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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美的鬼故事 好孩子的鬼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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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24 04:41:5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转载自南尘阁

列车向着江南飞快地前进,许许多多陌生的风景一个紧接一个扑进窗,一会儿是有人家的乡镇,一会儿是没人家的荒野……连绵不绝的陌生的风景,每次坐车去往另一个地方都是这样的情景,但以往是从一个陌生的地方去向另一个陌生的地方,这次是从一个陌生的地方去往一个应该是很熟悉的地方。天渐渐暗下来。车厢里亮起了灯。我仍然把脸对着黑黝黝的窗外,不清楚到底要看些什么。窗玻璃在黑夜里像块镜子,将灯光下的我的脸呈现在眼前;我把目光投向看不见的远方,好像远方老房子的影子竟能投映到我的眼中,而我的眼神却居然能比远方的老房子更加遥远。不知我的眼神和叶子的眼神,哪个更远,哪个更冷?
  我忽然想起鬼来,那只变坏了的、被关在窗外而后来又进来的鬼,他现在怎么样了呢?我的心情愈加阴沉起来:我在倏忽间想到了,我也已经是坏孩子了。
  
  我家老房子的后面,有一只鬼。我从小时候起就知道那里有一只鬼,可是,在今天以前,除了我,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个秘密。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那是一只丑陋的鬼,一只凶恶的鬼,一只恐怖的鬼,一只——我的朋友鬼。
  老房子在乡下,是独家宅,宅基很大,四面都有河,灰朦朦的老屋子,盘距在这里不知已经有多少年岁了。主屋是最北的一排房子,有郑重场合使用的客堂,也有住人的东西厢房,还有一段长长的廊檐连着小储藏室和灶间,至于作为书房的南尘阁和其它厢房,那是各各独立的。先辈人丁兴旺,建了很多房子;可到了我所见到的这一辈,只剩下八口人了。爸爸妈妈住主屋的东厢房;我从小跟爷爷奶奶过,住西厢房;其他人各住各的。
  主屋后面是一片很大的竹林,竹子是乡下通常见到的那种,不是毛竹,却长得茂盛又高大,站在竹林里,满眼是密密麻麻粗细不一的、一节一节的竹杆,看不见竹林的边缘;阴沉沉的,抬起头,望不到天空,只有几片珍贵的蓝色天空的小小碎片经过狭长竹叶的过滤掉落下来。竹林离房子最远的一端,有着一个个淋尖的土堆,比馒头高瘦些,比竹笋矮胖些。那是我家的坟。 不管是活着的,还是死去的,一家人总要住在一个地方;以前少,现在多,将来还会增加。坟的边上有一些树,很老很老、很大很大的树,有的笔挺挺地站着,有的稍微扭一下身子最终向上、向着高处生长,还有一棵却朽倒了。这些树都属于同一种类,长着相同的鹅卵形小叶子,我不晓得它们的学名,只知道每年的春末夏初,我们这些乡下野孩子便从这种树上采下米粒般大小、中空有气囊的籽,塞进精心挑选和切割过的自好竹管里,再用削细、磨光的竹筷轻轻一捅,“啪”的一声,再先前塞入的一粒籽便飞了出去。孩子们往往用射击时声音的大小来判定这种土枪的质量优劣。本地人就凭这种玩具的声响,称它为“噼啪籽枪”,用的子弹是“噼啪籽”,长这些籽的树自然就是“噼啪籽树”了。坟边的这些噼啪籽树,长了一定已经满一百年了,比房子不知高了几倍,浓密的树荫将光线减得更弱。平时,这里不会有人来。那只鬼就在这里。
  不是说这里没有别的鬼,也许有很多;但我知道的只有那一只。
  老房子的窗是木制的,雕着花格子;只有客堂和西厢房的北窗——临竹林那侧的窗是严严实实的木板窗。夜里是不开窗的,但就是在白天,即使是烈日炎炎的夏季的大白天,一打开主屋的北窗,凉丝丝的阴气立即漫了进来。屋后紧贴墙壁长开去的竹林,似乎将空气染成了清清的翠绿色,连打开窗子的屋子里也好像弥漫着清清的绿色的氤氲。值得庆幸的是,我从来没见西厢房的后窗开过,我简直要怀疑,那些窗子的木插销是否都已朽坏了,或者都已经生根长牢了?也许这些木头是生根了吧,要不,木窗的下底怎么会长了一层绿绿的苔藓呢?
  到了夜里,不管是有风还是没风,窗外的枝枝叶叶都会“唰啦……唰啦……”轻轻地响。幸好北窗是严严实实的、厚厚的、不透光的,在熄了灯的黑黑的房间里,不会看到外面的枝叶投在窗户上的爪子般的影子。
  “唰啦……唰啦……,唰啦……唰啦……”我知道,他来了——那只鬼来了,就在窗户外边,就在外边的墙根下。他的声音我是那么熟悉,就像能从足音辨出一个熟悉的人一样,鬼来了,鬼走了,我都清清楚楚,因为从我一住进这间房起,他就一直来叫我,喊着我的名字:“郁文——郁文——”低低的,轻轻的,幽幽的,若有若无的,时隐时现的。大概一定只有我能听到,因为爷爷奶奶都没有反应。我也没有什么反应。爷爷奶奶入睡以后,我还在黑暗里睁大了眼睛——现在能够听得更清楚了,他在轻轻地唤着我的名字——那只鬼在叫我,是的,就在北面的窗户外边,我听得很清楚。我想象着,外面空荡荡的庭院和天井里,可能都有鬼在柔柔地飘来荡去吧。
  也许是每天都能感觉到的缘故,我不怕鬼——除了从不敢把西厢房的北窗打开、从不敢在夜里走进屋后的竹林。
  而在白天里,我是不怕的,什么地方都敢乱钻。家里的气氛不是很舒服,尤其是爸爸妈妈相互间不屑的冷言冷语。那时候我最爱做的,就是一个人偷偷钻进竹林,去玩,去闹,去找我的鬼。在家里人面前,在其他人面前,我一直是个安安静静斯斯文文的好孩子;可是在这里,在这片竹林里和我的鬼在一起时,我是一个极端顽劣的坏孩子。挑根粗壮的竹子,用双手紧紧掐着,用双腿牢牢缠着,“唰唰唰”地爬了上去,弄得满手满脸都是竹皮上的黑灰,不过这棵竹子倒是被我擦得油光闪亮的。或者找三根挨得不远的竹子,双手各抓一根,用脚抵住第三根,两脚交替着顺着竹杆往上走,到最后“嗖”地一个后空翻,安安稳稳落到地上。后空翻时在空中那种头下脚上天旋地转的感觉真是太棒了!我开心得想大笑,可又不敢笑出声音,生怕引来别的人那么我的乐园就又会不存在了,所以只能捂住嘴,开心得拼命踩脚。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爬树,爬那些噼啪籽树,那些坟边的又老又大的噼啪籽树。
  其实那并不算是真正的爬树——有我宝座的那棵老噼啪籽树,我只要踩着它歪扭的身躯、抓住枝桠藤蔓往上走就行了。我的宝座就在竹叶集中的那一层,就算有人走到树下,只要我不出声,别人也一定发现不了我的。我的宝座在树腰,不在树顶。其实我可以爬得更高,而且我并不害怕——我就真的上到过细细软软的树梢——可是,在树顶上,我可以望得很远,我可以望见银亮的小河弯弯曲曲地游向远方,而就在小河躲藏起来不肯让我再见着的远方,整片整片望不到边的农田里开满了厚实的金黄的油菜花,这种方方正正的金黄大蛋糕又延展到更远更远的地方,一直远到与湛蓝湛蓝的天空连在一起,蓝蓝的天空里吹来几朵白白胖胖的云,像鼓满帆的小船,不知天空里的这些游伴是否与地上那条银亮的小河里什么地方的船儿赛着跑?空气里飘来淡淡的绿色的香味,又飘来淡淡的绿色的声音,像是长笛的声音,美妙的音乐……我不喜欢爬到树顶,因为爬得高就会望得远,就会让我有逃跑、逃出去的念头,什么也不管就逃跑的念头;我不可以这样,回家后我还是得做个好孩子,否则会跟那只鬼一样,被关在窗户外面的。
  我像一只鸟似的躲在树上,藏身于茂密的枝叶间,将穿着纳底鞋和青布裤的两条腿悠在阗空,晃过来,荡过去……竹林就是一片海,蓝蓝的,绿绿的,无边无际的海,在风中翻滚的密匝匝的叶子,就是汹涌的浪涛,“唰啦……唰啦……”这是浪涛的声音;“唰啦……唰啦……”这是鬼来了。谁说鬼在白天不能出来?瞎说!只要在熟悉的土地上,只要阳光不是十分强烈,只要阴气足够重,只要他自己愿意,我的鬼能够在任何时候出来。每次在竹林里,我都跟鬼在一起。我已经说过,白天里,我什么也不怕,所以乐意有个看不见却能清晰感觉到存在的伙伴陪在身边。我很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并不喜欢孤独。
  那只鬼也有我的坏习惯,和我一样不喜欢说话,绝大多数时候,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只是静悄悄地呆在树上,窝在我的宝座里。但也许并不是鬼有我的坏习惯,而是他将鬼的坏习惯传染给了我,谁知道呢!我也不去管这些。尽管鬼很少跟我说话,我从来都看不见他,可是,他的体息、他的动静、他的思想,我都能感觉到,鬼来了、鬼走了,我也清清楚楚。
  鬼很少跟我说话,可并不表示不跟我说话。或许那不算说话,我不敢肯定是否真有声音存在,也许就跟鬼在夜里叫我的“声音”一样,除了我,旁的人是听不到的;大概那一定不是真正的声音,并不需要耳朵的接收,它所要表达的意象就能在我脑海中浮出,就像不是我“听”来的、而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一样。在我手托下巴坐在树枝构成的宝座里荡晃着两条腿的时候,曾静静地“听”鬼讲过一些“话”,可我很笨,并不能听懂,过后不久也就忘掉了;只是很奇怪,有一次谈话,尽管当时觉得高深莫测满头雾水,但我却一字不差地记着,一直到现在,牢牢地记着。后来又发生了些事,使得这一次成了我与鬼很默契地呆在竹林里的最后一次。
  鬼告诉我,小时候,他是好孩子,却喜欢独自偷偷跑出去玩,后来,他成了坏孩子,被抛弃了,被关在外面不能回家。
  “你为什么要成坏孩子呢?”
  “因为我总喜欢到处走走。”
  “你为什么总是到处走走呢?”
  “不为什么。只是觉得,应该走走。”
  “……”
  “……”
  “这样……真的有意思吗?”
  “不知道。但就像到处飘荡的云一样,可以看到绿色的草原、黄色的沙漠,可以看到冷峻的高山、涵蓄的大海,可以看到落日与炊烟、晨星与长灯;如果愿意,还可以落回地面随河流一起旅行——旅行是最美的爱情!”
  “但云本来应该是水,本来就应该留在地面,本来就应该归入河流;为什么竟要改变自己、脱离同族呢?”
  “水的旅行很可能会被炎炎的沙漠拦阻,无法到达砂砾尽头的另一个世界;宁愿被滚烫的砂石蒸发,让风牵着手,在天空里飘荡,一起去向远方。”
  “为什么老是想着……去远方呢?留下来……不好吗?”
  “你将会永远呆在一个地方?”
  “不!可是……”
  “……”
  “需要怎么做?”
  “不知道。

[ 本帖最后由 Soar飞翔 于 2007-7-7 10:02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7-4-24 04:42:15 | 显示全部楼层
大人们总喜欢问小孩子:“爸爸、妈妈,你最喜欢哪个?”白痴般的玩笑问题,他们总把小孩子想得太弱智。如果一定要问我这样的问题,那么我会回答:“爷爷。我最喜欢爷爷。”除非近不得已,爷爷不会跟我说话,我也不想说话;但每次外出,钓鱼、钓虾、钓黄鳝,他都带上我;其他人都外出,爷爷留下,我也留下,安安静静地在灶间扎扫帚,或者蒸糕;爷爷不是有威势的人,家人闹不和,他就带着我坐进南尘阁里看书;爷爷到处借书给我看,看书的感觉很好,尤其是下着大雨电闪雷鸣时和爷爷一起一言不发地看书。……
  可惜,有时候日子很不经过,去得太快了。在我七岁那年的八月份,爷爷去世了。我没有哭,只是整天一个人呆在西厢房里不声不响地从眼睛里滚下水珠来。这不是哭,因为我发现别人哭的时候嘴巴里都还念念有词的;可我不会,什么都不会——除了掉水珠。
  天黑了,外面的人都忙得不亦乐乎,只有我在西厢房里傻傻地坐着。
  “唰啦……唰啦……”那只鬼倒是又来了,可我的爷爷却再也不会来了;或者,爷爷也会变成鬼、跑到客房外面叫着谁的名字吧?可无论如何,爷爷再也不会带我出去钓鱼了,再也不会借我书看了,再也不会在这里和我们一起睡觉了;我的最后的亲密联系也结束了……
  很奇怪,那只鬼今晚居然没有叫我的名字,可我听到他在轻轻地抽泣,就像我从眼睛里掉水时噎气的声音,嗯嗯咽咽,好伤心好伤心。怎么,鬼的爷爷也去世了嘛?竹枝轻轻叩击着窗板。“放我进去……放我进去……”我第一次听到鬼一边抽泣着一边向我提出这样的请求,我吓了一跳。“放我进去……放我进去……”轻轻,幽幽,竹枝磕在窗上,又缓缓刮过窗板,兹啦兹啦,仿佛小猫的扑子在轻轻抓着,一下、一下……突然,我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冲动,逼我注视着北窗。我站起来,转身望着北窗,慢慢走过去。他仿佛就在外面窥视着我。我的心微微地悸动。外面有月亮吗?月亮从云块后面溜出来了吗?月光下,应该和白天不一样,能把那张对我窥伺的脸看得清清楚楚吗?我朝着北窗慢慢走过去。
  噢,不,不!我怎么可以去开窗呢!我拼命挣扎,极力使自己保持清醒。我不可以开窗的,我怎么能够开窗呢!西厢房是我心灵上最初的也应该是最终的地方,我把自己最最深处的思想与感情禁闭在这里,谁也不曾侵入过这一最后的保留地,谁也不能侵入这一最后的保留地,尤其是那只鬼!所以,我不可以开窗,一定不可以放那只鬼进来。我拼命摇头,想甩掉逼迫自己去开窗的念头;拼命捂紧耳朵,可鬼那悲伤的哭泣和带着哭腔的叫声沉沉袭来,轻微却又不可抗拒:“放我进去……放我进去……”凄凉的声音,我终于亲身了解:鬼哭是很可怜的。空白的感觉侵袭到我的心头,自我的意识像落潮的海水一般层层消退。我慢慢走到北窗前,伸出手,轻轻移开第一截横插销,又缓缓拔出第二截竖插销,撕裂了细细苔藓的丝绒面。现在,我终于可以推开窗子了,推开西厢房的北窗,在夜里推开外面有一只要进来的鬼的、从未开过的、严严实实的旧木窗。
  小心翼翼地推开窗,只是推开一点点,露出窄窄的缝,又用手牢牢拉着,生怕一下子被外面的鬼全拉开了。外面没有月光,黑漆漆的,像是一个无底的洞,什么也望不见。又稍稍推了推窗,让缝开得再阔一点。我的手还是牢牢拉着。鬼的声音已经停了。外面仍然黑黑的,还是什么也望不见,但我毫无原由就知道,他就在这里,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那只鬼。我颤巍巍地伸出右手,从开着的窗缝里慢慢伸出去。我的心在微微颤动,我的身体也在微微颤动,像是背上吹到了怪异的冷风,不由得微微颤动。我不知道为了什么,但我的手缓缓伸出了窗,已经到了浓浓的黑暗里。突然,我摸到一只手,冰冷冰冷,我摸到一只冰冷的不属于我的身体的手!“啊——!”我轻声惊叫。汗不知在什么时候冒了出来。“砰”地一声重重拉上窗,心像头小鹿似地砰砰乱撞。我闭上眼睛,胸口快速地起伏,急促又压抑地呼气、吸气、呼气、吸气……
  重新张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和衣躺在床上,天已经亮了。昨晚一定睡得很死,要不怎么会边鞋都没脱呢。时间怎会溜得这么快,不知不觉长长的黑夜居然已经过去了。
  我忽然想起昨晚的事件,想起我摸到的那只手,冷的手。忍不住一个惊颤,我一骨碌爬起来,朝北窗望——窗户好好地关着,插销也在它们固有的位置。难道是做梦吗?可我知道他确实来了,我还……我不放心,就轻手轻脚地溜到北窗前。没错,细细绿绿的苔藓长得平平整整,就像一块完美的丝绒面,没有丝毫撕裂、损伤的痕迹。一定是做梦了。应该是做梦的。
  一个月后,我上学了,和爸爸妈妈一起搬出老房子,可没想到一走就是九年半,那只鬼也孤零零地呆了九年半。我改了名字,叫“易新”。从此不再有“易郁文”这个人。
  老房子里的人散了,只有奶奶还住在那里。爸爸时常回去看看。可说不清原因,在十七岁以前,我竟没有再回过老房子。虽然奶奶经常出来,但她终究要回去。可能是奶奶一直很严厉的缘故吧,我和她之间似乎有隔胲。从小学到初中,再轻而易举的进入重点高中,我的生活好像很顺利、很宁静,但我并不开心:家势的急转直下,笼罩在家庭中的怨气,心里毫无原由就觉得烦,可又说不出来,想说也说不清;尤其是父母间的关系,冷静、平静却又相互怨恨,我宁愿他们大吵大闹、大打出手,可他们却用长期的、足以让人发疯的、相互间不屑的平静浸染了我整整九年。我的话越来越少,以至于到后来一周说话的次数很容易就用具体的数目清算。离开了鬼,我不是别人的朋友,也拒绝别人成为我的朋友,这又几乎让我相信,我还是喜欢孤独的。自从离开老房子,想逃跑的想法与日俱增。但我一直是个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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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4 04:42:43 | 显示全部楼层
在我高一上半学年时,英明、公正的法庭判定了,父母正式离婚。他们之所以拖到现在才离,用他们的话讲,是为了我的前途考虑,他们以为我已经顺顺当当进了国家级重点中学重点班,几乎已经可以认定可以跨进知名大学了,所以可以高枕无忧地将事情搞得更糟。没错,昆中是一座适应当前应试教育的好学校,但他们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我的思想。
  判决书下来的那天是三月二十日。临分离的那一刻,他们好开心啊,憋在心里的话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声音洪亮、堂堂正正地向对方轰去,他们受良好教育时明着或暗着学到的丰富的词汇全部派上了用场,使我的写作水平大大提高。我为他们开心而高兴。等到人去楼空,我也收拾东西拉上门走了,去奶奶处,去老房子。
  奶奶帮我在西厢房里铺了床(她早已经搬去东厢房住)。白底蓝条的棉布床单,铺在有着高高床沿的老式床上,那床沿像是一道高高的门槛;我脱了鞋爬上床,把印花蓝布的棉被垫在身后,抱着腿坐在床上。我把房门从里锁上;奶奶也不来打扰我,因为我已经告诉过她我不吃晚饭。呆呆地抱着两腿,将下巴支在膝盖上。时间伶伶俐俐的溜走,夜晚很快到来。
  我看看床下,脱着我的鞋,我的最合脚、最耐穿的、最适于长途跋涉的气垫运动鞋;我看看床边,放着我的包,双肩背、有胸带、腹带的气垫登山包,包鼓鼓的,装满了有用的物件。这些宝贝是我多年惨淡经营的结果。我摸摸胸口,内衣口袋里鼓鼓囊囊得是一个信封,信封里装着我所有的现金资本。我自我解嘲地笑笑——原来我想逃跑呀!我会逃跑吗?不会,我是好孩子嘛。我真会逃跑吗?当然不会。逃跑就像戒烟,有些烟鬼说:“戒烟有什么难的,我都戒过十几回了!”我说:“逃跑有什么难的,我都计划过几十回了!”“我会逃跑吗?”我笑着问自己。“不会的。”我笑着回答。
  我真的不可能逃跑的,呆在西厢房里,我有这么切实的拥有感,可以发神经似地紧紧抱着枕头被子好好表现一番亲昵,闻一闻熟悉的气味,小时候的气味;假如我逃跑在外了,还会有这样的享受吗?况且,西厢房是我最初的地方,有着最坚不可摧防御的保留地,保藏着我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没有谁可以闯入,我怎么可能离开这个地方呢?再况且,这儿还有一只鬼——一个只属于我的秘密。噢,那只鬼呢?窗外确确实实没有他的动静。他倒幸福,早就逃跑了。他那只冰冷手留给我的记忆早就被美化了,现在我有的只是对他的怀念。
  天已经黑了,在白日的舞台上累了整整一天的演员们现在总可以摘下演戏的面具了吧?我知道有些人永远不会摘下他们的面具,我只是希望多一些人至少有点时间暂时摘下面具稍稍喘口气。真奇怪,我怎么悲天悯人的,一付救世主的嘴脸,我自己的面具又怎么样了呢?是啊,我的脸面上又是怎样的呢?
  我立即从床上爬起来。拉亮灯,套上鞋,也不拔鞋跟,踢踢踏踏跑到大衣镜前,仔细照照。镜子里的脸真是再熟悉不过了,每天梳头、或是出门而穿外套时,都会和他有一番会晤。很惊奇地发现,我的脸和镜子里的脸惊人的一致:我挤眼睛他也挤眼睛,我挑眉毛他也挑眉毛,我翕动鼻孔他也翕动鼻孔,我冲他笑他也冲我笑,我闭嘴不语他——他开口:“郁文……”“不,我叫易新。”我纠正他。——“啊——!”我猛然尖叫。是他!是那只鬼!鬼已经进到房里来了!鬼和我长着同一张脸!鬼……
  到我的思维重新正常化时,我发现白天又到了。又一夜做梦般的经历。可这次与上一次不同,这次我感到害怕,非常非常害怕,哪怕现在已经是光天化日的大白天了,我还因恐惧而簌簌发抖,手臂上出现一粒粒因皮肤紧张、收缩而起的疹子,两边腮帮子处温度很高,能够感觉腮边的空气受热上升而引起的气流扰动。是因为鬼和我长得一模一样,还是因为鬼闯入了我的真实思想的保险库?或者两者兼而有之。但也许这次又是做梦吧,我发现自己脚上的运动鞋穿得好好的,系着我最习惯的重叠双喜结。谁又能肯定说“是”或者“不是”呢?可无论如何,我忽然间竟然决定:就此逃跑!也就是人们通常所指的“离家出走”!
  既然已经决定逃跑,那么,学校的事,以及其它诸如此类在别人看来后果不堪设想的问题,我不会去想了;我一心向往着去沙漠、去大海,去与天最近的地方——西藏。
  当我决定离开时,心情空白得一塌糊涂,虽然不是好到了极点,但实在是简单到了毫无忧虑可言,清清爽爽,明明白白,就像翻开一本厚厚的、崭新的日记本,面对洁白的纸页,想写什么都可以,哪怕是信手涂上几只“恐怖”的“鸦”。不需要更多的东西,心情放松了,什么瞧着都顺眼。在这之前生活真像一场超长马拉松,并没有大风大浪,却同样有身处地狱的感觉:灰蒙蒙的天空,油腻腻的气流,无孔不入的噪音,日复一日的时光……就像一艘再也见不到陆地的航船。找不着目的地,也回不到出发的港口,只是漫无目的地开着,茫然地耗损着动力,飘荡在无边无际的海上,及目所见的,水,水,水,水,水……去死吧,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情可做;死吧,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建议……当我背起行囊离开时,猛然发现,天又蓝得可爱,风又柔得醉人,小鸟又唱得欢心,日子又变得充实……生命就像巧克力,永远不要让它变成白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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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4 04:43:07 | 显示全部楼层
轻轻摇晃的列车车厢中,我又记起小时候背得的一篇短文。小时候看书就是这样,当时并不能很好地理解,只是记住零星的几个片断,在脑海中勾画出甚至与原文本意毫不相干的画面,并在以后的日子将它逐渐神奇化,产生玄妙的感觉。通常都是这样,只是我毫无原因地把鬼的对话和这篇文章记得特别深刻,记得清清楚楚。这篇短文是班马的《我将从运河归来》:
  ……再回到那一座永不忘记的小屋。那小屋,住着我永不忘记的父母。那小屋的门前,有一棵缀满知了、星星和故事的大树。那屋后的松岗,是外婆长眠的地方,有一个圆圆的青墓。
  等到了那一夜,我定将整夜整夜站在船尾,让“扑,扑,扑”的小火轮,带我回江南。
  ——那一路上古镇木楼,二十四桥,退去多少渔火、河湾。岸边芦苇孤灯,湖心钓船围网,爸爸,你正在何处,把鳜鱼从水中提起?
  ——这一条水路走的是隋唐旧道,见的是秦砖汉瓦,隔岸又传来吴音委婉。妈妈,你正在哪一顶石桥上,晾着印花蓝布?
  ——在那一夜的夜船上,我又将看到,南瓜地上,月如银盘,好像走来了逝去的外婆。还将看到,黑影中的卧牛,重新勾起当年牧童生涯的思绪。只是,只是,哪里去寻,昔日牵牛的柳树?
  是的,那一夜,我将从运河归来。
  眼底下静静的江南,哪怕闪出小小一点遥远的灯火,也许都会让我误认,误认作童年时无数次的颓皮夜归,匆匆跑跑向竹林背后,一间小屋,我家那一块未熄的麦黄的窗口……
  …………
  多美的意境啊!可惜,对于我来说都是骗人的。都是鬼话,不,连鬼话都不如。
  …………
  三月二十一日,我十八岁生日的前一天,农历二月十九,云开,天阔,宜出行。
  我先去了新疆,但那边的沙漠太大、太凶险,而我暂时还不想死。我又往回赶,进了陕西,来到了与内蒙古仅隔着120里毛乌素沙漠的榆林。一般只需带一壶水、两天干粮就可以穿过毛乌素到达内蒙古石拉点不素;我扔掉一些衣物,带足两壶水、三天干粮,除瑞士军刀外又在当地买了把短匕首防身。长征就开始了。
  ……太阳就快落下地平线,鲜红的光浸染了一切:血一样的沙漠,血一样的身子……我已经走了整整一天,长长的、清晰的足印尽头便是我孤单的身影,浓黑的阴影在夕阳下拉长又拉长……猛然,我近乎疯狂地奔跑起来、扬起半天高的沙土、风呼呼地响在耳边、沙丘飞快地掠过目光边缘……这一刻,轻松极了,我感觉飞了起来,无拘无束,无牵无挂,什么也不为,只是沿着一条直线毫无目的地、自由自在地飞、飞、飞、飞、飞……
  之后,我在内蒙见到了草原。“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多美的意境呀!原以为可以躺在天底下的旷野里,睡在野花与野草的被褥上,闻闻身边青草的气味,听听蜜蜂在脸旁嗡嗡叫、百灵鸟在头顶歌唱……实际上,看到的事实让我失望得几乎想自杀,不可否认是有许多地方的草原、草甸、草坝很漂亮,但既然我已经到了这里看到着样的景象,既然我已经以为它不美了,那就是这样,我不想改变了。我的脾气就这样。
  家里人大概也有找我吧。可我像鬼一样机灵,不留任何珠丝马迹,像鬼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无声无息,他们又怎么可能找到我呢。
  等到身上的钱用完以后,我就过上了真正的流浪生活。口袋里没钱,就留在一个地方,想办法找活干,延续自己的身家性命,又偷偷攒下一些,到了一定数量就搭车去另一个地方……生活其实也就是这样,煞费苦心疲于奔命,却根本不清楚最终要做些什么,最终又为了什么。感谢绝大多数地方都有好心的老板,能够克服重重阻力,招收我这样的还没领到身份证的伙计,尽管每天的报酬难以用正常数字计算,但总算让我卑贱的灵魂得以苟延残喘。有时候我暗暗有些懊恼:当初自己有些钱的时候,如果也能像现在这样每天吃两顿,那又会有多少好处啊。
  如果正巧没钱而又还未找到工作,那就只能挨饿。我这个人宁愿杀人放火抢银行,也不会向人行乞,哪怕活活饿死。记得有一次在重庆,我三天没打扰我的胃,虚得连趴的力气也没有,只是像只死狗似的软软地摊在地上,等着清洁工人把我扫进垃圾车。后来穿制服的人把我带去,我只顾使劲吞食他们给的东西,对于他们的诸如“籍贯”、“姓名”之类的问题一概充耳不闻,以致让他们以为我是个又聋又哑的废物。乘着他们不注意的当儿,我偷偷开溜了。
  与吃食问题相比较,住宿真是无足轻重,但我记得住过一些有意思的地方,比如地洞。有一段时间,我像只鼹鼠似地住在西安的一处地穴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住那样的洞穴也还属于“寄人篱下”,洞穴自有它的主人;一段时间后,因为总是找不到东西孝敬洞主,我也就顺理成章地被请出了这个温暖的“家”,从此再没住过如此美妙的神仙洞府……在到青岛之前,还有很多事情,各种各样的事情;我不想再提,我不愿意再去想它们;至于回家,怎么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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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4 04:43:30 | 显示全部楼层
到青岛时,我已经满了二十二岁。不知是在什么情况下产生的一个瞬间的想法让我作出了决定,但总之,在那个春末夏初的时候我到的青岛。这种时候,乡下的野孩子们又开始玩“噼啦籽枪”了。
  我在五一路一家叫“万圣”的小酒廊打工,做着作为没有身份证明的廉价劳动力应做的工作。我不说话,也不惹别人;我知道自己不是好人,但我很看不起那些来这里作乐的坏人。我在青岛呆得最久。因为我在这里有了女朋友。她姓莫,叫安安,十八岁生日还没过完。她是有钱有势人家的孩子,漂亮,又任性,有自己的车,而且那些坏人也不敢惹她。我从4月份开始在那工作,安安在5月初开始出现;她还在读书。真搞不懂,好好的,她怎么老往这种地方跑,大概是有钱人家的小孩特别有叛逆的资本吧。“另类”——我忽然想到别人用来形容我们这种人的这个词。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竟然成了“另外的种类”;不过我们自古以来就有“棒打出头鸟”的传统美德,而学校又大力提倡食用“统一方便面”,我和安安有幸成为“另外的种类”自然也就不足为怪了。既然敢于把平静的生活看成平静的生活,那么,又要在乎什么呢?别人的崇拜、别人的鄙视,别人的羡幕、别人的厌恶……太幼稚了吧,何必管这么多呢,累不累?
  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找我,可能是我不说话也从不抽烟吧;她花钱雇我喝酒聊天。我很在乎钱,愿意有份额外的收入,就和她随便聊些自己清淡无味的经历。一开始觉得很违心,像个卖身的女人似的,不过慢慢也就习惯了。我到底喜不喜欢孤独呢?我有些搞不清楚了。
  我很惊讶她竟然知道好多东西,很多与这儿的环境极不相称的正经的东西,就如文学、美术、音乐、摄影等等;我真是搞不懂,好好的,为什么来这儿呢?好孩子是四平八稳的,是循规蹈矩的,是绝对不可以有任何冒险行为让父母担心的。我不是好孩子;可安安,她应该是啊!安安从不说起她的父母——跟我一样——但至少,她还在读书,不应该让学校里的“第二父母”担心呀?“没关系,”她说,“对他们来说,考试分数高就是好孩子了,她们就不用担心了;如果以这个为标准,我就是好孩子……”我总算明白了,万事万物都不是绝对的,本身并没有对与错、好与坏之分,有了不同的标准,即使是最坏、最错的,也有可能就是最好、最对的,反之亦然。人间真是有趣。她说她喜欢川端康成的《雪国》,我也挺喜欢。
  安安呆在这儿的时间越来越长,烦我也越来越久。我敲敲脑袋告诫自己:有些事情不要胡思乱想。
  “怎样才能和你一样轻松呢?需要怎么做?”暑假里的一天,她终于这样问我。
  “不知道,你是你自己。我教不了你,也没人能教你。……这就是我能教你的全部。”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咣——当——”一个科林斯杯竟然意外地被我碰倒,翻到地上,碎了。糟糕。我为自己的不小心皱了皱眉。蹲下来,轻轻拈起大大小小的碎片,放进左手掌,轻轻、稳稳地托着,玻璃的碎片在灯光下,有些亮得耀目,有些淡得昏暗。
  她似乎有点生气,低下脑袋,把下巴搁在拳头上,紧抿着嘴,默不吭声。隔了一会儿——“鬼!”——从她嘴里忽然迸出这个字眼。
  一不小心,我的中指被碎片锋利的边缘划了条小切口,下意识地微微一缩手,左手托着的玻璃片便又哗啦哗啦落回地面,散在四周。淡白的中指立即渗出一丝殷红的色彩,暗红的血珠滑下一滴,落在脚边晶莹透明的玻璃碎片上,格外醒目且美丽。
  安安也蹲了下来,拉过我的手,把受到伤害的手指柔柔地含在嘴里,含在她少女的嘴里,轻轻吮舔着。稍微有些冰凉的嘴唇和柔软的舌尖带来抚慰,减弱一丝疼痛的感觉。在嘴里,血液的感觉是一丝淡淡的咸吧?我不确定——我的手指在低着头的安安嘴里;我看到她洁白的后颈向下延展,略略动弹,就像抓在手里的鸽子的脊背一样;我觉得体内有一股冲动在膨胀,想要把她牢牢抓在手里,就像抓住一只慌慌张张、想四处奔跳的小鸟一样——算了吧……
  我轻轻推开她,什么也不说。她就在边上瞪着眼睛看着我。我重新捡那些碎片。她站起来要走了,可又突然转回身,冲着我说:“我会来找你的——魔鬼!”
  我很生气,平静表面所掩盖的内心里简直恼羞成怒,居然有人这样称呼我!
  第二天我请了假,一大早就跳上去湖南的列车。也许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散散心而已。
  可是,在游玩天门山那天,等我很晚回到住处时,早已有人在等我了。“我说过,我会来找你的。”她说。我很意外,我说:“为什么?”“我会来找你的,”她好象没听到我说的话,“让我留下来,好么?”我想起略略动弹的安安的后颈项,就象鸽子的脊背……没有再说什么,我们住了下来。
  早晨第二缕阳光进窗时我醒了,她睡得很沉,很平静。她的头发散在枕上,脸庞是优美的弧曲线,花瓣一样的嘴唇抿着,天鹅般洁白的颈项微微侧着,胸前的银挂坠昨晚没有摘下来……肩和手臂露在被子外,我……我把被子拉上来一点,帮她盖盖好;我想起小时侯在竹园里玩后空翻的情形,现在不知怎么的,又有那种找不着方向的感觉了。
  经过最初的接触,尴尬也就不在了,我们再一起开心的逛黄时寨,游金鞭溪,登摘星台,钻黄龙洞,过“天下第一桥……”几乎玩遍了整个张家界。归途中,我们又顺道去了岳阳楼。在岳阳楼还因为看不贯公园售票员的态度多管闲事而被“请”进了派出所,好在我很有心计,最终大获全胜,在公园负责人面前着实扬眉吐气了一番。安安开心极了,说回去以后要为我们的胜利庆功。
  回青岛的路上。
  “你会去哪儿呢?”安安忽然问我。
  “西藏。”
  “ 啊,我也去”她有些兴奋,可又低沉下来,仿佛自言自语地说,“我可以去吗?“
  “就你?肯定有去无回了!”玩笑。
  “乌鸦嘴!”她噘起小嘴,“那我可以买保险啊!”
  “ 保险?这跟保险有关系吗?!真能保得了你的‘险’……”继续玩笑。
  安安有些不开心了。我闭嘴。
  “我会来找你的。”她又忽然说。
  忽然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个聪明的人儿,我也不笨,我们都清楚发生了什么,以及将要发生什么。
  回到青岛后,安安失踪了,没有再回来。我知道是什么原因,是因为她开学了,因为她的家人;我只是很奇怪,他们竟没有来找我麻烦。一定是安安在起作用。
  “会来找你的。”大概过了一个月,安安突然出现了。“出去走走吧。”“哪儿?”我问。“海边”是啊,我想起来了,去海边不正是我刚逃出来的愿望之一吗?可是,在一些失望之后,我怎会竟然忘了呢?我在青岛快一年了,竟然一次也没有去过海边。我们去了海边。
  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无边无际的一大滩水,深深的蔚蓝,沉默,抑郁,仿佛一切都没有尽头,又仿佛就是安安的眼睛。安安挽着我的胳膊,我轻轻握着她的手,安安的手冰冷冰冷的,但着种感觉我却好象很熟悉。大海是包容的,没有眼泪,没有欢笑,没有战争,能使人放荡,又能使人沉思,能使人生,能使人死……”我并不撒谎,我不是个随便的、不要连的人,在家里我一直是个很乖的孩子。”她叹了口气,“但我讨厌我的家,他们的关系让我太失望,因为——我实在很爱我的家……”至于你,我实在想不出确切理由为什么要喜欢你;但我又 确实喜欢你,你就象是鬼似的钻进我心里。让我毫无原则的就愿意跟了你。可能,是我觉的你和我一样,我们同样不开心,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么回事,因为你从来不说。”……风从遥远的地方吹来,咸咸的、涩涩的,扬起安安美丽的头发,拂动着,伴着风 轻轻摇摆……我轻轻拥着安安让她的额贴在我的脸上。她的头发偶尔地掠过我的眼角;我们一动不动地站着,静静感受着大海永不停息的气息……一鳞一鳞蓝色波浪向我们跑来,波浪的顶端跳跃着雪白的细小浪花,冲上金色的沙滩,“唰——唰——”上来,不回去……着一刻我真想转身逃跑,走了,再也不回来了,什么也不管了——“回家吧,”我很吃惊地听到自己很平静的这样的话,“快点回家去,小朋友。”我推开她,淡淡笑着赶她走的确像是赶一个陌生的小朋友。她盯着我的眼睛,“我会生气的。”我将视线移向壮观的大海。“我回来找你的。”沉静了一会儿,她说。她转身离开了。“哎,”我叫她;她转过身来,站在几步外的地方看着我,“世界上没有鬼!”我开心地笑着说。她走了。……一鳞一鳞蓝色波浪向我们跑来,波浪的顶端跳跃着雪白的细小浪花,冲上金色的沙滩,“唰——唰——,”上来,又回去,收藏起两串长长的、单薄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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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4 04:43:5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继续在“万圣”里尽着我的职责。安安再也没有来过。五个月以后,我过完二十二岁生日,辞了工作,打点行装准备出发——是的,去西藏,重新找一块最初的地方。
  明天,我就要走了,坐上长途汽车去遥远的西藏;今晚,在这个秋天的夜晚,我坐上最远的公交,跑到郊外来散步。走在空荡荡的路上,安安静静,沉沉的脚步似乎很有节奏地踩响着缓缓的心跳。空中的月亮就像深潭底下一盏远远的灯,隐隐透着水色,照着淡白的路面。喧嚣的声浪逃逸了,飞扬的尘埃平静了,空际充溢着安和清新的夜的气息。白天里闹猛的事情多得叫人烦,而现在,这么多的冷清随意堆杂着,只是由着月亮默默相守。
  忽然发现,月亮也是孤独的,尽管不知道她是否感到寂寞。一夜夜,她都独自在天空里走过,俯瞰大地,审视着下界沉睡的生灵;而在日出之前,在所有生灵苏醒之前,她又悄悄隐去了。可是今晚,我来陪陪她。
  月亮,到底是块玉呢,还是一块冰?但无论如何,她总是那么清纯,淡漠,柔柔地宣泄着她的光线,蔓延在空荡荡的野地。弯弯曲曲的小河在暗中使着幽幽的诡秘的眼色;对岸的芦花已经全白了,浸在冰凉的月光中,侧着头,默默打量着水面上自己的影子。
  我忽然想起我的鬼。我的鬼呢?在这个时候,他会在哪呢?他还窗外面关着吗?或者,他已经进屋了吗?他变成了坏孩子,被关在外面,真的还能回去吗?
  忽然感到冷了起来,善解人意的月亮立即给我披上银灰的纱衣。这已经使我十分感动了。目前,大概只有月亮才愿意在深夜里陪我散步,我谢谢她,同时也衷心希望她不要离开,就如曾经衷心希望妈妈不要离开一样。
  风从西边跑来,从树上带来了淡淡的花的香。忽然感觉有人已经等了我好久:披着长长的黑黑的礼服,洒着长长的黑黑的青丝……月光,真能把梦照亮吗?不知道在这样的夜里有谁与我做着合拍的梦。若有一天能重逢,就让月光带着幸福洒满这整个夜晚!
  有月的晚上,夜空不再是浑沌的滚黑,而是空洞的黯蓝。就在着黯蓝的夜空下,广袤无垠的田野上积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如水的华光泻下来,突然间质化了,仿佛直接凝成了百色的水气;迷雾渐浓,渐厚,如棉团,象云朵,层层堆积,慢慢地却又坚定地占领空间,攀上天空……于是天空被分作了两截:上部仍是清朗的月夜,下部已成了绵延无尽的,幻觉似的不可逾越的城墙——雾生成了!
  有月有雾的夜里,我想回家。
  人的性格真是难以捉摸,我就是其中典型的一例。很多事情,计划了许久,但真的临到实行时,并不见得真能付诸行动;更多事情,往往是一个瞬间的想法促成了。我就是这样的性格,像鬼一样飘忽不定的性格。是的,想不到的——我要回家,仿佛很潇酒地离开了四年,又想到要回家了。怆促的决定,就跟当初逃出来的时候一样匆忙、一样无法预料。很多事情都是无法预料的。

  我在当夜走出了目的地车站的出口,不想去找爸爸,连夜雇了车直奔老房子而去司机有点不安地看看我;我冲他微笑了一下;他没说什么,启动他的车。一路上,他又总是从后视镜中暗暗窥探我。大概是我的样子不大像好人吧。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小子倒是挺不错的,否则往往是死路一条。到了地头结完帐,司机老兄就把我扔在车外,顾自调转车头,一扭屁股走了。何必这么着急、开这么快的车呢?像是后面有鬼追着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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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4 04:44:2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轻轻喊了几声,没人应。没有应也好,我先到处走走。在夜里,以往正常的房屋远却大些,河流黑而亮些;后面传来“唰啦……唰啦……”的响声,那是风在竹林梢顶的喧哗。我走进竹林——我竟然那么自在地在夜里走进竹林,尽管月光能从已经衡了的竹叶间倾泻下来,可这里毕竟是有鬼的竹林呀!我向坟地走去,那块住着我家人的坟地。坟边的那些老噼啦籽树已经没剩几棵了,是朽倒了,还是被人砍伐了?我不知道。还好有我宝座的那棵仍在。竹林虽然变稀了,可竹林仍像一片海,无边无际。黑沉沉的海,“唰啦……唰啦……”这是海浪的声音;“唰啦……唰啦……”这是谁来了呢?我看见一个小孩,穿戴得整整齐齐的小孩,却阴沉着脸、鬼鬼崇崇地钻了进来,他脱下外套,叠好,放下,就在竹子间拼命踢腾,一会儿爬,一会儿跳,高兴得捂住嘴直跺脚……多有趣的一个小孩啊,跟我从前一样。可他好像并没有看见我,只顾自己玩得起劲。他跑过来了,朝坟地这儿跑过来,啊,啊,他朝那棵老噼啦籽树过去,熟练地踩着老树歪扭的身躯,抓着枝桠藤蔓往上走,坐进我的宝座。噢,是的,那是我的宝座,可是这个小孩,却窝在我的宝座里;枝叶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只看见穿着纳底鞋和青布裤的两条腿悠在半空,晃过来,荡过去……
  一转眼,那个小孩不见了,啊,啊,他去哪里了?我想找他,一回头,却发现银亮的月光下,密集的坟碑更加显得轮廓分明,在没膝的宁静的草丛里,它们年上去似乎更加瘦削而峥嵘;而这些瘦削而峥嵘的坟碑的一端,又明明地,多了两座!啊,啊。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我忍不开始轻轻地抽泣,嗯嗯咽咽。好伤心好伤心,我真的再也回不去了吗?我奔到南面主屋的窗下,主屋北窗的窗下,“放我进去……放我进去……”,低低地哀求。忽然窗子缓缓地开了一条缝,窄窄的一条缝;然后,又开了一点点。我停下声音,可突然,一只手伸了出来,一下子抓住我的手,又飞快地把我拉进去!那是一只冰冷冰冷的小手。
  一阵耀眼白光的眩晕,已经说不清这是一个什么感觉了。我感觉到眼前有光,可什么也看不见;我感觉到耳边有声波振荡,可什么也听不清;我感觉到我的心灵正在一下一下被撞击,可我什么也记不起来。是一种空白吧。不是独具匠心的书画的空白,而是生命的空白。脑海中出现的是一个白糊糊的空间,心里涌动着波涛,没有形象,只是一种很委屈、很不平的感觉。这大概算不得是难过吧。根本不存在任何值得难过的事;但又有什么理由彻底否定呢?所谓值得难过的事,不过是个引住罢了、由不难过向难过的过渡罢了,一旦由“引信”引发,便会自然而然地滑入那份感觉——仅仅是一种感觉,没有具体的形象——委屈、不平的感觉。它是平面的,不是立体的;它是一种过程,不是一个结局;它是一束意识,中是一起事件……既然什么也看不见,又何必要眼睛呢!既然什么也听不清,又何必要耳朵呢!既然什么也记不起来,又何必要我的心呢!我什么也不是!我什么也不要!我是一个坏孩子。不会因为有光就能看见,不会因为有声音就能听清,不会因为有人轻叩心扉就能记起……
  到我醒过来时——唔,原来是我在做梦。一切都是在做梦——我正好好地躺在床上呢,那床有着高高的床沿,像是高高的门槛,床上铺着白底蓝条的棉布床单,身下垫着印花蓝布的棉被,我的脚上还穿着红白相间的气垫运动鞋,系着我最习惯的重叠双喜结。啊,我原来一直在做梦;现在,我终于可以做回我自己了!我要逃跑吗?不要。我真要逃跑吗?当然不要!我到底会不会逃跑呢?是的,我会。我不知道为什么,命中注定的……
  “嘀——嘀——……”有声音忽然怪叫起来。
  和来到的时候同样突然,眼前高高的床沿,白底蓝条的棉布床单,印花蓝布的棉被,以及我脚上的红白相间的运动鞋,一切,在一瞬间全部消失了,就像在空气中破裂的、肥皂泡,似乎根本不需要过程,就那样,前一秒还切切实实存在着,刹那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根本就没有存在过;不用“仿佛”,那个莫名的世界本来就不存在啊,不用睁开眼睛我就知道自己已经从黑夜的世界落回只要一睁开眼就能参与其间的真真实实的现实世界了。还没有撩开闭和着的眼皮,却已经有了光线的感觉,晃动着,在眼皮上投下“明亮”的诠释。啊,天亮了,我又做梦了,但现在我却醒了,彻彻底底醒了。太阳一定已经跳出来了,新的一天开始了;我有新的一天吗?
  “嘀——嘀——……”移动电话的第二波怪叫声响起。我睁开眼——我在稀稀的竹林里——接电话。
  “您好,我是平安保险公司。易新先生,您有一份保险金在我们这里生效,具体事宜希望与您面谈。”
  “保险?什么保险?我从没投过保啊?”
  “噢,是人身意外保险。的确不是您投保的,保险对象也不是您,但您是这笔业务的受益人。保险已经生效,希望能够与您……”
  我没有听见电话那头还在说着什么,我也没有觉得银河一下子倾泻下来,我看见在那棵老噼啦籽树那儿、一部分被竹叶遮住的那儿,穿着纳底鞋青布裤的两条小腿悠在半空,晃过来,荡过去……“……需要怎么做呢?……”“不知道。你是你自己。我教不了你,也没人能教你。……这就是我能教你的全部……”……我听见有人在对话,我听见有小孩子在呵呵地笑。“小孩,小孩……”我一边喊着一边登上那棵老树;可树上什么也没有。“小孩,小孩……”我大声喊;呵呵的笑声从下面传来。“小孩,小孩,不要走,小孩……”
  “……我会来找你的……我会来找你的……”……
  清晨时还有些幽暗的竹林里,不知名的鸟儿开始啾啁鸣叫,轻轻地,从绿色的竹林那头传来。空气里飘来淡淡的绿色的香味,又飘来淡淡的绿色的声音,悠悠远远,若有若无,像是长笛的声音,美妙的音乐……我知道现在是深秋,可我站在树上,仿佛又能看到银亮的小河游向远方,而就在小河躲藏起来不肯让我再见着的远方,整片整望不到边的农田里开满了厚实的金黄的油菜花,这种方方正正的金黄大蛋糕又延展到更远更远的地方,与湛蓝湛蓝的天空连在了一起,蓝蓝的天空里,吹来几朵白白胖胖的云……我像只鸟似的坐在树上,好像仍然是穿着纳底鞋、青布裤的两条腿,悠在半空,晃过来,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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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4:13:20 | 显示全部楼层
自己顶上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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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11 00:24:09 | 显示全部楼层
下回手机里慢慢车看,,谢谢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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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7 10:02:52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么美丽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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