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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霜ˊ夜瞳

<听雪楼系列> 作者:沧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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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6 14:02:05 | 显示全部楼层
他凝视着烛火,忽然看看漂流远去的河灯们,喃喃说了一句:“不知这条河,是否是流入灵鹫山上的圣湖里去?”

“圣湖?”绯衣女子怔了怔,轻轻问,“就是那个号称拜月教力量源泉的圣湖?”

萧忆情缓缓点头,却没有说话,他抬起手,在夜风中护住那盏灯,看着烛火在烈烈的晚风中挣扎摇曳,终不肯灭去。许久许久,他看着远方,忽然一口气说了下去——

“很久以前,江湖中有个年轻人,他自小胸怀大志,想在武林中建立不世功业。为了武学修炼他走遍了神州,采集各派之长。

“有一天,他来到了南疆……也是盂兰盆那一天,在这条河边的凤凰树下,仿佛是上天的指引,他遇到了一个美丽神秘的女子。

“他们相爱很深,发誓永远不分离,就商量起以后的打算——

“然而,他才知道,这个女子却是拜月教里面的神女,是现任教主的妹妹。按照拜月教里面的规矩,侍月神女是月神的妻子,一辈子都不能嫁人!

“然而年轻的他哪里顾的上这些,不顾所有的也要和所爱的人在一起——她也年轻,敢作敢为。于是,约定了一个月暗的夜晚,她从月宫里逃了出来,与那个年轻人私奔。”

阿靖略微一怔,抬头看着他,然而他没有看她,只是静静凝视着夜中无声奔流的河水,和水面上缥缈而去的点点灯光,眼睛里有奇异的哀伤的光芒。

原来……他竟然有过这样的往事,从来不被人知。

“他们一起逃了出去,没有被拜月教抓住。然而,那个年轻人带着她回到家乡时,却发觉拜月教的人已经抢先一步找到了他的家,而且已经毁灭了他的家族!

“他们不得不再度出逃,相依为命的浪迹天涯。每一个地方都不敢停的太久,只怕拜月教派出的杀手会如影随形的跟来。

“这样漂泊不定的生活,整整过了四年。四年中,他们有了孩子……然而,在长年的躲避追杀的流浪中,年轻人和他妻子的关系却淡漠下去。”

说到这里的时候,萧忆情停了一下,唇边泛起一个嘲讽的微笑:“所谓的患难见真心,或许就是如此?”他叹息了一声,不等身后的绯衣女子回答什么,继续说了下去——

“我不知道是不是那个男子后悔了自己当时的轻狂和意气——他本来是一个有着多么大野心的人……他的梦想是建立自己的天下武林,成为一代宗师霸主。

“然而,因为拜月教如附骨之蛆的追杀,他根本连稳定下来都不可能,更不用说什么昔日的霸图和梦想!日复一日,他只是在保护妻子、躲避追杀中提心吊胆的渡过——不过也幸亏他武艺超群,好歹保全了家人四年。

“但是他和妻子之间的爱情却再也不复相识时的热烈,他的脾气变得暴躁,动辄抱怨,这个昔日意气风发的青年觉得自己将会无所事事的死去,似乎有意无意的埋怨起命运。”

夜风吹来,风里带来了绯衣女子冷漠的笑,萧忆情也是苦笑了一下,俯下身,将手中的河灯轻轻放入水中,凝视了半晌,才伸手,轻轻将它推开。

站起身后,他的语气陡变,忽然就有了金石交击般的冷冽——

“然而,他不曾了解他的妻子是怎样一个女子!曾是拜月教神女的她是那样的高傲和要强,为自己成为丈夫的累赘而耻辱……他的每一句抱怨,都是她心头的一根毒刺。

“终于有一日,他回家的时候只看见四岁的孩子在哭,却不见了妻子。

“她,竟然自己返回了拜月教。

“她希望自己来领受一切惩罚、而免除教中的追杀!

“她希望她的丈夫能实现自己的梦想,她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有安定的未来……”

瞬间,阿靖的眼睛也是一片雪亮——刹那,她的神思有些恍惚,却依稀有痛彻心肺的感觉……或许是同一类的人吧?如若是她,或许也会如此吧?

既然他已经后悔了,就无法再相守下去……那末,在变成相互憎恨之前,就让她用自己的血将一切了结罢!

至少,她不会再成为他的负累,以后在回忆起来的时候,他或许还会有心痛和惘怅。

阿靖看见萧忆情站在河边,伸手扶住河边的凤凰树,身子却微微颤抖。

又是有怎样的感情、在听雪楼主的心中掠过?

“或许只是被艰辛的生活蒙蔽,在看见妻子留下的书信时、他心中的爱情和悔恨同时爆发——根本忘了被追杀的可怕,那个人抱着孩子千里迢迢追回了南疆灵鹫山。

“——然而,就在他到山下的时候,听到了一个惊人的传闻:拜月教主为了表示对圣洁教规的维护,严厉责罚了她叛逃的妹妹侍月神女。在一年一度的圣湖血祭中,她下令将自己的亲妹妹活活沉入了湖底。

“他们来的时候,祭典已经完毕……湖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留下。

“那个凤凰花下的女子,已经化为白骨,沉睡在水底。

“听到那些消息时,父亲捂住了孩子的嘴,生怕他会哭叫出来,让拜月教徒知道了他们的身份——然而,那个孩子非常懂事,不哭不叫,一滴泪都没有流。

“他终于得到了安定与时间,可以慢慢实现他一生的抱负……他回到了中原,按照他从小的梦想建立起自己的势力,一步步扩大。终于,他成了称霸一方的大人物。

“然而他的灵魂却从来没有安宁过。他想忘记、从头开始,然而没有办法。他的总是在午夜梦到妻子,梦见她已经在阴暗冰冷的湖底悄然化为白骨,然而骷髅深深的眼窝却依然注视着他——温柔一如往日,低声对他说:

“‘我无法解脱’——她的灵魂被阴毒的术法困在了湖底。她无法解脱。

“那个成了英雄的人,终究没能好好享受他的功业和成就。他死的时候,只有三十八岁。”

最后的叙述,在风中依稀散去,萧忆情凝视着那一盏河灯,缥缈远去,眼睛里的光也是迷离不定,低低咳嗽着,他的肩膀颤的更加剧烈,仿佛连肺都要咳了出来。

阿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眼睛,静静看着他,目光清冽柔和。

听雪楼的主人,眼睛里蓦然腾起了迷蒙的光亮,仿佛极力平定着自己的声音,终于安静地说出了最后一句:“为了记念亡妻,在那一年,他给自己的孩子改名为‘萧忆情’。”

话音一落,仿佛再也抑制不住地,他爆发除了剧烈的咳嗽,全身颤抖着。用力将手巾捂住嘴角,然而黑色的血迹依然慢慢渗透出来。

“楼主。”她过去,扶住他的手肘,低低唤,从怀中拿出药瓶打开,递到他手中。

然而他的手却痉挛的抓住了她的手腕,定定看着她,唇边泛起了奇异的笑容:“阿靖……你说,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她也非常爱我,是不是?”

“是。”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低低回答了一句。

萧忆情的手指却一分分收紧,紧得几乎要扣断她的腕骨:“但是——她到如今都还在拜月教的湖底!这些邪教的术法禁锢了她,她不能解脱……她时时刻刻都在受着折磨!”

绯衣女子被他忽然间的愤怒和悲哀所压倒,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抬起眼睛看着他,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泛起的血潮和眉目间再也难以掩饰的仇恨。四年了……记忆中从相识开始,这个人便是淡定从容、生死不惊的,有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定力。

然而,今日他眼中的怒火仿佛是在地狱里燃烧!

那是龙之怒……无论谁忤其逆鳞,都会被雷霆之怒焚为灰烬。

“我等了二十年,二十年!五年前我羽翼未丰,不等我有能力出兵,那个华莲教主就归天了……好容易我今日做好了一切准备,你居然和我说、不能扑灭那受诅咒的一族,要我找另外解决的途径?!”微微冷笑着,他看着她,眼睛里有阴暗而邪气的光芒,“你要我如何?你要我眼睁睁的看着母亲的遗骸永葬湖底、不得超生么?……咳咳,咳咳!”

他激烈的语气,到最后终于被剧烈的咳嗽再度打断。

病弱的年轻人靠着树,猛烈的咳嗽着,全身微微发抖,不住的喘着气。阿靖连忙扶住他的肩膀,将药物给他服下。

她清澈的眼睛里,忽然有了微微的迷惘之意。

她五岁的时候死了母亲,仇恨死死的铭刻在她心里。过了十年,在她十五岁的时候她携剑追凶于天下,用了三年时间一一杀尽了当年围攻她父母的七大门派、十一位高手。

血魔之女的名字,由此响彻天下。

她明白那种仇恨是什么滋味——母亲死的时候她体会过一次,青岚死的时候,她又体会过一次!……没有人能做到放弃仇恨,她又如何能反驳他?

阿靖扶着他一起在树下坐下,感觉他的呼吸在慢慢平定下来。

萧忆情微闭着眼睛,脸色苍白的可怕。他慢慢松开了握着她手腕的手指,她看见一圈青紫色清晰的烙在她白皙的皮肤上。

他恐怕也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回顾自己的往事,什么样的愤怒和仇恨,居然让听雪楼的主人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坐在凤凰花树下,看着前方静静的河流,看着万盏河灯缥缈流去,听着夜风中传来的人群哭丧之声和悠扬悲怆的镇魂歌,阿靖的眼睛里忽然泛起了苍茫的笑意。

原来,这世上唯独死亡是公平的——无论对于谁,都是那样留下毫不容情的烙印——哪怕拥有权力地位如听雪楼主人。

“阿靖。”出神的时候,她忽然听见身边的人轻轻叫了一声。

她回过头来,在树影的黯淡下看见他睁开的眼睛,清冷安宁如同一泓秋水。药力显然已经起了一定的作用,萧忆情不再咳嗽,只是有些衰弱无力的看着她,完全不复片刻前那样的凌厉逼人。

萧忆情唤了她一声,等她回头了却又不说什么。沉默了许久,他忽然笑了一笑:“好了……一直想和你说的,我都已经说出来了——接下来的一切,由你自己判断决定。”

阿靖一怔,方才想说什么,萧忆情的目光却再次投向了夜中静静流逝的河水,忽然自嘲般的笑了笑:“今天难道真是见鬼了?……这些话,居然就这样说了出来……”

的确,无论他或者她,对于以前的往日从来都是深藏于心的人。

然而,在盂兰盆节之夜,在这条河边,他们却不约而同的回顾了最灰暗的往日。

他们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子夜,静谧的出奇。

在走过河上浮桥的时候,阿靖看到了河边立的一块石碑,刻着两个字:记川。

阿靖忽然微微的笑了,想起了听过的一首歌谣:

有一条河叫做忘川,喝一口忘川的水便能忘记一切;另一条河叫做记川,喝一口记川的水便会想起一切。喝一口忘川的水再喝一口记川的水,忘记了一切又记起了一切。

……然而,世上某些事情,却是永远无法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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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6 14:02: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沧海龙战



    走回去的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已经是深夜了,盂兰盆节的人群慢慢散去,只留下一些零星的人还在河边上对着水祈祷。天空中是一轮满月,光华灿烂,照得地上白晃晃一片,犹如水银泻地。而满河都是晶莹的河灯,素白的莲花,映照的水面犹如银河天流。

哭丧的哀歌和镇魂歌在夜风中依稀传来,苍凉如水。然而,河边依然有儿童玩水放灯时发出的清脆笑声——生与死,从未如此鲜明的并列在一起,刺眼的令人心痛。

萧忆情断断续续的咳嗽,在夜中显得分外的清冷。阿靖默不做声的从怀中拿出一方手巾递给他,换下了那一块已经浸满血迹的手巾。

“阿靖,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接过手巾,萧忆情忽然顿住了脚步,看着河面上无数的***,轻轻说了一句。阿靖看向他,然而,等了半天,却不见他下面的话。

河面上万盏莲花晶莹,一朵挨着一朵,然而已经分辨不出哪两盏是他们方才放入水中的。

萧忆情微微咳嗽了几声,转过头摩娑着岸边凤凰花树,脸上忽然泛起了淡淡的笑意,道:“我父亲说,他第一次见到我母亲,就是在盂兰盆节晚上的一棵凤凰树下。”

他的脸藏在斑驳的树影下面,阴晴不定。

沉默了良久,他才放下手,继续沿着河边往回走,阿靖在他身边跟着,忽然听到他叹息般的说了一句:“我想父亲死的时候,如果再让他选择一次,他未必会选择在这里碰上我母亲——如果知道终将守不住的话。”

阿靖的手微微一颤,却不知如何回答。两人沿着河岸慢慢走着,风里有时候有火红的凤凰花瓣飘落下来,晚风吹起两个人的头发和衣襟,恍然如梦。

“哎呀,楼主你们去哪里了?这么晚了还不回来。”这种静谧的气氛忽然被打破,才走到河头,就听见一个脆生生的声音辟头问。

弱水。

萧忆情和阿靖对视了一眼,都有些苦笑的看看跑的有些气喘的绿衣少女。等弱水跑近了,萧忆情开口问:“我并未见到蓝焰令——莫非有拜月教紧急来袭?这么着急的找我们?”

弱水似乎跑了很久,这时喘着气支着腰,手指指着他们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不是……师傅和明镜大师要我来找你们……”

“哦?有何事?”萧忆情眼神一肃,问。

“师傅只说今日是盂兰盆节,又是拜月教的地盘上,你们两个出去逛恐怕会有危险……呼呼,累死我了……你们花前月下,可真是累坏我们跑腿的。”大口的喘着气,弱水依然是唧唧呱呱的说了一大堆,完全不看面前两个人同时变了脸色。

“咳咳……烨火呢?”不等她再抱怨下去,萧忆情开口问。

“烨火往下游方向找你们去了。”挥挥手,弱水作出一个累极的夸张动作。

萧忆情点点头,道:“那么,我们去找她回来,一起回去——有劳你们师傅费心了。明镜大师的伤好一些了么?”

他一边说一边已率先转头向下游走了回去,弱水思维单纯,这样一说,完全就顺着他的思路,接口道:“没有,似乎伤得满严重的——师傅说,大师的护体真气和般若之心的结界全被击溃了——那个迦若很厉害的样子,楼主!”

弱水只是自顾自的说着,然而萧靖两人的脸色却同时微微一变。

迦若。这个名字,似乎已经成了他们之间隐涩的忌讳。

“所以,师傅才担心你们出去会有危险啊!”弱水笑盈盈的道,回头却看见两人奇怪的脸色,有些惊讶的住了口。

“我和萧楼主一起,不会有什么危险。”淡淡的,阿靖回了一句。的确,她与萧忆情两人联手曾横扫整个武林,就算是拜月教大祭司亲自来、也绝对占不到丝毫上风。

然而,显然是误解了这句话的意思,弱水蓦然笑了,顽皮的吐了吐舌头:“是啊是啊……每个女孩子都觉得自己喜欢的人是顶天立地无所畏惧的英雄——”

她的笑语,陡然被冰雪般的目光截断。

弱水陡然住口,心中莫名的一跳。萧公子和靖姑娘的目光同时冷到了骨髓里,那样一眼扫过来,她不自禁的停了下来,不敢再说一句。

“你师傅该教教你说话的分寸。”阿靖淡淡看着这个绿衣少女,眼色冷漠中带着逼人的锋芒,一字一字缓缓道,“信口开河、以为不用对自己说的负责任——我很不喜欢你。”

在她冷冷的注视下,弱水陡然间张口结舌。

那一刹那,她才真正明白了为何很多人都说过这位靖姑娘是如何的冷漠犀利。

“走吧。”令人窒息的刹那,萧忆情终于开口,声音也是淡然的,一拂袖继续沿着河边走了下去,“找了烨火,我们回去。”

阿靖便再也不看她,转身和他并肩走了开去。

弱水怔怔的站了半晌,脸色变幻不定,懊恼了一阵子,终于还是一跺脚追了上去。

沿着河走了很远,奇怪的是居然还是依然没有见到烨火。弱水已经有些沉不住气,开始焦躁起来,幸而有萧靖两人在侧,她也不好发作,只是不停地抱怨师妹乱走。

三人走着,不觉已到了河流的下游。那里已经是郊外,人迹稀少,此时到了半夜,更是空荡了无行人。

然而,记川的下游却是一片晶莹璀璨。

没有水坝,但是不知为何,那些漂下的河灯都停滞在了此处,云集着,点点如同繁星。

他们刚一转过河湾,就听到了奇异的念诵之声,仿佛万人集合,喃喃而念。声音带着奇异的低沉与颤音,一直渗透到人的心里去——

“在巨屋中在火屋中

“在清点一切岁月的黑暗中

“请神——

“告知我的本名!

奇异的低沉念诵,仿佛波涛一样缓缓拍出,通过空气一波波拍击到人的耳膜——不知道为何,立刻让人心中一空、百念不生,仿佛有神秘的安定说服的力量。

月光很明亮,水银般洒落,映得万物一片晃然。

然而,他们看到了一片白色的海洋。

那是几百穿着白袍的人云集匍匐在地,无数件白色的袍子遮盖住了地面,在月光下泛出骇人的一片惨白。那些跪着的人以头拄地、整个身子贴在地上,双手放在头的两侧,微微举起,掌心向天,似乎承载着此刻洒下的月光。

他们的脸虽然贴着地面,但是口舌不断地翕动,潮水般的念诵之声,就是从他们口中发出。

“拜——!”弱水脱口而出,幸亏阿靖出手如电,抬手拂袖,蒙住了她的嘴,那一声惊呼才没有发出去。她只觉得身体一轻,不辨东南,转瞬间,眼前花叶扶疏,原来已经被萧靖两人拉着,落到了河边的凤凰树上。

“用你们道家的秘语之术说话。”弱水听到了身边靖姑娘吩咐,嘴唇却不见开合,心知她用的是武学中的传音入秘。她此时才回过了神,知道此刻的厉害,当下用力点头。

“七月十五,是拜月教传灯法会的日子!”阿靖的手刚从她嘴上松开,弱水便吸了一口气,用秘语对两人道,脸色有些发白,“师傅就是担心这个,才让我们出来找你们回去的……”

“传灯法会……”萧忆情点点头,看着前方匍匐地下的教徒,眼色复杂,“今日里倒是听子弟们禀报过,但是如今进攻拜月教的时机未到,所以没有也安排什么攻击行动。”

“看声势可不小。”在花叶间,看见地面一片白晃晃的光,阿靖也淡淡答了一句。

“是啊,传灯法会是拜月教历来在民间传教的大日子,所有的教民都会来。”弱水解释了一句,但是脸上却有快哭出来的表情,“烨火……烨火不会被他们抓去了吧?她、她是沿着水往这边走的……不会被他们杀了吧?”

萧忆情和阿靖没有说话,默默相视一眼,神色都有些肃然。

他们的心里,也都有了某种不祥的感觉。

此时,月已升至中天,皎皎如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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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6 14:03:00 | 显示全部楼层
“蓬!”

忽然,万灯云集的河面上发出一声巨响。仿佛有巨大的烟火在水面上盛开,陡然间光芒万丈,照得人睁不开眼睛。原来是那无数河灯仿佛被什么力量引动,灯中的火烛燃了起来,河中登时火势大盛——

“…………

“当月自那一处升起

“众神一一说出他们的名字

“但愿但愿此时——

“我也能记起自己的本名!”

教徒们的声音更加响亮,整齐划一。念诵完毕后,所有人匍匐着用额头撞击地面,发出沉沉的响声,恭声道:“恭迎法师升坛!”

这时,平空一声低吼,月光下一只巨大的雪白怪兽凌空踏步而下,人脸羊身,一对锋锐的尖角蜷曲在耳边,全身白色长毛,只有额心一处做朱红色。

“恭迎神兽。”一见那只雪白的灵兽,所有人再次匍匐于地。

“饕餮!”树上的弱水一见,几乎忘了用秘语,脱口惊呼,有惊慌和兴奋的表情同时闪过她明亮的眼睛——这种上古传说中的魔兽,她也只是在师傅的口中听说而已。不知道是谁,居然能将这种已经绝迹的魔兽、从远古洪荒中再度召唤回来。

在看见虚空中凝结的那只幻兽时,阿靖的身子同时也微微一震,手指用力抓紧了树干。

朱儿。

那是……迦若的幻兽。

她的脸色渐渐苍白,萧忆情默默看着她,也没有说话。

水面上,千盏河灯云集,饕餮从虚空中走出来,四足分踏一朵莲花,庞大的身躯就这样轻灵的浮在了水上。忽然,它打了个响鼻,摇头一甩,将嘴里叼着的一物甩到了岸上。

那是个满身鲜血的人。

显然是失去了知觉,被甩到岸上时随着惯性滚动了一下,随即不动。

“今日圣教传灯,居然混入了外道邪魔——”远处的黑暗中,缓缓响起一个声音,在河边开阔之地听来,也如回声般缥缈。声音响起时,竟然不辨远近,每个人只觉对方都在自己的耳侧说话,“近日听雪楼意图灭我圣教,这个便是方才抓到的探子。”

南疆河边的水气中,一个人缓缓从黑暗深处走过来:“本来,本教的神兽想立刻吃了她——但是想想还是在当众处死比较好。”

那个被饕餮叼来的人无知觉的躺在地下,朱衣被血浸透,一动不动。

“烨火!烨火呀!”

陡然看见了月光下的人,弱水身子一震,再也按捺不住冲口叫了出来。萧靖两人同时一惊,伸手拉她时却拉了个空,弱水一滑从树上跃了下去,奔向地上的同门。

然而,她方一现身,远处的白袍法师微微俯身,以手按地,念动咒语。地面陡然裂开,无数利齿般的尖角从地底涌出,倒刺上来!

“地摩牙?”弱水伸手在树干上一按,身子轻飘飘的飞起,伸手在身前连接画了好几个符号。河中的水忽然倒流,翻涌而起,直冲岸上卷起了烨火的身子,将她托上半空。

弱水持着飞天诀,迎了上去,想接住师妹。然而身子还在半空,却忽然觉得热力逼人而来,转头之间,却听到了饕餮的吼声!

幻兽也飞驰而来,怒吼着,口中吞吐着烈烈的火焰。

平常的火根本无法对于学习术法的她起效,然而这次不等饕餮逼近,弱水却已经被逼得喘不过气来——红莲烈火!饕餮口中吐出的,居然是能焚烧三界的红莲之火。

然而,这正是修习五行之水相法术的她的最大克星。

弱水只来得及惊叫了一声,伸手挡在面前。然而慌乱之下却忘了继续念飞天诀,一停止念诀,她的身子飞速的往遍布利齿的地面上坠去。

在她快要落地的时候,忽然觉得身子一轻,再度被外力带起。青色的刀光如闪电般一掠而过,弱水只觉得凌厉的锋芒遍体逼来,不由痛呼了一声。

“嚓、嚓、嚓!”青色的刀光犹如风暴般的席地而起——刹那间,她看见那些从地底涌出的尖牙般的石笋齐齐粉碎!

萧忆情抱着她落在夷平的地面上,一手握刀,微微咳嗽着,脸色苍白。

而在不远处,绯衣的靖姑娘接住了被浪潮托起的烨火,逼退了饕餮,持剑默立。

“烨……”弱水惊魂方定,喜悦的脱口而出,然而看到目前的形势,不由得闭上了嘴。

拜月教徒居然丝毫不乱,甚至仍然跪在地上,只是直起了上身,盯着他们四个人。目光明亮而洞彻,然而不知为何看得人非常不舒服。几百个人,就这样围着他们四个,静静地跪在他们身边看着。

那只饕餮,方才不知道被靖姑娘用什么方法逼退,然而凶猛异常的幻兽此刻却显得有些犹豫不安,不停地打着响鼻,前蹄踢着地面,在阿靖面前走来走去。

非常诡异的局面。

“何方邪道妖人,敢扰我传灯大会?”纷飞的石屑中,那个带着幻兽走来的白袍法师站在浮动的莲花灯上,冷冷发问。

刹那间,阿靖忽然轻轻松了一口气。

“不是他?”萧忆情没有看前方那人,却问了她一句,眼神复杂。

绯衣女子轻轻点了点头。的确不是迦若……那个声音,完全不是——然而,迦若的幻兽,怎么会和别的术士在一起?

不见他们回答,河灯上站着的白衣人忽然双手挥动了一下,仿佛是在召唤什么——然而,奇怪的是动作过后,什么都没有出现。

弱水已经自己站到了地上,看着那个白衣人的手势,有些疑虑,然而又无法判定。

然而,这时饕餮的反应却有些奇怪,似乎是犹豫着,频频看着绯衣女子,仿佛眼睛里还有焦急的光。它只是从嘴里喷出气息,仿佛一声声的在叹气。

朱儿…一定是很为难罢?就如同目前她的心情一样。

她曾眼看着它被青岚师兄缔造出来,看着它长大——那样小小可爱的雪白小兽,还是她每次不开心的时候、师兄召唤出来逗她发笑的绝招——朱儿……青岚。

在她神思恍惚的那一刻,忽然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奇异的腥味——朱儿轻轻叫了一声,阿靖还没有回过神,就听到了弱水惊惧的叫声:“血鬼降!”

她蓦然回头,看见弱水抬起手,指着她身前不远处的地方,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连声的惊叫:“血鬼降!血鬼降啊!——靖姑娘!”

然而,她回头凝望着夜空,漆黑一片,根本没有什么东西。

可即使这样,凭着直觉,她还是能感觉到有什么极大的危险在进逼!

空气中的腥味一阵阵飘来,令人毛骨悚然,那些拜月教徒都静默地跪在那里看着他们,每个人眼睛里都有奇异的表情——看得人非常不舒服。

“血鬼降!血鬼降就在你身边!”弱水再次脱口惊呼,虽然眼里有恐惧之色。

阿靖陡然觉得空气中腥味的浓度瞬间变了——浓重的让人无法呼吸!

不好!……刹那间,无数次生死换来的直觉和经验救了她,绯衣女子闪电般的将手中抱着的烨火往萧忆情方向一抛,一抬手,剑气从袖中横空而起,封住了前面,同时足下一点,瞬间仰头向后尽力飘开。

这一封一退,如同疾风闪电,已经是她一生武学的颠峰。

然而,即使是这样,因为她首先将怀中的烨火抛出,所以动作依旧是晚了半拍。

退到一半的时候,感觉肩上一痛,仿佛被什么抓了一下,她看见自己的血从肩上涌了出来——然而,空荡荡的夜里,身侧没有半个人影逼近。

唯独那种浓浓的腥味,在身侧不停地缠绕,令人窒息。

血的腥味。

那种腐烂的、陈旧的人血的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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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6 14:03:19 | 显示全部楼层
她用剑气护住了全身,然而她也知道这种做法支持不了多久——抬眼看去,每个拜月教徒依然安静,但是眼中已经有了隐约的笑意。那个河上不知名的白衣人,也是静静站着。

那个人驭使的是血鬼降。

岭南降头术中,最厉害、也最残忍的一种。

肩上的伤口处,隐约有麻痒的感觉,手臂也渐渐酸软无力。阿靖心下暗惊,想也不想的抬手,削去了伤口周围的肌肉。

然而身侧的腥风又是一动、无形的血鬼降从不知何处又是直扑而来了!

刹那间,白衣一动。萧忆情将昏迷的烨火推给弱水,已经拔刀一掠而至。

浅碧色的刀光,带起了凌厉的真气,逼得人不能呼吸。听雪楼主的夕影刀一出,向来是能令整个武林为之变色——

然而,刀风只是逼得腥气略微散去了一些,却依然浮动在空气中。那个可怕的无形暗杀者,就躲在夜色中的某一处。

“伤怎么样?”与阿靖靠背而立,执刀仔细警惕着,萧忆情低声问了一句。

“还好。”阿靖将血薇剑从右手换到左手上,低低回答。然而,死灰之色却悄悄地蔓延上了她伤口附近的肌肤。

腥味的浓度忽然间又是一变。

两人没有打开心目,所以无法看见非实体的鬼降所在。然而在一边的弱水却知道情况的诡异和危机,立时惊叫提醒:“东南方十步!”

浓烈的腥风呼啸而来,风里依稀听得见死灵的咆哮。

饕餮更加不安起来,似乎想扑过去,然而仿佛受到了神秘白衣法师的制止,它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仰天咆哮了一声,腾空离去。

腥风扑面,然而,站在原地的两个人,却几乎在瞬间消失了。

萧靖两人在同一时间内点足掠出,以东南方为目的,分别从两侧闪电般的包抄过来。在奔到一半的时候,两人同时出手——一瞬间,浅碧和绯红两种色彩同时在月下闪现!

只是千分之一秒的一闪,立刻又消失不见。

所有人,包括拜月教徒在内,都无法看清发生了什么样的情况。

冲过了十步,萧靖两人继续奔出几步,方才站住身形。

似乎方才那一刀耗费了真力,萧忆情微微咳嗽了起来,而阿靖的脸色,也有些苍白。

此时,弱水才看见,在萧公子和靖姑娘平持的刀剑上,有暗红色的鲜血一滴滴落下。

那一瞬间,站立在河面上的白衣法师身子也忽然一震,吐出一口血来。足下踏着的两盏河灯“噗”地一声被踩碎,左右的教徒们连忙上去扶住了他,发觉法师的足上已经湿了。

空气中的腥味越发浓烈起来,然而却是凝聚在某一处。空荡荡的空气中,响起了奇异的嘶叫声,凄厉而恐怖。

听到那个非人非兽的吼声,那些一直跪着不动的拜月教徒眼中都显出了惊恐的神色。忽然间,有人大叫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跑。很快的,无数教徒都逃了开去,空空的地上只留下他们四个人。

阿靖被那样浓烈的血腥味薰得一窒,感觉肩上的麻木加速的蔓延开来,眼前不由一花,立刻用剑支住了地面。

“阿靖?”萧忆情伸出手来挽住她,然而眼光一落到她的身上就大变——

死灰色!

居然有死灰色,已经从她的伤口处蔓延到了颈项上,如同有生命般的慢慢爬行上去!

“你看那边……”然而,她却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伤势的恐怖,阿靖眼睛看着前方的黑夜,抬手指给身边的听雪楼主看,声音中带着惊讶。

萧忆情回头,忽然怔住——

腥气最浓烈的地方,在虚空中,居然慢慢浮现出了一个血红的人形影子。身量不高,仿佛只是孩童——然而,那个在腥气中挣扎的血红色的孩童,却只有半截的身子!

而另外半截,留在了他们两人方才一掠而过的地方:东南方向十步开外。因为没有了视觉,双足犹自在那里原地乱走。

那就是血鬼降!被他们两人方才合力一击,斩为两段的血鬼降原形。

血红色的影子在地上挣扎着,发出非人非兽的怒吼,以手代足、撑起只到腰身的半截躯体,在地上飞速的爬行,凶性大发,凡是遇上的人都被它一抓后倒地,迅速腐烂成白骨。

那种既可笑又恐怖的情况,却仿佛梦魇般可怕。

河面上的法师再度发出了命令,然而,方才鬼降受到严重的伤害似乎同时也传递给了施术的降头师,此刻,拜月教白衣的法师发出指令的声音显得有些衰弱。

听了主人的吩咐,血红色的孩子往萧靖两人的方向“走”近几步,忽然停了下来。看着法师所在的那个方向,不动了。白袍法师又重复了一遍咒语,然而,不知道是因为衰弱还是恐惧,居然有了略微颤抖的迹象。

腥气越发的浓烈。血鬼降定定的死盯着施术者,忽然发出了尖利的吼声!

“快、快让开!——它要过去杀它的主人了!”

弱水的惊呼陡然响起。萧靖两人闻声往两侧急速掠开,只见面前红影一闪,半截身子的血鬼降如同一道闪电,尖叫着直扑自己的主人而去。

转眼间,河面上白衣法师的影子就被红影湮没。

“我们快走吧!血鬼降杀了它的主人后,便会回来杀我们了!”抱着烨火,弱水在一边急急道,此刻,她的脸上没有丝毫平日的嘻嘻哈哈,反而显得有些过分严肃。

在南疆所有的降头术中,血鬼降是一种最厉害、也最恶毒的降头术,同时十分难以控制。降头师找到炼制的少年男女后,首先要放掉全身的血,然后刺破自己左右手的中指,滴上七滴鲜血进去,连滴七次,才能由心控制血鬼降。

但即使炼制成功,也还要时时刻刻防范血鬼降的反噬——因为在炼制的过程是如此残酷,被降头师放干了全身的血、控制住的鬼魂充满了阴、阳两界之中的怨毒,它不会放过每一个可以报仇的机会!

所以,血鬼降虽然厉害,但往往也成为一个降头师,最大的心腹之患。除非术士有极端高深的修为,是绝对不敢轻易炼制血鬼降来为自己所用。

就像今日,那个法师一旦露出受伤衰弱的迹象,他所驭使的血鬼降凶性便立刻爆发了出来,顾不得攻击萧靖两人,而径自反扑向了自己的主人。

萧忆情点点头,转身便走。然而身侧的绯衣女子走了几步,忽然便是一个踉跄。

“怎么了?”萧忆情迅速的抬手扶住她,然而弱水往她脸上一看,便脱口惊呼了出来,惊的脸色苍白,颤声道:“靖姑娘她、她被血鬼降抓伤了?!”

“我、我方才…已经及时削去了染毒的血肉……”阿靖的脸色有些苍白,然而话语中的神智却丝毫不乱,断断续续的回答。

弱水一顿足:“那没用的!一旦见血,尸毒散的比什么都快!”

伤口流出的血已经变成了诡异的绿色,那片死灰色也仿佛活了一般,沿着她的颈项往上蔓延——然而,到了脖子上某处,仿佛受到了什么阻碍一般,蔓延的速度缓了下来。

那里,颈中挂着一个略微破旧的紫檀木牌。

“幸亏有这个护身符……大概能暂时阻一下尸毒。”弱水看看手中抱着的师妹,又看看靖姑娘,喃喃道,“可是这种毒,除非杀了那个血鬼降,是绝对无法解的!”

忽然间,她有一种想大哭的感觉——一切都那么糟糕……一切都那么糟糕!

“那么,我就去杀了那个血鬼降。”蓦地,身边萧忆情一字一字的回答,声音清冷从容,“弱水,你快布下结界。”

他的声音忽然之间就变了,带着不容抗拒和怀疑的能力。萧忆情的手缓缓握住夕影刀的刀柄,清冷的刀锋上,那暗红色的血还在一滴滴的落下,散发出奇异的腥味。

弱水看向听雪楼的主人,月光下他的眸子安定深远,有教人托付生死的信任。她乱糟糟的脑子忽然间也静了下来,将依旧昏迷的烨火放到地上,扶过了靖姑娘,问:“那么,我通知师傅过来,如何?”

萧忆情看了看前方缠斗的拜月教术士与鬼降,沉吟了一下,还是摇头:“不必——我对付一个血鬼降应该不成问题。你的师傅需要坐镇楼中,不要轻易叫他外出。”

“是。”在此紧急关头,弱水不敢再如平日那般嘻嘻哈哈,当下慎重点头,折了几根凤凰树枝下来,开始布下结界。

此时听到了河上方的叫声——非人非兽的吼声中夹杂着人类悲惨的痛呼,似乎是那个法师已经被自己的鬼降杀害了……那凄厉的叫声令人耳不忍闻。

“结界布好了么?”萧忆情定定的看着前方的一团红云,守着三个人,等弱水将树枝一一插入地面,问了一句。血腥味已经越来越浓烈烈了。

弱水将最后一根树枝插入土中,念动咒语,那些树枝转眼间迅速长大起来,按八卦样式围在他们的周围,树树连根交叶,形成了奇异的屏障。

“好了。”水绿衫子的弱水满意的叹了口气,扶着极度衰弱的靖姑娘坐下,对他点点头,“萧公子,我守着她们在这里,你尽管去杀了那个血鬼降吧。”

“拜托你了。”萧忆情看着她,眼睛里却有些闪烁不定。

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眼前这个龙虎山来的绿衣少女……虽然她的过往自己已经查探的清楚了,也确认她是张无尘真人门下大弟子——然而,将失去抵抗力的阿靖交给一个相知不深的人,是否有些冒险呢?

“嗯,你尽管去!这里有我呢!”然而,弱水却被听雪楼主人那一句“拜托”所激动,感到了荣幸的她再度夸下了海口——她忘了连师傅都不是拜月教祭司的对手,她那一点道行恐怕也无法保证什么。

河上方的惨叫声已经慢慢微弱下去。已经没有时间。

这种时候猜忌下属是不明智的……不能再犹豫了。

萧忆情看着笑意盈盈、一副胸有成竹样子的弱水,眼睛里的光芒却是复杂的。

“楼、楼主。”忽然间,几乎陷入半昏迷状态的阿靖动了动,手费力的抬起了几寸,却一软,搁到了弱水的肩上。

“哎呀……你还要说话?……”弱水讶然,惊于怀中被尸毒侵蚀的女子顽强的意志力,看到靖姑娘似乎急于要说话,连忙将她的身子托起,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阿靖,什么事?”萧忆情俯下身来,轻轻问。然而,他的目光微微一怔——

虽然被弱水搀扶着,然而绯衣女子的手却有意无意的搭在了对方的肩上。手指的尖端,离颈动脉只有一分的距离。阿靖没有再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

萧忆情蓦然明白:她是在告诉自己不用担心,这一切,都还在控制之下。

他微微笑了起来,点点头,站直了身子,对弱水道:“你好好在这里守着靖姑娘和烨火,我去去就回。”

“这个、这个……带着去。”然而,他刚转过身,就听见阿靖再度衰弱的开口。绯衣女子的手指摸索着,抓住了自己颈中的那个紫檀木牌,断断续续的吐出几个字,“很危险……”

萧忆情的眼睛忽然闪烁了一下。

“不用……你放心,不会有事。”他的手轻轻覆盖上了她冰冷的手,轻轻道,“何况,你也要留着它来压制体内的尸毒。”

弱水也立刻赞同:“是呀!如果没有这个护身符,靖姑娘你很快就有危险的!”

“带着。”阿靖没有理会,渐渐发冷的手指用力握住他的手腕,衰弱然而毫不退让的再次重复——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蒙着一层淡淡的血红色……那样、那样不祥的颜色。

心中有某种异样不安的感觉,让她死死的坚持着这一点。

“好。那我马上回来。”萧忆情垂下了眼睛,轻轻叹了口气,点点。他抬手,迅速的解下了挂在阿靖颈中的护身符,放入怀中。

他回身,头也不回的掠了出去。

萧忆情没有看见,在摘掉护身符的一刹那,那片死灰色便以惊人的速度,由颈项蔓延上了阿靖的整个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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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6 14:03: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血薇暗影


    萧忆情走出结界的时候,立刻听见了河水上方刺耳的哀叫声。

那个血红的人影只有半截,孩童般的身量,却透露出骇人的凶恶残忍。此刻它的主人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然而却没有死,只是下意识的发出痛苦的叫声。

血鬼降趴在法师的身上,破开他的胸膛,贪婪地啃食着血淋淋的肝脏——那样的刻毒而迫不及待,甚至连他走近身边都不曾发觉。

血腥味的浓重几乎让萧忆情感到了窒息,他几乎忍不住咳嗽起来,然而悄无声息地,他转动了手腕,刀风凌厉的卷起,扑向地上那个吞噬着主人的血鬼降。他出手的时候,用的是从未用过的招式——那是一路传自南疆的驱魅刀法。

他所学庞杂,很多武功他甚至从来没有在人前显露。

听雪楼主自幼师从和血魔、白帝并称江湖传说中陆地飞仙般的雪谷老人。雪谷老人一生武学成就包罗万象,任何一方面都足以称为武林翘楚。脾气散漫的老人只收了两名弟子:大弟子萧忆情与女弟子池小苔。

池小苔在听雪楼内乱中,因为与高梦非结盟。叛乱失败,向来决断的听雪楼主却显示了软弱的一面,没有杀她,而只是下令将这个自幼一起长大的小师妹终生囚禁。雪谷的衣钵,在世间就唯独剩下了他一脉继承下来。

刀风触及血鬼降的时候,贪婪的美食者才惊叫着跳起来,转过头,眼里放出幽红的光,一把将手中的血肉对着萧忆情投掷过去,双手腾出撑地,瞬的跳了开去,快如疾风。

夕影刀在血鬼降的肩头切入,削过下一块血肉——然而那一瞬间,萧忆情却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手里的刀砍入的是泥潭,粘稠而颤栗的感觉沿着刀锋传递入手心,他心中蓦的一惊,想起血鬼降的毒或许通过兵器亦能达到,连忙点足掠回。

那一团血肉从他鬓边掠过,发出恶毒的腥气,令人欲呕。

血鬼降显然也在夕影刀下受了很大的苦头,低低的吼声中带了十二万分的怒气,双手交替着,向下半身所在的地方奔了过去。然而受伤之下,血鬼降速度已经缓慢下来,血腥气的浓度也淡了,显示出这只刚刚吞噬了主人的鬼降目前虚弱的状态。

不远处,那方才被一刀一剑截为两段的血鬼降下半身还在原地乱走,因为没有视力,所以无法知道另外半身所在。

萧忆情咳嗽了一下,然而身形却片刻不停——他如何能让血鬼降重新复合?

然而,在他点足奔出、准备半途截杀鬼降的时候,忽然间,仿佛听见了空气中极轻极轻的风声。仿佛夜空中,有什么鸟儿扑簌着翅膀降落,搅起了漫天流霜。

然而萧忆情的手忽然顿住。

有高手……那种从背后汹涌而来的灵力和杀气,陡然间让听雪楼的主人身心瞬忽凝定如空灵——身后的威胁、远远大过于那只血鬼降,他全副精力立时转移,身子站定,却没有回头。因为背后的传来的压力是如此之大,生怕一回首便是触发了所有杀意。

那个人没有脚步声。

萧忆情惊诧的发觉了这一点——他居然只能凭着杀气的强烈与否来判断对方的位置!他的手指慢慢用力,将夕影刀在手心调整到最合手的位置。来着显然也知道他身上陡然凝聚起的杀气,顿住了脚步,连呼吸都听不到。

萧忆情眼睛里有冷锐的光:如此厉害的对手,他居然一开始就将背后的空门卖给了对方。

是谁来了……是——

“青岚。”

陡然间,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响起在忘川上,惊破了令人窒息的宁静。骑着幻兽从半空而降的白衣男子、本来只是在迫近萧忆情背后时停步,此时听得呼声,蓦然回头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那是、那是冥儿的声音。

就在他回头的刹那,夕影刀飒的出手,带出一片空朦的凄艳划向他面前。迦若来不及回首,然而足尖发力,瞬忽如鬼魅般飘开三尺。同时手指挥出,迅疾无比的在空中一抓,仿佛空气陡然冷凝、祭司手里瞬间就出现了一支寒冰,格开了刀刃。

相触的刹那,冷意从刀锋上侵袭过来,刺的萧忆情手腕一抖。虽然听雪楼主那一刀只是为了迫开敌手而非伤人,并未触及祭司,但迦若却也是眼神一变。刀锋上带出的凌厉真气,已经与他自身凝聚的那一股“气”发生了冲撞。

两人身形交错,出手迅疾之至,“嗤”的一声、夕影刀划破迦若衣带,然而迦若丝毫不避,手指划出、空气中陡然有淡淡的蓝色弧光,切向萧忆情颈项。

一轮交手,快如疾风闪电,乍合又分之时萧忆情已经站定。两人面对面的站着,那只血鬼降想来是跑了开去,一时间静的出奇,只有忘川的水哗哗的流淌。

迦若手指缓缓收紧:“听雪楼主,今夜你们扰我传灯大会、又杀我教右护法清辉——此事必不能善了。”

萧忆情微诧,看着河滩边上那一滩模糊的血肉——原来,方才主持传灯法会的、是拜月教中仅次于大祭司的右护法,难怪,居然能驭使这样的血鬼降。

迦若退了一步、拉着饕餮,站在月下,月华如水洒遍衣襟。看着近在咫尺的听雪楼主,白衣祭司的眼睛冷彻如冰。萧忆情没有说话,然而在寂静中,夕影刀上却有光华一闪,显然是真力凝聚。

杀意弥漫。忽然,“啪”的一声轻响,一件东西掉到了地上。

迦若低头一看掉落地上的事物,眼神陡然凝聚——闪电般的抬头,看着听雪楼主。

那眼神竟然让萧忆情猛然一惊。

那一眼里,有落寞,有震惊,还有……杀气,以及说不出来的极度复杂的情愫。

拜月教的大祭司缓缓俯下身去,将从萧忆情颈中掉落的护身符捡起,握在手心,细细注视着、不说话。温润的檀木压着他的手掌,苧麻的线被什么齐齐截断——该是方才他斩向萧忆情颈中时、划断了护身符的绳子。

迦若眉间神色瞬息万变。

护身符。十年前他送给冥儿的护身符……在这个人身上。

他缓缓握紧檀木护身符,回手抵着额头,垂目苦笑。额环上的宝石压痛他的手。

白衣祭司陡然又冷笑起来,对身后的绯衣女子发话——“冥儿,方才你唤的那一声、是为了示警萧忆情而让我分心——是么?”

他眉间有杀气一闪而过,然而,许久身后没有人回答。迦若怔了怔,仿佛忽然从那一声里回过神来、想起了什么,忽然冲口急问:“冥儿、你可是受了伤?!”

“冥儿,听你刚才声音、你可是受了伤?”听不到背后阿靖的回答,迦若脸色更是一肃,追问了一声,再也忍不住回身,看向河边树林中结界里的三位女子。

阿靖已经委顿于地,一旁的蓝衫少女捏心诀压着她颈中上攻的尸毒,却已经快要急得哭出来:“靖姑娘你干吗要说话!跟你说了不能开口……这下、这下怎么好……楼主!楼主!”

萧忆情心里腾的一跳,知道方才阿靖为了示警才勉力开口,尸毒发作的更为迅速。

“血鬼降?”一见阿靖脸上蔓延的可怖灰色,迦若立刻分辨出发作的是什么样的毒,神色更是一变,“尸毒快要入脑——”

他再也站不住,抢步过去,要去检视阿靖的伤势。

然而抱着靖姑娘的弱水、一见祭司抢身过来,却是脸色大变,立刻摧动了阵法,结界上种下的凤凰树陡然迅速生长开来,交枝连叶,密布成一片屏障。

萧忆情站在那里,看着迦若的背影——虽然面对强敌,刹那间听雪楼主竟有些出神。

他……他竟然回过身去了。他竟然敢背对着自己!只是为了确定阿靖的伤势,拜月教的大祭司就这样转过身去、把背后的空门全部留给了强敌。

听雪楼主眼神缓缓变化,夕影刀上的手指几次加重力道、几次又放松下去。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看到眼前缓缓延展生长着的凤凰树,迦若只是微微冷笑,手指探出、陡然便是剪断了其中一枝,树阵微微一颤,断口上流出淡红色的血液。然而那些无根无本的树生长的更加快,转瞬有更多的枝条蔓延过来,补足了缺口。

阵中的弱水扶着昏死的靖姑娘,看着重伤的师妹烨火,不停地念着咒语,紧张的双手微微发抖——对方是迦若,连师傅都斗法不过的拜月教的大祭司!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长的时间。

“灵力不错。”看着枝条生长的速度,迦若眼中露出一丝赞赏,然而看到阿靖脸色灰败的程度却再也无心说别的,手一划,仿佛无形长刀裂空,结界上凤凰树大片被拦腰截断。

弱水身子一颤,血丝沁出嘴角,然而毫不放弃,手掐心诀念的更加迅速。

“弱水,让他进去。”陡然间,迦若背后的萧忆情发话了。铮然一声,是夕影刀入鞘的声音——听雪楼主看着祭司的背影,许久许久,终于收敛起了眼里的杀气,淡淡吩咐。

※※※

“冥儿?”白衣祭司一掠而入,推开弱水扶住了阿靖的肩,手指迅速的探上绯衣女子肩头的伤处、检视。那里,伤口的血已经变成了诡异的绿色,阿靖的脸笼罩在一片灰色中,那片灰色仿佛是活了一般,由肩往额慢慢地延伸过去。

“都是……都是我们不好。”弱水一见靖姑娘如此脸色,心中知道要不好了,毒已经蔓延过了印堂,只怕是师傅此刻前来也是回天乏力。她又是焦急又是后悔,再也忍不住惊惧,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如果不是为了救烨火师妹,靖姑娘…靖姑娘也不会受伤。”

迦若的眼角扫了一下旁边昏迷的红衣少女,显然认出了那岩山土司的女儿,然而他的颜色却更冷:“如果冥儿出了事,你们这些微末性命拿一千条来抵也不够!”

再也不理会旁人,他摘下了额环上的宝石,握在手中,按着阿靖肩膀上的伤处。

月光照耀着他,恍惚间、手心那块月魄的光芒竟似乎穿透了他的手,照得祭司的手掌犹如透明。更奇异的是、仿佛那片死灰色被什么力量牵引住了,停止了往绯衣女子的额头蔓延——与此同时,迦若苍白的手上、升起了一丝奇异的黑色,慢慢顺着他手臂伸上去。

知道对方对于阿靖没有任何敌意,萧忆情在一边看着没有阻止。

然而,看到眼前这一幕,他眼睛里有光芒一闪:他也看出来了,那是在疗毒——迦若是在借用月魄的力量,将阿靖体内的尸毒慢慢转移到自己身上!

看着那一线黑色,仿佛小蛇般蜿蜒着沿着迦若手肘往上延伸,萧忆情垂下眼睛,许久才轻声问:“如何?”

迦若本来就有些苍白的脸更加白的如同透明,他轻叹一声,放开了手:“不乐观。我自身无法化解尸毒,只能分掉她身上的一半毒素,暂阻毒性入脑。”

他放开手时,阿靖脸色已然好了一些,死灰渐渐从脸上淡去,呼吸也开始有规律起来。

白衣祭司将她的身子靠在自己肩上,腾出手将檀木的护身符重新挂回她颈中,在绳子的断口打了个结,皱眉:“你们怎么可以这么不小心?”

听雪楼主忍不住一怔,忽然唇角有了一丝笑意——“哦……呵,看我说了些什么?”迦若立时也知道自己这句话的可笑,抬头看着萧忆情,苍白的脸上同时有苦笑的意味,摇摇头,将阿靖交给呆在一旁看的摸不着头脑的弱水,站起身来,“别的以后再说——我们先得料理了那只噬主的血鬼降,不然冥儿体内的毒会无止境的发作。”

萧忆情回头看着河边,那里空空荡荡,连被他们合力截断的血鬼降下半身都不见了,显然那只逃出去的鬼降已经复合。

迦若看着河滩边上那一滩狼藉的血肉,眼色慢慢严肃起来:“那只鬼降已经反噬了宿主,它的力量如今该蓦然强了很多——要趁早除去它,不然没有了降头师、天地之间,再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控制它了!不但对于我们拜月教,对于你们也一样是祸害。”

萧忆情点点头,虽然对于这些术法并不了解,然而他心里也对于那只鬼降的厉害颇为忌惮,便想向着血腥味飘逝的方向追去。

然而,想了想,有些迟疑的,他转头看着结界中的阿靖。

白衣祭司已经振衣而起,同样迟疑了一下,折下一根凤凰枝来,绕着三个女子重新画了一道结界——枝条划过的土地上透出奇异的银光,仿佛月色凝聚。

“别乱动,在这里等着我和萧楼主会来。”迦若最后合拢结界,将树枝插入土地,迅速变为一颗茂密的凤凰树,盖住结界中三个女子,淡淡对唯一还有神志的弱水吩咐。

然而弱水头一扬,看也不看这个敌方的人,只是询问的看着听雪楼主。

萧忆情一直没有动,在迦若画结界的时候也没有阻止——阿靖生死只在一线之间,这种时候如果再怀疑什么、只怕会延误了时机。

何况,不知为何,看着迦若,听雪楼主忽然觉得将阿靖的生死托付于他、都是可信任的。

“好好照看着靖姑娘,等我们回来。”萧忆情点点头,对弱水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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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6 14:04:06 | 显示全部楼层
留下饕餮在原地守着结界中的三个女子,迦若和萧忆情只是稍稍停了一下,迅速判断出了鬼降逃逸的方向,两袭白衣如电光般闪逝在夜幕中。

弱水扶着靖姑娘靠着凤凰树坐着,一手腾出来想去探师妹的额头——烨火一直的昏迷,也不知道在那个拜月教左护法的手里吃了什么样的苦头。

耳边忽然有气流拂动,弱水惊觉转身,不自禁的脱口轻呼一声。

一张奇异的脸凑了过来,类似人的脸,看得出五官,虽然有些别扭却也是清晰的——然而,它却有着蜷曲的利角,以及山羊一般的身躯。

幻兽雪白的额头有一点朱红,凑近过来,亲近的贴上昏迷中绯衣女子的脸颊,仿佛遇到了多年未见的老友,嗅了嗅,轻轻伸出舌头,舔着阿靖肩头的伤口。

“啊,饕餮……”弱水看着这只远古洪荒中召唤而来的幻兽,有些目眩神迷,忍不住就想伸手抚摩。她想她也是有福缘的人了——居然能看到一般术法家毕生也无缘一见的神兽。

饕餮陡然抬头,打了一个响鼻,凶狠的瞪视这个居然敢对它不敬的外人。

“唉……”弱水还是觉得不敢,放下了手,无奈的看着幻兽在靖姑娘身侧屈膝蹲下,舔着她肩头的伤为她缓解尸毒。龙虎山来的女弟子低头叹了口气,忽然间,感觉到了术法的神奥莫测和术士之间的天渊之别——拥有这样幻兽的术士,他又该拥有何等的灵力?

那个迦若…那个迦若,他是否已经到了上窥天道、天人合一的境地?

那是所有修道之人毕生追求的奥义啊……这样年轻的术士,是如何做到的呢?

※※※

截住那只血鬼降,是在忘川上游的一户村民家里。

萧忆情推开那户人家尚自合得严整的木门,房内却是支离破碎、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仿佛开了屠场一般,血肉横飞。

他推开门的刹那,看到壁上新溅上去的人血,脱口对身后的迦若道:“在这里。”

话音未落,耳边忽然有腥风呼啸扑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迅速的冲向门口。

腥气在空中的浓度发生变化的刹那,听雪楼主已经挥手出刀。

那一刀无形无迹,刀光一闪即没,然而凌厉的刀风却是撕裂了空气,在木屋和门口之间割裂开一道无可逾越的无形屏障。

刀风中,血的腥味陡然浓重,红影一闪,被逼得从门口方向反跳回房中。只见一个小小的血影如同跳丸般在房中瞬忽来去,发出低低的嘶吼,刹那间又逼近过来、要夺门而出。

萧忆情发觉血鬼降进攻的速度比半天前陡然提高了很多,而血腥更加浓了,让他忍不住的微微咳嗽起来。夕影刀织出一片光影,如水泼地,将所有的腥风挡住。

转眼居然过去了百招,听雪楼主暗自心惊,这般身手、即使在武林中也是寥寥可数——拜月教居然能培养出这样的鬼降,岂不是觊觎中原武林也能如囊中取物?

然而在他全力阻击血鬼降的时候,却不见拜月教的祭司动静。

萧忆情眼神陡然冷凝,虽然他没有感觉到背后有杀气和敌意,然而对于迦若的迟迟不动手却心下疑虑,出刀的时候也留了几分余力。

血鬼降屡次想夺门而出却被拦截,怒极,忽地不管不顾欺近身来,小小的身子陡然探出,双臂奇异的探长,抓向萧忆情胸腔——这一次的速度来得意外的快,萧忆情甚至来不及回刀封挡。然而心知不能触及鬼降,听雪楼主忽然并指成剑、切向鬼降探过来撕裂人的爪子。

他的手并没有触及那只血红的小手,然而血鬼降却凄厉的叫了一声,仿佛被什么刺中,陡然一跳三丈,直向上撞上房顶、梁和顶依次被狠狠撞穿,然而鬼降却去势依然凶猛。

然而,它刚刚消失在屋顶的洞中,却立时在外面发出了一声更凄厉的叫喊。

“扑”的一声,萧忆情看见它从撞出来的洞中重重地掉落回屋里——然而,令人诧异的是、掉下来的却只有半个身子。

就像半天前被他和阿靖合力截断一般,在同样的位置、这只鬼降再次被人拦腰斩为两断。

掉下来的半个身子在房内无意识的乱走,萧忆情更不犹豫、刀风撕裂了空气,顺带着将茫无目冲撞的血鬼降双腿斩断。瞬间,浓得发腻的血腥味弥漫了整个房子。

双腿寸断的鬼降终于安静下来,然而那些块状的血肉却依然蠢蠢欲动、令人触目心惊。

“你料理完了么?”萧忆情收刀,凝神,咳嗽着对着屋顶上的人淡淡问,唇角有释然的笑意——原来迦若并不是不动手,而是积蓄着力量、在等待着一击必中的时机。

然而微笑的同时,听雪楼主眼里也有冷芒:一击而斩鬼降为两断——拜月教祭司的手段又该是如何的深不可测?

“好了。”屋顶上,迦若淡淡回答。

萧忆情出了屋,回头返视,只见在西沉的月光下白衣祭司坐于房顶,静静地一动不动,夜风中白衣飘然,月光在额环上反射出璀璨的光芒。

“鬼降呢?”萧忆情点足飞掠,落到他身侧,四顾不见鬼降的上半身,不由问。

迦若没有说话,低头,忽然极轻极轻的笑了一下。

萧忆情的脸色微微一变,因为在这个刹那、他感觉到了对方身上也有血的腥味!

听雪楼主眼神雪亮,想也不想、点足飞退,在屋角顿住去势,冷冷的审视着白衣如雪的拜月教大祭司——不知道为何,在这个刹那,萧忆情感觉到了极大的压迫力和邪意!

然而迦若没有动,他一直低着头,黑发散落下来,掩住他的侧脸,只有额环上的宝石在黑发间反射着月的光华,诡异莫测。

“我把它吃了。”忽然,迦若微笑着抬头,回答。

手指从唇边放下,指尖的血尚自淋漓。

萧忆情陡然一震,看着对方在月光下的眼睛。那是幽黑的看不见底,泛出静谧的邪气。

因为染了血,迦若的咀唇奇异的鲜红。白衣祭司眼里有诡异的笑意,将指尖放入咀中轻轻舔舐,自语般的喃喃微笑:“好强的怨念和灵力……比那些生魂更是好上千倍。清辉那家伙法力不过如此,却居然能培养出这样一只鬼降。”

听雪楼主眼神里有震惊的光芒一闪而过,然而又回复了平静。

出身于雪谷老人门下,虽然是武林中人的他也对于术法略知一二,听说过南疆一些邪教的术士里、的确有些人修炼的方法就是如此……能够通过吞噬对方的躯体,来获得敌方的力量。如今自己身在此境,就不必对这些怪力乱神的现象大惊小怪。

“鬼降的味道如何?”萧忆情笑了笑,淡淡问。

迦若抬头看他,眼神里有隐秘的笑意,摇摇头:“不好。”

在他抬头的时候,萧忆情心里又是一惊——他看到了有一缕死灰色,渐渐地扩散上了白衣祭司的眉目。同阿靖脸上一模一样的死灰色。

听雪楼主的目光闪电般的落在迦若的右手上——那只手、那只曾经用月魄将阿靖体内尸毒分流入自身的手,如今已经是黑的如同夜色。

“说实话,尸毒发作了……我若不吃掉那鬼降暂时解毒,只怕撑不住。”迦若的语音有几分衰弱,他站了起来,落下地来——落地的刹那,萧忆情看到他的脚步果然有些虚浮。

迦若脸色有些憔悴:“我要赶快回去,这毒除了明河没人能解。”

看着祭司衰弱的样子,听雪楼主的眼神深处,忽然有冷冷的光芒泛起。

他的手在袖中不自觉的握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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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6 14:04:21 | 显示全部楼层
迦若只是慢慢地走过来,脸色苍白中透出奇异的灰。

似乎有些难受,拜月教的祭司剧烈咳嗽着,用双手按住胸口——在白衣上,他的两只手一黑一白,黑的如墨,白的又几乎透明,有说不出的诡异。

萧忆情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走过来,眼底的神色瞬间万变。

迦若却只是这样缓缓走来:“我们可以回去了。”

他走过萧忆情身侧。在他擦肩走过之后,萧忆情默不作声的转身,和他一起走出去。

“你刚才想杀我。”并肩走着,迦若忽然开口了,微笑着咳嗽,淡淡说了一句,“我们彼此不分伯仲,所以你的杀气掩不住——你刚才想杀我。”

萧忆情没有否认,似乎方才截杀鬼降让他耗费了一些真力,他说话声音也有些疲惫:“难道你不觉得这种时候是杀你的好时机么?”

迦若点头,侧头看了看听雪楼的主人,嘴角忽然有一丝笑意。

“你的手从刀上松开,是在我说了那一句:‘这毒只有明河能解’之后——”白衣祭司缓缓道,咳嗽了几声,抬眼看着听雪楼主,“你是不是想和我做一个交易?”

萧忆情停下脚步,看着他,眼神里也有笑意:“和你说话,真是让人很轻松。”

听雪楼主顿了顿,继续道:“我不趁你之危——但是,你得想法子解了阿靖身上的毒,如何?”

迦若的脚步也顿住,片刻不语。微微笑了起来,忽然眉目间有傲意:“不错,如今你若出手、我必不敌——但是换了你、你会受人要胁么?”

萧忆情一怔,虽颔首、然而眼神却冷了下去。

或许只能一战。然后用迦若来向拜月教主交换解药。

——然而,看着如今黑气蔓延的速度,连大祭司都支持不了多久,如果按这种打算、这般折腾下来,不知道阿靖还能否撑到那个时候!

一念及此,便是听雪楼主心里都有说不出的烦躁,感觉握刀的手心有些潮。

他从来没有想过阿靖会死——那样的女子,怎么会死呢?

※※※

血魔死后,携着血薇重现江湖时,那个绯衣幼女不过十三岁。

那时候他还在雪谷老人门下学艺,然而已经听说过她的传闻。知道这个血魔的遗孤出现在江湖上、带来了多少门派的围攻和截杀,引起来多大的风浪。

“舒血薇那家伙,自己倒是图了个了断,却留下这个女儿受江湖的苦。”

某一天,在听说了最近江湖传闻时,这个长久隐居不问世事的老人也忍不住感慨着叹息,摇头:“这个女娃子……在君山还能从三帮五派联手围歼中逃出来,不容易啊。”

“师傅,要不要弟子替您出山一次、将故人之女接上山庄?”侍立在一旁,看到师傅脸上的怜惜,还是门下弟子的他长身请命——那时候他十五岁,夕影刀已经有了七成造诣,久居山中,他真也是感到有些寂寞。

想了想,雪谷老人拂开雪白长须,却是摇头:“不必。生死由她——江湖儿女便是这般长大,若是活不下来那也是命。舒老魔头若在世,也不会帮他女儿。”

然而,说到这里,雪谷老人顿了顿,却是微微喟叹:“不过那女娃儿,死不了。”

便是师傅一句话,他与她的相遇就因此推迟了七年。

师傅说得果然没有错……一直到他学满下山、接掌听雪楼之时,他一直听说江湖上种种关于她的传闻。血魔的女儿,一直是处在江湖风口浪尖上的名字。

七年来,应该是一个女子由垂髫幼女成长为窈窕少女的韶华时期,然而这个女子却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的磨难困苦、生死血战。血与火的洗礼,却越发让这个名字在江湖中散发出令人不敢逼视的光芒。

他知道她的全名叫做舒靖容,是在接任听雪楼主后。

从属下呈上的江湖人物文牒里看到这个名字,他的眼前,忽然就闪现出多年前冬日、师傅说到这个少女时候眼里的那一抹赞赏。

该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方当弱冠的听雪楼主,在白楼上看着这个名字,微微咳嗽起来。

血薇。血薇。舒靖容……在寂寥的白楼里,面对着洛阳几大帮会中错综复杂的微妙斗争,年轻的听雪楼主看着外面的天空,眼前展现出的却是淡淡的绯红色。蔷薇的颜色。

那时候,敌友未分,他还不曾料到这个名字将会和自己终生并存。

击败她的时候,他看见她眼里的震惊——或许,江湖血战前行到如今的她、还是第一次败在别人手上吧?对她这样的人而言,败,又意味着什么呢?如果她败了宁可死、也不愿屈身加入听雪楼,他……或许宁可让她走吧?那个比试前的契约,他还是宁可让它作废吧?

那是悬崖上绽放的红蔷薇,如果折了骄傲的刺,那么就会枯萎吧。

“我舒靖容愿意加入听雪楼供楼主驱谴,百死而不回——直至你被打倒的那一天。”然而,他犹自忐忑,绯衣女子却是毫不迟疑的如约屈膝下跪,低首,说出了这句让他一生都不忘的誓言。

他苦笑着,咳嗽,然后问:“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你发觉我不是最强的,你自己能杀死我或者别人比我强,你就会立刻背叛,是吗?”

“哈……那叫什么背叛啊。”他看见那个绯衣女子冷冷地笑了起来,带着微微的冷峭,“难道你会信任我?如果你不信任我,那谈得上什么背叛!而且,我只欣赏强者,只追随最强的人——如果你能被别人打倒,那么我当然要离开你!”

听到这样的话,他忽然就笑了起来——对,就是这样的。应该就是这样的女子。

和他七年前遥想的相同,这个带着血薇剑的女子,就应是这般孤高绝世,犹如悬崖上开放着的野蔷薇。

他想,他终于找到她了。

此后的几年里,多少的杀戮征战风一般的呼啸而过……

金戈铁马,并骑战场剿灭各方不想称臣的势力,将霹雳堂雷家等江南三大世家灭门;铁腕平乱,镇压楼中酝酿已久的叛乱,手刃二楼主高梦飞,囚禁师妹池小苔;…………

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江湖上众口相传的传奇。人中龙凤。

每想起来,他都不禁苦笑——“我只欣赏强者,只追随最强的人——如果你能被别人打倒,那么我当然要离开你”。

——那句话,出她之口,入他之耳,当世再也没有第三个人知晓。因此,也没有人知道他心中一直有着怎样的压力。一开始接掌听雪楼,是为了继承父亲的心愿、是为了自己的霸图和雄心……然而,后来又是搀入了如何复杂的原因。

在出发进攻拜月教之时,他们统领听雪楼已经三年。

三年里,有过多少惊险与生死,然而,他们的手始终握在一起,刀和剑始终指向同一个敌人。她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无论多艰险困苦的任务都一一完成,几次重伤垂死,然而又一一挣扎着痊愈,生命力如同野蔷薇般的旺盛。

如雪谷师傅说的那样——这个女娃儿不会死。她不会死。

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认为,所以放心的将危险的、艰难的所有任务交给她去做,从来不考虑如果她万一失手会如何——然而,如今,她却是要死在滇南这片土地上?

和他的母亲一样?

※※※

“你此时要杀我,或许可以——”看着萧忆情的犹豫,拜月教的大祭司却仿佛洞察一切似的笑了起来,眼色冷冽,“但你杀我后若要回头去救舒靖容,则万万来不及。我死了她也活不了,不信你试试——”

听雪楼主淡定的神色陡然一变,眼神凌厉起来,从来没有人用这般嘲弄的口吻和他说话。

取舍权衡,已经是在一念之间。

“你要的是什么?”萧忆情转头,看着迦若,截口问,毫不迟疑。

迦若的手按在胸口上,一黑一白,分外诡异。尸毒的蔓延此刻已经到了颈部,月已西沉,额环上宝石的光芒也弱了,迦若的眼神有些涣散起来,然而听得他这样的问话,却是点头,缓慢而清晰的,一字字回答:“休战。”

眼里的寒芒陡然闪亮。听雪楼主想也不想,冷笑:“不可能!”

“不可能?就算看着冥儿死了,你也说不可能么?”迦若也是冷笑起来,冷月下,夜风吹动他的白衣,一时间,他衰弱的似乎要随风散去。然而,他的问话却是冷锐的,直刺心底:“你是不是想步你父亲当年的后尘?”

父亲的……父亲的后尘?

陡然间仿佛被人一击击中心底,萧忆情冷锐的眼神忽然也是涣散开来。

父亲萧逝水,当年为了自己的霸业,而让叛教的母亲心寒齿冷,为了成全他离家自投请罪、被沉于圣湖之中。然而那以后,父亲又有过多少个能真正安睡的日子?

今夜的记川之上,他刚刚对阿靖说过这一段不忍回首的往事。然而,只是一转眼,同样的选择居然又摆在了他的面前?可笑……谁又是宿命的安排者。

“有什么比冥儿的命更重要?你有什么放不下?”迦若看出了他眼中的游移,继续问,声音虽然已经透出了衰弱,但是依然气势凌厉,“你不要告诉我说是仇恨!——选择就摆在你面前,你应该不是这样执迷的蠢人。”

萧忆情蓦的抬头,看着他,这个拜月教的大祭司、阿靖的同门师兄。

仇恨……对,虽然说起来仇恨蒙蔽人的眼睛、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但是世上真正能看开、能放下的又有几人?何况,母亲的遗骸沉于湖底,那怨恨的灵魂尚自不得解脱。

为人子者,难道,要让他弃之而不顾么?

月已经西沉了,天色隐隐透亮。

迦若的脸色已经非常憔悴,死灰色从皮肤下透出,弥漫了满脸——然而奇怪的是、以额环为界,那诡异的死灰却止步不前,半分也无法沿展上去。

阿靖的时间,也已经不多了吧?

萧忆情只觉满手的冷汗,勉力震慑心神,然而心中的恐慌却也是史无前例的铺天盖地而来,冲击得让他神思恍惚。

该是做出选择的时候——再迟了,恐怕便是永远来不及了。

“好,我将人马撤回洛阳。”用力握着袖中刀,一句承诺从听雪楼主嘴边吐出,萧忆情的脸色是苍白的,眼神奕奕闪亮,然而却有复杂的痛苦在内,“但是——有条件。”

“什…么?”扶着额环上的月魄,迦若的声音已经虚弱不可闻。

“你需将我母亲的遗骸奉还于我,让我带回洛阳与父亲合葬——”萧忆情咬着牙,一字一字道,“如若我母不得解脱,则我此次虽然退兵,来年也必卷土重来铲除拜月教!”

迦若不知为何一震,抬头看看他,忽然唇边露出一丝笑意:“遗骸?……圣湖里、圣湖里的白骨么?”

萧忆情看着他,然而心里也是一惊:迦若的眼睛已经看不出眼白,完全成了混沌一片的死灰色!

拜月教大祭司听到了他提出的条件,却想也不想的点头:“好……遗骸一定奉还。要我起什么样的誓?”

答应的居然如此痛快。

只怕,是以他的体力,再也无法继续支持下去了吧?

“不用誓约。”听雪楼主却淡淡回答,顿了顿,“阿靖心里推崇的人,我相信他说过的话。”

然而,话音一落,他不等迦若答话,却蓦的转头,盯着拜月教的大祭司,一字一字道:“但是,休战,可以。你,我却是一定要杀!”

听得那样杀气逼人的话,虽然衰弱、迦若死灰色的眼里,陡然也有寒芒一闪而过。

“我只欣赏强者,只追随最强的人——”

这个世上的最强者,只能有一个人吧?

※※※

饕餮呜咽的声音让弱水心烦意乱。

她已经很慌乱、很惊怕了——在看到靖姑娘的脸一寸寸的被死灰色重新覆盖的时候。她是法家中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果尸毒蔓延过了印堂、冲入脑部的话,便是大罗神仙也返魂无术!

烨火师妹还是没有醒,无助的她抱着绯衣女子啜泣起来,那只饕餮在一边拼命的舔着阿靖肩头的伤,然而死灰色还是毫无阻碍的慢慢延伸上去。

饕餮忽然不动了,弱水抬头,看见有两大滴晶莹的泪水、从幻兽雪白的眼窝中滚落。

“靖姑娘……哇。”再也忍不住,弱水哭了起来,因为无助和惊惧而全身颤抖。忽然觉得耳边有气流拂动,饕餮流着泪凑过头来,第一次友好的舔了舔她的眼角,眼神里也是哀伤和无奈。弱水看到幻兽人一样的眼睛,陡然间抱着饕餮大哭。

“朱儿。”恸哭中,隐约听到一个声音,弱水神志散乱没有反应过来,然而饕餮却是一震,蓦的将头从弱水肩上转开,欣喜若狂的跃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白衣的祭司,伸出无力的手按在它头上,微笑:“我回来了。”

饕餮怔了一下,看见主人伸过来的手,漆黑如墨般妖异。

弱水的欢呼却是迟缓了片刻再响起来的:“楼主!楼主你总算回来了!——靖姑娘、靖姑娘她不好了……”小女孩的声音,又哭又笑的。

然而,听雪楼主却是一言不发,疾步走过去从她怀中接过昏迷的绯衣女子,俯身深深看了一眼,便转过身去放到了饕餮的背上。

“快些带她走。时间不多了。”萧忆情看着阿靖脸上涌动的可怖黑气,眼神中不自禁的流露出恐惧之意,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微的颤抖。

迦若点点头,低低道:“放心。”

他坐上幻兽的脊背,衰弱无力的对萧忆情笑了笑,抬手轻拍饕餮的额头,轻声吩咐:“朱儿,快些带我和冥儿回月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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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6 14:04: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深澜沉恨



   “迦若,迦若,外面是你么?”

黎明的月宫里,静谧无声。这里是灵鹫山的最高处,也是拜月教主的起居住所,在教主未召之前从来都没有人敢进入——然而,听得外面庭中传来的声音,假寐中的拜月教主陡然惊醒,脱口的惊呼声划破寂静。

没有回答,只听得两声短促的低唤,急切而无助。

明河一下子拥衾坐起,在黑夜里睁大了眼睛,睡意全无——是饕餮……是饕餮!

最近迦若经常连夜出去,通宵不回,她无从得知他心中的想法。只是想着、在大军压境的时候拜月教只能指望他了,便不能多猜疑什么。

然而,昨夜是传灯大会,教中散会的弟子已经通报了大会被听雪楼的人打乱的消息,主持大会的右护法清辉至今未返,让她听了好生担心。但是,身边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商量……身为大祭司的迦若,却又是莫名其妙的一夜不知所踪。

灵鹫山上静谧如同死境,然而她却睡不着。

不知为何,心里隐隐有莫名的恐惧——虽然是五年前一齐联手篡权、夺了拜月教教主和祭司的位置,共同支配这个南疆直到今天。然而身为教主的她,一直是不了解这个同伴的。

总觉得,这个人的心里有什么隐藏得极深的东西,不曾让任何人看见。

他有他的想法,却从来不和任何人说,包括身为教主的她。

虽然作为教中的大祭司,但是迦若对于拜月教的事务从来看的很淡,几乎从来不插手。如今,虽然在她的哀求下,他许下了决不让听雪楼毁灭拜月教的承诺,然而,她却不知迦若准备用什么样的方法,来阻挡已经越过澜沧江的兵马。

“迦若,怎么回事?!”听到庭外幻兽的低唤,来不及细想,明河胡乱扯了案头一袭孔雀金的长袍裹住身子,便往外奔去。

重重的帷幕垂在她面前,让她看不见窗外的情形。明河胡乱的伸手拨开那些雾一样的帘幕,心中莫名的感到慌乱无比,奔跑中,长袍下摆不时绊住她的脚。

一层层的帷幕被拂开,外面的天光透进来,最后一层帷幕上,忽然映出了那个人的影子。

明河舒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将脚步放缓,拂开最后一层帷幕迎了出去:“天不亮就来这儿,这教中也只有你敢——”

话音未落,拜月教主刚刚淡定下来的脸色骤然一变:“迦若你怎么了?!”

她看到他的眼睛——可怕的混沌,弥漫了死灰色。齐眉的额环以下,本来苍白清冷的脸颊变得黯淡无光,有奇异的死灰、活了一般的在皮肤下涌动。

尸毒!而且是鬼降中最毒的血鬼降的毒!

明河的脸陡然也是苍白得毫无血色,她看着大祭司,连忙抬手扶住他的肩,一手迅速抚上他的眉心宝石,紧张的声音都变了:“怎么回事?你怎么中了自己人的毒!——快快快……都要入脑了!月神保佑……你快进来。”

“不……。”祭司一直半闭着眼睛,似乎衰弱到无法出声,然而在拜月教主扶他进去的时候,却忽然抬起手推开了她——那只手,已经漆黑如墨。

看见这样可怖的毒性,明河的手都有些颤栗,然而,耳边却忽然听到迦若开口说话——

“先……先救她。”

她蓦然抬头,顺着那个勉力站着的人的手、看向庭外——那里,黯淡的晨曦中,幻兽前膝跪地停在门外石阶上,背上驮着一位失去了知觉的绯衣女子。那女子的长发拂在了地面上,袖间露出绯色的袖剑。

颊上那一弯金粉勾的月牙儿陡然焕出冷冷的光,拜月教主的手忽然不再颤抖了。

“她是谁?舒靖容?”她眼神冷冽,抬头看着大祭司,一字一字的问,“是听雪楼那边的人,我为什么要救?迦若你是不是要叛——”

话音未落,她忽然说不出话来。

迦若的手陡然探出,按住她的肩,摇摇欲坠的祭司似乎是把全身的力量都按在了她的肩上,手指用力的要握碎她的肩骨。他看着她,然而已经实在无力再说什么,只是看着她,眼睛里面一片死灰,缓缓摇头。

“你、你快进来,我给你解毒!”看到他的脸,明河再也无法按捺的脱口惊呼,几乎是哀求着扶着他,“你快要死了!你知不知道?你快进来——”

然而白衣的祭司没有动,依然沉默而执意的、站在门口,按着她的肩。他已经没有力气开口说话,然而眼神一直看着门外深度昏迷中的绯衣女子。

明河的手,终于一分分颤抖起来,慢慢全身都颤抖得如风中的叶子。

看着黑气一分分弥漫上他的脸,拜月教主忽然间仿佛崩溃,掩住脸大呼:“好了!我救她!我救她!——求求你快点…快点进屋来。”

饕餮一声欢呼,直跃而起,背着昏迷的绯衣女子进入房间。

“要‘先’救她……”仿佛是隐隐约约笑了一下,迦若的手忽然就是一松,精神气仿佛忽然消散,人就无知觉的向着门中倒了下去。

※※※

“我们都已经快要拔掉蓝关上那个拜月教据点了,为什么下令停止进攻?”青翠欲滴的凤尾竹下,青衣人剑眉紧蹙着,毫不客气的问坐在榻上微微咳嗽的听雪楼主人,“是因为张真人和明镜大师受了伤,怕这边支持不住要我们返回么?”

“碧落。”轻轻拉了一下同僚,红衣女子察觉到了楼主今日反常的沉默——本来,在各方人马出击就要初战告捷的时候忽然下令勒马撤退、就不是萧楼主的作风。然而,又是什么居然能掣肘他、做出这样的退让?

萧忆情看着眼前听雪楼四位护法中的两位,缓缓摇头:“自然有我的缘故。”

“什么缘故?”碧落的脾气一如当日在江湖游侠时期,即使面对着听雪楼主也丝毫不曾收敛,“虽说我们这边张真人他们重伤,可是他们不也死了一个右护法么?我们可丝毫没有落了下风!我们付了多少代价、才能围歼那些家伙!”

“我说要先按兵不动!”忽然间,听雪楼主放下茶盏,蓦的抬头,眼神冷锐。即使是碧落,也心下一惊,红尘拉着他,俯身行礼:“是,我们恭领楼主之命!”

有风吹过竹林,萧忆情静了静,忽然忍不住又咳嗽起来,淡淡吩咐手下:“把人马都撤回来,围驻在灵鹫山脚下——注意,也不要逼得太近了。”

“无我命令,不得擅自攻击拜月教——”听雪楼主说了那一番话,眉间又不知是什么样的神色,只是看着远空,加了一句,“如果…如果我有令,一下,则全力攻入月宫!那时候,遇人杀人,遇神杀神,灵鹫山上鸡犬不留!”

“是。”震惊于楼主想来淡漠的口吻里陡然流露出的强烈杀气,但是不再争辩什么,碧落红尘两位护法齐齐领命。

萧忆情低下头,眉间的神色更为莫测,只是淡淡道:“你们下去罢。”

“呵。楼主今天是怎么了?怎么竟然也会犯胡涂?”退下的时候,和红尘并肩走着,转过小径的时候碧落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这样一来,且不论拜月教散布各处的势力会脱出我们目前辛苦布下的包围逃逸,如果他们集结起来反攻,而我们把人马定驻在灵鹫山下,那不是成了现成一个靶子么?”

“这种道理,楼主心里必然也该明白的。”红衣的同僚行走在翠竹间,却是沉吟着回答,“不过今天的楼主确实有一些奇怪……不明白他怎么想的。将全部力量撤回到月宫附近,想必是为了防止那里有甚么变化——”

说着,红尘看着前方人马来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喃喃道:“奇怪。”

“什么?”碧落背琴携剑,在竹径上顿住脚步转头问。

红尘定定回顾竹林那边的软榻。青翠欲滴的凤尾竹下那一袭白衣如雪,在软榻上慢慢阖上手中的茶盏。有竹叶萧萧而落,散在他的衣襟上,显得说不出的孤寂。

“靖姑娘呢?”喃喃的,红尘自语了一句。

碧落也是一怔,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方才对着楼主时、总感觉缺了什么。

两个人面面相觑,心里揣测着,却都没有说什么话。

“我们去把人马从蓝关那里带回来,驻灵鹫山下去吧。”许久,碧落率先转身开路蓦的淡淡来了一句,“如果靖姑娘有什么不测,我怕这一次就不是拔除拜月教那么简单了——圣湖会变成血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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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6 14:05:08 | 显示全部楼层
灵鹫山。月宫。月神殿。

神殿前,那一片清冷的碧波上,千朵红莲绽开,在夕阳的光线下犹如火焰跳跃。然而莲下的水却是极度寒冷的,寒冷得仿佛来自幽冥——因为这里汇集了天地至阴之气。

这个不足两里见方的山顶圣湖,是拜月教开教以来便设下的——那是教中所有术士灵力的来源,连大祭司都不例外。

圣湖的力量来自于湖底沉积的无数死灵和怨魂,几百年来,拜月教用术法杀人无数,而杀掉的那些灵魂却被镇压在施了咒术的湖底,无法进入轮回也无法消灭,只能静候着拜月教术士的差遣。白天化为红莲,到了月夜却变为死灵。

虽然是教中力量的源泉,但是湖中怨灵的力量,却是同时也让拜月教小心翼翼,生怕禁锢着的阴毒力量会失去控制而逃逸入阳世,所以在挖掘好圣湖的同时,开山教主也建造起了这座月神殿,用天心月轮来镇压住怨气。

“迦若你醒了?”神殿里有天竺桫椤香的萦绕,昏沉的长明灯下,披着及地长袍的女子疲惫而惊喜的叫了起来,看着在神龛下供桌上睁开眼睛的男子。

黑气褪的很快,他的脸色亦然回复了平日的苍白,只是眼中的神采依旧有些混沌。听到教主的声音,迦若的手抬起,抵住桌边,似乎想站起来却依旧力不从心,他开口说了一句什么,却发觉依然说不出清晰的话来——那个鬼降的毒,确实好生厉害。

“你说什么?”明河过来扶住他,慢慢起身,问。

“她呢?”调息了一下,再度开口,终于说出了两个字。

然而,拜月教主本来带着一丝惊喜的眼眸却陡然冷凝,倔强的咬住咀唇,不回答,眼神冷厉起来。

“冥儿呢?她好了么?”看到明河不回答,迦若也是陡然的变色,急问。

拜月教主沉默,忽然间抬头,微微冷笑起来,眼色阴郁而冷漠:“死了!她死了!那时候我都来不及救你了——干吗还要救她浪费时间?”

刚刚站稳身子的白衣祭司蓦然回头,目光闪电般的落在她身上。

“你再说一遍——冥儿怎么了?”迦若的语气,却是极度平静的,平静得如同冰封雪塑,注视着明河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问。

“她死了!我放着她不管,所以她死了!”执拗的回看着大祭司深蓝色的瞳仁,拜月教主冷冷的回答,颊边那一弯月牙儿闪着幽暗的光,“怎么了——是不是你要因此杀了我?”

她傲然仰起头,眼里却隐约有泪光。

迦若只是冷冷看着她,忽然间转过头去,自顾自的走开:“你们女人真是莫名其妙。”

拜月教主怔住,看着大祭司沿着大理石的台阶走下圣殿、去往圣湖边,她追了出来,追上去和他并肩走在廊道里,眼睛里却有掩不住的喜悦的光:“你…你居然不生气?我杀了她,你也不怪我?”

“你玩什么把戏……”然而,一路疾走着,迦若的眼里却有淡漠的光,头也不转的淡淡回答,“你明明已经把冥儿救回来了。”

拜月教主一怔,顿住了脚步,抬头看着他,惊诧无比:“你……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迦若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声音因为毒性侵蚀依然有些衰弱,“冥儿死没死,我心里有感觉,你骗不了我——何况你答应我的事,何尝翻悔过。”

明河呆在廊道上,看着白衣祭司一路走过去,风从远山上吹来,吹得廊道下的护花铃一片乱响,迦若从廊中走过,黑发和长衣一起在风中扬起:“真是莫名其妙啊你——她现在该在圣湖边上等待月升、好把毒性彻底逼出体外吧?”

明河张口结舌的站在那里,半晌,才回过神来,揽起衣襟再度追上去和他并肩走,有些迟疑的问:“听雪楼要灭我们,她是萧忆情那边的主将、死了不正好?”

“你知道什么。”迦若走着,看着圣湖中开放的红莲,眼神淡淡的,“冥儿活着才好——有她在月宫,萧忆情就不敢攻上灵鹫山半步!”顿了顿,仿佛有什么喟叹,白衣祭司摇摇头:“——他这样的人,能为冥儿忍让到如此,已经算是难得。”

拜月教主一震,恍然明白过来什么似的,颔首,看着迦若,然而这一次眼神里面也有丝丝的喜悦:“啊……原来那个靖姑娘对听雪楼这样重要……我不知道。”

“你笑什么?”迦若有些莫名其妙的看她,问。

明河神色却是蓦的明朗起来,抿嘴一笑,摇头:“不笑什么~~~”

※※※

新月慢慢升起来,从林梢露出一线皎洁的光亮。

圣湖边的凤尾竹筏上,那个绯衣女子在月下静静沉睡。

白衣祭司的手覆盖在阿靖肩头的伤口上。那里的死灰色依然触目惊心,隐隐在皮下翻涌,然而却被银针细细密密的扎住了,无法蔓延一步。有殷红的血洒落在绯衣女子的身上——那是明河刺破了手指,将自己的血滴在她的周身。

阿靖眉间的死灰色已经暂时控制住了,然而体内的尸毒却依然要到今夜的施术后才能拔除完毕。

“开始吧。”终于有些沉不住气,将托着绯衣女子的手放下,让阿靖继续静静的昏睡,白衣祭司抬起头来,对着高台上凝神观测月冕的明河开口。

“等一下。”神殿的祭坛上,拜月教主一袭华丽的长袍在月下奕奕闪亮,然而绝色女子眼神凝重的看着银针在石面上投下的细细影子,注视着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移动,用心掐算着时间,“太阴星方位尚未到天宫,此时不可。”

迦若没有反驳——虽然他灵力惊人,但是在疗毒这件事上,却完全没有法子和明河相比。

明河的手,一直放在神龛上,凝定如水。

那里,神庙最高处,供奉着的是拜月教三宝之一的天心月轮——以传说中的西昆仑美玉琢成,嵌着八宝缨络,上面用金粉细细密密的写满了符咒。

那是拜月教开山教主亲笔写下的咒语,用来压制圣湖中那些可怖的怨灵。

而这个天心月轮,也是圣湖的唯一控制水闸——一旦转动,湖底的闸门就被打开,有禁锢死灵作用的湖水将泄入地底,而那些死灵便会失去控制而四散逃逸。

——这样的结果,即使是拜月教的人都无法想象的。所以数百年来,从来没有过。

“你是最强的术士,所以血鬼降的毒对你来说尚自可解。但她却是普通人——”看着尚自昏睡的绯衣女子,拜月教主眼色冷淡,“何况看来她中的毒比你深,若不是你将一半的毒性分流入你体内,她哪里能撑到如今?”

顿了顿,明河眼神更加冷漠犀利:“迦若,清辉护法呢?他和他的血鬼降怎么了?”

白衣祭司震了一下,一时无言。

“是不是——被听雪楼的人杀了?”拜月教主皱起了眉头,咬着牙,“传灯大会被扰乱,散回来的弟子和我说,萧忆情和舒靖容联手闯入,截击了清辉。”

“我去的时候清辉已经死了。”然而,说起同门的死讯,迦若却是毫无介怀,淡淡道,“他的鬼降吃了他,我怕血鬼降噬主后成为大患,就和听雪楼主合力除了它。”

“你和听雪楼主合力除了它?”明河怔了一下,唇角露出不知奇怪的笑意,正准备说什么,忽然看着月冕、眼神就是一凝——

“时辰到了,放手!”

迦若眼神也是一敛,声音未落,右手闪电般抬起,手腕连点,出手如电。分毫不差的拔下了阿靖肩头的银针,同时,左手便是断然往前一推。

轻轻一声响,竹筏沿着湖岸上白石的滑道移动,翩然入水,向着万朵红莲之间飘去。

与此同时,高台上,拜月教主的手微微用力,极其小心的、转动了一下天心月轮。虽然只是极小极小的转动,然而明河的眼神却是凝重无比、仿佛生死一线。

月升到了天宫的位置,那一刻月光投射在圣湖上,泛起森冷的银光——就在这个刹那,湖中万朵红莲忽然仿佛燃烧、在月下化为千万缕轻烟,氤氲的满绕湖面。

那是在月下升腾的怨灵,被湖水禁锢。

然而,正要回归于那一片碧水的千万怨灵,随着天心月轮的微微一转,仿佛敏锐的感觉到了湖水欲泄的趋势,瞬间沸腾、挣扎着往空中跃去!

明河整个人的力量都扑到了月轮上,双手用力,死死将稍微转动的月轮一点点扳回原处。

——只是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却仿佛让她耗尽了所有力气。

然而,那些怨灵已经如愿的被惊动,在湖面上瞬忽来回,陡然发觉了竹筏上沉睡的绯衣女子。空气里陡然有听不见的嘶喊,那是死灵们看见了生魂的惊喜,呼啸般的,那些怨灵迅速集结在竹筏附近。

迦若的手拢在袖内。虽然站在岸边,他也能感觉到湖面上涌动的是如何可怕的力量!

看着那些死灵簇拥着、湮没了冥儿的竹筏,白衣祭司的手不自禁的有些因为紧张而颤抖。

“不用担心,它们没法子伤害她——我的血是它们的禁忌。”显然是看出了迦若心中的紧张,转动了月轮的明河伏在月冕上,微微喘息,“拜月教主是月神的纯血之子——我画下了穴咒,圣湖的怨灵们,是伤害不了她的。”

果然,那些凶恶的怨灵虽然扑到了阿靖身侧,却无法逼近半步。

沿着绯衣女子的周身,用鲜血画了一个符号。

然而,银针一拔,阿靖肩头的死灰色却是毫无顾忌的蔓延开来,疯狂滋长着。

那些怨灵陡然又是兴奋起来,低低嘶叫着,显然知道了美食的到来——云集着呼啸而来、呼啸而过,转瞬间,那一缕活了一般的死灰,就被吞噬得干干净净!

“毒这样才算是拔完了……”拜月教主疲惫的看着风起云涌的湖面,显然也是为这样强大的阴毒力量而震惊,喃喃叹息,“你的冥儿的命,算是彻底保住了。”

“多谢,明河。”祭司的声音里,也有掩饰不住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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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6 14:05:25 | 显示全部楼层
月下的圣湖泛着神秘的银光。湖边神庙的侧室中,插在壁上的火把熊熊燃烧,映照着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屋子正中,放着一只青铜大鼎,鼎中水平如镜。

月至中天。月光通过屋顶一列小孔,忽然间就游移着射落在水镜之上!

雪袍白发的女子,俯身注视着水镜,神色忽然变了。

“冰陵,看见了什么?”拜月教主一直不出声的站在一边,看着占星者祈祷,此时却再也忍不住的脱口问了出来,脸色有些紧张,“月神给出了什么样的预示?”

那个叫冰陵的女子缓缓直起身,转过头来。火把明灭之间,映出她的脸——苍白的脸色里,竟然隐隐泛出淡蓝,一头长发如雪瀑般直垂腰际——或许,那就是一个常年居于圣殿,足不出户不见阳光的结果?

拜月教中占星女史冰陵。

那是一个自幼以来,就将身心都奉献给了月神的女子,侍奉月神左右,长年不离月神殿,独自在圣湖边上闭门研习天象,拥有惊人的预言能力。

这一次听雪楼大兵压境,驻马于灵鹫山下,拜月教前途莫测。即使一向沉的住气的明河,也不得不借助她的力量、想预先看到拜月教的命运。

雪衣白发的女占星师,右手执着金杖,左手指向水镜,指尖被刺破,有鲜血一滴滴落入水中,幻化出缕缕奇异的变化。

仿佛什么附身,占星术士看着水镜中鲜血的漂浮变幻,脸色渐渐空灵,缓缓开口。然而飘出的却是行吟般的歌唱,声音和她平日大相径庭:“天星与世间一一相应,透过水镜看过去未来,得心了然。”

脸上露出了敬慕的表情,知道占星师已经开始了预言,拜月教主默默举手加额,退到一边,静静聆听着那仿佛天际回声般缥缈的吟唱——

“湖内的白骨,血脉的指引不曾湮灭。龙之怒,烈焰巡于世间,二十年的隐忍后,血与火将掩盖明月……时来运转,三族会聚。然而冥星照命,凡与其轨道交错者、必当陨落!”

拜月教主听到“陨落”二字,脸色不自禁的苍白,打断了长长的歌吟,颤声问:“谁要陨落?冥星照命?是谁?——”

“回答拜月教主问题的冰陵,让我来告诉你真正的含义吧。”冰陵垂目而立,声音依然犹如梦呓,神殿里没有风,然而她银白色的长发却无风自动,手指轻点水镜,曼声歌吟,“那朵蔷薇,握着命运的纺锤,宿命如缕不绝。沉沙谷里陨落的星辰,不再复返。培育出的红莲火焰啊,烧尽了三界所有的邪恶,却灭不了湖中的灵魂。”

“蔷薇……蔷薇。”明河的手渐渐发抖,握紧长袍的下摆,“血薇?”

拜月教主蓦然抬起头来,目光闪电般的落在占星师身上:“你说,那个听雪楼来的女子,会让迦若死么?是不是?那是宿命?那就是宿命?冰陵,能说清楚一些么——”

虚幻的语言,犹如风一般飘散在空中,冰陵的长发飞扬,右手的金杖指向天心明月:“我所知的也只是这些……手心掌握着‘月座’、‘天星’的我,说了我所看到的。但是,不可知的尚自存在——就算手心掌握了星辰的轨道,也无法预知全部的宿命啊。月光是否还能照耀这一片土地?血与火是否必将湮没明月?”

顿了顿,长时间的静默,仿佛冰陵自己也被自己那两个问题问倒。许久许久,悬在水镜上苍白纤细的手上,鲜血不停地滴下,散入水镜,水镜已经变得血红夺目。

“——或许,轨道可以错开。”

最后,冰陵吐出的话却是如此,手仿佛忽然无力,重重按入鼎中,激起高高的水花。

拜月教主再度举手加额,向月神像跪拜,退了下去,然而脸色苍白如死。

※※※

“迦若。”烛树如火,映的白石砌成的房间一片憧憧,锦缎的绣鞋踏入,穿过重重的帷幕,走到内室,急急道,“冰陵今天警告我:天象显示,冥星冲月——这个女子不祥。”

孔雀金的袍子上织着西番莲繁复的花纹,映着烛火,发出幽幽暗彩。

拜月教主走入内室,秀眉微蹙:“已经两天了,她还没醒?”

“嘘。”白衣的祭司抬起手指,阻止了教主下面的话,他站起来,转身走出内室。转过了屏风,迦若才低眉微微冷笑:“青冥不祥——这种话,我师傅早十年就跟我说过。何必等到今日冰陵来预言。”

“可她说,这个女子会让你送命!”明河的声音却是冷锐而急切,“冰陵是占星女史,能透视过去未来——她做出的预言还从来没有不准确过!”

“可她看不到我的宿命。”然而大祭司毫不犹豫地阻断了教主的话,负手冷冷看向窗外南疆的天空,“——她看到的只是冥儿的宿命。你也该知道,先代教主华莲死后,谁都没有力量看到我的宿命。”

拜月教主抬起了头,眼神里有舒了一口气的表情:“那么说来……你不会死,是不是?”

“呵。”迦若只是低头笑笑,摇摇头,“死活有那么重要么?不过是一场醉阑更醒——但记住,我答应过你了,一定会守住拜月教,你可放心。”

“但你没答应我你不会死。”明河咬着牙,眼里却渐渐有泪光,“如果你死了、甚么都是空的!你答应我!”

白衣祭司低头,看了看她,唇角有一丝莫测的苦笑。

她救过自己的命——七年前,在那岩山寨里,如果不是当时和华莲教主一起的这个少女救了自己,恐怕他如今已经神形俱灭。再后来,她为了他,甚至不惜反抗背叛了自己的母亲……这些年来,南疆的天空下,他们两个是相依为命才到今天的吧?

“我真希望我能够答应你。”忽然间,迦若转头微笑,叹息般的低声说了一句。

※※※

喧闹的街上,一个蓝衫少女走入一家药铺,将银子拍在柜台上,扬声便唤:“伙计,伙计,有没有雪莲?两朵,要茎叶俱全的。还要朱砂、冰片各一斤,快点!”

柜台后的活计连忙过来招呼客人,看着银子,脸上笑着,然而却有一些为难:“姑娘,朱砂冰片倒是都好说,但是茎叶俱全的雪莲,小店可是没有啊……”

“啊,也没有?”蓝衫少女明朗的眸子里有些黯淡,跺脚叹息,“都问了好几家了。”

伙计忙忙的跑到药柜前,搬来凳子攀上去打开抽屉取冰片,听得后面的客人叹息,也是摇头:“姑娘,雪莲这种东西,我们大理这边可是少见,何况还要茎叶俱全——姑娘要这等名贵药材配什么药呀?”

“唉,你不知道,九转流珠丹非要雪莲才行!”蓝衫少女脱口而出,再次顿了一下脚,“结果哪儿都买不到——师傅的伤可耽误不得啊……”

“姑娘去前头的同仁堂里看看?那家药铺是镇南王侧妃的弟弟开的,是家大药店,据说只要出的起价钱,连新鲜紫河车都能买到哪。”伙计包好了朱砂冰片,看了看戳子,称过了交给蓝衫少女,“一共三两八钱银子。”

“啊,那药店还卖紫河车?”蓝衫少女显然是吃了一惊,一边付钱一边犹自喃喃,“邪得很呢……官府也不管管。”

“哪里还管,是镇南王的小舅子啊。”伙计收了钱,把药递给主顾,压低了声音传播小道,“而且据说侧妃如此得宠,是凭了妖术拢住了王爷的心——听说呀,侧妃入了拜月教!拜月教的大祭司是天神,滇南这一代,谁敢有半分不敬呀?”

拜月教。听得那一句话,蓝衫少女的脸色微微一变。

然而,她未曾料到,在她脸色一变的时候,听得她方才的话,门外暗自随她而来的一位青衣人也脸色一变。他方才在附近办了事情出来,遇见这位蓝衣女子,便是留上了心。

“九转流珠丹?”剑眉星目的年轻人沉吟着,看着这个一上街他就留意上了的蓝衣少女,缓缓低语:“龙虎山张真人?——真的是听雪楼?”

※※※

蓝衫少女果然便是张真人的大弟子弱水,因为前几日师傅在斗法中伤在迦若祭司手里,师妹烨火又同样重伤,这几天买药服侍,忙的她脚不点地。

拿了包好的朱砂冰片,她想了想,又要了一些上好的党参和当归,觉得不服气,又抱着侥幸的心理、问伙计有无成形一些的何首乌——果然还是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的确是家小药店,这些东西,看来还是只有同仁堂才有。她叹息着想。但是……那地方和拜月教有纠葛,没有和师傅楼主他们说过就过去,是不是有些莽撞?

叹了口气,弱水拿起抓好的药回身走出去,一边纳纳的想着。然而刚刚迈出店门,忽然听到了前面传来喧嚣声,和着人群的跑动和竹梆子的空空声:“走水了,走水了!”

“呀!”弱水不自禁的脱口叫了起来,看着前面街角冒出黑烟的所在——是不是、是不是同仁堂起火了?这可不好……万一真的失了火,雪莲可去那里着落?

一着急,她再也顾不上拜月教不拜月教,拔足便往街角跑了过去、逆着那些奔逃的人流。

“哪里、哪里失火了?”前面的人渐渐稀少,弱水在一家茶馆前立足了脚,发觉有些不对,火势似乎是从远处蔓延过来的——她揪住旁边一个从茶馆里匆匆跑出的人问。

“镇南…镇南王府啊!……好大的火势,都往这条街蔓过来了!”那个人忙着跑开,不耐烦地想推开这个罗嗦的女子,然而惊异的发现这个纤弱的女子似乎有意外强大的腕力,无论他怎么推,就是一动不动。

“这火不对头。”顺着黑烟的方向,弱水望见了远处隐隐蔓延过来的火光,脸色忽然有些异样——这火上面,有看不见的黑气笼罩。这不是一般的火。

没有风,但是火势却蔓延的很快,一路顺着这条街烧了过来,烟气逼得人说不出话来。街上满是逃出来的百姓,拖家带口的乱成一团,哭叫连天。

“姑娘!咳咳,姑娘!求你放手好不好?”怔怔看着那火光半天,弱水耳边才听见那个茶客的哀求,已经被熏得连声咳嗽,她连忙放开手,陪笑。然而不等她道歉,那个茶客一得了空,立马飞一样的逃了。

“哎,这火分明有邪气——要是烨火在就看得出哪派捣鬼。”叹了口气,看不得满街的流离,又看着火势要蔓延到前面那家同仁堂,弱水转身便是跑进了空无一人茶馆里,拿过一个杯子沏了一盏普洱茶。

端着茶盏默默念了几遍咒,手指点入茶水中,对着充满烟火气的天空连连轻弹。扑簌簌一声轻响,半空中忽然平白下起一场雨来。

“哎呀!”满街奔逃的人都顿住了脚步,仰头看着万里晴空,惊喜莫名。看着那些人的脸,弱水也不自禁的高兴起来,凭着窗看着,一口喝了盏中的茶,准备含在嘴里喷出去,化出更大的雨。

“好高明的玉清化雨术。”陡然间,忽然听到有人在背后说话。弱水吓得一个激灵,茶水呛住了喉头,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咳嗽的时候她转过身,警觉地看着背后出言的人。

那是一个青衣束发的年轻男子,眉目清朗,正在茶馆的中间位置上闲暇的喝着茶,头也不抬地缓缓道:“姑娘可是龙虎山张真人门下弟子?”

弱水有些震惊的看着这个人——方才进来的时候,她分明看过了、这个茶馆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后来她一直在门边凭窗施展法术,根本不可能有人再进来。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人从一开始就坐在那里,然而她看不见。

蓝衫少女忽然出了一身冷汗。

“阁下是何方仙友?”脱口的询问过后,弱水发觉自己大约又犯了一个错误——有邪气——虽然只是丝丝缕缕——不自禁的从这个青衣男子的眉目间流露出来。

然而,青衣男子没有回答她的话,却只是看着窗外下雨的晴空,微微冷笑:“姑娘的玉清化雨术虽然不错,可惜却用错了地方——”

弱水一惊回首,看向窗外,只见街上行人匆匆,慌乱恐惧反而更加猛烈起来。奇怪的是,不过是一窗之隔,虽然外面如此忙乱,然而喧嚣之声却一丝一毫都没有传到茶馆里!

弱水心里再度紧张——眼前这个人,居然已经在她不知不觉之中,在这个茶馆四周布下了结界,隔绝开了外界和这个空间的任何联系。

她扑到窗边,冒着浓烟探头急急看出去,不由自主惊呼了一声——雨还在下着,但是那些雨落到了火上,火势不但没有变小,反而如同有油泼入、轰然大盛!

“对付幽冥真火,玉清化雨根本不管用。”背后的青衣男子扬眉,有些傲气的微笑了一下,“小姑娘,你道基虽然不错,可道行还浅着呢。”

“那么你快把这火弄灭啊!烧了那么多房子,都快要烧到同仁堂了!”看着对方气定神闲的样子,弱水气不过,大嚷,“你是学道的,怎么可以见死不救!”

“火是我放的,我为什么要救?”陡然间,放下茶盏,青衣人淡淡冷笑。

“你——你是谁?!”再也忍不住,弱水瞬的转身死死盯着他问,手指用力抓住了窗框,因为紧张,手心都冒出了微微的冷汗。这个人,好奇怪的灵力,亦正亦邪,让人无从判断。

“你不是要找雪莲么?我这里有——”青衣人只是莫测的笑,从怀里拿出一个碧玉的匣子,打开,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雪莲花来,“我正要去见萧忆情,我们正好可以一起去。”

“你、你究竟是谁?”不料对方竟然连自己在找雪莲的事情都了如指掌,弱水更加的惊惧。忽然间,手指合并、迅速往前一划,想要破除他设下的无形的“界”,逃出茶馆外。

然而,蓝衣少女的手还未触及无形的屏障,凭空里仿佛有看不见的大力涌来,推得她身子一直往后跌去。弱水脱口“呀”了一声,勉力想定住脚,然而连连飞退中,突然间身子却止住了去势。

“我叫孤光。”抬手揽住被震退的少女,青衣人淡淡说着,眉间邪气一闪而逝。

弱水的眼睛陡然一闪,再度脱口惊呼:“孤光!孤光清辉,你是拜月教的——”

“拜月教的左护法。”青衣人接了下去,微微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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