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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霜ˊ夜瞳

《巫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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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4 13:49:07 | 显示全部楼层
  “你原来还是会内疚啊。”凉薄的声音从两人背后传来,末染缓缓的走近,露出微笑:“大清早就这么中气十足,老远都能听到你们的话题。谢同学,奉劝你一句,远离那些会让自己陷入危险的物或人”说到人时,她特意加重的语气,与斜斜看向毛汀汀的眼光,让毛汀汀气不打一处来。

  “你算个什么东西?”毛汀汀冷哼一声,睁大眼,瞪着末染。

  末染对毛汀汀的挑衅全然不闻,只是对谢思严戏谑地说:“我妈在楼上看呢。你不会让我们两家都难做吧。”谢思严抬头往楼上看去,果然一个女人的身影在冉家的阳台一晃而过。他不再说什么,转身就走。毛汀汀则马上跟在谢思严背后离开。

  “再大声点,再多说几句,冉家就又少一个秘密了。”末染扫了眼楼顶,轻蔑的一笑,也慢吞吞的往外走。

  “冉安绘是同性恋,而且对象是自己的亲姐姐。老爷子,这个听起来比较像小说里的情节。”冯祺端坐在沙发中,拧紧眉头。这个发现对他来说已经算是收获。他不是警察,不需要破案。只要挖出爆炸性的,有噱头的东西就足够。我市高官的女儿是同性恋,这个题目够火爆了。

  “小说没有生活精彩。人间百态,如果写进去,每个人都是一本精彩的小说。只看你怎么去发现。破案也是一样。”曹先桂吐出口烟雾,右手手指一直在敲打桌子。这是他的习惯,每当思考的时候,就习惯轻轻敲桌子。现在知道冉安绘所谓的前世恋人是谁,可是对案情却没有多大的帮助。

  姓毛的那丫头,说话遮遮掩掩,不痛快。

  “老爷子,你与谢思严接触过几次,你觉得他喜欢末染吗?”冯祺突然想起什么,但又不是太确定。

  “怎么这么问?”

  “我没与谢思严有多少接触,可是我和末染有接触。给我的感觉,末染不喜欢谢思严,或者说她不喜欢任何人。那谢思严呢?他对末染,怀有的是怎样的感情。他不是先与妹妹交往,后来又与姐姐交往吗?”

  “据毛汀汀说,他不喜欢末染。”

  听到这话,冯祺打趣道:“不喜欢末染,喜欢她对吧?”

  “她是这么认为的。另外,安绘去世那天,她与谢思严在一起,有不在场的证据。”

  “你相信?”冯祺不信曹先桂这种老狐狸会轻易相信一个小女孩的话。

  “相信,因为他们还有其他的时间证人。”曹先桂吐捻掉烟头,站起身:“小记者,咱们要重新梳理一下自己的思路了。”

  安颖僵直地站在阳台上,不发一言,看着楼下的三人走远。已经枯黄的吊兰旁,她的脸显得格外苍白。她的手紧紧扣在石台上,眼神恶毒地盯住那几个人的背影。然后,她看到了末染轻蔑的笑。手指更用力的扣着石台,直到指甲划向石台,发出粗糙的响声。

  “安颖,我上班去了。”冉起雷走到门口,又朝阳台看了看,叹气,然后关上门,走下楼。

  她已经一周没有去上班了。

  司机等在楼下,见冉起雷下楼马上打开车门。扶着打开的车门,他沉吟半刻,对司机说:“陈师傅,去中心医院。”

  冉起雷去找的是神经内科的主任秦山,他们是老朋友了。见到秦山,他开门见山的说:“老秦,上次给我女儿开的药,再给我开点。”

  秦山正在倒茶的手顿住,他疑惑地看向冉起雷:“你女儿不是……”

  “是安颖。她现在和绘绘一样,晚上睡不着,老是说些胡话。”

  “是不是你女儿的死对她打击太大造成的?”

  “也许吧,她现在已经一周没有去上班了。”

  秦山平淡地看向面带愁容的中年男人。现在的他不是枳城中叱咤风云的冉起雷,而是一个平凡的男人。而他最需要的不是一个朋友的同情,而是一个医生的建议。他将茶水放到冉起雷面前,认真的说:“治疗神经衰弱,不能一直依赖药物。主要还是要靠自己和家人的努力。自己看开。”

  冉起雷勉强地笑了笑:“现在的情况,恐怕不用药,是不行了。”

  “那么严重了?”秦山有些吃惊。

  “她本来就容易钻牛角尖。”

  “什么时候带嫂子来我这里,我给她好好看看。”

  冉起雷露出为难的表情:“她不认为自己有病,需要到医院。”他想起妻子近日来的种种行为,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

  昨天夜里,她甚至半夜立起身,推醒他,害怕的指着窗外说:“起雷,你看,绘绘在外面的。她提着刀,要来杀我。”

  将秦山给的药放进皮包里,冉起雷慢慢地走出医院。不过短短一周多的时间,他似乎老了许多。连机械地迈腿,都觉得困难。

  外面是晴朗的天,上午十点,太阳已经出来。冉起雷用手挡在眼睛前,眯着眼。

  枳城的冬天难得的出起了大太阳。

  进车的那瞬间,他似乎看到了一旁的一个路人很眼熟。

  等车开出医院很久,他才想起来,那个人他是见过的。是绘绘过世那天,在医院采访他们的那个年轻记者。

  冯祺本来是到医院来采访一个斗殴至伤的新闻,却意外看到了冉起雷。他似乎没有认出自己来,而且变憔悴了。

  病房中,他见到这次的采访对象。一个满嘴脏话的小混混,即使被打得浑身找不到一处好的,那个人也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冯祺进去的时候,他正跟一旁的几个人胡吹乱侃。

  “我操!我有什么好怕的。你他妈知不知道,我陈泰丰的后台是谁?”歪着嘴,那人嚣张至极:“冉起雷,知道吧!本市的名流,嘿嘿,名流也。谁砍了老子,老子也不怕!老子到冉起雷那里晃晃,那些惹老子的人就有得受了。”

  冉起雷?冯祺不动声色站在边上。冉起雷来医院,是看这个人?他们又有怎样的关系?

  “请问,你就是陈泰丰?”

  陈泰丰挑眉,邪气地笑问:“你他妈又是谁?”

  望着陈泰丰那张被打得认不出的脸露出邪邪的笑容装帅,冯祺没有将心中的不耐表露出。他亮出记者采访证,对陈泰丰说:“你好,我是《枳城日报》记者冯祺,我想就这次的事件做个采访。”

  “哈!打架也采访?你们记者吃饱了撑的,没事做了?”

  出门前,师傅王庆云就交待过冯祺,这样的新闻尽量淡化处理。采访不到就算了。犯不着为了一点薪水,与这些人扯上关系。可是,他这时却对小混混口中的冉起雷那三个字产生兴趣。潜意识里,与冉家有关的事情,他都有知道的欲望。

  “你说你认识冉起雷,是吹牛的吧。”冯祺不信的打量陈泰丰。

  陈泰丰哼哼两声,往地上吐了口口痰:“我要是说谎,我他妈横着从医院出去。”

  “他那样的人能认识你?”

  “嘿,你还不信!我——”陈泰丰正要说什么,却突然被喝住。

  “你们在做什么?”

  冯祺转过头,看到门口多了个不威而怒的中年男医生。那位医生脸色很难看的打量着病房中的众人。片刻,他阴沉的说:“这里是病房,最好注意不要太过喧哗。还有,这位病人,到了检查时间,请跟我来。”说着目不转睛地盯住陈泰丰。

  陈泰丰似乎认识这个医生,张了张嘴,转而也沉下脸,又往地上狠狠吐了口浓痰。颤悠悠下了床,跟着那位医生离开。

  还没等冯祺反应过来,两人已经走远。

  这时,一个过路的小护士望着远去的两人奇怪的自言自语。冯祺赶紧走上前,仔细听那个护士说的话。那个护士说的是“神经科的秦主任怎么把外科的病人带走了?”

  冯祺一听,马上朝那两人离开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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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4 13:50: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大胆猜测

  陈泰丰最受不了的就是有人站在他面前却不说话。那样比打他两拳还让他难受,心底简直火烧火燎的着急。他不耐地冲背对他,兀自抽着烟的秦山吼道:“你他妈到底有什么事?”

  秦山转过身,面无表情的吐了口烟雾,仍旧不说话,只是看着陈泰丰。

  “操!敢情你们有钱人就喜欢穷折腾人!”

  秦山将还剩很长一截的烟头扔到栏杆外,然后冷冷的说:“管好你的嘴。否则后果自负。”

  “怎么着,还来威胁老子?告诉你,老子不吃这一套!”陈泰丰一听秦山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是烂命一条,也不在乎。倒是秦山、冉起雷这类所谓的成功人士,对名誉看得比命还重要。要拼命,他们怎么也不是他的对手。想到这里,陈泰丰嘿嘿一笑:“秦医生,你不要忘了,你们的秘密还在我手中。”

  并不将陈泰丰的威胁放在眼中,秦山的语气没有任何改变:“那个秘密只会让你陪上性命。如果你是觉得你横竖烂命一条,硬碰硬我们会怕了你,很抱歉不能如你所愿。我们能让你进来医院一次,就能让你进来两次,三次。如果不想成为我的老顾客,一次比一次住得久,那么就管好你的嘴。不要再发生昨天那样的事情。”

  “那丫头死都死了,你们还这么紧张做什么?”陈泰丰不满的嚷嚷。

  秦山冷冷地盯住面前猥亵的男子:“她死了,你的罪仍在。不要以为冉家为了名声放过你,你就能一直这么放肆。”

  “死丫头自己都说不会怪我,你一个外人插什么手!搞不好,她自己也很享受‘强奸’的滋味呢!”陈泰丰哼哼两声,故意加重了强奸二字的发音。看到秦山越发阴沉的脸,才打着哈哈说:“知道啦,我对那个记者什么都不会说。”说着,陈泰丰突然凑近秦山:“秦医生,我的瘾犯了。你能不能给我个方便?横竖,你们他妈的打了我一顿,也该给我点补偿吧!”

  从口袋中摸出一包白色粉末和一个注射器,秦山不屑地扔给陈泰丰。看秦山居然这么爽快地给自己药品,陈泰丰喜出望外,一把捏在手中就准备往外走。

  “站住!”秦山喝住陈泰丰:“你现在知道自己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了?”

  陈泰丰扬扬手中的粉末袋,作了个飞吻状:“老子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说完,便急匆匆的去寻找隐蔽的地方。

  看着陈泰丰走远的身影,秦山露出个冷笑。

  无知的男人。

  他永远不知道,他手中的注射器上携带有爱滋病病毒。瘾君子死于爱滋,没有人会去追究。

  但随即,秦山往向远处的脸变得落寞。

  他想起了笑颜天真纯洁的那个少女,想起了冉起雷离去时脆弱的背影,想起了一个月前的那一天。

  那一夜,秦山接到易览的电话,让他带着简单的工具到冉起雷家。赶到冉家,他看到的是在床上昏迷的安绘。易览告诉他,那天夜里,安绘独自一人在老街。她遇到喝了点酒的陈泰丰。之后,陈泰丰强奸了她。昏迷的她被易览的手下发现,并抓走了企图逃跑的陈泰丰。之所以不送去医院,是冉起雷不希望这件事情被别人知道。

  起初,秦山很反对冉起雷的做法。他认为应该将安绘送去医院,好生检查休养。可是看到冉起雷痛苦的表情,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他与冉起雷是挚友,知道他家的情况。大女儿从小被人拐走,直到最近才回来,情况很糟糕。二女儿天真可爱,本来是他们的心肝宝贝,谁知却遭遇这样的事情。他们家经不起几次三番的折腾了。

  “让绘绘自己决定怎么样?起诉,还是选择沉默。这是她的人生。”他只能如此劝慰冉起雷。一味姑息罪犯,并不是明智的决定。

  易览则拍拍冉起雷的肩膀,豪爽的说:“冉哥,放心。那杂种到了我的地盘,不脱层皮,出不来。”冉起雷摇摇头,叹了口气,对易览与秦山说:“这件事,不要让你嫂子知道。”

  谁知,一打开门,却看到安颖脸色苍白的站在门口。

  “嫂子”

  “老婆”

  三人都担心地看着安颖,都怕她会做出什么举动。他们都知道,安颖的性子火爆,发起飙来,谁都息不平。

  安颖的牙齿咬着下嘴唇,眼中全是怒火:“你们是在商量,让我女儿白白被别人欺负,还要忍气吞声?冉起雷,你就是这么当父亲的?易大队长、秦大医生,你们就是这样当长辈的!”

  冉起雷急忙抓住安颖的手臂,着急的低声说道:“老婆,小声点,绘绘还在睡!”

  一下子甩开冉起雷的手,安颖发火道:“睡什么睡!谁让她那么晚跑到老街!下城治安不好,不安全。给她说过多少次,她哪次听进去了?自从末染回来以后,绘绘越来越不听话。最近还学会顶嘴了!本来我就不喜欢那个人回来,你看,她回来还把绘绘带坏了!”

  “安颖!”冉起雷听到安颖居然将这次的意外归结到无辜的大女儿身上,不由得也动了怒:“那个人?末染不是我们的女儿?难道她不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为什么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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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4 13:50:18 | 显示全部楼层
  安颖冷哼一声:“我没有那么肮脏的女儿!”

  “你!”冉起雷想发火,却碍于易览与秦山在场,不好发作。

  “妈,爸!”安绘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坐立起来,虚弱的说:“你们不要吵了。”

  安颖见女儿转醒,马上凑到跟前,着急地说:“绘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绘绘,妈对不起你,妈没有保护好你。”说着,眼泪一下子流下来。

  “妈,别这样。这是我的命,我认了。”安绘的声音越说越低,头也越来越低。不让人看到她的眼睛。屋子里一下子陷入死寂。

  “爸,我想见思严。”安绘突然抬起头,眼底多了一丝坚定。

  冉起雷愣了一下,迟疑的说:“现在?现在才凌晨四点。”

  “嗯。”安绘点头,再一次重复:“我想见思严。”

  秦山与冉家口中的思严只有一面之缘。他还记得当时那个少年呆楞在门口的样子。他颤抖的嘴唇与苍白的脸孔给了秦山深刻的印象。见过许多神经衰弱的病人,见过许多深陷在自己的幻梦中的病人,但这个少年脆弱却倔强的样子仍然让秦山记忆犹新。

  少年推开门,与床上朝他虚弱微笑的安绘对视。秦山甚至看到少年死死握住的拳头,拼命压抑自己情绪的表现。他在那一刻,突然就对这个少年产生了怜惜的心。还是个孩子,和安绘一样,只是个少不更事的孩子。瘦削的肩头恐怕无法承受太大的打击与责任。

  门关上,在门外的秦山无从知晓安绘对那个少年说了什么。只知道,一个小时后,房内突然传出少年近乎绝望的嘶吼与痛哭。冉起雷与秦山几人撞开门,看到谢思严跪倒在床边,头埋在床单里。而安绘闭着眼,轻轻抚摸少年,口中低低的念着:“我不怪你,不怪你。”

  她真的没有怪任何人。

  不去追究那夜侵犯她的小混混,不去追究谢思严那么晚将她一人抛在下城区的粗心,不去追究任何人的错。

  那一夜成了冉家的禁忌。

  对安绘来说,那恐怖的一夜仿佛从不曾发生。

  只是冉起雷发现,以往与安绘交好的谢思严竟慢慢与自己的大女儿走近。他在一次朋友的聚会上,对秦山大吐苦水:“真不知道现在的孩子都在想什么。我也不是古板的家长,会干涉孩子们的感情生活不准早恋。可是他们也太乱来了。一会儿跟妹妹好,一会儿跟姐姐好。那件事后,绘绘跟没事人儿似的,倒让我担心。”

  秦山记得,当时自己安抚冉起雷说,让绘绘来检查一下,顺便开点药回去。现在想起来,当时的自己真的太草率了。如果更加重视安绘的情绪,也许,就不会发生安绘自杀的悲剧。

  这样想着,秦山又长长的叹了口气,他又想起冉起雷沮丧的身影。冉起雷还是那个他钦佩的大哥吗?父母,是前世欠了儿女的,今生来还债的吧。

  那个男人……冯祺皱眉往秦山站立的地方看了眼。刚刚躲在门后偷听到的内容太惊人,还来不及消化。如果陈泰丰所说是事实,那么安绘自杀会是因为被侵犯?可这样一来,冉家的反应太过平静,末染似有似无的举动又是为什么?

  回到报社,冯祺马上拜托师傅王庆云帮他查陈泰丰,假其名曰是为了这次的斗殴事件。王庆云漫不经心的扫了眼冯祺,露出呵呵的笑容:“果然是年轻人,比我们有干劲多了。”资料很好查,象陈泰丰这样的小混混是警察的熟客,三天两头犯事被关。王庆云向那位相熟的小警察一提,人家就想起。

  捏着指间密密麻麻的纪录,冯祺都有些佩服陈泰丰。他的人生不是在看守所就是在犯事的途中。虽多,但大部分是小罪。;令人玩味的是陈泰丰是个强奸惯犯和瘾君子,最近一段时间他突然有了一大笔钱,出手比较阔绰。但相对应的是,在近三个星期内,他几乎每隔两三天都要被人打一顿。谁打的,他说不出。但是一进医院,出来后,他又阔绰几天。

  看到这段纪录,冯祺第一个反应是冉起雷那张忧虑的脸,但马上又否认自己的猜测。以冉家的地位,不至于会这么做。如果冉安绘的遭遇属实,冉家又怎么会非但不告陈泰丰,反而纵容他以此要挟。

  “谁说不会?”曹先桂斜睨冯祺,那神情仿佛看一个三岁稚童说出可笑的语言。冯祺将贴近他的飞雪与小黑赶开,双手交握,疑惑地看向曹先桂。

  老人揉揉太阳穴,朝冯祺笑:“人的心是最难控制的事物。一个人越是拥有得多,害怕失去的心情也越甚。”

  “我总觉得,好像能够看懂这些事情,又觉得看不分明。我稍微理了一下事情发生的顺序,发现——”冯祺意外的接收到老人鼓励的目光,继续将他的猜测说出:“我假设所有的事情都从冉末染回到他们家开始。她在16年前被拐走,一年前回到冉家。这个失而复得的大女儿并没有得到母亲的欢心,反而被她的亲妹妹误以为是前世的恋人而喜欢着。安绘的青梅竹马谢思严与姐妹两人纠葛在一起,据学校的传言,是谢思严喜新厌旧。但是凭我的感觉,谢思严对末染并没有很深的感情。倒不如说——”

  说到这里,冯祺停顿下来,仔细思索与谢思严极少的见面。老人朝手中的热茶吹了口气,微微咳了两声,问:“倒不如说什么?”

  “倒不如说是憎恨。”考虑着措词,冯祺过了一会儿才说出那两个字。可一说出来,又觉得说重了。

  老人扬眉,示意冯祺继续。

  “毛汀汀与她们交好,而且暗恋谢思严。其实一直到昨天,我的注意力都在末染、谢思严、毛汀汀身上打转。毕竟,感情纠葛,似乎是小说中最常见的诠释杀人动机的工具。”

  “结果发现不是?”

  “如果我没有无意中撞到安绘被人强奸的事情,没有看到秦山收买强奸的犯人陈泰丰,也许我还会一直在那几个人之间猜来猜去。虽然同性恋、乱伦写出来更能刺激大众的神经。但是,通过冉家对这件事情的做法,我突然就改变了想法,有了个大胆的猜想。”

  老人虽然没有太多面部表情变化,但是眼睛却放出激动的光。

  “安绘,有可能是被她的父母杀害。”一下子说出这么些话,冯祺狠狠喘了几口气,但更多的是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他稍稍停了片刻,补充道:“当然,也有可能是安绘由于那件事情,心里承受不了压力,自杀。”

  曹先桂沉吟着,他在思考,小记者的话与他的一些想法不谋而合。可是,即使已经这么大一把年龄,仍会看不开,不愿意去相信真的会有父母会为了自己的名声地位杀害自己的子女。虎毒还不食子。

  老人将眉头都拧成深深的川字,终于一甩手,将手中茶杯放下。拿起挂在椅子背后的外套,草草披在身上,对冯祺说:“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走,我们求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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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4 13:50: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童年

  冯祺还记得,小时候,他曾越过孤儿院的围墙,开始他心目中的探险。他吃腻了孤儿院一成不变的食物,看腻了围墙中的天空,连那棵被小伙伴压弯了枝桠的大树,他都腻烦了。7岁的他,想要到外面的世界去寻找他的父母。

  不是没有外国来的夫妇想要收养他。但是只要他把地上的泥土涂抹到脸上,再露出生人勿近的凶狠表情,那些金发碧眼的洋人总会却步。他们喜欢有着天真表情的东方娃娃,不是一个肮脏的小孩。

  他是院子里的孩子王,一声令下,众小孩呼喊着跟随。

  那一天,他越过围墙,朝还在墙那头的小孩子们呼喝:“还不过来!”

  起先闹着要一起出去的孩子们安静下来,无人响应。那么一个人在墙外等了一会儿,他突然感到一股孤独感以及喷发的愤怒。他捏紧拳头,咬咬牙,转过身,朝外走去。

  就在那时,他听到院墙内一众小孩的抽气声。好奇的转过头,却看到一个纤细的人影坐在院墙上,上下不是。

  小冯祺眯起眼,打量那个小女孩。她是不久前才被送到孤儿院的。才4岁左右,瘦弱得不像话,手臂细得仿佛除了骨头就是皮,一捏就碎。他见多了这样的小孩,不消一年,她就会被孤儿院富有营养且单调的食物、规律的作息养得白白胖胖,然后被某对夫妇看上收为养女。

  可这个女孩还是有些不一样,她敢爬上围墙,敢跟随他。想到这里,冯祺咧开嘴,露出灿烂的微笑,朝女孩张开手臂。

  “跳!”

  女孩有些防备又有些惊喜的看向他,最终挪动右脚,等到两只脚都到了围墙的这一边,她便闭着眼跳下。

  冯祺没有接稳小女孩,虽说只是个三岁的小女孩,但他忘记了自己也只有七岁。结果是,女孩撞向冯祺,将冯祺撞倒,他成了她的垫子。

  他感到手肘被地面噌破皮,生疼,但他还是很豪爽的拉起女孩,笑着问:“有没有撞伤?”女孩仰头看着他,摇头,然后露出自进孤儿院后第一抹微笑。

  他拉起小女孩的手,说:“那我们出发咯!”

  那一次的探险,他们走了很远的路。从郊区一直走到城市的中央。一路上,他们边走边玩耍。看见路边的野草,冯祺就扯下一根长的,编成各式小玩意。蟋蟀、风车、笼子……女孩最喜欢的是一个手链。她说:“哥哥,这个好漂亮,也教妹妹编好不好?”

  冯祺见有人赞赏,愈加自豪,拍胸膛许诺:“没问题。”

  那是孤儿院伙食团的一个师傅教冯祺的。师傅的手艺很巧,会的东西也多,冯祺学了一个星期才学会。但女孩很聪明,不过一个多小时就学会。

  走了一段路,冯祺才想起,竟然没有问这个女孩的名字,于是故作老成的问:“妹妹,你叫什么?”

  女孩想了很久,才说:“不知道,爸爸妈妈都叫我妹妹。”

  “你有爸爸妈妈?”冯祺越发嫉妒那女孩了。

  “有,可是我有好长时间没有看到他们了。我想爸爸妈妈……”说着,女孩圆圆大大的眼睛中竟泛起亮光。

  最怕别人哭,冯祺马上摘下路边的一棵狗尾巴草,逗弄女孩:“妹妹,痒不痒,痒不痒?”小孩子的悲伤不可能持续太久,她很快边笑边躲:“哥哥,好痒。”

  终于笑了。

  冯祺偷偷呼出口气,看到女孩的笑,他原本郁闷的心情似乎也变得好起来。两个人手拉手走路,平日里漫长的路也变得有趣。

  两个小孩到达城市中央的广场时已经接近傍晚。冯祺用于充饥的大白兔也早已吃完,两人并排坐在石梯上,手撑着脸,疲惫地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夜幕来临前,冯祺突然觉得世界太大,自己太小,路怎么走不完,而爸爸妈妈怎么也找不到。如果自己是大人就好了。

  忽然,妹妹猛得站起身,喃喃自语,然后朝某个方向跑去。冯祺见女孩跑开,也紧紧追上去,呼喊:“妹妹,怎么了?”

  追了一阵,妹妹自己停下来,眼中满是焦虑与茫然。

  冯祺走到她跟前,俯下身问:“妹妹?”

  “爸爸妈妈,我看到爸爸妈妈了……他们,他们抱着个小娃娃,我叫他们,他们不理我……然后,就不见了。”女孩说着说着,眼泪无法控制的落下,最后,竟哭得满脸都是。由于瘦,所以并不好看的女孩,哭起来更是难看。冯祺却感同身受地难过。他抱起妹妹,象哄奶娃一样,轻轻拍她的背。拍着拍着,自己也跟着哭了。

  后来,院长找到了他们,免不了一阵数落教育。原来,是周围的群众看到两个小孩,穿着孤儿院的衣服,所以通知的院长。而那边早已经因为走失两个小孩,闹得天翻地覆。找到后,冯祺被罚不准出门一年。

  因为这次的探险,他们成为最好的伙伴。

  有什么好吃的,冯祺总惦念着妹妹。妹妹也绝对是冯祺的铁忠拥护者和小跟班,走到哪里都跟着冯祺。他们过了一段快乐的日子。和冯祺当初想的一样,合理的饮食加上适当的休息,妹妹不再瘦弱。她的脸上有了肉,更白了,因为经常笑,显得更加可爱。她是孤儿院里最漂亮的姑娘了。别的小朋友开始争着与她玩游戏,可是她只听冯祺一人的话。对这点,冯祺感到满意,他的小小虚荣心得到最大的满足,也不那么积极地渴望到外面去。

  如果那对夫妇没有到来,也许冯祺与妹妹的快乐日子还会继续下去。

  冯祺记得那天是周末,他照例放学后就兴致勃勃冲到小班去找妹妹。他看到了那个男人,很高很瘦,有络腮胡,戴着墨镜。他的手指在妹妹已然圆润的脸颊上轻轻拂过,嘴角有笑意,但那笑让冯祺很不舒服。

  他警惕地走到妹妹身边,她一看到他立刻露出甜美的笑:“哥哥!”

  男人看向冯祺,皱起眉头,转头问院长:“这个小孩是谁?”

  院长乐呵呵笑道:“是妹妹的好朋友。”

  这时,从走廊那头传来噔噔噔的高跟鞋声,一个娇懒的女人声音随之而到:“亲爱的,手续还没有办好么?我急着带妹妹去看她的新房间呢!”

  男人不悦的抿紧嘴,说:“你和院长去办吧,我在这和妹妹玩会儿。”

  女人的笑容僵在脸上,半天说不出话。

  院长马上打圆场,对那女人说:“陈太太,我这就来。您请跟我来。”说完,领着那位陈太太上了楼。

  冯祺熟悉这样的场景,他生气地瞪着妹妹,仿佛她是他们友谊的背叛者。妹妹从来没有看到冯祺生气的神情,她小心翼翼的问:‘“哥哥?”

  一个冷哼从头顶传来。

  冯祺仰头瞪男人,那男人倒不在意,只是冷冷的笑:“小鬼,你不用这么不乐意。妹妹跟我走,就能有个美好的未来,这是你这种孤儿永远给不了的。”

  他不明白,所有来这里的大人,不都是一副慈爱的模样。为什么,这个男人丝毫不掩饰他的刻薄与阴冷。甚至,他看向自己的眼神,虽然隔着一副墨镜,也能感受到象蛇一样的阴毒。他开始担心,为什么妹妹会被他收养。

  “妹妹,不要答应他们!”

  妹妹茫然地在他俩之间看来看去,最后拉了拉冯祺的衣角,附在他耳边悄悄说:“哥哥,他说带我去找爸爸妈妈,还说,以后我要是愿意,随时都能回来找你玩。”

  居然被这样的糖衣炮弹欺骗!

  冯祺生气,他甩开妹妹的手,扔下一句话:“你永远不会再见到我”,然后跑开。

  并不是威胁的话,而是他知道,妹妹一但离开,就不会再回来。就象他曾经拥有的许多个朋友一样。在美好的环境中,他们会渐渐忘记儿时呆过的孤儿院,忘记曾经的伙伴。

  之后,他们真的没有再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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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4 13:50:50 | 显示全部楼层
  再后来,冯祺在孤儿院骄傲而孤独的长大,渐渐由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长成如今这副模样。期间付出的代价,不是当事人无从知道。

  当班里的同学抽屉里少了东西,怀疑的目光总是第一个落到他身上;当所有考试不及格的学生中,只有他被老师留下来打扫厕所;当同桌的小女孩娇滴滴的向老师投诉他身上有股难闻的脚臭和汗味;当每个学期开始,在全校大会上从校长手中接过全校募捐的学费,接受全校师生投来的同情目光;当慢慢年长,成为孤儿院里最大的孩子,院长眼中的叹息越来越浓重;当他真心爱过,以为是他生命中唯一的阳光的女孩哭着推开他;当他以全校第一考上枳城大学这所在全国来说,几乎是名不见经传的大学。

  他觉得曾经的自己,已经被时光和现实一点点磨掉,剩下一个自己都不认识的冯祺。

  可是,即使那样,他也想要成功。比任何人,任何时候,都渴望着成功,成为人上人。除了这个,他不知道,还剩下什么。

  冯祺坐在安颖工作的办公室,对面是办公室的负责人。他用笔推了推眼镜,露出练习熟练的职业微笑:“请问,你们未来五年的计划是什么?”虽说只是借口要给安颖所在单位做一个专题报道来调查,冯祺还是正二八经做了充足的准备。

  办公室负责人是个姓叶的年轻姑娘,年纪不过27、8岁,听冯祺叫她叶主任连忙挥手说:“叫我小叶”。冯祺见到她,很奇怪,为什么冉起雷的太太居然在一个年轻姑娘的手下工作。

  采访完毕,照例寒暄客套几句。冯祺带着赞叹的语气说:“你们的工作量这么大,才三个人做,挺辛苦吧。”

  小叶微笑着摇头,说:“平时还有个人。不过,她请了半个月的病假。”

  冯祺突然压低音量,以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听说冉起雷的老婆在你们办公室,你也挺厉害的。”

  小叶闻言,愣了一下,眼里多了些戒备和冷漠。“吃公家饭,无所谓厉害不厉害。”说着,她起身,打开门,说:“不过是尽自己的本分。”那姿态,摆明送客了。冯祺了然的笑笑。不在背后嚼人舌根,处事果断精明,她没有理由不被重用。

  不再逗留,他将自己的名片递给她,说了几句多谢合作之类的话便离开办公室。出了办公室,他转到楼梯口,靠在墙壁上点燃一支香烟含在嘴上。有电梯的楼房,楼梯间会是个很好的隐蔽场所。他笑着看向跟着他出来的那个中年妇女。她抱着一大叠文件,却向他走来。

  她说:“小伙子,你怎么还在这里?”

  “抽口烟就走。”

  “年轻人,还是少抽点烟的好。”

  “是的,大姐。”

  他将烟头扔进垃圾桶,对她说:“你一个人抱这么多,不如我帮你?”

  她摇头,苦笑:“习惯了。你知道,一个人上了年纪,没有后台,不会电脑,只能做这些打杂活。”

  冯祺很耐心的听这位中年妇女的牢骚。从这些抱怨牢骚中,他知道了,安颖和她一样,都是由于机构改革,从同一个单位调到这里。同样是电脑不会,工作能力不行的人,偏偏因为丈夫的关系,得尽好处。不仅评上主任科员,还可以无故迟到早退,甚至不来上班。不像她,每天早早来打扫,尽职尽责的工作,还落得小主任的百般刁难。

  她说:“其实她也挺可怜,大女儿一直下落不明,最近才找到。小女儿又自杀。她女儿自杀那天,她似乎也有感应,整天魂不守舍的。后来还早早下班。没想到,还是无济于事。所以说,要那么多钱,那么权做什么,不如一个和睦的家庭。”

  冯祺插话:“她那天很早就走了?”

  “嗯,4点没到就走啦。”

  “你们主任不管?”

  “小丫头片子一个,何况她还是人家丈夫提拔起来的。”末了,那大姐似乎才意识到自己与这个初识的年轻人家长里短不妥,草草收了尾,抱着文件匆匆离开。

  冯祺侧头望向走廊尽头那间办公室,呼出口气。

  还算小有收获。

  曹先桂的收获更大。

  冯祺有些惊讶的看着曹先桂自己录制的DV。

  他拿了安颖的照片让冉安绘自杀的那个片区居民辨认。有三个人认出照片上的女人曾经在案发前出现在那个片区。一个是快餐店的服务员,一个是街道清洁员,一个是那栋楼房下摆摊的瘸腿老头。

  “每天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并不一定所有的人都能记得她吧,会不会是记错?”冯祺虽然惊喜这个发现,仍尽量理智的分析。

  “安颖先是去快餐店买快餐,用一百块钱买23.5元的套餐,居然连补的钱也不拿就匆匆离开。后来在过人行横道时,差点闯红灯被车撞,幸好被那个街道清洁员拉住。至于摆摊的老头,他是看到她面色苍白的跟随一个小女孩上了楼。”曹先桂不急不缓地说着。

  “这些很明显的东西,为什么警察没有发现?”如果警察早点发现,他们根本不需要走这么多的弯路,绕了个大圈才发现。

  老人意味深长的重复,不过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是啊,为什么没有发现。”

  冯祺想起那个红包,想起易队长的话,想起冉起雷在枳城的位置。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一瞬间想起那么多的事情。

  沉默片刻,他有些艰难的说:“这个案子,还要继续下去吗?”

  曹先桂也冷静下来,不过他没有沉默太久。他用一种冯祺从未听过的淡漠口气说:“牵连甚广。”

  这个老头,即使严厉,即使激动,即使嚣张,即使咄咄逼人,却从来不曾淡漠。

  冯祺觉得自己的沉默、犹豫都不应该,可是,他不愿意冒险。

  以卵击石,陪上的是他的野心和并不光明的未来,到底值得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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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4 13:51: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刺字



  末染饶有兴味地看着冯祺,见他皱眉,更乐了。

  “大记者,你最近很忙。”

  “你来做什么?”

  “说话水准降低了哦。”末染拎起被养得油亮油亮的小黑,不满的拍它的嘴:“真会吃,主子来了都不来迎接。”

  自从猜测到安颖有90%的可能性是凶手后,他对末染接近他的目的产生了怀疑。只是不管目的如何,他都不愿意再参一脚进去。

  明哲保身。他用这四个字拒绝了曹老爷子,也会用这四个字来拒绝冉末染。

  “小黑,你带走吧。”话一出,小黑与末染同时抬头望向他。令他产生一种错觉,即使在最炎热的夏天,也穿着黑色长袖体恤的末染竟与小黑那么相似。

  末染抱着小黑,嘴角含笑:“你知道了?”

  “不算全部。”

  “我就知道,你很聪明。”

  “谢谢夸奖,不过,我的意见不会改变。”他打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咬着嘴唇看他,问:“你知道了,然后选择沉默?”

  冯祺点头。

  “呵呵,真有意思。”她抱着小黑走向大门,也走向冯祺。在他没有反应过来时,将门带上,把小黑随意的扔掉,再转身死死地盯住冯祺的眼睛。

  “你——”冯祺没说出口的话被末染随后的动作卡在了喉咙里。

  她一抬手,将她身躯严严实实包裹住的黑色体恤便沿着抛物线掉在了地上。随后,黑色长裤也滑落在地。本该是春色旖旎的画面,却被末染身上蜿蜒密布的纹身所破坏。冯祺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了。他的嘴张了张,又闭上,最后,连眼睛都痛苦的闭上。

  可她并不会因此放过他。

  末染神情自若的走到他跟前,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语气温柔的说:“你张开眼睛,好好看着我。”

  冯祺睁开眼,入目的是她的笑,夹带恨意的笑。

  她说:“你好好看,这是我,最真实的冉末染。”她带领他的手,轻轻抚摸她每一处的肌肤。残破的,刺满汉字的肌肤。由于创伤的年代久远,很多已经与血肉凝结在一块。那些字无一不是飘逸俊秀的,刻在少女苍白的皮肤上呈现出一种充满血腥味的美。那是首词,《长相思》。

  他的手在颤抖。

  他想闭上眼,想要逃开,却被末染死死抓住。

  她说:“你要好好看着我。为什么我一眼就认出了你,你却始终认不出我?”

  冯祺将她一把搂过,狠狠抱住。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抱住她,只知道,如果不抱住她,自己恐怕会落荒而逃。那样,很伤人。

  她却在他耳边轻飘飘的唤:“哥哥”。

  他身体一僵,然后听到她若有似无的叹息。

  “妹妹?”

  “我当时,不该离开。”

  末染不止一次后悔,后悔与那个人一起离开。

  她被他宝贝的抱在怀里,好奇地打量车窗外的景色。他摸着她的耳垂,对她说:“妹妹,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她温顺点头,期待的望着他。

  “末染,陈末染。”

  “这名字还真奇怪!”一旁的女人一边用一把指甲刀磨指甲,一边讽刺的笑道:“还以为我们的大书法家要取个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名字。”

  男人也不恼,把头埋在小末染的肩头,嘿嘿直笑:“我也很奇怪,以你的智商,居然会说出‘惊天地泣鬼神’这样的成语。”

  女人射过来一记狠毒的目光,却不是对着男人,而是对着在两人之间望来望去的末染。末染无预警的接收到女人的怨恨,不由全身一僵。男人似乎感受到末染的僵硬,不满的说:“给我收敛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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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4 13:51:19 | 显示全部楼层
浓烈的恶臭味弥漫在深冷的屋子,令人作呕。肮脏丑恶的床单上还可以看见或新或旧的黄渍。屋子里唯一的门反琐着,从窗户外透过来的光经过深蓝的窗帘变得孱弱,窗外的喧闹与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趴在床上无法动弹,手一动就会牵动背脊的伤生出刺骨的疼。

  空气中的尘埃,清晰可见。

  一切是从何时开始发生?从小学五年级,他不再让她上学?不,是从他自孤儿院领养她起。那之间,他们有过的看似幸福的生活,都是假象,是他伪装的道具!她明白了“妈妈”对她的憎恨是为何。她明白了,都晚了。

  “末染……你真美”叹息,那个男人带着着迷的笑靠近她。用那双干枯的手抚摩她赤裸的身体,用散发着尸臭味的嘴亲吻她的每一寸皮肤。他喘息着说:“这世间,没有人比你更美。

  她闭上眼,不看这丑陋的世界。

  他老了,可是抓住刀笔的手仍然不会颤抖半分。

  新的伤覆在旧的伤上,流出带着脓水的血,对于疼痛已经麻木,唯一恐惧的是自己的心,漫漫腐烂,犹如在潮湿的沼泽中长出巨毒阴暗的植物,结出溢满毒液的果实。

  他是全市有名的书法家,为自己的作品自得。是的,她是他最杰出的作品。字刺在背脊,皮肤开出诡异的花,暗红的色。

  也许正是因此,才会如此憎恨纯洁的安绘。她的纯洁早在那个男人从孤儿院领走她的那一刻开始死去,慢慢消失,只剩下千创百孔的心和残忍的渴望。她日复一日等待,不挣扎,不反抗,给她饭她就吃,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犹如一个安静的玩偶。默默承受所有施加在身上的耻辱。等待自己的强大,等待那个男人的衰老。

  他说:“末染,我爱你,从我第一眼看到你。你知道,那天我在广场上看到你,心情有多么激动。你笑得就像天使,来,笑一个给爸爸看。”

  于是,她笑,用最灿烂的微笑怜悯的看着他。

  他说:“末染,你爱爸爸吗?”

  于是,她说:“我爱你,爸爸,这个世界上,你是我最爱的人。”

  爱。爸爸。

  她只有在心底冷笑。他们俩侮辱了这两个美好的词。

  当那一天,她夺过那把刀。他除了惊异,除了无能为力,只能看着自己的身体不断涌出鲜血。

  他太老了。

  那个男人的血也是鲜红的,从干蔫的皮囊里迸出浑浊的液体溅到她的脸上,溅满她刺满图文的赤裸身体。忘了自己总共捅了几刀,视线里只有男人因痛苦而扭曲的脸,绯红的世界。他尖锐的嚎叫在屋子里回荡。

  她终于解脱。

  警察来,她将身上的伤痕一一呈现。15岁,未成年,自卫杀人。当她走出那间阴暗的屋子,屋外灿烂的阳光刺伤她的眼。她的父母找到她。

  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竟然出生在富贵家庭,原来自己曾经被拐卖,原来买了她的那对老夫妇没多久过世自己便被送到孤儿院,原来领养她时陈正锡只是与一个妓女假结婚。自己屈辱肮脏的历史被短短几句话概括。

  曾经那么渴望回到正常的社会,却发现自己无法适应外面的世界。只学习到小学五年级,全身是刺青,看到男人都害怕。

  杀人犯。

  医生惋惜的对她那对衣冠楚楚的父母说:“你女儿的精神状态很有问题。”是了,她疯了三年。一个人在外地的疯人院里学习初中课程、高中课程。然后有一天,三年不见的父母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说:“末染,我们回家。”她便又不疯了。

  她见到了妹妹。

  无忧无虑的女孩,什么都不缺的女孩,娇憨甚至有点小姐脾气的女孩。她直直盯着安绘,盯得眼睛都快流泪。这个女孩,就是失去自己后悲痛不已的母亲再育的孩子?是她霸占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她看得太凶狠,让母亲害怕。那个背着母亲二字的女人在之后安绘睡着后,不客气地扇了她一巴掌,让她不准对安绘吐露一个字。

  是了,安绘是养在温室里的公主,不沾尘埃,不染污垢。

  她什么都抢,安绘有的一切,她都抢,毫不讲理。她以为安绘会生气,会去给母亲告状。但是她没有,她用一种同情、怜悯的目光看着她,让末染更加憎恨。可是,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

  好久没有人这样对她。

  好久没有人爱她。

  好久没有人了……

  末染笑了笑,凄凉的,她的手环着冯祺的腰。她厌恶所有的男人,可是,对冯祺,她讨厌不起来。他的身上,有她怀念的味道,让她安心。

  她说:“可是,唯一爱我的人,也被她杀死了。只因为她不能让她宝贝的女儿爱上我这样的人。只因为,冉家的名誉不能因为我们俩受损。她,愧对母亲二字。既然我不能自己去揭发,那么为什么不能帮助别人将冉家肮脏的秘密揭露出来。”

  “到底,那是你的家。你为什么……”话没说出来,冯祺的嘴已被末染冰凉的嘴唇封住。

  “哥哥……祺……你会爱这样的我吗?”她说得卑怯,甚至无法直视他。从再遇他到现在,她从未这样软弱。再坚强,不过是个渴望被爱的女孩。冯祺叹气,在她额头轻轻一吻,横腰抱起了她。

  飞雪、小黑在一旁叫着什么,原先对末染的抵触情绪,全部被抛开。他看着她,想起小时候那个可爱的女孩,眼泪就这么滴落到她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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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4 13:51:30 | 显示全部楼层
  撩开被子,走下床,走到房间唯一的落地镜前。皎洁的月光下,赤裸的身体上密密麻麻刺满了图案文字,如同瑰丽的青裳。

  她瞟了眼缩在角落用仇视目光盯着她的飞雪,妖媚的笑了。

  她对冯祺说了过往,可是只说了一半。那一半不能被他知道的经历。她走到床边,含笑轻抚熟睡中的年轻男子。他的样子与小时候基本上没有变化呢,但是性子温和了。可惜,现在的自己已经再也配不上他。她的双手、灵魂染了太多血腥。

  十五岁那年,并不是一出警察局就被父母找到。她一个生活了一个多月。什么都不会,靠乞讨为生。可是,谁会同情一个又手有脚的人。那段与垃圾、老鼠相伴的日子给了她另一种恐惧。生存的恐惧。被那个人关起来时,她至少衣食无忧。但是,少了旁人的庇佑,她竟连生存都困难。

  她晕倒了。醒来,是在医院中。医生对她说,你怀孕了,两个月。

  是那个人的孩子。

  奇怪,她听到这个消息并不吃惊,甚至是欣喜的。她想要活下去,为了孩子。孩子的父亲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有人陪伴。从此,她不再是孤独一人。她想要去打工,再困难的工作都想尝试。

  但是这个时候,她的父母找到了她。

  她几乎都要忘记两人的样子,似乎只有在儿时的梦境中才能看到的幻影。他们穿着高档的衣服,为她落魄的样子落泪。那个时候,她以为,噩梦就要结束,满心欢喜。

  谁知,当她母亲听说她怀孕,吓得半天说不出话。她有些迟疑的摸了摸十几年未见的女儿的脸,眼泪不断。她说:“妹妹,你受了这么多的苦。是妈妈不好,没有照顾好你。”

  即使那时,末染也是欢喜的。父母看样子生活很不错。那么,养她和她的孩子应该没有问题。是她天真,怎么会以为身为名流的冉起雷与安颖会允许自己未成年的女儿生下那个人的孩子。即使十几年他们作为父母不曾做过任何事情,他们也是她的父母。

  在生不生孩子的问题上,他们闹僵了。

  安颖不能理解为什么她杀了那个人,却非要生下他的孩子。那个肮脏的孽种。

  末染什么都不带的逃出医院,但很快被找到。她在被打晕的那一刻,讽刺的笑了笑。当年她被拐走,他们怎么不见这般本事。他们将她送进手术室。才两个月大的孩子没了,因手术时出血过多,她今生再难生育。医生说,她再孕的机会为10%。

  当末染从病床上醒来,下腹一阵疼痛。从未有过的空虚团团包围着她。安颖坐在她的床边,握着她的手。见她醒来,安颖高兴的说:“妹妹,好好养身体,养好了,我们回家。”

  抽出自己的手,她问她:“你是谁?”

  那所全省闻名的精神病院环境不错,绿化很好。

  她睁开眼就能看到蔚蓝的天,和穿着一样白色衣服的人们。她朝他们笑,于是他们也笑,没有烦恼一般。世界简单得可怕。她闭上眼,世界一片血红。

  直到有个女人走到她面前,问她:“你有渴望得到,或者渴望摧毁的东西没有?我可以帮助你。”

  那个女人虽然留着俏丽的短发,却面色苍白。身上是层层叠叠的服饰。耳坠最特别,只有右耳佩带,是蓝色如水滴般的宝石。她不是病人,末染从未见过她。她说自己是水系巫女,右手一挥,一棵盛开的百合转瞬化为一滩死水。

  她盯着那滩水,问那个女人:“什么都可以?代价是什么?”她不信世间有白得的好处。

  女人微笑:“你的第一个孩子。”

  哈,那个。末染突然疯狂的笑起来,多好的报酬,她根本不用付出的代价。她说:“那,我要回去,我要摧毁他们平静生活,让他们与我一起坠入万劫不复地狱。”

  她开始自学小学、初中、高中课本,学着收敛凶狠冰冷的眼神,学着每年春节给家里打一通电话。到第三年,她的父亲在电话那头说:“妹妹,我们来接你。”

  没有什么前世今生,只有慢性的一种令人产生幻觉的毒药。无色无味,只需一滴,就能使她亲爱的妹妹坠入梦境。那梦里,有虚构的从前,有生死相随的爱情。

  她不爱谢思严,却在看破两人似有似无暧昧后,对安绘说:“我多羡慕你,得到谢思严的宠爱。”她故意让安颖看到安绘对自己的迷恋。自己的母亲从不掩饰对自己的厌恶,连一点伪装的温情也不愿给。正好,让富有同情心的安绘更加疼惜自己。她将安绘约到那栋楼,在看到安颖上楼后,给报社打电话。那滴使人疯狂的液体,给了安颖多大的勇气将女儿推下楼。

  只是,她忽略了自己的心。

  那温暖是安绘给予,并随着她的去世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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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4 13:52: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尾声

  尾声省报以头条登出了冯祺的消息报道。虎毒不食子,只为名誉将女儿送上黄泉路,题材够火爆。随着这个社会新闻,别家记者又挖出了冉起雷受贿的新闻,牵连到公安局、医院等多个部门。冯祺被报社开除,但他马上获得了到省报工作的机会。

  他决定带着末染离开这里。

  去之前,他见到了曹先桂。老人躺在病床上,朝他虚弱的微笑:“怎么想起来看老头子?”他已是肺癌晚期,一旁他的老伴手还拿着擦背的毛巾却趴在床上睡着。

  “曹老爷子……”

  “小的时候,我觉得当警察很威风。可是,当我真正当了警察,才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在我30多年警察生涯中,做错了很多,但总是无愧于心的。”他朝冯祺笑笑:“以后做记者,也要努力的去做。”

  望着冯祺离开的背影,他的眼中露出担忧。他看到了那个女孩在等他。浑身笼罩着黑暗气息的女孩,并不是个好的选择。可是,他什么也不会说。他默默看着因为劳累而睡着的老伴,露出歉疚的微笑。

  ………………………………………………………………………………………………

  冯祺与末染的火车定在七点。

  看着末染微笑着向自己走来,冯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到底一文成名,找到挂念已久的妹妹。从前以为要奋斗许多年的事情,只不过三个月就完成。

  拥挤的火车站中,他却被一个粉蓝的身影吸引。短俏的头发,大而无神的双眼,她步伐轻快的走向他和末染。他的手臂被末染越抓越牢。

  女孩在他们面前站定,露出笑容,摊开手对末染说:“我来收取我的酬劳。”

  末染冷笑着摇头:“我注定不孕。”

  女孩自信的笑了:“我从来不做亏本的生意。”随即,她的右手食指朝末染腹部一划,再摊开手,手中多了团蔚蓝的光。那蓝光中隐隐有一团小肉球一样的物体。

  “这不是我的酬劳?”

  冯祺感到身旁的末染身体一僵,转过眼,看到她脸色苍白的捂住腹部。眼泪无声无息从她眼中落下。

  她问那女人:“……多……多大了?”

  “一个月。”

  “呵呵,呵呵,呵呵……”末染笑了,她狠狠咬住自己的手指,直到咬出鲜血也不放过,任冯祺如何搬弄也不松口。

  “我叫郁叶,是个巫女。如果有想要达成的愿望,可以来找我。”那女人递给冯祺一张散发青草香的名片,轻飘飘的说:“当然,代价不菲。”

  等他回神,那个女人已经消失不见。

  “末染……”

  “没有了……我们,我们的孩子没有了啊!”末染大声地哭喊,抓住冯祺的衣领,慢慢滑落在地。

  他楞楞的看着末染哭喊,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里却犹如刀绞一样疼痛。

  末染疯了,这次是真真切切的疯了。不吃不喝,成日抱着枕头说,这是他们的孩子。有时候,她也会安静的微笑,坐在阳台看明媚的阳光,蔚蓝的天。可是,她一天比一天虚弱下去。从她断断续续的话语中,他知道了所有的事实。

  是她为了报复,喂安绘吃下郁叶给的药水,编造一个前世今生的梦,让她爱上她。是她故意让安颖发现安绘的日记,是她在安颖的饭里滴了一滴足以让人疯狂的水,是她一步步指引冯祺调查这个案件,让冉家土崩瓦解。所有的一切都是她。

  他安慰她:“我们还会有孩子的,等你好了。”

  她一般听到这话只是哭,哭得更厉害。但那天,她却笑:“哥哥,如果我早一点遇到你就好了。如果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之前,我遇到你。那时侯,我会放弃去报复和仇恨。真的,你相信吗?”

  他有些吃惊。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清醒的说话。她说:“可是,为什么偏偏让我在安绘死去那天才遇到你?人,究竟是为什么才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呢?也许,我该庆幸,我的孩子,都没有出生,都没有看到这个黑暗的世界。”

  他越来越爱她,舍不得看她的生命一点点消逝。可是他无能为力。每次她陷入疯狂,他除了牢牢抱住她,不住亲吻她的额头,做不了任何事。

  一个月后,末染在床上停止了呼吸。

  (《巫语》之《末染》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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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4 13:53:20 | 显示全部楼层
新的启程·《子津》序

                写在(子津)之前的话

  与末染已经没有什么关系的章节了。

  新的故事,新的人物,嗯,当然,我们的冯小记者依然在。

  建议喜欢看侦探悬疑的到这里为止就不要看了。的如果和我一样喜欢乱七糟八的神神道道的故事的,可以继续。和《血域》系列的其他故事一样,这里少不了某个神神道道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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