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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想做平凡女子》 作者:陌小鬼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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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5 20:36:0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小昭 于 2009-7-5 21:34 编辑

第一章 第一节 不祥之物

  我出生前的三个月,足足下了90天的雨,麻三娘说她活了90几年都没见过那么大的雨。庄稼人,靠天吃饭,一个月的雨让村里人都急得不行。赵四叔纠集村里的老老少少去村东头的庙里烧香上供,一摆就是十天,李大婶子把养了一年的大肥猪都杀了去求天。
  庙里香火旺旺地烧到了第九天,挺着大肚子的娘在锅台前生火,用了十几年都没破的铁锅突然轰的一声陷了一个大坑,娘受了惊吓,凄惨的叫了一声,就捂着肚子在地上打起了滚。
  麻三娘掂着小脚被哥哥小雨拉来的时候,娘已经在里间的床上疼得不醒人世。
  麻三娘叼着烟带锅,不停歇地点着哥哥小雨的额头,嘴里像炒豆一样发出刺耳的尖叫:
  “我说你这个小追命鬼,我好歹也是个年过80,受人尊敬的神婆,怎能跟你一个秃头小子一样的疯跑哟,我这把老骨头,只怕就被你拉散掉了哟,啊哟哟!”
  “麻三娘啊,你可算来了,小雨他娘只怕就这一两个时辰的事儿了,你看我这口老锅啊,坏得多稀罕啊。”奶奶拉过麻三娘的烟袋锅子就往里间走。麻三娘一时没站稳,头当的一声磕到里间的门框上,她的骂声一直持续到看见躺在里间榻上的娘才戛然停住。
  麻三娘是村里年岁最大的老人家,也是村里最德高望重的神婆,麻三婆的挂算得出神的准,只要她点起了烟袋锅子,随便在来人身上扫上几眼,那人的命就已经攥在她手心里了。除了算卦,她还是村里专职的接生婆,谁家媳妇要生了总是要叫上麻三婆。送她两捆烟叶子,她就在接生的时候,给这孩子做好了算计,帮他这半辈子消小灾化大难。
  “哟,我的个活祖宗啊!”头上顶着个大金包的麻三娘见到昏迷不醒的我娘后,愣了半晌,奶奶推了她一把,她才从喉咙管里哼唧出这么一句话。后来很多年,奶奶一直追问麻三婆那天到底看到了什么,麻三婆始终什么都没说。三婆就是个固执到骨头里的人,她不想说的事儿,谁也甭想问出来。
  哥哥冷小雨告诉我,我出生的过程非常顺利,但是生下来不哭,瞪着一对大眼睛冲着娘笑,我娘本来就是受了惊吓才早产的,结果看到我那双大眼睛没一会儿,就翻了起了白眼,嗓子里仿佛咽下一口什么东西,咕噜了几声就断气儿了。麻三婆听见笑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吧嗒了几口烟袋锅子,什么都没说,走了。
  奶奶则吓得很,忙乱着叫人清理了娘的尸体,又叫人通知了在县城打工的爹,整个家里被悲伤的气氛和我不停歇的笑声充斥。李大婶子趁没人的时候趴在奶奶耳边说:“你屋里那个生下来就把娘笑死了的主,恐怕不是什么吉利之物啊,趁着是个女娃,没长大成精祸害人,还是溺死了吧。”
  奶奶黑着脸,忙着操办娘的后事。刚刚出生的我被丢在小屋里没人管,由于没有奶水,笑声也渐渐的微弱了,只是大眼睛始终盯着屋子里没有人的地方,渗人地含着笑。哥哥小雨不知道在哪里弄了羊奶,口对口地送到我嘴里,总算让我活了下来。
  眼看娘就要入土了,八月天里,死人终归是不能在家里放太久的。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爹回来,奶奶每天早晨到村口去等。按理说,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乱子,爹得到消息早该回来了,可这人怎么就不回来呢?
  终于等来的爹的消息,却是村里的邮差带来的噩耗。在县城工作的韩三爸拖人带回的口信,爹返乡乘坐的火车半路遇上塌方,火车脱轨翻下山坡,整车人在火车里翻滚了十几圈,没几个人活下来。
  爸离开县城是韩三爸亲自送上的火车,三爸一听说火车失事,开着车亲自去事故现场找,找了三天三夜,活人堆里没有,死人堆里也没有,残胳膊断腿里更没有一个像是爹。韩三爸和爹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光腚娃娃,爹身上的每一颗痣三爸都认识,三爸说没有找到,那就肯定是再没有别人能找到了。
  “难不成是被火车给压得稀碎,骨头都碎成汤了?”奶奶老眼酸涩,愣着,半晌才咕哝出一句话。
  奶奶的精神之柱一下子就塌了,镇日坐在老屋的门槛上,脸色铁青,嘴里念念有词。麻三娘叫了村里的几个小伙子,把娘的尸体抬到村西边的坟场里,草草挖个坑就埋掉了,最后一铲土是麻三婆亲自盖上的,哥哥小雨说他在一边看见麻三婆盖那铲土的动作非常诡异,铲子在空中仿佛画了个什么圈,然后重重地将土拍在坟头上,又手舞足蹈的乱扭了一会儿,扔下铲子吧嗒着烟袋锅子,走掉了。
  娘入土的当天晚上,奶奶就偷偷用小麻袋片把我从里间的榻上捞了起来,双手在我脖子上笔画了半天,迎上了我那双水汪汪而含笑的大眼睛,她终究是舍不得把我掐死,叹着气用小碎步把我扔到娘的坟前。我的身体和坟前的地面重重地接触那一瞬间,我突然又大声笑了起来,笑得几乎背过气去。奶奶死死地盯着我的脸,她突然老泪纵横。
  “天啊,我冷家上辈子到底欠了你什么,冤家,造孽啊。”奶奶哭喊着离开了坟地。奶奶走的时候没发觉,正在笑着的我,眼里正噙着一颗硕大的泪珠。

  第一章 第二节 索命的啼哭(上)

  麻三婆一个趔趄摔在田头上,一头陷进垄沟里,屁股撅得老高,嘴里的烟袋锅子一蹦一跳弹出去老远。她捂着老腰哎哟着从地上爬起来,脱下三寸小鞋就冲那些笑得不成样的娃子们砸过去,嘴里唧唧歪歪地骂着:
  “不争气的小杂种们,我这80多岁的老骨头,不小心摔着了,也是你们笑得的?”她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去捡自己的大烟袋锅子。
  “三娘,给。”一双小手已经把锅子递到她手边,稚气的声音流露着一丝腼腆,和隐约的悲伤,那是哥哥小雨。
  “还是小雨对我好。”三娘看到小雨,眼色突然温和了下来,不过很快那丝温和就消失了,转而依旧是风风火火的焦虑。“不和你们这群臭小子瞎搅和了,莫要耽搁了我的正事儿。”然后捂腰一扭一扭地小跑起来。
  “三娘,您帮我算算,妹妹到哪儿去了,我找了两天都找不到她了。”小雨跟着三娘,边跑边气喘吁吁地问。
  “别跟着我,你可知道我要去哪儿?傻小子。”三娘也气喘吁吁地回答,忙不迭地哎哟着捂着腰。
  “三娘,您一定知道妹妹在哪儿,您帮帮我吧。”小雨不折不挠地跟在三娘屁股后。
  “哎哟,我说你这个臭小子,怎么跟个跟屁精一样。真是烦啊。”三娘停下来不跑了,弯着身子大口喘气,一只手叉着腰,烟袋锅子在嘴里骨碌骨碌地转着。
  “三娘。”小雨的大眼睛里充满了乞求,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娘死了,爹也不回来,奶奶整天不说话,我就剩下一个妹妹了。”他可怜巴巴地看着麻三娘。
  “好啦好啦,你别那么多话好不好,你就安静地跟着我走,吵死了,真是个催命鬼投胎来的。”三娘吧嗒着烟袋锅子,开始继续脚步匆匆地走。
  这回小雨没敢再说话,因为他发觉自己已经被三娘带到了村西头的坟场,这里静悄悄的,空气里流露着几许诡秘。村里几十年来的不成文规矩,凡是死了的人,都埋在这里,年长日久,就变得阴森森的,再加上有人填油加醋地描绘几件故事,所以即便是白天,这里也很少有人来。
  在看见躺在娘坟前因为饥饿而昏迷不醒的我时,小雨还是忍不住低声地哭了出来。
  “三娘,妹妹她?”小雨用小胖手捧着我冰凉的小脸儿抬头哽咽着问麻三娘。
  “哭哭哭,烦死了。死不了,抱起过来给我。”三娘皱着眉头从小雨手里接过已经僵硬掉的我:“你这个哭丧鬼,出了坟地之后不许再跟着我,话又多眼泪又多,烦人死了!”然后把我夹在腋下,吧嗒着烟袋锅子扭着三寸金莲走掉。
  在三娘和的小米稀饭和哥哥小雨隔三岔五从别人家母羊那偷挤来的羊奶的照料下,我就这么一点一点地活了过来。五岁以前,我从来没有踏出过三娘的院子半步,三娘也开始不在家里给人算卦,有人来找她,她就堵在门口把人拦下来,然后把烟袋锅子别在腰上,掂着小脚跟去人家里。每次三娘算卦回来,就会在身上抓出一把糖,或是一包奶粉,再不就是一点小孩子玩的玩意,那是三娘牺牲了烟叶子换的。
  哥哥小雨每隔几天就会在放学后带点子东西跑来看我,奶奶对他看管得很严,他也并不敢说是跑来看我。其实奶奶一早就发现娘坟头的我不见了,她还看见坟头空地上有一堆烟灰。她只是紧锁着眉头,什么都不说,只是偶尔会在哥哥书包里多放几个煮鸡蛋,或是多放两颗水果糖。
  三岁以前,我都不会说话,只是会目不转睛地看着三娘的院子外,每当有人经过的时候,我就会害怕地躲到院子里的大石磨后面,用一双怯生生的大眼睛羡慕地看着那些可以到处自由走动的人。可是三娘不许我出门,大门总是紧锁着的。我经常歪着头对着那门发呆,总感觉那门后面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我。可是我不敢出去,因为三娘好凶。
  我的皮肤天生的白细,嫩得吹弹可破,脸蛋儿粉红粉红,眼睛大得像要溢出泉水,清澈见底,小嘴巴红艳艳,哥哥说我就像三娘家竹榻上挂的那副年画上的娃娃,可爱得不行。麻三娘经常用烟袋锅子点着我的脑瓜顶,干枯的老手捏着我脸上的肉,说:
  “你这个小妖精,一脸媚相,长大以后得害死多少人哟?不过,想当年三娘我年轻的时候,也不在你之下,那也是柳叶弯眉樱桃口,哎哟十里八乡的少年人啊,都被我迷死了,啊哈哈哈哈!”三娘全然不顾我皱着眉头望着她,只一味地把她的烟袋锅子敲在我的脑瓜顶上,我只觉得生疼生疼。
  直到我三岁生日的那个晚上,我除了足不出门和不会说话之外,和其他普通的孩子都没有什么区别。
  那天晚上,我和往日一样听三娘讲她年轻时候的种种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好不容易她才把自己讲睡了,我松了口气,舒服地躺在床上闭了眼睡觉。
  到了半夜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头顶上很痒,寒风阵阵,睁开眼睛,发觉头顶上竟然站着一个女人。
  她身上穿着一件已经很旧的白色背心,颜色有些泛黄,就是那种农村妇女晚上睡觉会穿的粗料大吊带背心,花底的短裤,裸露的皮肤呈青白色,嘴角流着脓血,她的脖子上有一道粗重的红赫色血痕,整个人好象挂在空气中,下半身耷拉着。
  “丫头,我死得冤。”她无神的眼睛直呆呆地望着我,那眼角,渐渐渗出两道血泪。然后她低下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呆呆地趴在我头上,眼睛对着我的脸,我的脑子当时“嗡”的一声响,全身的血液都冲向额头。
  “哇!”我惊叫着哭了起来,这是我长到三岁以来第一次哭,我的哭声凄惨而尖细,并伴随着剧烈地脚蹬手刨。同时,在村西头的坟场里,凭空冒出无数的鬼火,随着我那哭声的起伏而有节奏地跳跃着。
  睡在我旁边的麻三娘被我的脚狠狠地踢中了几下,她叫骂着起身拉起了灯,电灯亮起的一瞬间,那女人的嘴角露出一抹渗人的笑容,身子瞬间就泯灭掉了。
 楼主| 发表于 2009-7-5 20:36: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天,李婶子二儿媳妇的尸体被发现在自家的菜园子里,村里人都说她是上吊自杀的,因为她的丈夫在城里勾搭上了洗头妹,回家跟她闹离婚。她死的时候身上就穿着那件泛黄的白色背心,花底短裤。脖子上有一到粗重的深赫色血痕。
  村里人并不十分关注李二媳妇的自杀,却纷纷开始议论起我的哭声,因为那晚我的哭声,在那样的夜里,实在是分外的凄惨而尖厉。也是这时候,村人才发觉,三年前被冷老太太丢弃在坟场的那个不祥之物,原来一直都没死,而是在麻三娘的抚养下顽强地活着。
  “那催命娃子哭的时候,正好是李二媳妇断气的时辰。”
  “生下来三年都没哭过,这一哭就死了人了。”
  “她爹娘都是她克死的,听说还长得水嫩嫩的,天生就是个祸害人的主。”
  “都给我闭嘴,你们这些没良心的东西,都是我把你们从娘胎里拽出来的,现在你们翅膀硬了是不是,都反过来命令起我来啦!”麻三婆站在院子中央,烟袋锅子对着满院子的人晃得飞快。
  满院子都是村里的村民,李二媳妇死了以后,村里人一致认为是我的哭声导致了她自杀,因为她平日里一向是个大大咧咧的傻女人,不像那种会想不开的人。大家都怕我以后又哭死了谁,李婶子纠集了村里大小人物跑到三娘家,要求三娘在村里做个法事,把我这个不祥之物烧掉,以免再祸害别人。
  麻三婆一听这话,眉稍立刻耸到额头上去了,她气忽忽地用烟袋锅子点着那些人的鼻梁子大骂。我就躲在大石磨的后面,全身发抖,双眼充满了恐惧与不安。
  这些人要烧死我么,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我好怕,我该怎么办……

  第一章 第三节 神婆的演出

  “三娘,您也都看见了,这娃子从生下来那天,村里就灾难不断,先是三个月的雨坏了收成,接着她爹娘也淅沥糊涂就那么死了,哪有娃子打娘胎里掉出来不哭的?这不是个祸害吗,你看她这一哭,我那可怜地儿媳妇就想不开寻了短见!”李婶子的钢炮嘴是最不饶人的,倒豆似的边干嚎边念叨着。其他人也忙不迭地附和着。
  “烧,烧,烧你娘的屁哟!这法事我就不做,你们准备把我怎么样。”麻三娘也仿佛动了肝火,鼻子顶着李二婶子的鼻子看她的眼睛,三娘的声音不大,可李二婶却子胆怯地退后了几步。
  “三娘,你就把她烧了吧,我不想我们冷家门里出了个祸害邻里乡亲的孽仗呀。”奶奶也在人群里,她的声音微弱而苍老,流露着犹豫和痛苦,她似乎不愿意别人注意到她,深低着头佝偻着腰。
  “是啊,三娘,她亲生奶奶都这么说了,您看……”
  “三娘,好歹她也算是条人命,这种事情我们怎么也要请您操办才好。但如果您一定不肯做,任由这祸害作孽。那我们,也只好自己……”说话的是周大雄,他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大户,这几年靠着村里的煤窑爆发起来,性格卤莽面目凶狠,他几步就跨到石磨后面,像拎小鸡一样把我拎了起来,提到三娘面前,看也不看三娘,自言自语似的说:“模样长得可真俏,长大了肯定是个十里八村都出名的美人儿。”近距离下,我看见他嘴里满口的大黄牙和眼里浑浊的邪恶,我呆傻地看着他布满横肉的油脸,小身子在他手里不停地颤抖。
  “雄混小子,你把丫头给我放下,你信不信我叫你活不过今天晚上?”三娘脱下一只三寸小鞋,扬在手里,叼着大烟袋锅子,声音低沉,眼里充满轻蔑。满院子里的人面面相觑,竟然一时没人敢吭声。周大雄的手哆嗦了一下,也乖乖地把我放下了,不过他的眼睛始终在我身上来回扫视着。我坐在地上,睁着迷茫的眼睛望着那些陌生的村民,不知道他们刚才为什么那么凶,现在又为什么安静了下来,只是隐约地在心里感觉这一切都由我而起。
  我又看着麻三娘,只见她狠唆了两口烟袋锅子,然后别到腰上,清了清嗓子,把花白的头发一把扯开,一屁股盘腿坐在院子中央,双手在地上用力一拍,眼睛骨碌骨碌转了几圈,突然两只金莲乱蹬起来,张开老嘴剧烈地干嚎起来。
  一时间,整个院子里鸦雀无声。这时候我突然很想笑,看着三娘那样子,我就想起了她给我讲的故事里的老妖精。可是不能笑啊,这个时候怎么能笑呢,可是我真的是憋不住了,憋不住也得憋啊,哎哟,好难受,憋不下去了。
  “哈哈哈。”我猛然地放声笑了起来,是一个孩子看到好笑的景象那种天真无邪的笑声。三娘听到笑声,猛地回过头看我,她的老眼在花白色乱发的遮掩下凄厉而尴尬,可是我还是不停地笑,仿佛有一股力量在控制着我的笑神经,我停不下来。三娘的脑袋耷拉了下来,她闭上眼睛,不再干嚎,喉咙里发出低沉地声音:
  “你们,都走吧,都从我眼前消失。”那些村民怔怔地看看三娘,又看看我,各个心怀不甘,但是仿佛都顾虑着什么,于是悻悻着三三两两地散去了,周大雄离开之前,回头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睛里包含中很复杂的内容,我看不懂,只是身上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看到人都走散了,三娘嚯地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咬着烟袋锅子把头发挽了两把,一颠一颠地趴在大门边左望望,右望望。然后关紧大门,她背对着我,肩膀开始剧烈地起伏,喉咙里发难以忍受地呻吟声。
  “三……娘。”我的嘴巴张了一张,艰难地吐出了我人生第一个音符,那声音有些混乱,但是依旧可以分辨,看三娘起伏的肩膀,我觉得好心疼。是因为我,三娘受了委屈,我好难过。
  三娘缓缓地回过身,盯着我的嘴巴,问:“什么事儿?丫头。”
  “三娘。”我的表情迷惑,因为我看见三娘的脸因为强硬地憋着笑已经挤变了形,原以为她在憋哭,原来竟然是在憋笑。(晕倒)我满脸黑线,一串汗珠顺着额头滚了下来,年幼的心理竟然感觉到一丝无语的情绪。
  “怎么样?三娘我年轻的时候,也曾在村里的小戏班子里串过花旦,装神弄鬼,那些人怎么能那么轻易就扳得倒我?”三娘得意地把烟袋锅子在手里转得滴溜响。她用手抹了抹额头上花白的碎发,然后夸张地甩了一下头,扭着干枯的水蛇腰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脑袋:“丫头,跟着三娘好好学吧。”
  “那个。”三娘自顾自地往屋子里走,冷不防好象被谁推了一把似的回过头,双手抓起我的脸,左看看右看看,烟袋锅子掉到地上了她也没去捡。她声音疑惑地问:“丫头,你刚才说话了?”透过她浑浊的瞳孔,我看见她眼里有光影在飞速地转着、转着。
  “三娘!”我又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
  “哎!”三娘站起来,仰着头满意地闭着眼睛答了一声,一摇一摆地挪回了屋子。

  第一章 第四节 难缠的鬼(上)

  自从三岁那年受了村人要火烧不详之物的刺激后而开口说话的我,从此开始强烈地爱上了说话,由于三娘还是不准我出门,所以我每天就对着屋子里院子里的每一件东西说话。
  “鬼丫头,你给我安静下来,你要再在那里自言自语,我就要用我的阴阳无敌超级点穴大法封住你的嘴啦。”麻三娘对着一张诡异的纸仔细地圈圈点点,终于忍受不了我在一边对着凳子不停地胡言乱语,她扯破喉咙对我大吼起来。
  “三娘,什么叫阴阳大法啊?还有,我不是在自言自语,我是和凳子哥哥商量好大的事。还有,三娘,你在画什么,我也想画。”我凑到麻三娘身边,瞪着大眼睛看她手中的纸:“三娘,我还想到院子外面去玩,外面好大吧,还有好多和我一样大的小孩子,我想和他们在一起玩儿。”
  “烦死了,你这话精,看来我一定要修炼出封嘴大法才行了。”三娘嘟着老嘴巴,脸上的皱纹沟沟壑壑,花白的头发油光抹亮地盘在脑后,她认真思考的样子还真是有趣:“这个封嘴大法我修炼了30多年都没修炼到家,因为要修炼这个本事就要先封住自己的嘴才行,我真不甘心封自己的嘴啊。哟?真扫兴,我提这个做什么呢。来吧,我告诉你,这叫报纸,我画的这个东西叫迷宫,奇怪了,我走了一整天也没走出去,我说丫头,呃?丫头!”三娘正要给我讲什么叫迷宫,才发现我又抱着凳子腿儿继续在那亲亲我我地嘀咕着什么。
  原来我根本就没有在听她讲话,我的目的就是把自己的话说出去就完了,才不管别人回答什么!!三娘头顶上瞬间窜出一股小火苗,烟袋锅子对准我的脑袋就飞了过来。接着,她跳下藤椅,三步并两步拐到我面前,三寸金莲连续踹在我的小屁股上,边踹边气喘吁吁地说:“气死我了,哈,气死我啦,嘿!”
  “屁股疼,三娘,屁股疼。”我回头看着三娘,嘴角撇了几下,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哎哟我的天!姑奶奶。”看见我咧开嘴的一瞬间,三娘整个人像被电击了似的,扑过来一把捂住我的嘴:“鬼丫头,你给我闭嘴。”可是我的眼泪还是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流下来,顺着三娘的老手滴到地上。
  三娘,你捂嘴就捂嘴,你把我鼻子也捂上干嘛啊?我翻着白眼快昏了过去了啦。
  “三娘,开门!三娘,出事儿啦!”院子大门突然砰砰作响,有人在外面焦急地叫着:“李家小子掉到河里溺死了!”
  麻三娘黑着脸忙不迭地去开门,回头看了看直翻白眼的我,说:“别哭出声,知道不?”
  “哇!”我看着三娘,突然发现她身后的院子里站着一个小孩儿,他的嘴里眼睛里鼻子里都是泥,浑浊地水从他脸上身上不停地向下滴着,他全身呈青紫色,小手攥得紧紧的,他直勾勾地看着我,我哭声又一次震彻方圆百里!
  “祖宗!”三娘骂了一声,不再看我,转身经过那个小孩儿,她垂落的左手似乎是无意地伸出一根小指,那小孩儿便抓住了三娘的小指,乖乖地跟着三娘走了。我看见阳光下,伴着我跌撞起伏的豪迈哭声,三娘和那个小孩儿的后脑勺上都挂满黑线……(神啊,我的哭声就那么难听吗,好伤心啊……)
  “鬼丫,鬼丫!”当天晚上我一个人疲倦地躺在床上酝酿睡意,突然觉得耳边一阵阴风,勉强睁开眼睛,却被吓得半死。
  是李二媳妇,她圆睁着一对无神的眼睛趴在我的旁边,面色青白,嘴角不停地滴着脓血,脖子上的血痕更深了。
  “姐姐……”我浑身像筛子一样战栗着,三娘下午带着那个小孩儿出去后,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现在偌大的房子里只有我一个人,而且,我又不会开灯。三娘……你在哪里啊?救命!
  “鬼丫,我儿子掉河里溺死了。”她的眼里开始有大串大串的脓血流出来,嘴巴一张一翕,声音极度的沙哑而歇斯底里,就仿佛她儿子是我扔河到河里似的。
  “不是我推他下去的,姐姐……”我用力地揉着眼睛,希望这是一场梦,是我白天哭得太用力产生的幻觉。可是定睛一看,她那张恐怖的脸还是很近地贴在我眼前。
  “我知道不是你。”她还是渗人地鬼哭着,哭得我心里一上一下的,近距离下,借着月光,我看见她的青紫色的脸上有一块块的黑斑。
  “姐姐……”我想向后退,离她远一点,可是她见我退后,竟也跟着凑上来一点,还是那么趴在我的床上,苍白的脸用力地贴着我。
  “我儿子死了,但是他直接被三娘超度,重新投胎了,我没见到他。”她无神的眼里看不到任何感情,但是声音里是无限的忧伤,这种悲伤,在这样的夜里,听起来分外的冷,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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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5 20:36:29 | 显示全部楼层
“姐姐……”我拾起被子想要盖在身上,因为我觉得屋子里变得越来越冷,寒气都钻到五脏六腑里去了。
  “鬼丫,我想我儿子。”她冰冷的声音在我耳边晃悠来晃悠去。
  “姐姐……”我已经退到了床头,后面就是墙了,不能再退了,她也已经贴着我爬到了床头。看来她是打算一直这么贴在我眼前了,我瞄了一眼她惨白流血的恐怖青脸,强烈的睡意竟然袭了上来,于是用手拉了拉身上的被子,靠在墙上,打算继续睡觉(有没有搞错,这种情况也能睡,我无语……)。
  “鬼——丫!鬼——丫!”她的声音突然凄惨而尖利起来,我全身的毛孔瞬间张开了,汗毛一根根立了起来,只见她的嘴里不停地向外流着绿色的液体,眼神越发地贪婪起来,我的天,她该不会是饿了,想吃我吧。
  “姐姐……”我仔细地看着她越来越可怕的脸。
  “你别睡啊,你对我说句话啊。”见我睁开了眼,她的声音不再凄惨,竟然带着一丝乞求。
  “姐姐……”我无奈地半睁着眼,看着视线里越发模糊的她,糊涂地说:“你的脸怎么好象变大了。”
  “啊?”她疑惑地用干枯而尖利的指甲按了按自己的脸,然后好象突然醒悟似的向后退了退,离我远了些,然后问:“这样,这样看起来会不会小点?”
  “恩,小多了。真奇怪,脸可以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其实有时候我也想能一会儿把脸变大,一会儿把脸变小,但是我不行。不过我想三娘可以,三娘说她还会无敌阴阳点穴大法,你知道无敌阴阳点穴大法是什么么?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可能就是一种非常神奇的本领,说不定就和你一样,一会儿可以把脸变大,一会儿可以把脸变小。对了,你也可以教我啊,不如你教教我,怎么把脸一会儿变大,一会儿变小呢?今天我和凳子哥哥讨论怎么样可以练成无敌阴阳点穴大法,他说他也不知道。你一定会问我凳子怎么会和我说话,其实凳子真的会说话,他一直叫我不要对他讲话,可是我想他是喜欢我的,因为他也没有像三娘一样踢我的屁股,嘿嘿。你也喜欢我吧,不然你为什么一会儿把脸变大一会儿把脸变小呢?”
  我自顾自地说了半天,突然发现李二的鬼脸上布满黑线,舌头耷拉到胸口,绿色的口水顺着舌头一滴一滴流下来,我想伸手摸摸她的脸,她却像被电到似的后移了几步,接着看了看我的嘴,我刚要问她怎么了,她竟又向后退了几下,继续看着我的嘴,我刚要提醒她小心,她又向后退,结果她就惊讶地张着黑色的嘴巴仰面从床上栽下去了。
  “姐姐,小心!”
  我赶忙爬到床边伸着脖子,想看她摔坏没有,结果什么都没看见。一抬头,却正好顶上她的脸,她飘在半空中,长发杂乱的披在身后,面色惨白,眼睛惊讶地圆瞪着,有脓血在脸上流淌。鼻子歪在一边,可能是摔歪的。她仔细地盯着我的嘴。
  半晌,我和她就那么鼻子对鼻子发着呆,最后她喉咙里发出几声干咳,沙哑的声音说:“没什么事儿,那我先走了,你自己慢慢睡觉吧。”然后她的身体讪讪地向门的方向飘去。
  “姐姐……”。我张了嘴巴要说话叫住她。
  “不要说话,让我孤独。”她背对着我伸出一只手指。
  于是,我要提醒她小心的话就没说出口,她收回手就一头撞到门口奶奶贴的驱鬼符上,一声鬼叫,她的身体在半空中以极高速旋转了九九八十一圈。
  她的背影痛苦的呻吟着,脖子仿佛撑不住头,耷拉着脑袋,东倒西歪地消失在门口。
  “姐姐……”我翕动着嘴巴又想叫住她。
  “不、不、不要说话,我会小心的,让、让、让我一个人孤独地走。”
  于是,我的话又没有说出口。紧接着,外间屋子里又传来几声凄惨的鬼叫,其实刚才我想说,外间也贴了很多驱鬼符的。自从第一次见到李二媳妇之后,麻三娘说小孩子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在三进屋子里贴了层层的驱鬼符,我真奇怪她刚才是怎么进来的。
  真扫兴,我还想问她我可不可以和她学怎么能飘在半空中走路,还有高速旋转,怎么这么快就走了?虽然她这个女人怪了点,还总流血,但是能有人跟我说说话,感觉可真好。继续睡觉吧。

  第一章 第五节 我叫冷小烟(上)

  “哥哥,你带我出去玩吧,我好想出去看看啊,这院子里的东西这几天都不理我,我对它们讲话都没人回答我,他们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可以想去哪玩就去哪玩呢。”我噘着小嘴,腮鼓得老高,摇着小雨的手撒着娇,这一年我已经5岁了,而小雨也已经11岁了。可是我还从来没有跨出过麻三娘家的院子半步过。我好想知道那扇大门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啊,好想可以像每天经过院子外的那些人一样,想去哪就去哪。
  “我也想带你出去啊,可是三娘说过了,现在不可以让你出门。”小雨有着和我一样漂亮而白皙的脸蛋,水汪汪的大眼睛,他也和我一样皱着眉头,为难地说。
  “那我们不让三娘知道好不好?就出去一会儿,就一会儿,三娘刚去邻村给人算卦了,说不定天黑了才能赶回来呢,哥哥,你就带我出去看看吧。我好可怜啊,院子里都没人跟我玩儿。”要说撒娇,我可真是与生具来的本事,白嫩的小脸儿上,五官随便一摆,就摆出一副倾国倾城的委屈表情(倾国倾城放这好象不太合适吧),长这么大,小雨没有一次能抵挡得了我的胡闹。
  “那,好吧,不过就只能一会儿,而且,你绝对不可以跟三娘讲哦。”小雨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他牢牢地抓着我的小手,小心地沿着村边的小路走着。如果那时候可以拍照,我想,那大概会是一副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画面。两个有着天使般脸孔的小兄妹,一样白皙细嫩的皮肤,一样的眉眼,手拉着手走在村子狭窄的小泥路上,男孩子神情紧张,把女孩子的小手抓得牢牢的,生怕她消失不见。而女孩子睁着得几乎要溢出水来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周围的一切,也许在平常人眼里这副图只是美好的,两个年幼就失去父母的孤儿,相互依偎相互疼爱着。可是谁都不知道,这条在小雨眼里静谧而安全的小路,在我眼里,是完全相反的另一种景象。
  “好多人啊,原来外面的世界是这样的,有这么多和自己不同的人。”我一边在心里暗暗地赞叹着,一边用力的想把更多的画面融入到我的记忆里去。我眼里,这条路上游荡着好多人,这些人都面目苍白,双眼毫无生气,他们走路的时候双腿都不会交错,好象脚下生了轮子,在我面前飘来飘去。只是他们经过我的时候,都会对我冰冷而诡异的露出一丝笑意。
  “妹妹,你还没有名字呢。”小雨见我一路张大嘴巴,一声不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于是随口捡了一句话说。
  “……”
  “妹妹,你怎么不说话啊?你在看什么?”小雨用力地摇着我的肩膀,可是我一动也不动,只是圆睁着眼睛盯着我们的正前方。那里,有一个没有头部的人,那个人浑身都是血,他一边东倒西歪地踉跄着,一边有声音从他肚子里发出来,那里面一直在凄惨地呼喊:“我的头哪里去了?谁看见我的头了?”
  “呜呜……”。我的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哽咽声,而就是这时候,所有游荡的人都围着我和小雨走过来,他们突然都变成了残胳膊断腿的怪物。鲜血,从他们断残的身体上如注地涌出来,他们的眼睛都被血红而怨恨的气息笼罩,他们都直直地盯着我。一点点,一点点的,向我和小雨靠近过来。
  “妹妹,妹妹,你不要吓我啊。”小雨用力地摇着我,可怜的哥哥,他丝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惊慌失措地看着我的抽噎声渐渐微弱,渐渐微弱。我脸色青紫地晕死在他怀里,只是耳边那些怪物痛苦而凄惨的呻吟声一直萦绕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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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5 20:36:42 | 显示全部楼层
“当!当!当!”哎哟,好痛,好痛,怎么会这么痛。我睁开眼睛,觉得太阳穴那里麻酥酥的,想抬手揉一揉,可是用了好大的力气,也没有把手举起来,整个人好软,肚子好饿哦,好想吃三娘做的麻花酪哦。可是眼前的一切都好模糊哦,我是怎么了?为什么感觉我的鼻子底下有个东西在晃来晃去,还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哭。
  我用力地眨了眨眼睛,眼前的一切开始渐渐清楚起来了。这个精瘦干枯的,一对鹰眉吊眼的,头发上油光抹亮盘着大髻的,耳朵上别朵大红花的,嘴里叼着个大烟袋锅子的,长得像个老妖精似的老太婆,是麻三娘。可是她的脸为什么也变得这么大呢?
  “三娘,你的也脸变得好大。”我发出声音才感觉到喉咙里紧得很:“好渴,哥哥,我想喝水。”麻三娘气恼地把爬满黑线的脸从我面前抬起来,我注意到蜷缩在她身后满脸泪痕的哥哥小雨,他白皙的小脸上有一个清晰而干枯地巴掌印,我愣愣地看着那个巴掌印,直到麻三娘将一海碗的水全倒到我脸上我才哼了一声,满脸狼狈而白痴地望着三娘。
  “你们两个小催命鬼,谁给你们权利跑到外面去的?”三娘突然咧开老嘴干嚎起来:“你们有没有把我这个受人尊敬爱戴的神婆的话放在心里啊?”我和小雨面面相觑,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却也不觉得害怕。
  麻三娘用极度难听的声音干嚎了半晌,反正一滴眼泪也没有,终于停了下来,她尴尬地咳了两声,扶了扶耳边的大红花。指着小雨脸上的巴掌印问:“这个,疼不疼?”小雨呆呆地摇了摇头。麻三娘吧嗒了几口烟,然后说:“回家不许告诉你奶奶那是我打的,知道不?下次用烟叶子多给你和小烟换点糖,还有那个什么克力巧的黑玩意。”
  “巧克力,三娘,上次换个那个黑玩意叫巧克力,好好吃哦,哥哥都舍不得吃……”我突然两眼放光,全然不顾自己满头满脸是水的白痴样子,兴奋地躺在床上说。三娘又端了一海碗的水恶狠狠地看着我,我看这那一大海碗的水,接下来的话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三娘,你刚才叫小烟。小烟是妹妹的名字么?”小雨眼巴巴地看着三娘:“这是你给妹妹算的名字么?叫了这个名字,妹妹就能不再见鬼了吗?”
  “我还想说其实那个巧克力也有白色的,是去年你去何家村张二嘎家回来换的那种。不过我还是觉得黑色的比较好吃,哥哥也这么觉得,所以我想还是告诉三娘一声,还是换黑色的那种,不要换错了。但是我突然又想起来,你上次去马姥姥家回来,好象还换过一种粉红色的巧克力,另外……”我实在是忍不住刚才没说完的话。
  “哗。”三娘手里的水终于全扣到我的脸上,我来不及闭嘴,喝下了好几大口水,伸着脖子在那干呕。
  “什么名字不名字的?要不是这催命的丫头,我现在用得着算计着用我的烟叶子吗?我看见她就心疼我的烟叶子哟。所以,那个,就叫她小烟好了。”麻三娘不耐烦地看着我仰在床上翻着白眼干呕的样子。小雨也满脸黑线地低下头不再说话。
  那天晚上,周大雄家的私人煤窑瓦斯爆炸,死了好几十号工人,具体数字没人知道,周大雄用钱打发了那些人的家属,这件事就不了了之,只是那个煤窑里,果真到处都是缺胳膊断腿的尸体,每到晚上,就鬼火阵阵,凄惨的哭声一直持续到黎明。

  第一章 第六节 我也想上学(上)

  这一天是我6岁生日,麻三娘起了大早,神秘兮兮地到邻近的周镇赶集。我起床的时候,枕头边上有两个煮熟的鸡蛋。剥开蛋壳把蛋送到嘴里,这是每年的生日这天,哥哥都会为我举行的小仪式,当然,这是奶奶煮好放进哥哥书包里的。算起来,自从3岁那年村民要烧我那天以后,我已经三年没有见过奶奶了。这鸡蛋,代表她依然是心疼我的吧。
  吃过鸡蛋,我蹲在院子中间对着鸡蛋壳说话。麻三娘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她身后跟着一只眼睛似铜铃似的黑毛大狗,它几乎和我一样高。我疑惑地看着三娘眉飞色舞的表情,她的头上插着一朵绿色的诡异花朵,穿暗红色的亮面丝绸上衣,整个人看上去滑稽极了。
  “喏,丫头,这只狗给你,生日礼物。从今天开始,你可以出这院子了。”她目光荧荧地看着我。
  “呃……”我发了几秒的呆,冲那大狗招了招手,它就低着头摇着尾巴走到我身边,在我腿边蹭了几下,我的小手搭在它头上,它抬头看了看我,呜咽了几声,我和它目光交错,它的眼睛又深又亮,一身黑毛锃亮。
  牵着大狗,我毫无目的地在村里走着,村民看到我的表情都相当错愕,我看见一些妇女指点着我在交头接耳,她们的眼神让我非常害怕,我感觉她们非常讨厌我。渐渐地,我低下了头,双手在胸前紧撮着衣角。因为大狗凌厉的眼神,村民对我的指点也只停留在指点而已。
  渐渐的,我走到一排整齐而建筑风格一致的青砖房前,里面隐约传来整齐的读书声。最中间的屋子房檐上,挂着一个大牌子,上面刻着一堆符号,那好象叫汉字,我在哥哥小雨书包里那些纸书纸本上见过差不多这样的符号。
  “叮铃铃!”一阵刺耳的铃声吓得我险些喊起来,接着,每个房子的门都开了,里面跑出了很多孩子,他们在房前的空地上追逐、打闹,看着他们快乐的模样,我站在一边也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是谁?”一个男孩子站在我面前,他歪着头打量着我:“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她呀,她不就是麻三娘收养的那个鬼丫么。段小聪,你离她远一点,她身上不干净。”一个梳着两条麻花辫子的小女孩儿厌恶地看着我,把那个男孩子拉走了,并推了我一把,我没防备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还要往我身边凑,大狗闷声哼了两下,她才畏惧地向后退了几步。有一些孩子好奇的围了过来,我低着头不敢看周围越来越多好奇的眼神。
  “陈凤芝,你才不干净,你离我妹妹远点。”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是哥哥小雨。
  “哎呀,冷小雨呀,她是你妹妹哦。那对不起了,咯咯咯咯。”笑声渐渐远去。
  “都玩你们自己的去,都离这远点儿。”是小雨在驱散围在我周围窃窃私语的孩子。要不是大狗一直站在我身边,我想他们会上前来像踩蚂蚁一样把我踩一千遍吧。
  “鬼丫头,没人要,爹不疼,娘不爱,哭一个,死一个!”远处传来那群孩子戏噱的合声。我的头都快埋进土里去了,我紧紧地闭着眼睛,捂着耳朵,可那些声音还是传进了我的耳朵。我想站起来,可是我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后背上凉冰冰的。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抓住了我冰凉的小手,我知道是哥哥小雨,可是现在我只觉得非常难堪。
  “小烟。哥哥在这里,哥哥不会让他们欺负你。”小雨依旧稚气的声音透露着深深的坚定。
  “哥哥,我也想和你在一起,我也想认那些字,我……我也想和小朋友一起玩儿。”我还是不肯抬头,小手在哥哥手心里慢慢地撒着娇,声音闷闷地在嗓子眼里滚动。
  “恩,今天晚上回去我们一起求三娘,送你来上学。”哥哥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宠着我的,仿佛从他看见我从娘胎里出来那一刻,就决心不惜自己的一切来换取妹妹的幸福。我抬起头,看见哥哥心疼而难过的脸,和我一样清澈见底的大眼睛,我忍不住笑了。
  “小烟不能去上学!”麻三娘说了这句话之后就不再说话了,坐在门槛上吧嗒吧嗒地吸起了烟袋锅子。任凭小雨围着她磨破了嘴,她也就是一声不吭。
  “三娘”我噘着嘴走到麻三娘面前,抓住她干枯的老手,哀求地说:“我想上学,我想认字,我想天天能和哥哥一样,背着书包,和小朋友一起玩儿,放学写功课。我还想看书,我看完了书就讲给你听,我还能看报纸,我也能走迷宫,我想……”
  “当!”我感觉自己的头顶一阵巨大的轰鸣声,伴随着小雨的惊叫,我看见三娘皱着眉头收回拿着烟袋锅子的手,天旋地转,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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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5 20:36:52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娘为什么要把我打晕过去啊?呜……
  睁开眼睛的时候躺在床上,哥哥拿着一本书趴在床边睡着了,大狗卧在哥哥脚边,铜铃眼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见我醒了,它就用嘴巴拱着哥哥的身体。
  “小烟,你没事儿吧?”哥哥小心地摸着我的头顶问,我看着哥哥,突然想起了自己破灭了的上学梦,突然鼻子酸酸起来,眼泪很快奔涌出来。
  “小烟千万别哭,别让人听见了。”哥哥用手指在嘴边嘘着:“以后你每天放学就来学校等我,我来教你认字,好不好?小烟乖不哭了。”
  这时候,卧房的门猛地被踹开了,是麻三娘,她看着我流泪的眼睛,愣了片刻,然后阴沉着脸,对小雨说:“你奶奶死了。”
  是的,我知道,我知道奶奶死了,因为在我睁开眼睛的瞬间,就看见奶奶站在我床头,她失神地看着我,眼里写满了酸楚,我似乎听见她对我说:“孩子,奶奶对不住你了。可是,你千万不要去祸害别人啊。”她苍老的手在小雨头上怜爱地抚摩着,那么的不舍。
  其实,奶奶一直都是爱我的啊。因为爱我,所以在家破人亡的时候她不能忍心掐死我;因为爱我,她会在哥哥的书包里塞额外的糖果;因为爱我,她会在我每年过生日的那一天煮两个鸡蛋给我;因为爱我,她不忍心让村民烧死我,因为我她不敢抬头说话。可是,她为什么始终不能接受我呢,难道就因为她相信,我是个天生的不祥之物么?为什么。
  奶奶,我活了6年只见过一面的奶奶,苍老而畏缩在人群里形态佝偻抬不起头的奶奶,我可怜的奶奶。
  奶奶去世后,哥哥小雨就搬到三娘家来,住在弄堂里三娘临时搭起来的小床上,每天白天上学,晚上教我认字,做算术题。我学得很快,经常性的问一些让哥哥目瞪口呆的问题。这时候,麻三娘就闭着眼睛坐在门槛上,一只手吧嗒着烟袋锅子,另一只手在胸口不停的掐算着什么,嘴角带着微笑,大狗安静地卧在我们三个人谁的脚边,瞪着铜铃一样的眼。
  这样宁静的乡村夜晚,多年以后,依旧是我心里最美的回忆。或许,这就是我人生里第一次懂得,幸福,以及萌生出对平凡生活的向往。

  第一章 第七节 坟地里的恐怖之夜(上)

  每天放学的时候,我都会和大狗去学校门口等哥哥一起回家。白天,我就跟着大狗在村里到处闲逛,那些村民渐渐也习惯了一个小女孩儿这样牵着一条狗在村里走来走去。偶尔,也会有一两个妇女扔给我一两块糖果,拍着我的头看着我漂亮的脸叹着气,或是让我带买个酱油醋之类的东西,我倒是乐得有人和我说话,每天乐颠颠地跑来跑去。
  学校里的那些小孩子也偶尔会带我一起玩儿,但是大多数时候他们依旧会集体唱着歌谣排挤我,好在有哥哥在旁边,哥哥是学校里的大队部部长,那些孩子都对哥哥很敬畏,尤其是那些女孩子,经常聚集在一起看着哥哥,流露出和我想上学那种神情很像的眼神。
  但是有一个男孩子,他叫周金河,他不怕哥哥,也就是他经常带着一群坏小子联合起来欺负我,他看我的眼神恶狠狠的,和他爸爸一样。
  他爸爸就是周大雄,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两年前村里煤窑瓦斯爆炸,死了好几十号工人,家属哭闹着要告状,周大雄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群流氓混混,硬是每家答对了一千块钱就把事情平了下来。那些日子麻三婆经常念叨说:“造孽啊,真是造孽啊。这种事情,要天打雷劈的啊。”
  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世界上的坏人都活得好好的,好人却一个接着一个的死掉呢。
  周金河从小就是让村里孩子听起来就浑身颤栗的小恶霸,自从麻三娘允许我出门以后,他就没停止过想尽各种办法欺负我。今天在我身上扔条虫子,明天扔条小水蛇,再不就是爬到树上丢石头砸我,要不是有大狗一直忠心不二地跟着我,我怕自己根本没有命出门,只能每天呆在三娘家里,继续足不出户的生活。
  终于领会了三娘答应我出门和把大狗作为生日礼物送我的原因。三娘就是这样,事事都替我做好了算计,但是却从来不肯让我感激她。我反而越来越怕她。
  7岁的生日,一早就被剧烈的眼皮跳跳醒,何家媳妇昨夜难产,三娘大半夜就被拉走,到现在也没回来。
  “大狗,我的眼皮跳得厉害,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么?”我揉着眼睛问床边伸着舌头的大狗,它只会瞪起铜铃眼看着我。
  “没有鸡蛋吃了,唉!哦?有鸡蛋哦,是谁煮的呢?三娘不是昨天半夜就出去了么?哦,还有张小纸条。原来是哥哥煮的,哇,和奶奶煮的味道一样(废话,煮鸡蛋还有别的味道么)!”
  “大狗,今天我们去哪里玩儿啊?”我走到院子门口,大狗突然死死地咬住我的裤角,说什么也不让我出门。
  “大狗,我的裤子都快被你扯掉啦,你干嘛啦?”我执意地抓着门框,拼命地想要出去,大狗就一动不动,闷着头咬住我的裤角,死也不松口。两道力就这么僵持在门口,离远看就像一副娃娃和大狗的雕塑——娃娃双腿呈弓形,双手扒着门框,紫着脸向外挺,大狗身体后倾,死命向里拖,两力相持,自然是一动也不能动喽。
  我的脸由白变红,由红变紫。这个奇怪的大狗,今天该不会是中邪了吧,这样僵下去我本来就不结实的裤子真的要被它扯掉啦。突然,我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想着大狗平日傻傻的憨样,又想着我的计谋,我紫红的脸上荡漾出一个无耻的笑容,哦咯咯咯咯。
  抓着门框的手突然松开了,我整个人也开始不再用力,两道力前后僵持,一道突然中断,我和大狗嗖的一声就双双向后仰到地上,趁大狗还傻愣愣地趴在地上分不清东南西北,我翻身爬起来,跳到门外,用最快的速度把门反锁起来,抛个飞吻给眼巴巴的大狗,我闪喽。
  门后,大狗哀号着,用前爪啪啪地挠着木头门。木头门上,一道道凄厉的爪印。
  在村子里逛了没多久,就看见了周金河和那群小混混,奇怪,他们今天不是要上学的么,怎么会出现在村子里,而且他们各个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向我走过来,很快就把我围在中间。我心里说糟了,今天我的守护神大狗不在。
  “当!”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头顶上传来一阵剧痛,闭着眼睛一头向后栽去。失去知觉了,朦胧中身体好象被七手八脚地抬了起来。呜……三娘啊,哥哥啊,他们打我!
  头好痛哦,为什么眼前的人都看不清楚呢,好奇怪的屋子哦,好象从来没有来过,可是这布置为什么这么熟悉呢?榻上躺着一个痛苦呻吟的大肚子女人,屋子里站着好多动也不动的人,他们都面无表情,双手垂落,双脚无力地悬挂在半空中,他们的眼睛都直勾勾地望着女人的肚子,目光里充满了令人浑身发冷的阴冷和饥渴。
  随着女人肚子的一起一伏,那些人的身形也渐渐的模糊,而向屋子中央聚集起来。女人痛苦的呻吟也一点点平静,她已经晕厥过去了。
  屋子的门被砰的一声撞开,进来的人是奶奶和头上顶着一颗红肿大包而骂骂咧咧的麻三娘,紧接着是哥哥小雨,他扑到女人身边,用力的摇晃她的手,嘴里哭喊着:“娘,娘,娘你醒醒啊娘!”
  咦?哥哥管这个女人叫娘,难道,这就是我和小雨的娘?(难道你和小雨还会有不同的娘?)
  “怎么会这样?”麻三娘望着屋子中间那些冤魂渐渐的凝聚成一团巨大的怨气,在房间中间高速地盘旋,她喉咙里就发出这一句话来。刚要运气阻止,那团怨气已经嗖的一声钻进娘的肚子里,接着昏迷的娘突然清醒,圆睁双目,痛苦而汗水淋漓的脸更加扭曲。
  “三娘啊,快啊,要生了。”奶奶在一边催促着,三娘表情茫然。
  哎哟,我的头好疼,疼得要裂开了,还有,身子觉得好疼。视线也渐渐的模糊了,越来越不清楚。猛然睁开眼睛,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的。现在已经是晚上了么,我在哪里?怎么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我躺在一片有好多小土堆和石头碑的地方,周围的空气里有好多荧荧跳动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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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5 20:37:02 | 显示全部楼层
“哥哥!三娘!”我轻声地唤着,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这个地方阴森森的,好冷哦。漫无目的地走着,不对,怎么感觉脖子后面好象有一阵阵的冷风吹过来?猛地一回头,身后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奇怪,明明好象有人在我脖子后吹气的。
  回过头的刹那才真正尖叫了起来,正前方,漂着一个长发白衣的女人,血红的舌头挂在胸前,白绿色的眼睛冷冷的看着我,她的双手向我伸着,十指上的指甲尖利地泛着寒光。我的天啊,她正一点点的向我逼近过来,是滑过来,因为她白色的袍子下面好象根本就没有脚,不要啊。
  我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冷不防竟然发现从身后飘过一缕长发,我的头发没那么长啊。
  一回头,那种惊吓简直难以用语言形容,我正撞在另一个白衣长发女鬼的怀里,她的头歪在身体一边,雪白的眼白里竟然没有黑眼球,嘴巴半张着,露出猩红色的牙齿,脸色像纸一样惨白,她的头发借着夜风,在我脸上来回摩挲着,更可怕的,是她干枯而有力的双手已经环上了我的脖子。
  “救、救、救命啊……”我嘴里含糊不清地呢喃着,此刻我已经根本没有力气喊了,声音出口之后竟然被风吹得几乎听不见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渐渐地贴在我身上,她们恐怖的脸在我眼前分外的扭曲着,扭曲着,尖利的指甲几乎要抠透我的衣服,挖出我的肉了。好冷哦,侵入骨髓般的冷……
  “她是我发现的。”长舌女鬼声音含糊地说。
  “可是她现在在我手心里,你打算怎样。”没眼球的女鬼凄惨地奸笑着。
  “那我们还是平分吧。”长舌女鬼面目狰狞地呻吟着。
  “好啊,我也懒得和你动手。那么,是横着撕还是竖着撕呢?”没眼球的鬼将白花花的眼伸到我鼻子边上打量着我,真吓人啊,我感觉浑身轻飘飘的。好想闭上眼啊,可是为什么闭上了眼,什么都不见却觉得更毛骨悚然起来了呢?
  “哇!嘿!哈哈。”只听见耳边一阵风,我整个人突然被一道力猛推了一把,从两只鬼的撕扯中弹了出去,并重重地以屁股着地的方式掉到几米外的一座小土包上,刚坐稳的瞬间,就听见屁股底下哎哟一声惨叫。接着一个一半骨头一半碎肉的头颅从坟里钻了出来,那颗头颅滴溜滴溜地转了三十几圈,终于对准我的方向定住,一个空洞洞的声音从那仿佛是嘴的位置传出来:“哪里来的晚餐?怎么砸到我房顶上了?”
  我已经吓傻了,看着那颗恐怖的头一鼓一鼓地从土里爬出来,先是一双风干的手,然后是躯干,接着是几乎没有完整皮肤的腿。最后,一副上面只挂着几块碎烂肉的骷髅就趴在我面前,黑洞洞的眼眶里不停的有蛆虫和泥土流出来,它盯着我看了半天,接着嘴边的几块碎肉动了动,沙哑的声音:“好香甜的一块饼啊,我已经饿了六十多年了呢,哦哈哈哈哈。”我浑身的骨头都在战栗着,战栗着,上下的牙齿仿佛对接不上,咯吱咯吱。
  “钱五,你被日本鬼子扒了皮了还用吃东西?”一个一瘸一拐的老婆婆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她用拐杖狠狠敲着那副骷髅的头,木头拐杖敲在人的头盖骨上发出咚咚的声音,那骷髅上的碎肉和蛆虫噼噼剥剥地掉到地上。我的喉咙里一阵恶心,那场面,那气味,怎是一个7岁孩子所能经历过的。
  “鬼丫!”身后突然出现一双冰冷而干枯的手,拦腰我抱住,听到那渗人而熟悉的声音,我不用想都知道是谁了。
  “好久不见了啊,鬼丫,你长得更漂亮了。”李二媳妇嗖的一声出现在我面前,她的脸上黑斑更多了,而且脸还是那么大。这个时候,突然看见她,我好象觉得非常想哭,像是见到了亲人一样(不同的环境造就不同的情感,如果你身边到处都是恶鬼,那么即便是遇到一个二次相逢的鬼,你也会觉得亲切。人的价值标准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是需要对比的,不是么,呵呵。不好意思,我插嘴插多了,赶紧缩回去。),但是怎么也哭不出来,只是呆呆地看着她。她见我没反应,啪的一声趴到地上,把头插进土堆里,哀号着:“你不认识我啦,你不认识我啦,好伤心啊,呜呜……”
  “李二,你这傻女人,怎么又把头伸进我屋子里,可恶。”那个叫钱五的骷髅恶狠狠地说,我听见牙齿和牙齿用力咬合在一起的咯吱咯吱声。
  “哈哈,李二。你认识这块肉?”那个长舌头的女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飘到李二媳妇身后:“怪不得刚才你运气把她弹飞了,你再晚来一步,我们就把她撕开吃了。”
  “可是她从来也没来过坟地啊,你怎么会认识她呢?除了这块坟地,我们是不能显身被人看见的啊。”没眼球的女鬼也凑过来,她的脾气显然比较直,一把抓起李二媳妇埋在土里不肯出来的头,对着她的土脸问。
  “难道这丫头是个天生的鬼眼?”那个老婆婆用颤巍巍的拐杖指着我。
  “这是冷媳妇的女儿吧?长得水灵灵的,哎哟你看这双大眼睛,简直和冷媳妇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可怜那冷家媳妇哟,到现在还……”长舌头女鬼把舌头甩得劈啪响。
  “对,这就是冷小烟,冷家媳妇的鬼眼女儿!”长舌女鬼的话被截断。
  “怪不得这么水灵呢,冷媳妇活着的时候也是十里八乡出名的美人儿呢。”骷髅鬼的声音猥亵极了:“好几个晚上,我趴在她床边看着她睡觉的模样,那身段,那胸脯……”骷髅鬼突然顿住了,它抬头看向其他几个鬼,她们的表情也都怪怪的,好象被定住了似的。
  我也察觉到哪里不对,可是不对在哪里呢?哦,刚才截断长舌女鬼话的那个声音,不是我眼前这几只鬼的声音,是从它们几个身后传来的,而且听起来又很熟悉,很熟悉的那种不怀好意,那是谁说的呢?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异常巨大的寒战,糟了。
  麻三娘掂着小脚不停地踹在那几个鬼的身上,那几只鬼都委屈地跪在地上,齐刷刷地跪了一排,撅着屁股给她踢,吭也不敢吭一声。三娘边踢边骂,踢累了骂够了就冲着坟包上已经呆傻了的我走过来,我看见她的表情嚣张而诡异,紧接着看见她的烟袋锅子举了起来,我捂住眼睛,心里叫道救命。
  于是头顶又一阵酥麻。麻三娘,有什么话你不能直接跟我说啊,为什么总要把我打晕不可呢?呜……

  第一章 第八节 王子出现了(上)

  8岁的夏天,子漠来到了我的世界里。
  7岁生日那天晚上,麻三娘把我从坟地拖回来后告戒过我,以后,每年到我生日的这一天,都不可以再出门。我问为什么。麻三娘说,这是你的命,不许再说话。说完扬了扬烟袋锅子,我便不敢再追问了。
  转眼又过了一年,这是我8岁的生日,我蹲坐在院子里的老石磨上,时而看天,时而看地。这口巨大的老石磨有两米宽的直径,半人高,中间放米的口也有20公分宽,从我有记忆的时候它就已经在这个院子里了,表面已经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黑色石垢,好象从来没有人用它磨过谷物,三娘说这口磨的年纪比她还要长,她看这口石磨的眼神,总是充满温柔,那种难以琢磨的温柔。
  一整天我就坐在石磨上,三娘最近总是很忙,每天很早就起床,神秘兮兮地穿戴整齐出去,很晚才回来,不过也无所谓,我和哥哥都已经习惯了她这样神经兮兮。吃了两颗哥哥煮的鸡蛋,我和老石磨自言自语着。大狗安静地贴在石磨下,懒洋洋地打着盹。不知不觉的,我就那样卧在磨上睡着了。
  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梦里有妈妈,有哥哥,还有奶奶,四个人坐在村口等着远归的父亲,远远地看见了父亲高大而结实的身影,满心都是美好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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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5 20:37:11 | 显示全部楼层
“小烟,小烟。”小雨轻轻地推着我,我睁开眼睛,嘴角依旧带着幸福的微笑。已经是放学的时间了,竟然睡过头了,想起那个梦,我依旧觉得心里温暖而甜蜜啊。
  这时候,我看见哥哥身后,站着一个和哥哥年龄相仿的少年,他的穿着和村里的孩子有些不一样,但是孤落的我也说不出不一样在哪里,只是从里到外都显示着良好的教养。
  从他那衣服的质地和面料上看,一定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儿吧。他手里捧着一个不小的塑料锡箔纸包,我在看他的时候他也正在看着我,他的眼里有和哥哥差不多的怜惜气息。
  “小烟,这是韩子漠,是韩三爸的儿子。他是从城里回来过暑假的。”哥哥小心地把我从磨上抱下来,我就站在子漠面前了,那时候,我8岁,他14岁。
  由于发育得不太好,我的身高只及他肩膀,仰起头,可以看见他的脸:小麦色的皮肤,不是村里孩子被太阳晒得那种不均匀的黑,是天生的小麦色,头发贴着头皮剔得很短,夕阳下泛着美丽的金色,嘴巴有很好看的弧度,鼻子高而挺,眼睛不大却清澈见底,我从他眼球里里看到了那个小小的我。他整个人就像一副画一样,不真实得让我幼小小的心里暗暗地敲起了小鼓。
  “冷小烟,你好,我是韩子漠。以前经常听小雨在信里提到你哦。喏,这个,是送你的小礼物。”他把手里的纸包送到我面前。
  “拿着吧,子漠和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哥哥看我仰着头一直傻傻地看着子漠,在一边提醒我。我才伸出手接过纸包,软软的,里面应该是个毛茸茸的东西。打开,竟然是一个粉红色的洋娃娃,真漂亮,这是我从小到大的第一件玩具。
  “子漠哥哥……”我抬起头,眼里充满了欣喜与好感,他则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毛,嘴角扬起一个轻巧的微笑,他说:“城里的女孩子都喜欢玩这种东西。”这时,大狗走到我脚边,伸着舌头在我裤角蹭着。
  “那,这是我的大狗……”我言不由衷地看着大狗,又看了看子漠。想说什么,却仿佛又说不出口。我是在害羞么,为什么会觉得害羞呢(看来麻三娘的烟袋锅子没把你敲傻,看见小帅哥你还知道发花痴,孺子可教乎)?
  “是啊,长得真威严啊,我早就听小雨提过它了。”子漠蹲下来,用手摸着大狗的头,大狗忠心地摇着尾巴,嘴巴里轻柔地呜咽着。
  良久,子漠的眼睛分明是看着大狗,却叫着我的名字:“小烟,你刚才睡在磨上的样子,甜甜的,真像个天使一样。”我张着嘴巴,怀里抱着洋娃娃,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什么是天使,我疑惑地用探询的眼神望着哥哥。
  “子漠哥哥说小烟很美,就像……就像这个洋娃娃一样美。”小雨笑着,拍着我的小脑袋。我看见子漠的嘴角带着一抹微笑,小雨替他回答了我的疑问。
  “麻三娘,你回来了。”三娘回来的时候,已是夜里,晚饭是哥哥做的,年少的哥哥已经担当起家里大部分家务。子漠很有礼貌地站起来对三娘说:“我和爹说了,要和小雨在一起住几天。”
  “呃?子漠啊,好多年没回来了啊,放暑假了吧?随便住,住多久都行。”三娘看到子漠,表情突然有点不自然,不自然在哪里,我却不知道。
  “三娘,这是阿爸让我稍给你的。”子漠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盒子,三娘接过打开,是一枚纯银的戒指,她眼里亮了一大片的光,嘴角立刻扯开一个大大的笑,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替我谢谢你阿爸啊,这孩子从小就孝顺。”然后她把那戒指套在干枯的手指上,借着灯光比量来比量去,眉开眼笑。三娘的态度变得还真是快……我看见哥哥一脸的黑线。
  子漠脸上依旧带着浅浅的笑,我就那么呆呆地望着他。他发觉到了我的视线,便饶有兴趣地转过头也看着我,我害羞地低下头,摆弄着手里的洋娃娃: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红艳艳的樱桃小嘴,一身粉红色的蕾丝小洋装。子漠说城里的女孩子都喜欢洋娃娃,城里是什么地方,是不是有很多洋娃娃的地方,一定很美吧,很不真实的那种美,像错觉一样,像子漠一样。
  “小烟穿上这样的小洋装一定和这个洋娃娃一样漂亮。”不知道子漠是在和我说话,还是在和小雨说话。
  “不对,小烟会比这个洋娃娃还要漂亮。”是哥哥小雨的声音,我突然不敢抬头,我知道他们都在看着我,我看见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是别人家孩子穿旧了不要的衣服,粗陋的面料,上面还有破洞,花纹都已经磨得看不清楚,想到子漠身上好看而新鲜的衣服,突然心里好难过,他嘴角浅浅的笑容,一定是在嘲笑我吧。因为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穿过一件新衣服。
  “小烟怎么不抬头,害羞了么?”子漠走到我旁边,手放在我肩膀上,一阵暖流传递到我心里:“等我回去以后,寄几件城里女孩子穿的衣服给你吧。”
  “我不要!”我突然抬起头,坚决地看着他,我的眼里含着大颗的泪珠,他和小雨都愣在那,仿佛不知道我为什么就哭了。
  我不想接受他廉价的施舍,当然小小年纪的我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不想接受他的东西,我只是觉得那样会让自己非常难受,好象是在乞讨。哭着跑回了自己的小房间,三娘用一面大柜子给我隔出一个小房间,她说女孩子长大了就该有自己的房间,我可以尽情的伏在自己的床上抹眼泪疙瘩,可那眼泪却越抹越多。
  “鬼丫,鬼丫。”房间里越来越冷,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低声地惨叫着,我都懒得搭理她。
  “不要妨碍我哭。”我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想都不用想这个让房间里越来越冷的声音是谁的。
  “鬼丫,我那个该挨千刀的冤家死了,是我把他吓死的,我恨啊,我恨他当初为了那个小狐狸精而要和我离婚,他还在我的饭里下了药毒死我,还把我挂在树上,我恨他啊。我把他吓死了。”李二媳妇不管我有没有在听,自顾自地继续用她沙哑而惨淡的声音说着。
  “姐姐,我要起来了,你把脸变小点。”我知道此刻李二媳妇的恐怖大鬼脸一定又在离我最近的位置。
  确定那股冷气远了一些,我才放心地坐了起来,抹了抹腮上的泪珠。
  “鬼丫,你今天怎么哭了,谁又欺负你了?”李二媳妇将身体摆成大字型贴在天花板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我问。
  “这个,送给你吧,你脸上黑斑又多了。”我睬着被子用力掂着脚,举着个小塑料瓶子递到天花板上。
  “这是什么?”她瞪大她的鬼眼,狐疑地问。
  “子漠哥哥送的,他说叫雪花膏,城里的女人都用这个抹脸,说脸会变漂亮。”
  “啪!”李二媳妇扑通一声从天花板上掉了下来,四仰八叉地摔到地上,她痛哭流涕满脸又是血又是脓地爬到我床边,接过那瓶雪花膏。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我感觉到你的感动了,女人都希望自己变漂亮吧,不用太感谢我了,我们都认识那么久了,太客气就见外了。”我看着月光下她流着绿色口水的嘴,无可奈何地说,尽量扭过头不去看她的脸。
  “恩,恩,鬼丫对我最好了,我知道。我见不到儿子,又忘不了那个挨千刀的,只有见到鬼丫我才觉得心情好了起来。”她咧着血红的嘴哭笑着。
  “那个,刚才我从天花板上掉下来的事情,你不要和别人说。我会回去再好好巩固一下吸墙大法的,刚才只是太感动了,以后不会破法了。”她企求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想着,那样没有开灯的屋子里,惨淡的月光,一个满脸脓血呲牙裂口的女鬼,一个阴森森却带着撒娇口气的声音,该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额滴个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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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5 20:37: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天,城里来信,李二昨天晚上在和那个洗头妹亲热的时候,突然心肌梗塞死了,死相非常恐怖,嘴巴大张着,眼睛瞪得非常大,眼球都爆出来了,那个洗头妹也仿佛受到刺激,疯了。
  三娘听说后就说了一句:“报应”。我在一边闷闷地点了点头恩了一声,三娘甩给我一个白眼,她说:“小催命鬼,恩个屁?你懂什么?”我吓得一溜烟跑开了,我怕她再用烟袋锅子砸我。
  子漠在村里住了一个星期,几乎都是和哥哥在一起,我就像个小跟屁虫一样粘在他们后面。他们在树上掏鸟蛋,我就仰着头站在树下担心地看着他们;他们下河里摸小鱼,我就坐在河滩上守着装鱼的小桶,有点害羞地看着他们俩赤条条地在河里打闹;他们去别人家地里偷西瓜,我就在栅栏外把风;他们去树林里打野兔,我就背着一捆柴火,等着他们烧野兔给我吃。
  那一个星期,真的好快乐,好幸福。也好短暂,转眼,子漠就要回城里去了,因为韩三娘给他报了学钢琴的课程。
  他和哥哥小雨紧紧地抱在一起,他们之间的感情真好,我羡慕而难过地站在一边,手里抱着洋娃娃,脚尖在地上乱点着。
  “小烟,以后来城里玩儿,子漠哥哥带你逛漂亮的大商场,好不好?”子漠走到我面前,眼神清澈,嘴角依旧带着浅浅的笑。
  “……”我低着头,不说话,心里好难过,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子漠,我会好好读书,等考上了县里的高中,我们就可以整天在一起了。”哥哥伸着小拳头用力砸着子漠的肩膀,子漠被砸疼了,揉着肩膀大声笑着。
  “子漠哥哥,我……你再放假还要来玩儿啊。”我咬着嘴唇,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
  “好的,小烟也要好好跟着小雨努力读书哦。”子漠笑着拍拍我的头。
  我看着子漠的背影,想着他好看得像梦一样的脸,紧紧地抱着手里的洋娃娃。不管那个城里是个什么地方,将来有一天,我一定会去那里的。我听过哥哥给我讲的童话故事《灰姑娘》,如果我是那个可怜的灰姑娘,那么,子漠哥哥应该就是王子吧,冷小烟一定要到那个有子漠的城里去,过着王子和公主才会有的幸福生活,一定!
  “恩!”我用力地点头,哥哥在一边怜爱地看着我,哥哥知道我在想什么么?(小雨只是觉得你很傻而已,不用太感动)。

  第一章 第九节 眼镜老师(上)

  9岁那年,哥哥考上了县里的高中,离开我和三娘去县里上学了,但是他每个月都会坐4个小时的汽车回村里看我和三娘,还会带一些好吃的好玩的给我们。哥哥不在的日子,再也没有别的小孩子和我一起玩儿。终日地,我只带着我的大狗到处闲逛,或是对着什么东西自言自语,并小心地提防着那个叫周金河的坏蛋。
  哥哥经常会带回一些书给我看,那时候,我已经认识了很多汉字,大部分书我都能看得懂了,只是每天晚上再也没人给我讲课,我只能自己默默地捧着一本书,打发晚上的时光。三娘已经很少再给人算卦了,有人来找她,她能拒绝的都拒绝了,这一年三娘已经90岁了,从来没见她过过生日,只是因为她会经常炫耀自己的年龄,所以我知道,那年三娘90岁整了。
  这是我9岁的生日,8月的南方小村落依旧还是阳光充足的,我爬在院子的大墙上,眼巴巴地看着村里的孩子背着书包去上学,今天依旧不能出门,只好这样呆在家里,麻三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窗帘和门都关得严严的,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小珊,你快走啊,新来的老师是城里的大学生,很帅呢。”
  “真的啊?我还以为是假的。”
  “是真的,那个大学生昨天夜里已经到村子里了,今天就给我们上课,他就住在我三叔家。”
  “太好了,真想快点听城里的大学生老师给我们上课啊,我们快走吧。”
  几个小学生背着书包从院子外面经过,他们的嬉笑声清楚地传到我耳里,我还发现她们今天都特意穿了很漂亮的花衣服。“城里来的大学生老师……”我趴在墙上轻声重复着。
  “大狗,是子漠住的那个城里来的老师吧。”我蹲在石磨上,看着大狗说:“哥哥在村里念了小学和初中,然后又去县里念高中,那么这个大学一定是比高中还要大的学校了吧。我们村里真的来一个这样大的学校的人么?她们说他长得很帅,我好想去看看哦……”
  第二天起得很早,穿上了自己一件补丁最少的衣服,抱着我的洋娃娃,藏在学校附近,听到上课的铃声响了,才蹑手蹑脚的跑到学校后窗边,偷偷地从窗口向教室里望进去:
  一个年轻白净的哥哥站在讲台上,他戴着一副黑边的眼镜,头发很整齐地向后梳去,穿一件白色短袖衬衫,牛仔裤,个子不高,看上去斯斯文文的。我感觉他一定懂好多好多东西,你看,他正在滔滔不绝地讲着什么,黑板上写着好多非常漂亮的粉笔字。
  我用崇拜而羡慕地眼神呆呆地看着他。哎呀,糟糕,他好象发现我了,因为他突然朝我这边走过来了,赶紧跑,如果让其他孩子看见我在这里,他们一定又要唱出很多编给我的歌了,那些歌词,让人好难过。
  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才发觉自己已经跑到了小河边,河水清澈澈的,浅水边游着很多小蝌蚪。
  坐在河边的石头上,眼前浮现了去年夏天和哥哥还有子漠在这里玩的场景,子漠小麦色的皮肤和哥哥白皙的皮肤,两个人差不多的胖瘦和身高,他们在水里开心的嬉戏,那时候,我就这样安静地坐在这里,守着装鱼的小桶,看着他们两个,两个这世界上我最喜欢的男孩子。
  想到这里,我脸上突然开始发烧,子漠虽然生活在那个叫城里的地方,不用做什么粗活重活,但是他的身子和哥哥一样结实,每当想到这,我就莫名地会心跳加速,哎哟真害臊。
  “小妹妹,你在想什么,你怎么不去上学?”一个婉转好听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老师。”我回过头,看见那个戴眼镜穿白衬衫的年轻人,他坐在我身边,学着我的姿势,把双手绕在膝盖上。
  “我姓魏,就叫我魏老师吧。刚才上课的时候你为什么躲在窗边不进去?”他微笑地望着我,他的声音可真好听。
  “我,我家里不让我读书。”我抿着嘴,脸上的红晕还没来得及消失。
  “为什么呢。”
  “不知道,我求过三娘,她不告诉我,还把我打晕了。”我鼓着腮帮子,气鼓鼓地望着河面,把手里的小石头丢进河里,小石头在水面扑通扑通跳了6下,才落入水里。
  “水漂打得不错啊,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眼镜老师也丢了一颗小石头进河里,扑通扑通跳了5下,他微笑着摇摇头。
  “我叫冷小烟,别人都叫我鬼丫头。”我傻忽忽地看着他,突然觉得他眼镜下面的眼睛里,包涵了好多好多的知识,真想做他的学生。
  “冷小烟,鬼丫头,真有趣。那么,告诉我,你想读书么?”他依然微笑着。
  “想,做梦都想,我想和其他小朋友一样坐在教室里上学,和大家一起朗读课文,好多人一起朗读的声音好好听哦,我从来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儿。我还想背书包,想放学回家作功课,也想在书包里装好多好多的书和本子。我也想和哥哥一样读小学,读初中,读高中,将来还要到那个叫城里的地方读和眼镜老师一样的大学。可是不行啊,麻三娘不答应我读书,学校里的小朋友们也不喜欢我,他们都讨厌我……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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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5 20:37:2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来当你的老师好不好?只教你一个。”眼镜老师打断了我的话,微笑着看着我的小嘴巴张得老大,不相信似的看着他。
  “那就这么决定了,以后每天晚上我来你家给你上课好不好?”他忍不住似的刮了刮我的小鼻子,然后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土:“我要回去上课了,你的家长叫麻三娘对不对,晚上我来你家里哦。”走了两步,他又回过头,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镜,笑着说:“眼镜老师,这名字不错哦。”
  我,不是在做梦吧。我掐了掐脸上的肉,好疼哦。
  “这个小书包送给你,这两本书也送给你,这本叫做《语文》,这一本叫做《数学》,喜欢吗?”眼镜老师坐在弄堂的桌子边,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我面前,看着我爱不释手地摸着那两本新新的书,他的微笑和子漠的一点都不一样,子漠的微笑虽然很美,但是却觉得好象离自己好远,而眼镜老师的微笑让人觉得心里暖暖的。
  “告诉我,你哥哥已经教你到几年级的课程了?”三娘端着两杯水放在桌子上,眼镜老师微笑着冲她点点头。
  “初中二年级。”我抿着嘴巴把那杯水又小心地往他手边推了推。
  “初中二年级?”眼镜老师惊讶地推了推鼻子上滑下来的眼镜:“那我出一套试卷你来做一下,语文数学题目都有哦。”我点了点头。
  “ok,verygood。”眼镜老师看着我的试卷不停地点着头,嘴角边流露着发自内心的赞许。
  “那么好吧,今天开始,就给你讲初中三年级的课程好了,聪明的鬼丫头。”眼镜老师刮着我的小鼻子,微笑地说。
  我看着眼镜老师认真讲课的样子,他懂的东西好多好多哦,那两片玻璃镜片里,蕴涵了好强大的知识力量。我的眼前湿润了,本以为哥哥读高中以后,我也就再也没有机会听人讲课了,眼镜老师好象一阵春风一样刮进了我孤单的生活里。
  “天色不早了哦,今天就到这里吧,小鬼很聪明,要努力哦。”眼镜老师收拾了他的背包,站起身来。
  “小魏老师啊,在这里吃点消夜再走吧,小烟真是麻烦您操心了啊。”三娘面带春风地从里间走出来,大狗也依依不舍地咬着他的裤角,只是三娘的春风表情里,似乎带着一丝的焦虑,那么微弱。
  “不了,我先走了,明天还要上课。”眼镜老师已经推开了院子大门,一刹那,我的嘴巴木然地张开了,整个人愣在原地动也不能动,麻三娘的眼神也迷离起来。
  我和她都看见了,眼镜老师推开的门外,站着一个呲牙裂口的恶鬼,半长的舌头血红地耷拉着,它贪婪的绿眼睛死死地盯着毫无察觉的眼镜老师。
  “不要,眼镜老师,不要走,不要开门。”我拼命地想跑过去把大门关起来,但是三娘的手牢牢地抓着我,她的手用力地掩着我的嘴,我的视线渐渐模糊,眼睁睁地看着那恶鬼的手伸进眼镜老师的胸口,撕扯着他的心脏,然后一口一口吞吃到肚子里去。眼镜老师依然笑着,他根本就看不到那鬼,只是微微皱着眉头用拳头顶着胸口。
  “小烟听话,明天晚上我还会来给你上课的。”他道了声再见就关门出去了,我听见他的脚步声踢踢踏踏远去。
  为什么,我眼泪汪汪地抬头望着麻三娘,为什么会这样。
  “这是命。”麻三娘吸着烟袋锅子:“丫头,这世间的事情,冥冥之中都有根线在栓着,这条线是没有人能解得开的。我们都被一根线栓着,这都是我们个人的命,被栓住的命,就是注定的。不要尝试打破它。”
  我似懂非懂地看着麻三娘,我不明白,三娘的心为什么这么狠了,为什么。这是那个好心收养我,把我养了这么久,牺牲自己的烟叶子换零食给我吃,为了找我拐着拐杖夜闯墓地打鬼,失声干嚎的麻三娘么。
  还是,有些事情,我真的该慢慢去领悟了。三娘,难道,我已经长大了么。

  第一章 第十节 麻三娘的故事(上)

  麻三娘必然是个有故事的人,穷苦的山里人,能活上90岁依然像她那样健康硬朗的,实在是不多。麻三娘在村人的心目里,就像是神,尽管她颠三倒四经常做出些奇怪而让人难以预料的荒谬行为,但是这丝毫不影响村民们对她的崇拜,每个人见到三娘,都会必恭必敬地微微鞠身下去。
  三娘的故事,我大部分都是听李二媳妇说的,李二媳妇也不过是从钱五那群鬼嘴里零星拼凑起来,加上从小三娘杂七杂八给我炫耀的一些“丰功伟绩”,顺下来,倒也成了一篇故事。
  三娘的身世,没有人知道,她是15岁上被父母用挑子挑到村口卖过来的童养媳。那些鬼们咂着嘴说15岁的三娘实在是水灵得像一朵刚刚绽放的山花,光嫩得就要淌出汁儿来。
  村里当时的财主赵四麻子一眼就看中了三娘,5块大洋买回了家填进第7房姨太太,当夜就圆了房。那年正是赵四麻子的新宅建成,整个方圆百里的大小村子都有人慕名唏嘘地观看那座挥金无数,豪华奢侈的大院。院门口两座大理石雕的狮子,象征着主人的财富和霸气。
  那个年代,做女人本身就是吃苦受难的命,更何况是在赵四麻子那种大户家里做小妾,上已有了6房伶俐难缠的太太,村里人偶尔提起三娘的美,就摇头叹气,说红颜薄命啊。
  谁知道三娘嫁到赵四家不到半年,6房姨太太竟无缘无故地死了4房,三娘每天都花枝招展地在村里闲逛,村里的孩子各个都喜欢三娘,因为三娘口袋里总有吃不完的糖果。
  三娘的眼清澈得要流出泉水,三娘走到哪里,都是村人注目的焦点。她身上丝毫看不出有半点受了委屈的痕迹。
  在三娘嫁到村上的第2年,村里来了一伙戏班子,三娘迷上了听戏,尤其是那个反串旦角的年轻后生,每次听他的那出《白娘子》,三娘都哭得梨花带雨。听完了戏,三娘就跑到后台和那个叫楚生的戏子缠到一起。一来二去,连赵四麻子都知道自己最宠爱的7姨太竟爱上了一个戏子。
  端午节的晚上,三娘带着6姨太的儿子阿宝来看楚生的那出《水漫金山》。正看到欲泪下的时候,赵四麻子雇的打手蜂拥着挤上了台,一群流氓混混围着楚生,就那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人给打死了。三娘当场就哭晕过去。
  楚生的尸体被戏班子连夜抬走了,此后的整整三年,三娘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笑过,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赵四麻子哄她,皆被她骇人的眼神吓走。
  4姨太有一次晚上起夜上茅房,看见三娘的房间里亮着昏黄的灯,有许多人的影子在纸窗内荧荧晃动,4姨太太当夜就病倒了,几天后一命呜呼。
  有人说三娘疯了,痴了,中邪了,魂儿都被那个小戏子带走了。谁料到三年后的端午节那天,三娘突然又出现在村里,依旧花枝招展,依旧散发着大把的糖果给孩子们。
  一切仿佛都过去了,大家都这么想。直到有一天中午,村里的妇女们正和三娘聊着家常,三娘突然一反常态地惶惶起来,有机灵的女人看出异常,问三娘怎么了,三娘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面,嘴里呢喃着说:“阿宝死了。”然后就婴婴地哭了起来。妇女们皆以为三娘是开玩笑的,因为三娘一向是爱开玩笑的性格。
  哪知道当天晚上,阿宝浮肿的尸体就被人从小河里打捞上来,他就是在三娘哭的那个时辰溺死在河里的。6姨太跟疯了似的抓着三娘的肩膀,问三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三娘的眼神直勾勾的,让人看了不由得发冷。
  村里开始有人说三娘命硬,会克死身边的人。赵死麻子也终于厌倦了神经古怪的三娘,他又准备迎娶第八房姨太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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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5 20:37:38 | 显示全部楼层
娶亲的那天,三娘孤零零地站在迎亲队伍的后面,她嘴里始终呢喃着什么,眼神呆滞。当天晚上,洞房花烛夜,60岁的赵四麻子死在了新娘子的身上。堂堂的村中大财主,死后竟然房中无后,6姨太自阿宝死了之后,整个人始终疯癫癫的,这个家就靠三娘撑着了。
  葬礼上,村人看着孱弱而娇小的三娘忙东忙西,身子细瘦得像是一阵风就要把她吹倒了,也渐渐将她命硬克人的事儿淡去了。那个年头的人,心地毕竟还是善良得单纯,相比之下,也不知道现代人究竟是退化了,还是进步了。
  本以为20岁上的三娘就此继承了赵家的家产,就会成为远近闻名的女财主,没成想三娘操办完赵四麻子的丧事后,就把6姨太和8姨太都选人嫁了出去,陪送了厚厚的嫁妆。接着做了一个谁都想不到的决定,她把赵家几十年的房产和家当一把火都烧了,那场大火足足烧了三天。
  谁能想到,现在村西头那片空旷而让人毛骨悚然的坟场,就是当年响彻方圆百里富可敌村的赵家大户的庄园呢。这世界真是荒唐,风云百年,必然要荒凉百年。
  “这个地方不干净,还是不要再住人了。”火灭了以后,三娘对疑惑的村民们说了这样一句话。后来三娘跟村里的瞎眼产婆学接生,日子过得平静安生,瞎眼婆婆死后,不足30岁依旧美丽动人的三娘,就成了村里的接生婆,现在这个院落,就是当年瞎眼婆婆的家。
  经过三娘的手接生出的娃,各个健康伶俐,村里的女人们都说,三娘不是个普通的凡人,她接生的时候总是会念很多莫名其妙的话,让女人们的疼痛减轻了不少,再后来女人们干脆就让三娘给孩子取名字,三娘会伸出纤纤素手像算命先生那样掐算起来,起出来的名字又好听又吉利。
  三娘的风水也算得好,村西头那片地,竟真的是天作的阴宅之所,村东头的闸溪绿水环过,水过之处植物生长茂密,流到尽头竟在坟地尽头处形成一汪深不见底的小潭,小潭身后倚靠的就是葱茏的后山,山隔水绕,真气常年汇聚并凝结在此,正是一片百年难觅的厚葬之地。
  如此说来,赵财主选了一块上好的阴宅之地建筑自己的豪宅,落得家破人亡而断子绝孙的下场,也就算轻了。
  在这块上好的“砂环水抱”之地,自然也该有一个最神秘的龙穴了,所谓龙穴,也就是集这块真气之地之精华的穴冢,这就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三十年代,小日本儿进村了,见到年轻女人就拉过去“米西米西”,见到年轻男人就用刺刀挑破肚子,村里人终日都活在恐怖的气息中。
  村里一共进驻了30多个日本兵,由于没有象样的房子,他们就在村西头的空地上盖起了一堆帐篷,每天晚上都拉几个村里的姑娘媳妇进去,第二天抬着光溜溜的尸体扔到帐篷外。
  气得人牙根子痒痒,也怕得人连内脏都跟着战栗。钱五就是那时候在外面闲逛,倒霉地被4个日本兵一刀一刀地割了皮,死的模样要多惨有多惨。
  这一天,年轻貌美的三娘终于也被小鬼子看中了,三个小鬼子拉扯着三娘去了村西头,村里一些媳妇和孩子看着三娘美丽而瘦弱的背影,都暗暗地流着泪,男人们都只能抱着头窝在屋子里闷声地哭,窝囊啊。只是三娘的双手始终垂在身体两侧,看上去仿佛拉着什么东西,可是她手里分明什么都没有。
  当天晚上,村西头死一样沉静,往日夜里的小鬼子快乐的喊叫和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都没有听到,那一整夜是那么的漫长,村里人回想着三娘自从15岁来到村里,10年来的点点滴滴,水灵的眼睛,花枝招展见人就笑的清醇模样,和楚生那场悲凉的爱情,给村里无数孩子取的名字,做的无数好事,心下散发无尽的寒意……以及那夜令人浑身都毛骨悚然的诡异寂静。
  第二天中午,村里有胆大的村民,到村西头想偷偷带回三娘的尸体,却发现三娘一个人孤零零地抱膝坐在帐篷外,头发散乱,衣着完整,嘴角流着血,脸色惨白却带着虚弱的微笑,那三十多个日本兵,都已经横七竖八地僵死在帐篷里、帐篷外。
  他们的死相都非常难看,爆突的眼球,有的眼球甚至已经落到地上,顺着眼底留着黑赫色的脓血、脑浆,嘴巴大张,身上的血管都已经在皮肤下破裂,尸体大多呈现紫黑色。他们,都是被吓死的。
  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个地方,死了8个村里最年轻漂亮的姑娘,和30多个日本兵,村民们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全村人默默地将死掉的人都埋在了那里,那30个日本兵的坟,最后一掊土,都是三娘盖的,三娘盖土的姿势很奇怪,铲子在空中诡异地划着圈。
  那是封住冤魂的法术,大家心里都知道。从此以后,三娘就成了村民心中至高无上的神婆,并连续60几年受人尊敬。三娘再没有过男人,只是年轻时候的种种乖烈秉性,几十年都不曾更改。但是,做了这么多救苦救难之事的人,谁又会在意她这点小脾气呢。

  第二章 第十一节 暑假惊魂(之一)

  一点点题外的话:
  第一章的十节已经连载完了,冷小烟也已经度过了人生的前10个年头,谢谢经常来看故事的亲们,有了你们的支持,我才更有兴致和决心把这本书努力写下去。
  补一下前两章的章题:
  第一章的总题是:童年-我是不祥之物
  第二章的总题是:少年-我是被人遗弃的怪物
  第二章将从11岁写到15岁,虽然只有5年的时间,但是故事却不少。不罗嗦没用的了,看小说吧。^o^
  “活不下去喽,活不下去喽……”麻三娘一大清早就翻箱倒柜的找着什么,嘴里忙不迭地喊着活不了了。
  “三娘,怎么了?”我揉着惺忪的睡眼,推开房间的门,看见大狗摇着尾巴跟在三娘身后,家里被翻得乱七八糟,麻三娘站在藤椅上,掂着小脚正在柜子里拼命地蠕动着身体。
  “找不到了,找不到了,活不了喽。”三娘只是重复着这几个词。
  “什么找不到了?为什么活不了了?三娘丢了什么东西?我帮你找。”
  “哎哟,我的老腰!”三娘蠕动的身体突然停住,接着干枯的手死命地按在腰上,看样子这下扭得不轻。小心翼翼地把三娘从藤椅上扶了下来,看她哆哆嗦嗦地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神可怜兮兮地望着我:“小烟啊,我的烟袋锅子找不到了。”
  “恩?不会啊,昨天晚上我还看见三娘用的啊。”我满屋子乱转,想帮三娘找回烟袋锅子,可是能翻的地方都已经被三娘翻过了,那只老式的巨大烟袋锅子连个影儿也没有。
  “能找的地方我都找过了,奇怪的很啊。”三娘接过我递给她的膏药,贴在腰上,嘴巴里小声说:“我真是老了,身子骨也不经折腾了,现在记性又不好了。”看着三娘干枯的身子蜷缩在地上,突然觉得她非常的无助而苍老,我也忍不住眼圈一红。
  “憋回去,不许哭。”三娘抬头恶狠狠地看着我,可是我看见她自己的眼眶里却溢满了浑浊的老泪。我还是硬把眼泪憋了回去。因为,因为,因为我不想又哭死了谁。
  在三娘的严格训练下,我已经不太爱哭了。每当想哭的时候,看见三娘手里摇晃着大烟袋锅子,我就觉得头顶酥麻,不由自主地就把眼泪憋回去了。
  “这日子可怎么活哟。”三娘一整天都歪在藤椅上,全身难受地呻吟着,呜咽着。看着三娘难受,我也没心情出去玩了,抱着洋娃娃坐在三娘脚底下,皱着眉头,大狗不停地冲三娘摇着尾巴,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可她谁也不看,眼神浑浊,看上去可怜极了。
  “三娘,小烟,我回来了!”院子大门被一把推开,哥哥小雨提着大包小包冲进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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