你是故意的?搞无间?”桠桦对自己的想象力挺满意,咧开嘴乐呵呵对着埝予傻笑。
  埝予墨镜后的神情桠桦看不清,只是刚刚的笑渐渐隐去,变作公事公办的木然。他说:“桠桦,不要逼我对你出手。你知道你那三脚猫功夫在我面前不堪一击。回去,睡个觉,把你看到的,听到的统统忘记,还是做你自由自在的章桠桦。”
  “如果我说不呢?”桠桦来了气,死死抱住埝予的手臂。她就不信撒泼耍赖拧不过埝予。从前,她一耍浑,埝予就没辙。
  “你非要留在这里——”埝予甩开她的手,倏然立身,冷冰冰地自上往下看着她说:“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桠桦的手被甩开,在空中空落落半天忘记落下,她浑身的寒毛直立。埝予身上发出的是杀气。他的手好好的垂在身侧,可是手指自然地形成了一个决。她仰起脸直视埝予,眼眶瞬间聚满眼泪,却倔强的不肯落下。
  人还是原来的模样,光头墨镜,贫乏的表情,怎么看怎么好笑。可是他还是那个会因为她的小玩笑情绪激动的埝予吗?看,连她气得快哭了,他都没有反应。换了从前,早笨拙地来哄她了。
  桠桦委屈地捏紧拳头,表情别提多哀怨,她冲埝予吼:“你就这么喜欢朝优?他是男的你知道不知道?我从前老是笑你有同志的天分,那是玩笑话,你知道不知道?就算你——你喜欢朝优,也不在乎他是男是女,但你也不能是非不分啊!就算你是非不分,你也——你也不能这么对我!”
  埝予等桠桦全说完,才漠然地说:“那我该怎么对你?你喜欢我,难道我就非要喜欢你?”
  桠桦没料到埝予会说这些,整个人傻掉了,红晕从脖子一直烧到耳根。她满脑子都是埝予的话,嗡嗡作响,他怎么知道自己喜欢他,他怎么能说那样绝情可恶的话,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你少自作多情!你比我大了九岁零八个月,我怎么会喜欢一个老头子!”还是个不懂风情的老头子,在心里狠狠骂了埝予一顿,桠桦突然有了个主意。她拼命挤出眼泪扮受伤,然后哭哭啼啼地说着:“埝予!我讨厌你!”跑掉了。
  跑到密林深处,她才停下脚步,回过头。早没了埝予的身影,她将手放在身旁的参天大树上。埝予向平台的方向走去了,没有追来。
  就在刚刚,她做了个决定。虽然劝不回埝予,但是她也不能任由着埝予犯错。她要尽快回家,将一切告诉哥哥和长老们。朝优看起来那么会算计人,傻埝予又是一根筋到底的木头,怎么算得过朝优。别到时候,埝予被朝优卖了,还替朝优数钱啊。越想越觉得,那个老木头非常危险。
  可是,初衷是挤两滴眼泪就作数,怎么眼泪一出来就止也止不住了。桠桦吸了吸鼻子,提着裙角,耷拉着头,觉得自己难受极了,从小到大没这么难受过。
  “你很伤心?”
  轻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桠桦惊讶地转身,只见朝优就站在眼前。他的头发被汗浸湿,鼻翼居然能看清一颗颗汗珠。他的右手受了伤,整个小指折成一种奇异扭曲的形状,一滴滴暗红的血液自指尖的伤口处滴落。他问话时,无论是表情、语气、音调都与平常无异。就好像,他们还在老宅,她趴在窗前,看他写字作画,与他有一句没一句聊天。
  可是就在话音刚落的瞬间,一股水柱自桠桦的身体穿过。
  锐利的水柱,仿佛利剑,一穿过桠桦的身体便散落在地,融入泥土之中。
  桠桦不敢置信地低头,心脏偏右的位置多了个空荡荡的洞,喷涌而出的血液模糊了她的眼,他的容颜。
  “为……为什么?”
  像是她问了什么可笑的事,他眯缝着眼,笑道:“我怎么可能忘记,你是木系的天才少女。埝予他心太软……放了你回去,怎么可以。”
  “朝优——”她喘了喘气,喉咙像是被什么卡住一样,说一个字都费力,她抓住胸口,艰难地说:“埝予……会……会……难过……”
  朝优眼中的杀意愈浓,他妖异的一笑:“他不会,你死了,他少了个成天缠着他的包袱,快活还来不及。”
  “我是说……你这样……埝……埝予会难过……”
  朝优有片刻沉默,但他立刻回过神,手中凝聚起一股水汽。桠桦疑惑地望向朝优,如果她没记错,这种凝水为固体有形的巫术已经是高级巫术。朝优……连最初级的巫者资格都没有获得,怎么会使用?
  “你是在好奇我为什么会使用?”朝优看出她眼底的疑惑,轻蔑的笑道:“你以为,这样的高级巫术只能天赋高的巫者才能驾驭?以勤补拙的故事,你总该听过吧?是,我没有你们所拥有的天赋,可是在你们玩耍、休息的时候,我日以继夜的练习,手指被水泡得不成样子仍然坚持练习,在寒冷的冬天,我把自己扔进彻骨的江水中。这些经历,想必是你这个所谓的天才想都没有想过的吧。你对你的天赋不以为然,简直是暴殄天物。今天,你会死在我手中,并不冤枉。”说着,他手中的水汽越来越浓,逐渐凝聚成一把冰刀。
  朝优觉得自己快痛死了,想来刚刚将自己身体戳了个洞的就是朝优掌中的那个冰刀了。现在走也走不动,深山野林呼救不得,难道就此命丧此地?
  冰刀飞向桠桦,她苦笑着努力向一旁倒去,虽然身上带着个洞,她可不想再来一次。
  就在此时,一个黑影扑出。
  桠桦惊喜地发现,黑影正是方才与朝优扭打在一起的黑豹。刚刚没瞧见它的踪迹,还以为它被朝优杀死了呢。黑豹身上的伤更多了,甚至能看到血肉下的白骨。
  在黑豹扑向朝优的空档,桠桦不做声地退后,双手捏成决,心中快速的念起巫语。朝优说得对,她向来不怎么喜欢用巫语,特别是攻击巫语。她懒散,不务正业,没有身为一个巫者的觉悟。可这并不代表她会轻易放弃生命。
  “黑豹!”她低喝一声,只希望那只敏捷的生物能懂得她的意思。
  正和朝优纠缠在一起的黑豹闻声迅速回头,只一个眼神,它闪电般的奔到她身边。四周卷起狂风,刮起碎石,周围的树木像是有了灵性向朝优聚集而去。桠桦乘树木挡住朝优,连续变幻三个手势,口中更是小声低吟。只见她与黑豹慢慢融于周遭的景色,不过一两秒,便没了这一人一豹的身影。
  两人躲在山岩下的洞穴,木系的巫术掩去两人的气息。
  她救了黑豹,却救不了自己。
  那个致命的伤口化了脓,发了炎,扯得她的心脏一阵阵疼。她好不甘心,这辈子像是才开了个头。爸爸妈妈虽然唠叨但是亲切的面容,哥哥讲的那些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埝予……埝予要生气又无可奈何的笑……一切的一切,她都贪心地想要再看到,再感受到。
  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睁开眼睛了。
  耳边是黑豹平整的呼吸。
  它说:“木系的巫者,你还有什么心愿?”
  她想笑,一只会说话的豹子。浑身是伤,自身难保,还问她有什么遗愿。她的遗愿那么多,会不会吓着它?
  最终那笑化成了无可奈何的一声叹息。
  “如果……知道我不在了,不缠着他了……埝予……那个傻埝予……会不会伤心呢?好想知道……好想知道……啊……算了……不要了……我不要他伤心……”
  栎桦站在树木繁茂的丛林中,一弹指,四周的树木都向他靠拢,围成一个温暖的圆。
  “木系巫术是最温柔的巫术”。五岁的栎桠笑呵呵地搂着他的脖子说。他哑口失笑,具有攻击力的木系巫术在他妹妹的嘴里竟成了最温柔的巫术。
  为什么呢?他记得自己当时这样问她。栎桠扳着手指细数木系巫术的温柔之处,可以遮荫,可以避雨,可以带你到很高很高的地方,可以洗净心灵,可以传递感情,可以伸开双手保护自己最爱的人……太多了。
  那时候,他还不懂得怎样利用巫术传达自己的情感,尽管他比妹妹早出生几年。可是,是栎桠教会了他用手摸着树干,用心去听它的语言。
  一直以为妹妹才是最优秀的木系巫术师,即使她不会一点攻击性的木系巫术,只会用巫术作一些旁人看来无聊的小事。但她是这样可爱善良,是老天赐给他的珍宝。
  四周的树木突然地骚动起来,传递焦躁不安地信息。修长的手指触摸其中一棵树的树干。
  他听见了树木的哀鸣,茂盛的树荫将整个蓝天都遮住,它们包围着他,安抚着他,它们告诉他栎桠的话语,温柔的。
  哥哥……
  哥哥,我还没有告诉埝予,我还没有告诉他,我爱他。
  哥哥,这个世界这么美丽,我要活到一百岁,两百岁,和我最爱的青草绿树,和我最爱的森林,我要用我的眼睛、我的耳朵、我的皮肤去感受和煦的风、明媚的光、泛着潮湿泥土香气的大地。
  哥哥,你知道的,树是世界上最温柔最美丽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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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4 14:13: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以亭

  (十一)
  冯祺神色复杂地看向面无表情的章栎桦。
  因为有了之前的经验,他再看到这些发生在别人身上的画面已不再惊慌。只是这种类似偷窥的感觉始终让他不适。特别是刚刚他感受到的深沉的愤怒、悲伤更让他心悸。
  不同于章桠桦的始终明朗的回忆,章栎桦身上散发出的是杀气与悲愤。
  章栎桦冲冯祺浅浅一记苦笑:“没事。”
  “老章……你……”
  “我恨不得将那两个人千刀万剐。可是……我的理智告诉我,不能这样做。不要说我不是埝予的对手,就是我打得过他,我也不会变成和他一样是视规定与无物的巫者。我说过,我有我身为巫者的尊严。”章栎桦长长叹口气:“走吧,小杨该等得不耐烦了。”
  “你打算怎样做?”冯祺想起被束缚的那个少女。没有“偷窥”到桠桦的往事之前,他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像,不知道那人是谁。但现在他已经确定,囚住的水系巫女正是与自己有过接触的郁叶。
  “回去将这件事禀告给长老,等待长老的定夺。”
  冯祺觉得章栎桦在处理这件事上太死板,如果等到他们回去禀告一番,再回来,郁叶是死是活,叫朝优的那个少年还在不在,都成了未知数。
  章栎桦看冯祺的便料得他的想法:“桑珠能够保存记忆的时间不多,桠桦已经去世有几天了,如果再耽搁,我恐怕到时从桑珠上能看到的东西更少。桠桦是因为此事丧命,我不能让我妹妹死得这样没有价值。”
  晓得他主意已定,冯祺宽慰地拍拍他,但觉得似乎自己还是应该提醒一下他:“你认出了那个被抓的女巫吗?”
  章栎桦一愣,微摇头:“从妹妹的记忆里,只知道那个被抓的女巫应该是天才巫女井伶的女儿,也是一个水系巫者。可是我的印象里,井伶并没有女儿,更不要说还是个天份颇高的女儿。”
  “她是郁叶。”
  “你认识的那个水系巫女?”
  冯祺无奈的笑笑:“是啊,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到她。我跟她还真是有缘——孽缘。”
  章栎桦目光一沉,若有所思地望向黑豹隐身的山洞。
  “我们回去,找一个人。”
  “谁?”
  “与井伶关系最密切的一个人。”
  这是距离枳城只有30几公里的小城封县。
  封县自古是巴人陵墓所在,古风浓厚。虽说一江之隔的新城规划整齐,高楼林立,与其他的现代城市并无不同,但大多数老居民居住的老城却弥漫着古朴的气息。吊脚楼依山而建,到了老街,一并排明清时期的古建筑悠然地伫立。
  冯祺、章栎桦二人站在一条幽深的小巷口,迎面扑来的是鼓鼓的凉风。
  一个身着月白色改良唐装的男人出现在冯祺与章栎桦视线里,他身材挺拔,气质卓然,远远站在小巷尽头,让冯祺不得不侧目。
  冯祺总觉得,在现代社会,穿唐装远比穿西装更挑人。不是特别自信的人,绝穿不出唐装的味道。冯祺又看了看那身在日光下亮得有些刺眼的白色唐装——具有质感的暗绣是腾云的图案,极尽飘逸。
  那人面对冯祺与章栎桦,温和地笑着,仿佛早就恭候在此。
  章栎桦走近后,认出人来,面上露出不易察觉的惊异与不自在,连忙行礼:“陈长老……”
  那人呵呵低声笑,摆摆手:“别这么叫我,感觉自己成了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了。恩,叫我以亭。”他其实显得比实际年龄小得多,四十多岁的人,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
  章栎桦严肃恭敬地给陈以亭行过礼,扭捏半天还是叫不出“以亭”二字,坚持说:“陈长老,栎桦此次前来是为一件至关重要的事。”陈以亭见他不自在,也不勉强,微笑着一手负于身后,一手微扬凭空画了个流畅的半圆,做出邀请的姿势。
  两人跟着陈以亭进了小巷尽头的一个古朴的庭院。跟在陈以亭身后,冯祺无声问章栎桦:“他怎么知道咱们来了?”章栎桦还没回答,便听得一声笑:“因为风啊。”
  冯祺扬头,看到陈以亭转过头对他说,:“你们刚进巷子,风便告诉我了。”他垂下眼眸,笑意更深:“小朋友,你有疑问可以直接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章栎桦无声拍拍冯祺的肩,示意到屋里再说。
  一路上,章栎桦反常的沉默。冯祺在一旁看着他,仿佛看到一年前的自己。失去重要的人,那样的心情,没有经历过的人怎会了解。
  庭院设计简单而巧妙,空气也很清新。冯祺一直认为在枳城附近,这样深远的小巷中,空气始终是带着点潮湿的气息。没想到,陈以亭的居所通风很好,丝毫没觉得潮湿。转念一想,这是风系巫者的居所,通风好,理所当然。
  待一坐定,章栎桦便迫不及待的开口:“陈长老,我想知道,您身为风系的族长,巫者的长老,会怎么看待破坏巫者规定的人?”
  陈以亭微扬眉,笑道:“巫者规定?这提法真有趣,木系的老家伙们是这么教导你的?”
  章栎桦一愣,眼中不可抑制地透露出愤怒:“陈长老,我敬重你是长辈,可你也不能侮辱他人。”
  “没什么好气的吧,”陈以亭不在意地说:“规矩本来便是人定的。可是又有谁规定必须遵守。制定规则的人为了自己的便利,制定了规矩。我们自然也可以为了自己的便利,不去遵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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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4 14:13:45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依照陈长老的说法,罔顾规矩,肆意杀害人类,破坏自然的平衡,只要为了自己的便利,便可以不受惩罚?”
  章栎桦话一出,冯祺的心里便开始担忧。他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即使看到妹妹的尸体,来寻找陈以亭的途中,章栎桦也能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现在,陈以亭不过几句话便惹得他情绪不稳,近日来一直压抑住的悲伤愤怒有即将爆发的征兆。
  冯祺拉住章栎桦的手,平静地说:“老章,如何看待一个事件是一个人的自由,你不如告诉这位陈先生你知道的事情真相。”
  他从陈以亭说话的方式、语气推断出这一位定不是什么固守陈规的人。要按照章栎桦的世界观、价值观来要求陈以亭,不太可能。如果他真的像章栎桦所说,与郁叶关系密切,不如直接告诉他郁叶生命堪忧,或许还能打动他。
  章栎桦一惊,立刻回过神,收敛起脸上的愤懑,努力平心静气地陈述道:“陈长老,我这次前来是为了水系的巫者朝优与郁叶之事。”
  陈以亭笑着摇头:“水系并没有朝优这个巫者,我与郁叶倒是有些渊源。”
  章栎桦质疑地看向陈以亭,以他与郁叶母亲井伶的关系,不可能不知道她有个叫朝优的弟弟。他这样说,莫非是想要隐瞒什么?
  见章栎桦露出狐疑与不信的神情,陈以亭并不恼,依旧淡定地笑道:“朝优,我知道,是井伶的弟弟。至于说他是水系的巫者,恐怕你们闹了个笑话。朝优与井伶一样出生于水系巫者世家,拥有最纯正的血统。但是他的能力太差,井伶死的时候,他当时16岁,却连最简单的凝固水都做不到,也没能获得水系巫者的资格。”
  “我们所看到的事实是,他不仅拥有了水系巫者的实力,而且,”章栎桦的声音有些微颤动,他咽下口水,一抿嘴,继续说道:“他杀了土系巫者章桠桦,囚禁了井伶的女儿。”
  陈以亭露出稍许的不解:“我了解朝优,他当年决不是隐瞒实力。十多年过去,他竟有了可以囚禁郁叶的能力?”
  章栎桦知道空口无凭,他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取出小心保存的桑珠递给陈以亭。
  桑珠通常只有土系的巫者才能看到景象。现在章栎桦准备将桑珠交给陈以亭,一来是陈以亭位居长老之位,熟悉五巫最基本的技能,但即使这样,如果不是章桠桦留在桑珠上的影像强烈深刻,陈以亭也是不能看到过去景象的。
  陈以亭恍然:“我想起来了,那章桠桦是你的妹妹吧,土系的天才巫者。呵呵,那些老不死的最喜欢拿天才不天才说事。朝优居然能杀死她,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
  章栎桦伸出的手在陈以亭说出这番话后,突然收了回来。他的手掌紧紧握住桑珠,骨节狰狞。冯祺担心地看着这一幕,插嘴道:“陈先生,听说你与郁叶的母亲相熟,难道她的女儿遇难,你会置之不顾吗?”陈以亭斜看冯祺一眼,低头笑道:“你是郁叶口中的那个爱管闲事的记者,冯祺?”
  冯祺微愣,他没料到郁叶竟会向他人说起自己:“恩,我是冯祺。”
  “郁叶告诉我,你很有趣,果然没错。你是孤儿?”
  冯祺微微笑着,没有回答。这世上,他最痛恨的话便是“你的父母是做什么的?”“你是孤儿啊!”
  没有得到回答,陈以亭丝毫不在意,只是带着点兴味地说:“和郁叶接触久了,你的能力居然慢慢的醒觉了。少见啊,难得有巫者过了十八岁才醒觉。你说郁叶被囚禁?那关我什么事呢?她的母亲背叛了我,然后与别人生下她,你觉得我会在意她的死活吗?”
  章栎桦见陈以亭不为所动,忍下怒气,收好桑珠,转身离开。
  他承认自己来之前有私心,想要说动陈以亭去救郁叶。凭陈以亭的资历与巫术,十个埝予都不是他的对手。自己也能为桠桦报仇。可自己只想到陈以亭对井伶的爱,忽略了井伶背叛过陈以亭。郁叶也不是陈以亭的女儿。以陈以亭凉薄的性子,不救郁叶很正常。
  眼下只有去找土系的长老来解决了。
  一想到长老居住在遥远的天山脚下,他就感到焦虑。一去一来,不知等他们再到正宁,还能不能寻到朝优与埝予。
  待冯祺与章栎桦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陈以亭眼中的温度渐渐冷下去。他气定神闲地坐在太师椅中,举起杯茶水,轻轻吹拂。深褐色的茶水被扰乱,波纹凌乱中,水面上竟出现一个黑色的身影。
  陈以亭冷冷说道:“来了,就滚下来。郁叶就是这么驯养宠物的?”
  黑色的身影迅速地从屋顶的横梁上跃下,与陈以亭保持一定距离站定,绿色的双眸牢牢锁住陈以亭,丝毫不示弱。
  “去救她……”
  “凭什么?”陈以亭还是用方才拒绝章栎桦的那招,不紧不慢地说。
  黑豹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伤口不但没有愈合,还有越来越恶化的趋势。说出一句话仿佛都是极其艰难的一件事。不过三个字,已经让它喘不过气。跟踪冯祺二人的路程相当辛苦,他们乘坐的是火车、汽车,而他是用四肢来奔跑,还要小心不让普通人发现。凭自己现在的能力,根本救不出郁叶。
  “她……爱……你。”黑豹忍受着撕裂般的疼痛,努力平静地说。
  陈以亭似乎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嘴角晕开一个冰冷的笑:“她不懂得爱,她依赖我,便以为这就是爱了。等到她以后,遇到真正的爱,她就会像她母亲一样,头也不回的离开。至于你,守着她施舍的同情与内疚,感到满足了么?”
  黑豹沉默下去。
  陈以亭说中了他的痛处。他平日里可以装冷漠,装不在乎。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个跳跃的身影在心中的重量。不求相爱,不求长久厮守,只想保留相伴的温度
  “陈长老,求你。她……如果不是……不是你对她说那些话,她又怎么会失魂落魄,被埝予擒住。”它的姿态低得不能再低,连自己都鄙夷的软弱,可是……如果说这些话,就能求得他的相助。说再多,他也甘愿。
  “浅草,”陈以亭笑着说:“我认识的浅草,不是这么软弱的人啊。”
  黑豹合上浅碧眼眸,心里生出绝望。
  若不是跟随冯祺与章栎桦,它是找不到陈以亭的住址的。他存心防他们,又怎会让他寻到。
  “陈以亭,你会后悔。”
  陈以亭扬眉,轻笑:“浅草,你真的被圈养太久。忘记了吗?把你弄成这副人不人,豹不豹模样的人正是井伶啊。”
  黑豹虚弱地趴倒在地,再说不出一个字。心中却长长的叹息。是啊,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的是井伶。他对她的恨,一天也没有少过。可是,郁叶……她是他的娃娃,是珍贵的宝贝,是他甘心情愿付出生命的人啊。
  他终于还是失去知觉。
  近十天不眠不休,这副身躯是真的无法撑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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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4 14:14: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覆雪

  (十二)浅草
  他生长在与世隔绝的覆雪山,那里每到冬天便有下不完的雪。大雪覆盖在山体上,给群山穿上厚厚的衣裳。覆雪山下的沁泉平原是他的族类生存的地方。他们生于覆雪山,死于覆雪山,生生不息,周而复始。
  母亲在覆雪山中的一个岩洞里产下自己,一同出生的还有一个妹妹。
  他们度过懵懂幸福的夏季与秋季,然后迎来严寒的冬天。
  那一年的冬季格外寒冷与漫长。大雪下了整整三个多月。等他虚弱的睁开双眼,看到的是妹妹的已然冰冷的尸体与奄奄一息的母亲。
  母亲将他藏在自己的怀里,不断咬断自己的前臂让他饮血充饥。
  每当他绝望,想要挣脱,便听到母亲强硬的声音:“喝下去!活下去!”
  想要睡觉时,母亲会用轻柔的声音讲述家族的传说。
  他们是神的使者,是草原的强者,只要挨过这场大雪,他就能拥有最强大的力量。
  说到这里,她总是叹息,黑子,为什么你是这副模样呢。
  他长得与母亲、妹妹都不一样。她们拥有雪白泛灰的毛发,在皑皑的白雪中几乎分辨不出雪与她们。而他,自出生便是一身纯黑色的毛发,在雪山中格外扎眼。
  可是,三个月过去,他活了下来。母亲却渐渐冰冷下去。
  当他看到沁泉草原上的厚雪渐渐化去,看到动物们又回到草原,他碧绿的双眸里一片模糊。
  在大雪封山的日子里,他食了母亲与几个兄妹的尸体活下来。
  阳光很耀眼,照射在覆雪山永远不会化去的雪被,发出炫目的光。他盲目地行走在雪地,阳光照在身上,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不知道走了多久。
  他捕捉奔跑的羚羊,却被它锋利的角划伤,独自舔舐伤口,只剩寥落的身影。
  澜夜便这么出现在快要绝望的他的面前。
  那是一只雪白的狐狸,昂首的胸,健壮的四肢,饱满的尾轻轻摇摆,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目光却奇异地平和。
  他警惕地踱着步,眼睛却不敢从白狐身上移开。虽然自己的体型比他大,但被那么看着,浑身的汗毛竟几乎全部竖起。
  “只有你了吗?”白狐慢悠悠地问话,语气温和有礼。
  他咬紧牙关,没有出声。
  “我也是独自一个……”白狐轻轻地叹口气,“我睡了一觉……这一觉有点长,醒来后便只得我一个了。”
  他还是一言不发,恶狠狠地盯住站立在突起的岩石上的白狐,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我看你一个人过活辛苦得很,有些像我当初。不如跟着我,直到你成年,如何?”白狐可有可无地提议,然后平静地等待他的回答。
  他看着白狐的身影,眼前又浮现出母亲的身影。母亲也是一身雪白的皮包,比雪还要纯白漂亮。那一刻,他的碧蓝的眼眸里涌出湿意。
  “你是谁?”他听到自己稚嫩的声音警惕地询问。
  白狐友好地咧了咧嘴:“澜夜,白狐澜夜。小家伙,你又叫什么?”
  “黑子!”他说,“母亲叫我黑子。”
  白狐却沉默了一下,笑道:“黑子……这名字可粗鲁了点。现在是春回大地,我叫你浅草可好?”
  他本能的抗拒,他讨厌草,那味道糟糕透了。而且他并没有答应这只狐狸要跟着他,他怎么就自作主张了呢。
  “浅草,你去过覆雪山顶么?”
  他小声嘀咕:“我不叫浅草。”
  “我们去山顶吧!”澜夜自说自话,转身走了一段,才困惑地看向原地不动的小黑豹,似乎在奇怪这个小家伙为什么没跟上来。
  小黑豹小小的脸因为挣扎而显得好笑,他不满地哼唧,却又对看似云淡风轻的白狐打心底里恐惧,只得扭扭捏捏地跟上。
  这一跟便是十年。
  澜夜带着浅草到处旅行,他将他所知的生存之道悉数教给浅草。现在的浅草已经比夜澜更强壮,身体也长出一大截,可他还是习惯跟在夜澜身后。
  澜夜知道许多事情,但是他并不怎么在意,只是以一种旁观者的视角讲述给浅草听。偶尔,他们也会潜入人类的城市。澜夜已经修炼八百多年,懂得幻化成人,行走在城市、街道中也不会被人发现。浅草则被他用法术变作一只无害的小黑猫。
  一人一猫穿越无数个城市。浅草知道,澜夜一直在寻找什么,或许是一个人,又或许是一只和他一样的白狐。他不问,澜夜也就不说。
  人间那时正值战乱,炮火、硝烟染遍大地。澜夜看似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各地,他们遇到越来越多的人,可那里面没有夜澜想要寻找的人。
  终于,在某一天,澜夜停止了寻找,带着浅草回到覆雪山。
  浅草忍不住好奇地问:“为什么不找了?”
  澜夜沉默地望着雪皑皑一片的世界,微眯了双眼,看不出喜怒:“六十年了,以人类的寿命来说,已经到了尽头。”
  原来,澜夜要寻找的真的是个人。
  不知不觉间,他们结伴同行已六十年。
  澜夜与浅草选好一处洞穴,准备长眠。人间战乱频繁,波及生灵,哪里也比不上宁静而充满生机的覆雪山。澜夜说:“你与我一道修炼吧。”他总是这样自说自话,看起来漫不经心,实际强硬固执。
  与浅草一起出生在这座山中的动物们大多已经死去,而浅草因为跟着澜夜修炼,到现在身体还如青年般健壮。漫长的生命似乎只要按部就班地修炼就能拥有。除了修炼,也找不出更有趣的事情。想到这里,浅草点了点头。只是,已经向前踱着走的澜夜根本没留意到浅草表露了自己的意愿。
  这一觉很长,且无梦。
  自一片混沌中醒来,迎接浅草的仍然是白皑皑的雪山。身边却没了澜夜的身影。
  他对着光亮的世界失神,茫然、无措、被背叛的愤怒、慌乱,他想起澜夜说过的那句话。
  “我睡了一觉……这一觉有点长,醒来后便只得我一个了。”
  原来是这样的。
  从前他以为他懂得澜夜说的只得一个人的感受,原来他不懂。现在他终于懂得了,可他连澜夜什么时候醒来,什么时候离开都不知道。
  惟一坚定的念头是找到他,像当初澜夜寻找那个离开他的人那样找到澜夜。
  他想要问,为什么。
  学澜夜,浅草也开始了漫长的寻找之旅。他从覆雪山出发,沿着高原慢慢由北至南。他还依稀记得,当初澜夜流连最久的地方便是位于西南方的枳城。澜夜曾经说,枳城的气候潮湿多雨,两江会合,是最适合水系巫者修行居住的地方。澜夜要找的便是一个水系巫者。
  再次下山,世道已经太平。
  浅草惊奇地发现,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类统统变了发型,换了衣饰,连建筑的模样也变得不一样。一百年的修行让他可以像澜夜那样幻化成人型,虽然不太稳定,只能持续半个多小时。
  他最熟悉的人是澜夜,他要找的人也是澜夜。于是他幻化成澜夜的模样,指着自己的脸向偶遇的人们询问:“你见过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人们以为他要寻找孪生的兄弟,可这样漂亮的人,怎么会经常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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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4 14:14:11 | 显示全部楼层
  每每看到对方摇头,浅草心里的失望便更深了一些。
  他担心,如果澜夜也像他要寻找的那人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自己该怎么办。
  没想到的是,他竟是在那样的情况下找到澜夜。
  他见到的是澜夜的尸体。
  支离破碎的血肉溅上房间地板、天花板、四壁,染上血红的图案。如果不是记忆深处再熟悉不过的气味,浅草会认为这只是一个恶作剧。
  刚刚进入夜幕中的枳城,他便闻到一股强烈到不能忽视的血腥气,血腥气中夹杂着让他莫名熟悉的气味。追踪而来,看到的便是这个面目全非的房间。
  殷红的血缓缓流动的地板上,跌坐着一个双眼无神的女人。浓重的眼线被泪打湿,黑色的痕迹划过姣好的脸庞。略显硬朗的五官此刻僵硬如石。
  浅草脑子里懵懵的,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也不知该如何处理。
  一阵风吹来,女人倏然扬起头,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澜夜?”
  他觉得有些尴尬,冷着脸否认:“我不是澜夜。”
  女人歪着头想了想,突然笑起来:“你当然不是澜夜。”她捧起地上零散的血肉,喃喃道:“澜夜在这里呢。”
  浅草的猜测被证实,他的心里被狠狠揪了一下,眼神黯淡下来:“是你杀了他?”
  女人抹去不断掉落的眼泪,露出微笑:“是。”
  “为什么?杀了他你才能活下去吗?”浅草想起死去的母亲,那个寒冷彻骨的冬天,她的死换来他的活。
  “杀了他……我活不下去了。”
  “那你为什么要杀他?”浅草不解,在他的世界里,杀死别人只能是为了自己活命。
  “因为……因为什么呢……澜夜,为什么呢,为什么你非要我动手……”女人原本失神的眼睛渐渐平静,她看着浅草,问:“你是谁?”
  “我是浅草。”浅草觉得胸口越来越闷,那感觉就像是当初吞食母亲血肉时一样,他已经失去澜夜了吗?不过睡了一觉,他怎么就失去了这世上他唯一熟悉的伙伴呢。
  女人“哦”了一声:“你是澜夜说过的那只小豹子。”
  浅草一愣:“他说起过我?”
  女人淡淡一笑,似乎回想起什么开心的事:“嗯,他说过。他说呀,你从小就很别扭,明明喜欢跟着他,偏偏装作被逼无奈。他还说,你很像他。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些法术?居然还会幻化成他的模样。”
  “一觉醒来就会了。”
  “洗雪教了他最古老的水系巫术,他又教了你。”她露出个嘲弄的笑:“他还真是痴情。”
  “洗雪是谁?”
  “他没有对你说过吗?洗雪……是他一直要找的那个人。”
  “你又是谁?”
  “我是井伶,水系巫者井伶,也是……澜夜的妻子……”女人的眼神柔软了许多,她突然悲切地看着四壁的血肉:“我们……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妻子……”浅草没想到澜夜下山后竟然娶了妻,又被这个自称是他妻子的人杀得支离破碎,他皱起好看的眉毛,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就在两人说话时,隔壁的小屋传出一声怯怯的呼唤。浅草寻声望去,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圆圆的鹅蛋脸上,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由于刚刚睡醒瞧上去懵懂迷茫,白嫩的小手捏着薄薄的公主裙,长及肩的卷发自然垂落,竟是个漂亮得像洋娃娃般的小女孩。
  浅草疑惑地望着那个小家伙,不知该如何反应,他转头看向井伶,却发现井伶先前还算平静的脸瞬间变得苍白,乌紫的双唇因为害怕而兀自颤抖久久无法发声。
  “妈妈?”小女孩纳闷地看着母亲和父亲。
  井伶勉强露出个安慰的微笑,柔柔地问:“小叶子,怎么啦?”
  “我做噩梦了!”小女孩撒娇地扑向井伶,却在靠近井伶时顿住,秀气小巧的眉皱作一团:“妈妈,臭。”
  三个字足以将井伶打进地狱最底层,她求助地看向浅草,朝小女孩的房间努了努嘴。浅草会意,走到小女孩跟前蹲下。仔细回忆了一路上见到那些大人是怎么抱孩子的,然后照猫画虎地抱起小女孩,露出一个自认为与澜夜一模一样的笑:“小叶子,好孩子要乖乖睡觉哦。”
  小女孩原本是被外面的声响闹醒,本来就困,被浅草抱在怀里,一会儿就又睡着。
  浅草将小女孩小心地放到她的公主床上,一回头,看到井伶斜倚在门框边若有所思。正要说什么,他感到体内血液筋脉一阵翻腾,知道法术失效的时间已到。果然,不过几秒钟,他便从一个男子变回一只黑豹。被陌生女人看到自己全部的变化过程,让浅草觉得有些难堪。他正视井伶,将先前没来得及说的话说出:“井伶,既然澜夜已死,我也不在这里耽搁了。”
  “论起来,澜夜算是你的师父,难道你不想为你的师父报仇?”井伶冷冷的问。
  浅草不喜欢复杂的事物,他要找的是澜夜,澜夜不在了,他自然得回覆雪山继续修行。毕竟,除了修行,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所谓报仇只是你们人类无聊的产物,我为什么要浪费精力在这上面。”
  井伶走进屋子,目光温柔地凝视睡梦中的女儿,淡淡地说:“浅草,我快死了。我杀死澜夜的巫术是个同归于尽的法子,现在,我的五脏六腑都在腐烂。澜夜的死是求仁得仁,我的死是活该,作茧自缚。可是,我怎么忘记我还有个女儿。这一生,我对不住的人太多了,最对不住的就是她,一想到,我死了以后,她会无父无母地长大,我就害怕。现在,我对不住的人又多了一个。”她神秘地笑道:“无论如何,我总得给她留个父亲,对不对?”
  话一出,浅草便觉出不对,他瞪大碧绿的双眼:“你疯了?!”
  井伶确实是疯了。她以自己的血为媒,念出禁忌的古老巫语,将浅草与女儿郁叶的命连在一起。浅草不能离开郁叶,他必须依赖郁叶的血才能存活下去。郁叶死,浅草便活不了。
  “替我将小叶子养大,浅草,就当还当年澜夜的养育之恩。”井伶说完这句,口中突然喷出一股鲜血,前一刻还活动自如的身体像被无数丝线勒断一般四分五裂。
  血浆、肉末、骨髓四处飞溅,浅草在漫天血雨中跳上郁叶的公主床,平静地看着甜甜熟睡的小女孩。
  不过七、八岁模样,还带点婴儿肥,浓黑的睫毛投下一大片阴影。小巧的嘴唇弯弯翘着,仿佛梦到什么快活的事。
  这样一个小孩子,如果醒来,发现一夜之间父母双双惨死,会怎样反应?
  浅草的心在凝望中柔软下来。
  虽然是被逼留在她身边,但是这个娃娃,会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吗?会是只属于他的小叶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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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4 14:14: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相伴

  (十三)
  没空去伤怀,浅草站在血肉四溅的房间内,心里长长叹了声气。烂摊子收拾起来并不轻松。这些东西凭他那点巫术根本弄不掉。他瞟了眼甜梦中的郁叶,不自然地动了动鼻子。
  那个小家伙鼻子与他不相上下。
  既然自己与她被硬绑在一块,总得打造一个好的环境来。
  他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块抹布,认命地清理起命案现场。
  突然,一抹陌生的气息靠近屋子。浅草来不及细想,第一反应便是卷起郁叶,躲进黑暗里。
  翻床而进的是个人类少年,十三、四岁左右,头发稀疏,穿一身麻布衣衫。他的身上萦绕着某种浅草觉得亲切的气息。但浅草看着他冰冷的眼神,没有做声。他打不过这个少年,浅草懊恼地想,原本在覆雪山上觉得自己很强,结果下来后遇上的全是比自己强的人。这日子过得实在憋屈。
  少年显然闻见了弥漫在屋内的血腥之气,四周非常安静,只听见他的脚踩上地上的碎肉碾轧的细微声响。
  嘶的一声,少年擦亮一根火柴。
  微弱颤动的火光中,他看清了屋内的一切,大惊失色。急急忙忙向墙壁寻去,少年莽撞地按下电灯开关。
  灯光亮起,屋内的血腥场面被暴露在少年眼前。饶是他闻到血腥气便已做好准备,还是不由得被这场景惊得面无血色。他捂住自己的嘴,压抑下想要呕吐的欲望。
  然后,他看到了两个被摆放在一起的头颅。
  那个他所崇拜的水系巫者井伶仿佛睡着了一般,轻闭着双眼,脸颊泪痕已干。一旁是一颗狐狸的头,双眼空洞地张着,血泪自空了的眼眶流出。
  他想起来之前长老的叮嘱。井伶是当世最杰出的巫者,也是个性最要强的巫者。如果这样的巫者发起疯来,没人知道她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他的任务就是观察井伶,并劝说她。
  没想到,迎接他的是井伶的头颅。
  那个传言,说井伶恋上一只狐妖,原来不是空穴来风。
  少年的心里涌出一些说不明的伤感,他摆摆头,从裤兜里掏出一部手机,拨出去:“我是埝予……找到她了……你放心……不用派其他人来了……我到的时候,井伶已经被杀……还有一个狐狸的尸体……尸体被炸得四分五裂,两个都是……好的,我马上回来。”
  叫做埝予的少年合上电话,再度审视了一遍屋子,一无所获之后合上手掌,口中念念有词。只见方才还血肉淋淋的房间在几秒之内恢复了原状。除了那两颗靠在一起的头颅,根本看不出发生过惨案,连那挥之不去的腥臭也消散开。
  浅草早退到了远处,他冷冷看着埝予完成所有的动作,眉头微微皱起。
  “你不是我爸爸。”
  稚嫩的声音非常确定地说。声音的主人还穿着她那条粉粉的睡裙,双手叉腰,义正言辞地对眼前的男子说话。虽然他长得与父亲一模一样,但她就是知道,眼前这个人不是父亲。
  浅草冷冷看着被他抱了一夜的小东西一睁开眼便纠缠于他到底是不是她父亲这件事,叽叽喳喳让人心烦。他决定不理会她,索性将她打横抱起,往大街走去。
  “放开我!你捉我做什么!我要找爸爸!我要妈妈!”吼到最后,她的声音里竟带了哭腔。他无言地任她在自己肩头打诨乱动,哼道:“你爸爸妈妈死了。”
  郁叶止住哭,疑惑地望向面无表情的男人:“什么是死?”
  “就是不在了,永远不会回来了。”浅草想了想,给“死”做了个解释。郁叶呆愣片刻,眼泪刷地滚落,哭哭啼啼地问:“为什么不在了?为什么不回来了?他们不要小叶子了?”
  浅草停下脚步,将郁叶放下,面对面看着她。他实在没什么耐心做保姆。人类果然是最脆弱的物种,他母亲死去时,他都没有像这小家伙一样丢脸地流泪。
  “听着,下面的话我只说一次。我会养大你,虽然并不怎么心甘情愿。你那个自私的妈使了个卑劣的手段,但既然我的命与你的命联系在了一起,那么你就给我好好活着。我只剩下几十年可活了,我不想有所遗憾。”
  郁叶似懂非懂地望着他,眼眶中尤还挂着泪珠。
  “能答应我吗?”
  “什么?”
  “好好的活下去!”
  毕竟只是五岁的孩子,根本无法理解浅草口中所说的“死”是怎么回事。凭直觉,她发现这个与父亲酷似的男子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凶恶。她伸出胖胖的手,小心捏住他的掌心:“是妈妈让你和小叶子玩的?”
  肉肉的手掌,传来的是许久没有感受到的温暖。浅草不自然地往回缩了缩手:“算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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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4 14:14:42 | 显示全部楼层
  郁叶天性聪颖,整整一年不见父母,跟着一个酷似父亲的人不断游走在不同的城市,便依稀觉出不对劲。她乘浅草出外购买食物时,跑到街边的小店,询问看店的大妈“死”是怎么一回事。
  花了一整天弄明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幸后,她一本正经地与浅草进行了一次对话。
  她说:“浅草,我的爸爸妈妈死了是吗?永远不回来了么?”
  浅草点头:“我第一次见面就对你说过。”
  “我想我现在明白了。”郁叶吸了吸鼻子,拼命憋住,不让眼泪落下,她略带着哭腔地说:“他们是怎么死的?”
  这个问题显然让浅草为难了,他沉吟了片刻,决定实话实说:“他们应该是死于某种强大的巫术。”
  “是谁杀害了他们?”
  浅草微微扬眉:“杀?你从哪里学会的这个词?”
  “电视里有演。说啊,浅草!”
  “恩,我也不知道。”
  郁叶小小的脸皱成一张苦瓜脸,她搂住浅草的肩膀,往他肩窝蹭了蹭,早忘了自己先前要来次平等的对话的决心:“浅草,那我以后只有你了?”
  “恩。”
  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郁叶大叫一声,郁闷地与浅草对视,见浅草没反应,她拍了拍浅草的头,懊恼地说:“你还是个称职的大人吗?”
  浅草疑惑地望向郁叶,她解释说:“我今年该上小学了呀!”见浅草连这个都没反应,她小大人一般叹气:“我说,你是不是忘记帮我办理入学手续了?”
  ***********************************
  暮色中行走,城市的高楼霓红都缓慢的向后延伸,郁叶轻拭去额间的汗珠,明明是寒冷的秋夜却疼出颗颗汗液。这身体快要不行了,她是几乎耗尽全部力量才挣脱开锡龙绳逃出来,失血过度导致脸色苍白如几近透明的白纸。走了多远的路,她已记不太清,不愿就这样死去的意念支撑着她,可她不知道还能支持多久。
  终于,她靠着一个阴暗小巷的墙滑落倒地,墙上长满青苔,潮湿得厉害。在意识消失前,郁叶无声唤出那个人的名字。
  浅草。
  空间静溢的流动,恍如脚下的流水。钟乳石滴下甘液,击在黝黑的石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偶尔,蝙蝠双翼自头顶越过。
  他睁开双眼,入目的是一片墨黑的岩石。浑身的疲惫感挥之不去。
  那些陈年旧事他已许久不曾梦到。原以为色彩已单薄,不料十数年时光,回忆依然鲜活。
  母亲哼唱的歌谣,澜夜嘴角似有似无的笑,井伶决绝而凶狠的目光,郁叶无理取闹时的俏皮模样,陈以亭气定神闲的身影……全都如色彩明亮的相片,深刻地印在脑中。
  他翻身而起,惊异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又变回了人类的模样。岩洞中还有另外一人的气息,浅草微眯起碧眼,打量四周。
  “陈以亭。”浅草冷冷地说:“我不需要你救。”
  一道紫色的身影渐渐从黑暗中显现出来,正是陈以亭。只是他的穿着由招摇的白色唐装换作了暗紫色的长袍。
  陈以亭脸上挂着满不在乎的笑,他埋头点燃一只香烟,深吸一口,然后缓缓吐出袅袅的烟雾。捕捉到浅草眼中一闪而过的不赞同,他的笑意更深。指间随意一弹,烟灰在空中飘落。
  “你也认为巫者不能吸烟?”陈以亭走近浅草:“恢复得还不错嘛,可惜不懂得礼貌二字。”
  浅草冷眼盯住陈以亭,摸不清对方的打算。从第一次见面,这个男人就对自己非常厌恶,甚至不屑于去掩饰。
  那天,气象台预报有雷阵雨。雨未下,整个城市却刮起了狂风。浅草与郁叶暂住的那栋楼已有20多年历史,破旧的窗户被风吹得啪啪作响。郁叶早早放学回家,对着浅草喋喋不休地描述一路上的见闻。被风刮跑的雨伞,东摇西摆的树枝,女人飞扬的裙下可笑的卡通内裤,扑到人脸上的性病医治传单……在郁叶看来,一切都那么有趣。
  浅草望着窗外因这风而显得癫狂的世界,心底却生出压抑的感觉。
  两声轻轻的敲门声夹杂在呼啸的风中传来,郁叶耳尖地听到,跑去开门。可爱的脸庞先是惊讶,然后是不可抑制的兴奋。她几乎是尖叫着扑到门口那人怀里。
  “以亭叔叔!”
  浅草警觉地将郁叶拉回自己身边,不理会怀里小人正噘嘴抗议,他打量着来人。这是个非常年轻的男子,笔挺的西装衬托出他修长的身材,利落的短发,身上散发淡淡的烟草味。男子也注视着他,眼中是不屑与鄙夷。
  “你是谁?”
  “你是谁?”
  两人几乎同时发话。
  陈以亭哼笑一声:“你又是个什么畜生?”
  郁叶闻言微微皱了眉,抢着说:“以亭叔叔!他是浅草,你看,他是不是很像爸爸?”
  “是很像,连身上那股子骚臭味都一样。真不明白,你们怎么能忍受。”
  郁叶不高兴地瞪住陈以亭:“以亭叔叔,浅草和爸爸都是我喜欢的人,你不能说他们坏话!”
  陈以亭微笑着靠近浅草与郁叶,浅草直觉想往后退,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一股隐蔽的力量牵制住了自己的每一寸肌肉与皮肤。
  “小叶子,你愿意和以亭叔叔一起走吗?”陈以亭轻抚过郁叶的长卷发,眼角瞄到浅草眼中的闪动,嘴角微微勾起。
  “浅草也一道?”郁叶一手抱住浅草的臂膀,一手拉着陈以亭的手掌。
  陈以亭望着郁叶许久,然后微低头,一抹明艳的笑慢慢逸开,再抬头,眼中是足以冰冻万物的寒:“他不是你父亲。”
  郁叶撒娇地摇他的手:“以亭叔叔,浅草也一道嘛。我知道他不是,可是,我喜欢他,我要和他一道。”
  她撒娇的时候,大大的双眼眯成一条缝,嘴角边隐隐有酒窝显现,连小巧的鼻尖也跟着一皱,竟与陈以亭记忆中井伶的模样重合在一起。他有片刻的恍惚,仿佛看到也是这般小小的人儿,梳两根小辫,耍赖般摇着他的手,说:“以亭,去嘛,一道嘛,我一人好无聊。”也是同一个人,收拾了所有行李,开玩笑似地说:“以亭,我喜欢他,我要和他一道离开。”
  他闭上眼,叹息:“小叶子,这是你的选择,对吗?”
  郁叶一愣,点点头。
  陈以亭睁开双眼,眼中恢复了往常的平静,他摸摸郁叶的脑袋,温和地说:“我不会再要求你与我一起离开,也不会再管你的事。你以后,好也罢,坏也罢,都与我无关。”见郁叶愣愣没有任何反应,他又说:“你可以和这个东西在枳城生活。我已经与长老会那群老头子交涉好了。”
  说完,他看向表情冷冰冰的浅草,扯出个自信的笑:“生死结?井伶还是没改那个喜欢乱来的脾气。”
  “什么是生死结?”郁叶不解的问。
  “简而言之,就是你死他死,你生他生,他的生死取决于你的生死。”陈以亭说得轻松,似乎毫无觉察对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他所说的内容深奥了点。
  郁叶看看陈以亭,又看看浅草,眉间划成了深深的“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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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4 14:14: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章·父女


  “我不是伪善的人类,不需要礼貌。”浅草站起身,变回黑豹模样。身上的外伤几乎全部痊愈,除了些微的酸软,看不出一点伤口。他迅速看陈以亭一眼。那人仍是一派温和,对他的行为不置可否。
  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浅草飞奔出洞口。陈以亭勾起嘴角,用嘲讽的声音说:“枳城,偏崖,也许你会有兴趣去一趟。”
  浅草略略一顿,便消失在陈以亭的视野。
  陈以亭自然没有放过他消失时的转向,原本是向正宁方向奔去的浅草突然改变方向,向枳城而去。他冷哼一声,长袖向后一甩,负手向岩洞深处步去。
  岩洞中常年寒冷刺骨,没走几步,脚下的鞋便被打湿。越往深处走,那股寒气越甚,凭肉眼已经不能视物。陈以亭从怀里掏出颗散发萤萤冰蓝色的小珠子,就着微弱的光芒继续前行。又走了几十步,眼前出现一个天然生成的钟乳石壁阻隔掉道路。石壁原本是乳白色,在蓝色光芒照耀下,显得异常纯净。
  陈以亭纵身一跃,跳上石壁上一个小小的突起。
  站在突起上,眼前又是另一番景象。只见那面挡住行进道路的石壁并非在底下所见为一块完整的石壁,而是两面分别从下往上生长与由上向下生长的石壁组成。两块钟乳石之间有个仅能容纳一人跳下的缝隙。陈以亭潇洒跳下,继续前行。
  前方是一条约一米宽的地下河,河水湍急,水流声在空旷的洞穴中回响。他沿着地下河,不急不缓地走。没多久,地下河出现弯道,他轻跳至河对岸,笔直向前行。约莫两三分钟后,洞穴渐渐狭小。到有日光射进洞穴,方才偌大的天然溶洞已变得只三四米高。眼前出现一个出口,陈以亭微微一笑,步了出去。
  洞口是一个空旷的平台,左侧有蜿蜒的山路向上。山路的尽头,一栋简易的二层民房立在路边。
  还没进门,便听得里面传来笑声:“以亭,你再不来,我可闷死了。”陈以亭推开门,与之相视而笑,快走几步来到她跟前,蹲下,微扬脸,眼中满是温柔:“面色瞧起来好多了。”
  那人半躺在一个竹椅中,自然卷的短发此刻乱得像团茅草,苍白脸庞,大眼机灵地在陈以亭脸上扫来扫去。正是从朝优手中逃出的郁叶。
  郁叶调皮地朝陈以亭抛个媚眼儿:“我什么时候脸色好过?”她长年累月贫血,不管怎么活蹦乱跳,脸色看上去总是苍白。陈以亭也清楚这个,哼笑:“总比跑到我这里后那副一脚踏进鬼门关的模样强。多亏我医术高明。”
  “是是是!你的医术天下第一,好不?”郁叶说得快了些,便感觉气吊在嗓子眼,出不大来。这样的情形还是第一次遇到,不仅让她眉头锁起。
  将郁叶的神情看在眼中,陈以亭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漫不经心地说:“你那只忠心的宠物回枳城了,你不担心?”
  郁叶无言地看向陈以亭,摇摇头,苦笑道:“我知道,你故意引他去枳城,是为了吸引朝优他们的注意力。给我的恢复空出时间。”他赞赏地一笑:“不笨嘛。”
  “那……是基因好……”她犹豫着说出,然后炯炯地凝视陈以亭,想要从他身上看出些什么。但是他的心思想法,她又怎么能看懂。
  “确实。”他说完,静静回视她。他还是寻常表情,初看一派温润君子模样,仔细瞧,又会读出几分嘴角眼底的不屑与讥讽。
  她心里难过,手渐渐握紧,“小的时候,你告诉我,浅草是因为生死结才不得不与我一起,还告诉我因为我,他原本几百年的寿命变做了几十年;你说,世间没有两全之事,让我自己选,选了浅草便不能选你;你教我巫术,让我依赖你,可你却用一个真相将我彻底打入谷底。以亭……我……真的不懂你。”
  他墨黑的眼眸越发深沉,仿佛无波潭水。那因为岁月而轮廓分明的脸,曾经是郁叶少女时期惟一的崇拜与爱恋。他悄然一笑,云淡风轻:“怎么,郁叶,你还没从我说的那件往事中回过神?”
  她叹口气:“说起来多容易似的。对你来说是往事,对我来说,却是梦想与信仰的破灭。”她伸手拉住他的小手指,笑着说:“你不来救我,起初我也觉得伤心,可细细想,便知道,那是你在试炼我。如果连朝优与埝予都对付不了……我……怎么……怎么配是天才巫者井伶与陈以亭的……女儿。”
  他居高临下望着她,眼里涌出些怜悯:“你做得很好了。”
  “可惜……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因我而死……”
  陈以亭淡淡地说:“这个世界本来就是适者生存。我看过那个木系巫者的桑珠,她会死,是因为她不够强。”他说话的语气始终温和缓慢,但那话却是冷酷淡漠的。郁叶轻咬下唇,失神地看向陈以亭。她想问,如果自己死在朝优手上,没有回来,他会不会也像现在这样,说这些冷酷的话语。话到嘴边,终究没问出。
  他与浅草并不一样。
  枳城汽车站。
  冯祺站在汽车站的出站口,略有些无奈地看着正下着的倾盆大雨和慌乱奔走的人们。又是雨天,从入夏以来,枳城的雨似乎就没停过。天气预报说,据观测,未来的大半个月还会继续是强降雨天气。
  与章栎桦走了一半的路,冯祺接到医院的电话,说是曹先桂不行了,便匆匆辞别章栎桦回到枳城。先前,他瞧着老爷子的身体不太好,便拜托相熟的护士将老爷子的情况及时告诉自己。曹先桂对冯祺来说,不过是个非亲非故的老人。他的生老病死与冯祺没多大的关系。这份对曹先桂的心思,连冯祺自己都觉得奇怪。
  提拉着湿漉漉的裤脚,冯祺终于钻进出租车,放松地斜躺在车椅上。在下雨天排队等候出租车的滋味简直太难受。
  出租车在大雨笼罩的城市中飞驰。冯祺的眼角突然扫到一个比出租车行进的速度还快的物体。他眼尖地发现,那个在雨夜中奔驰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只浑身是伤的黑豹。他望着一闪而过的黑豹,内心疑窦顿生。
  它不是应该在正宁吗?为什么会出现在枳城。难道说,郁叶现在也在枳城?琢磨来,琢磨去,直到车开到医院,冯祺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
  轻车熟路地来到曹先桂的病房前,冯祺几次举起手欲敲门,最后还是缓慢垂落。这样患得患失的心情,倒像是许久未曾有。冯祺用手抓了抓湿发,脚步踌躇着转开,兀自推开病房通道的门。
  这是一个不大的小阳台。趴在阳台栏杆上,冯祺点燃一根烟叼在嘴里,若有所思地望着夜幕中的枳城。不远处便是枳城最繁华的步行街,从冯祺所在的地方,正好能看到广场。雨势已经转小,滴滴答答地自树叶上落下。
  方才,他已咨询过给他报信的小护士。曹先桂这个月病危了两次,最严重的那次抢救了整整一天一夜才稳定下来。老爷子的时日,真的不多了。
  冯祺眼神迷茫地望着阴沉的天,像是在想些什么,其实什么也没想。
  身后的门无声地推开,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浑浊的呼吸,火柴划过火柴盒的撕拉声,最后是长长的叹息。
  “离了这玩意儿,老头子还真过不下去了。”
  熟悉的嗓音,七分硬气,三分顽固。冯祺惊喜地转过头,“曹老爷子!”
  曹先桂看上去气色越发不好了,青黄的脸上原本炯炯有神的双眼中布满血丝,头发因为化疗的缘故没剩几根。但即便病魔缠身,他依然是个犀利的老头。看到冯祺毫不掩饰的惊喜,他虽然心中欢喜,却并没有流露出来,只是淡淡地与冯祺一起趴在栏杆上,看向下方。
  “我刚到,老爷子……”冯祺释然地笑道:“近来可好?”
  曹先桂不置可否地哼哼两声,狠狠吸了口烟:“我过得不错,居然还没死。”
  一老一少两人安静地抽烟。
  待得香烟燃尽,余淡淡烟草味弥漫在空气中。冯祺握着栏杆上斑驳的木质扶手,身体不可抑制地开始颤抖。
  没有停歇的雨又开始下起来,滴落在栏杆台,溅起水星,贴近肌肤,带来冰凉的触感。走廊上,传来嘶声力竭的哭声。冯祺微微侧过头,望向身旁空无一人的阳台。经历那么多事,他依然没有拥有面对的勇气。他所见的,是一个小时前的曹先桂,一天前的曹先桂,还是一个星期前的曹先桂?那是他残留在这世上,最后的时光。
  冯祺缓缓蹲下,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肩,头抵住膝盖,露出微凉的笑。
  “一路走好,老爷子。”
  “你是木系的巫者?我没见过你。”一个声音打断冯祺的沉思。
  冯祺不悦地循声望去,只见两个人出现在自己身后的栏杆上。稍年轻的那个犹带着天真的微笑,仰头问刚刚说话的那个在下雨的夜里也戴着墨镜的光头男人:“看来我们又追错方向了?”
  这两人对冯祺来说并不陌生。
  埝予、朝优……这两个在章桠桦的记忆里鲜活的男人,现在正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但这两人显然不认识冯祺。他略略失神,然后勾起嘴角,问面无表情的埝予:“你认识所有的木系巫者?”
  埝予微愣:“大部分吧。”
  “正巧,前些日子,有人告诉我,原来我居然是个木系巫者。过了二十多年连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的生活,突然被告知我竟然有许多的同伴,把我自己都弄糊涂了。这位朋友,看你的样子,也是巫者吧?”
  朝优听到冯祺是孤儿,原本不耐烦的神情有了些变化,他好奇地凑上前:“二十多年,你都不知道自己拥有木系的能力?”
  冯祺点点头,摊开双手,看着纠缠的掌纹:“最近才有了些能力。”
  朝优跳下栏杆,在冯祺面前站定,拍拍他的肩膀,似安慰又似自言自语:“能力低,发现得晚都没关系,只要勤加练习,一样可以掌握高深的巫术。”冯祺温和的笑笑,“我一个平凡人,要那么高深的巫术做什么?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能够找到亲生父母。”说完,来到埝予跟前,扬起头:“在你认识的木系巫者里面,有没有谁丢失过小孩?”
  埝予眉稍微挑,回忆一阵后,说:“没有。”
  “我被遗弃到孤儿院时,身上带着一块银饰,你再帮我看看,能不能想起什么?”冯祺将手伸进衣领内,又拽着什么拿出。
  朝优看看一本正经的冯祺,又看看埝予,只觉得有趣。郁叶挣脱锡龙绳后,他与埝予一路追踪而来。到了枳城附近,他们跟着与郁叶形影不离的黑豹追到医院,不料却遇见一个莫名其妙非要他们帮着寻亲生父母的木系巫者。他笑着说:“埝予,你且看看,看那信物到底是什么东西。”反正他们不怕追不上筋疲力尽的郁叶与黑豹。
  埝予无奈地摊手,放在冯祺握紧的拳头下。冯祺看了埝予一眼,将拳头慢慢松开,手缓缓落下,直到手指触到埝予的掌心。一句一句的巫语被冯祺默默念出,一幅幅曾经缠绕他的画面,桠桦最后的记忆通过指尖传递到埝予的大脑。
  埝予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一脸平静的冯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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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4 14:15: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赌博


  算起来,他与她也够得上青梅竹马。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她,她才七岁,梳着两个牛角辫,扭捏地站在江边,死活不肯下水。他的好友,她的哥哥千哄万哄才骗得她套着游泳圈小步小步移下水。
  肥嘟嘟的小脸因为害怕胀得紫红。
  但看着他与哥哥游得如鱼得水,又羡慕得紧,试探着向他俩靠近。
  他那时年少轻狂,不太注意这个小丫头,自顾自地游得快活,直到回头竟发现没了那个胖乎乎的身影。
  他与章桠桦慌了神,忙回头寻找。
  救起溺水的小丫头,章桠桦内疚又后悔,发誓再不带妹妹学游泳。现在想起,章桠桦虽然喜欢耍嘴皮子,却是最疼爱妹妹的一个。
  小丫头醒来,看到眼前被放大几倍的他的脸,突然傻傻地问:“是你救了我?”自动忽略了一旁满脸愧疚的哥哥。他无奈点头,小丫头却一把抱住他,胖胖的小手抱得比谁都用力:“那你就是我的王子!我是你的睡美人!”
  深受童话的荼毒的小丫头不可理喻地缠上他,想尽一切法子戏弄他,让他的生活陷入水深火热。他无可奈何过,忍无可忍过,独独不曾预料到,牛皮糖一样粘人的麻烦经历岁月也可以变作心底无可言说的秘密。
  这是赌博。
  从章桠桦的记忆中看到的埝予前后矛盾太大。一个看上去那么固守陈规,不允许违反规定的人,怎么可能在转念间就变了性子,对朝优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当眼泪自埝予的墨镜底滑落,冯祺便知道,自己赌赢了。
  而这次没有置身事外的理由,他自己也说不出。
  一切变故不过一瞬间。
  朝优立即发现了不妥,他粗鲁地挥断冯祺与埝予握住的双手,扶住埝予的肩,关切地问:“埝予!怎么了?”等不到埝予的回答,他已仰头怒斥冯祺:“你做了什么?”
  “凝水成柱,朝优,你好本事。”埝予冰冷的声音响起,他轻轻挥开朝优的手,取下一直佩戴的墨镜。赤红色的眼瞳仿佛地狱烈焰熊熊燃烧,眼泪分明未干,但表情却如阿修罗般慑人,嘴角缓缓勾起的弧度更添鬼魅。朝优从未见过这样的埝予,心底升起浓浓的不安,着急地解释:“但凭一个陌生人的障眼法,你就怀疑我?”
  “不要小看我,朝优……”埝予退后一步,挺直背脊:“从十五岁起,我便是巫者的审判。是障眼法还是真实,我懂得分辨。”
  朝优恨恨地咬牙,不多说什么,挥手间凝起无数水箭。不断落下的雨帮了他大忙,让他能够驾驭这样复杂的巫术。水箭在朝优身后凝结,停在半空。
  “朝优……你真是冥顽不灵……沉不住气是你最大的缺点……”埝予脸上如笼寒冰,他摊开指尖,无数粘稠的流土自指尖逸出,向外蔓延。朝优见他如此,面色变得苍白,眼中隐隐有害怕。为了夺取先机,他不等埝予指尖的流土成型,口中念念有词,将水箭射出。
  埝予冷哼一声,双手合十,面前立即出现一面土墙。
  朝优的水箭却没有朝着埝予而去,在空中一转弯,悉数射向了站在一旁的冯祺。就巫术来说,冯祺简直就是连幼稚园水平都不到。突然射向他的水箭,让他措手不及,不知怎么应对,只得慌乱地退后,跌坐在冰凉的水泥地板上。
  埝予眉头微皱,眼中怒气更盛,忙乱中腾出手,迅速在冯祺面前扬起灰尘。水箭被灰尘包裹,纷纷瓦解,变成泥团滚落在地。
  待他再扬身看向朝优,面前哪里还有朝优的影子。追到栏杆上看去,只见朝优在雨幕中缓缓落下,然后消失在黑夜里。
  “这可是7楼。”从地板上站起来的冯祺也看到了这一幕,颇有些感叹。
  “他也算水系的巫者,有大雨帮他,这点高度算不上什么。”埝予重新戴上墨镜,藏起赤红的眼,清瘦的面容再看不出喜怒哀乐。他的视线停留在冯祺身上片刻,又移开:“你是桠桦的什么人?”
  冯祺耸耸肩:“她哥哥的一个朋友。”
  “你确实拥有巫者的血液,可到底是谁的孩子?我不记得木系巫者中有遗失过小孩。”埝予认真的说:“你想找到自己的父母吗?或许我可以帮忙。”冯祺闻言,心里有所动摇,但最后他还是摇头拒绝:“我方才那样说不过是想降低你们的警惕。至于寻找亲生父母,随缘吧。”见埝予转身欲离开,冯祺叫住他:“埝予!郁叶做那些交易不是一两天的事,你们怎么现在才追捕她?”
  “之前那些事,是她利用了规则的漏洞。交易都是自愿,涉及的人不多,长老们都清楚,不过是看在陈长老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这次不一样,她害了百余人,这些人全都因为水系巫术昏迷不醒。”
  冯祺一听,直觉熟悉,试探着问:“百余人昏迷?是不是那个郝杰犯下的案子?”埝予有些惊异:“你居然知道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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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4 14:15:2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和郁叶……有过一些交集……”冯祺犹豫了一下后说道:“郁叶做事讲究公平,她给出多少,便要求对方付出同等的代价。照你所说,这一次牵连这么多人,那她收取的报酬肯定丰厚。可这件事里,郁叶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他看向被风吹开的走廊木门,走廊上白色灯光明亮,与身处黑暗的他们形成鲜明对比。哭喊声依然回荡在深夜的医院走廊。冯祺淡淡地说:“曾经有个人告诉我,不要在未经调查清楚之前就主观地给一个案件定性。这句话,我原封不动送给你。”
  “你是说这次的事故有可能不是郁叶做的?是朝优陷害?可朝优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埝予觉得有什么要破土而出,可是自己始终捉不住。
  “有可能而已,这一切还是得你自己来判断。”冯祺温和的笑了,他揉揉头:“我从前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可如今的境况真可谓是群魔乱舞了。你一直和我闲扯,不去追朝优?”
  埝予自信地笑了,他摊开手,露出手中的一把沙:“我做了一些手脚……”冯祺哑然地看着埝予,轻摇了摇头。前一刻还是抵死缠绵的恋人,下一刻便可以翻脸不认人公事公办,这个埝予,真不知该说他是冷血无情,还是太过死板。不过,枳城最后一点值得他留恋的东西也消失了,冯祺回头望望夜幕中的枳城,释然的笑笑:“这里没我什么事了。”
  星光暗淡,细雨下至半夜终于停歇。雨水自屋檐滴落,台阶上的积水晃动。庭院的东边是书房,书房内没有任何电器,只有摇曳的烛火,在墙壁上投下巨大的影子。陈以亭斜倚在软塌上闭目养神,修长的手指捏成一个奇怪的形状。突然,他轻笑道:“小优,你怎么还没改掉这喜欢偷窥的毛病?”
  全身被淋湿的身影出现在虚掩的窗外。朝优扬起尖尖的下巴,踌躇地站在窗外,放在窗台上的手微微颤抖,久久不能言语。见他不言不语,陈以亭微扬眉,撩开随意搭在身上的薄被,走至窗前,将手伸出并摊开:“瞧你湿成这样,还不进来。”
  朝优神情黯淡地摇摇头:“以亭大哥……我……”
  “失败了?”陈以亭向前一倾身拉住朝优的手臂,轻轻一带,便将他拉进屋内。
  室内温暖的温度让朝优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战。他颓唐地滑落至地板,依着散发微微热气的地板,懊悔地说:“我真没用,有了您帮我调制的药水,也设计让埝予喝下,仍然还是失败……”
  “埝予……算是年轻一代里能力出众的,你没能控制住他也不奇怪。”陈以亭若有所思:“他居然能自己突破制衡……是我调制的药水有问题还是他的能力在近几年又有进步……”他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没有注意到原本伏在地板上的朝优已经扬起了头,目不转睛凝视着自己。
  朝优望着陈以亭,那目光里夹杂着崇拜、愧疚、热切、绝望。他轻咬自己的下唇良久,才说道:“以亭大哥,郁叶逃跑了。没想到她居然能从锡龙绳中逃脱……”陈以亭被人打断思路,看向朝优,他弯起嘴角:“你把那根绳子看得太重,就像你太倚靠我调制的药水。绳子,撑死,也只是根绳子。”
  朝优欲言又止好几次,才问出自己一直以来的疑问:“以亭大哥,是……是你帮助郁叶逃脱的吗?”
  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陈以亭眉头一皱,又舒展开,微弯下身,他的手指自朝优的脸庞缓缓划过:“你可知道你与郁叶最大的区别?”朝优不以为然地抿紧嘴唇。天分,他再清楚不过,郁叶是出生便拥有最强巫力的巫者,而他却连巫者的资格都不能得到。
  “你多疑,不自信,缺乏判断力……这些缺陷在我看来,远比天分更严重。”陈以亭收回手指,轻蔑地看向朝优:“那么,失败了的你现在找到我是打的什么主意呢?让我来猜猜吧……希望我像往常那样帮助你?为你调制新的药水,为你抵挡埝予的追踪,或者,干脆亲自抓住郁叶,好让你肆意凌虐?”
  朝优他死命咬住嘴唇,望向陈以亭的目光里充满绝望与哀求。原以为已经如铁桶般不可动摇的心也随着这个人的话语裂出细纹。绝望的呐喊在空旷的心里不断回荡。
  “难过了?”陈以亭突然转身温和地扶起朝优,轻声说:“在你心里萌生这个计划时,我说没说过我的态度?在你哀求我给予你帮助时,我有没有告诉你可能有的后果?可是你听不进任何话语,被莫名其妙的嫉妒与仇恨蒙蔽。”
  “那个女人对你不忠!”朝优愤怒地吼道:“她明明与你交往,却被一个畜生迷了心窍。她和那个畜生生的孽种凭什么拥有那么强的能力!大度,你无私,可以无视被背叛的感受,亲自教导那个孽种。可我不能忍受!”朝优扑到陈以亭身上,牢牢抱住他的腿:“姐姐为了个狐妖,抛弃了我,抛弃了您……您就不记恨她么?”
  被全身湿漉漉的朝优抱住,就像被一个冰凉的蛇缠绕一般,因为这感觉,陈以亭不悦地皱起眉头,不耐地扬手。前一刻还紧抱着陈以亭的朝优被一股强势的力量挥开,硬生生撞上书房的墙壁,发生轰的一声巨响。
  陈以亭拍拍衣袍,云淡风轻的说:“你就那么不长记性?”说完,不再理会被撞晕的朝优,又坐回软塌,恢复先前的姿势。
  许久,朝优自昏迷中醒过来,视野中是陈以亭卓绝的身姿,他凄惨的笑笑:“真绝情……以亭大哥,我没有见过比你更冷血的人。”
  陈以亭缓缓睁开眼,淡笑道:“你的年岁也不小了……虽然还是十七、八岁的样貌,难道心智也停留在那个阶段?如果我告诉你,郁叶其实是我的女儿,你受的刺激会不会更大?”他斜睨目瞪口呆的朝优,目光一转,很自得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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