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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4 15:0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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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我发现,歪斜的枣树下多了个披头散发的老人。他盘腿坐着,吃着散落一地的枣子,圆荷“呀”了一声,我走近他,原来西堂的门也被震坏了,里面的老僧出来了。
我压住圆荷肩膀,让她留在原地。某种不可抑制的好奇心,在狂乱的灾难后抓住了我。我走近他,轻轻的问:“师傅,你能否告诉我……”心里好像有个魔鬼,在这般妖魅而沉静的月色下,我把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您可否告诉我,我是否能有孩子?”
他注视我,没有惊异。好像方才的地震也不存在,他只是佛陀西天里的守护者。他开口了,并不像疯癫的人:“女施主,老僧我平生所见,没有比你更美的女人。哪怕投生九十九次,也许再也不会见到你这样美丽的姑娘。但一个女人得到这样的美,必须付出代价。你为什么关心孩子?你关心的该是你自己。来……我告诉你”他的笑容凉薄,眸子却有一种智者的仁慈,我挨近他,他低声,一字一句的说:“你将会得到天下最出色的男人。但是,你将会被你所爱的那个男人杀死。他最终必将杀掉你!”
每一个字,都比地动更敲击着我的耳朵。他是疯子,一定是疯了。我猛然抬头,月亮为血色沐浴,空气里血腥味浓郁,满地的枣果都是红色的,果子间纷乱的树叶,像是黑色的墨渍。奇异的美景,却是交织着黑暗的红色。我想起并不遥远的记忆,初见时,美丽的青年,眼睛里红莲开放,有着清浅水雾……
“我不信。”我坚决的说。我绝对不会相信的。我挺身站立,他唱起了梵歌,又加上一句:“大多数听取我预言的人都这么说。”
我想拉平自己还有皱褶的衣服,手指不听使唤,与其说整理衣服,不如说双手需要拉住什么。我望着地动过后的天与地,眼睛里涌出了泪水,可我不再回头,我以他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是么?谢谢你,师傅。我不是那么容易认输的女人。可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如果我真爱着他,我死也不后悔。”
圆荷跑过来:“皇后,他说了什么呀?皇后会不会生皇子?”
我摸摸她的脸蛋。要是我万一死去,这些依靠我的宫女不是很可怜。等她长大了,一定让她嫁个如意郎君吧。不过……我真的不必相信这个和尚的话,这样思量,真傻。我忍住发酸的鼻子,好不容易才恢复了平和的表情。
白孝延将军跟着百年赶来,跪下向我汇报情况,因为此处并不是地动的中心,只有几十个随从受了伤。大雄宝殿的帷幔被烧,引起了火,但是御林军正在设法扑灭。
我闻到炭火的味道,枣树下那僧人不见了。我宁愿这也是噩梦的一部分。我点了点头:“白将军,我毕竟年轻,对待这样的事情没有经验,你认为如何才可安全呢?我相信凉州只要还没有大碍,明天赵王一定会赶到这里来迎接我们的。”
白将军说:“臣少年时在河东遇到一次地动。现只要皇后平安,大家就不会过于惊慌。为今之计,是将众人集合到旷野上,委屈皇后暂时安顿在行军帐篷中,以众军环绕御帐保卫,就算地动又来,皇后也会安全。”
“好。”我将自己的青铜短剑取出来交给他:“有劳将军,剑在如我,将军可便宜行事。”
等我和圆荷百年等聚集在帐篷中,已经过了午夜,圆荷到底是小孩,特别的兴奋,说话声都尖。百年一点也不发困,沉着对我说:“皇上该到长安了,吉人天相。”
我点点头,忽然,从远处又传来了歌声。我还以为自己又听错了,但圆荷跳起来:“皇后您听。”
帐篷外一阵骚动,歌声越来越清楚,随着旷野的热风,带来和灾难毫不和谐的劲气,明亮的好像春天的气息。那是无数少年的合唱声。
“三尺龙泉剑,匣里无人见。一张落雁弓,百只金花箭。
为国竭忠贞,苦处曾征战。先望立功勋,后见君王面。”
众人本来都被地动带来的惊恐,忙碌折磨的沮丧,但听到夹杂清冽童音的歌声,好像又看到了黎明的曙光。有人说:“是敦煌的曲子词,王的军人都唱那里的歌吗?”
“皇后”白将军跪在帐前:“恐怕是太尉王殿下。只是不知……殿下为何现在就能赶来。”
我走出帐篷,在稍高处眺望。在地平线上,好像太阳早早升了起来,无数的火把,在西北的旷野里连成一片。我可以看见走在队伍前面的,都是清一色的十四五岁少年。他们脸上流着汗,每双眼睛都是明亮的。我逐渐随着歌声走到了临时营帐的边际,白将军命军士们点起火马,给我照亮。我的衣被风带起来,一匹白马好像太阳跳出地平线,以雷电的速度向我飞奔而来。
光耀东方别样红,天地与之并生。少年风流,跃上葱茏,万物与之合一。
马上的少年,身姿如画。等到他近了,他才勒住马头望着我。
美艳的凤眼,仿佛春江丽水,精致的脸庞,赛过司花之神。果然是阿宙。
他对视我,拉了好几次马缰,好像在气恼玉飞龙不听他的命令,非要朝我这里凑。
他跳下马,以澄清而充沛的声音说:“诸位护驾辛苦。圣驾安否?”
白孝延低声说:“殿下有所不知,皇上已回京。”
阿宙猛抬头,敏捷的走过来向我行礼:“皇后圣安。”
我望了一下自己苍白的双手:“有劳五王。”
阿宙脸色红润,他似笑了一笑,等到跟随我走到帐篷时,他才从容对白将军等说:“本王有事向皇后禀告。”白将军等人只好止步。我扫了一眼阿宙,他的眸子在眼梢璀璨的闪光,他在观察我?我回避开他的眼光,他好像轻笑了一声。
他进入帐篷,将佩剑解下,对百年坦白一笑,又对圆荷微微点头。反客为主的对他们说:“你们退下吧。”
“不用退下。”我说:“五王有话,当着他们说吧。”
圆荷紧张的望着我们,百年闭紧嘴,眼珠一动不动。
“我有秘密的军情,小孩子听了不合适。”阿宙的轮廓蜕变的成熟了,漂亮得让人心惊。
百年突然道:“皇上让我跟着皇后,不能擅自离开一步。”
“你只是宦官,谁规定宦官能听军政之事?你可以到帐篷口,可以偷听,但祖宗有法,宦官不得明目张胆的与闻军事部署。”阿宙严厉的说。曾开花的眼睛,有了一种以前没有的压迫感。
百年还是不动,我想了想:“百年,你出去,别离远。我随时可以叫你的,圆荷留下吧。”
圆荷乖巧的在一个角落里,阿宙才问:“大哥为何走了?”他毫无寒暄,好像昨天才和我道别。只是望着我的眼光,比过去多了些许东西。
“南朝进攻,他不得不走。”
“为何不带你一起回去?”阿宙逼视我。
“因为西北都知道帝后要巡幸,他不是不想来,只是要晚几日来。”我说:“倒是你,怎么那么快就到了这里?”
阿宙不回答我,帐篷内沉默的让人难堪,他突然说:“你可瘦了。看来这皇后不是好当的。”
我抬眼瞪了他一眼,他露出狐狸一般魅惑的笑容,但并没有讽刺。我抱着袖子:“彼此彼此,你这将军也不好当。西北到底如何?索超你捉到了吗?”
“正在抓那老头呢。”阿宙满不在乎的说:“上官也在附近,你知道了吧。”
我点点头,正要问话,他从怀里取出一封信:“这是你的,敦煌城最难打的时候,他给了我。不过我始终没有看过。为什么不看?”他摸摸信:“因为不知道你说了什么。我希望的,你肯定不会说了。冠冕堂皇的客套话,我又不想看。”
我抬头笑了:“阿宙,你想我说什么?我知道你不会看,所以只是一封空白的信。”
阿宙剑眉一扬,我将那信夺过来,丢在火里:“还好没有看,不然还要怪我呢。”
“你……”阿宙看着火舌将薄薄信笺吞噬,那种狐狸的笑容又消失了,他的凤眼里映着火花,对圆荷大声说:“去,拿些酒来给我。”
圆荷环顾四周,忙着跑出去,我离着阿宙远些:“……今晚地动真是出乎意料。”
“我也没有想到,事先有人说是我朝攻打西北,天有不祥。现在看来都是蠢话。你……离了那么远干什么?我是你的小叔,也不必那么避讳吧。你跟我七弟也隔了那么远,如何将王家女儿说给他的呢?你是不是想让我称赞你,那好,我说了:如今你真的成了大美人了。就跟我以前遇到你时候预料的一样,也许……更美些。”
我吃惊的望着他,他扶着宝剑。我冷声说:“美不美的,也是皇帝的女人。”
“那倒是的。我可不敢忘。”阿宙唇角一挑:“但皇帝的女人,连文酸诗人也可以赞美。皇帝太极殿外的海棠花,谁都可以称艳。皇帝禁城上空的月亮,我孤单一人在外征战时,也可以仰头望着。我这个人比较粗俗,又比较直接,所以什么都说。呵呵,你总不见的今天才知道。冒犯处请皇后包涵。”
我头脑发涨,实在想不出合适的话,这时,地面又一阵晃动,有人在外大喊:“来了。”
我蹲身下去,被激烈的地动摇着身体,一旁的灯倒了下来,我往后一退,隐约的光亮里,阿宙托住了我。他的手臂极其有力,我急着挣开,但阿宙将我拉得更近,他用哄小孩那样的口气柔声道:“小虾,别乱动,现在可不是时候。”
我在蟾光下瞧他,他凤眼亮晶晶的,面庞如雪。我轻声说:“阿宙,别惹麻烦。我正在努力做你哥哥的妻子……”
阿宙鼻翼一动,他的眸子里是酸楚和温柔:“小虾,大哥对西北到底知道多少?他为何让你一个人来?这非常危险,他没有料到么?”
地动好像又静止了,但外面却安静起来。我说:“他是皇帝。”
“小虾,我了解大哥,大概还是比你多。算了……”他将我拉起来坐好,灯的碎渣里火还在微弱的燃烧,阿宙的脸上多了一股风发意气:“没有他,我们也能行。小虾,你准备好了么?”
“准备什么?”我问。
“战争啊。我们现在恐怕已经被包围了。”他平静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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