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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4 15:1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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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荷拉开小孩的裤子,愕然发现他裤子里垫有一布片。上面用丝线缝了几个蝇头篮子——
皇后小心内宫。姐弟浪迹天涯,永别。阿若上。
我手一抖,圆荷当即会意,走了出去。阿若自从上次大战后就和八角隐循起来,难道他们在萧植死后回到了建康?他们要我小心什么呢?等我回到座位上许久,圆荷才凑到我的耳边说:“问了保姆,说……”
出来后,天寰扫了我一眼。我咳嗽了几声,把孩子还给了谢如雅,去哦起身,到御座之下对皇帝行礼,对众人说:“皇上顺时应人,统一九州。华戒浑元,功垂千秋,褒我以辅佐之臣,列我于长秋之位,我心底感激。不过我出生于南朝,为炎帝女,这是永远不变的。有一事,藏在我的心中许久。当年父皇曾赐我诏书,诏我为帝。但叔父以我年幼,代行国事。我后来得知真相,谢氏萧氏尽皆知晓。我之所以不愿公开,是因为叔父与我同一血缘,我不忍天下笑我炎氏自相残杀,争夺国器。到了今天,叔父已崩,恩怨一笔勾销。父亲的亲笔诏书,此刻请各位过目。正式的传国玉玺,正在昭阳殿内。叔父亲近佞幸,肆意玩乐,以至于陷国语覆亡,也是天命,各位不必悲伤。有了新朝继往开来,天下大同。战火平息,骨肉团圆。父皇可以瞑目,南朝可以安息。我虽为皇后,永为南人万民。如此我愿遂,父志伸。”我说到这里,不禁泪湿衣襟。
本来,这是收买人心的一环,自当按部就班。但人非草木,说到国家兴亡,旧日之梦,情感宣泄如如开闸之洪水。南朝人,不是傻子,连我自己都不能感动,何能感动别人?
南朝臣子大部分都听过说遗诏和真伪国玉玺的传闻,但如此给他们证实,还是当头霹雳。父皇恩德,流惠至今,臣子们念念不忘,常常追思。到了今天国家消失,再见先帝遗笔,悲从中来,不由得放声痛哭。北臣们虽然不至于流泪,大多也感慨万千。
天寰端坐宝座之上,缓缓地说:“朕既然以皇后为妻,盟誓终生,妻家与朕便是荣辱与共,朕与皇后之子太一,仁孝聪明,即日起封为吴王,遥领江南地区长官举荐,与原曦朝子弟一视同仁。朕妻之父武献皇帝,典制同曦朝先帝,专人祭祀,朕妻之母袁氏,追封为元懿皇后,明日起破土,择日行合葬礼。”
他说完这些,南朝人更为感触。作为一个妻子,我实在不能再奢求更多。
接下来的酒宴,似乎每个人都平静了。我立刻从追忆里清醒过来,翻覆思考到底阿若提醒我小心什么。现在若大张旗鼓地检视,会乱认之心,到底怎样才好?
我凑近天寰,把事情大致地告诉了他。他唇角一动,微笑道:“怕什么?”
他的声音十分轻,口中带着淳厚的酒香。我以为他有些醉了,用杯子挡住唇,说:“不可大意。要不要和君宙、赵显说……要不要让来朱和侍从们……”
天寰不动声色地道:“说什么?南宫如此之大,翻遍每个角落?日夜不睡,危机就不来?或者你我日落逃出这里……当然,还用帝后的排场可不行了……我们乔装一番,让所有预定在宫内歇息的大臣、皇亲都跟着一起灰溜溜地跑?光华,我说了——别怕!”
我饮了一大杯,这次倒是爽快,“好,不怕。”我的啰嗦既然不管用,不如多个心眼儿,多留神。实际上我倒留神了好多年了,在我自己长大的地盘上,我还让男人小看不成?
素月殿,昭阳殿,飞香殿,三殿相连,被一大片水系围绕。因为三位亲王乃皇帝胞弟,所以六王住左侧素月殿,五王阿宙住飞香殿。其他北臣贵戚住在隔岸的嫔妃妆阁。
夕阳西下,清凉殿内大部分人都醉了。对南臣,醉能消愁;对北臣,是说不惯南朝的酒。
退席的人不少,有的大臣需要人搀扶才能走出殿。殿中酒香弥漫,即使不醉如阿宙,也被染红了颧骨。他不时看看太阳,好像在等待黑夜降临。
以为俏丽的红赏姑娘进入殿中,她好像一块水晶,顾盼神飞。是李苻苓。好多年来,她兄妹常常跟随阿宙行军。听闻她的天性活泼豪爽,在军中和男人一样。
她走到阿宙的身边,夺过酒碗,给自己倒上一碗。
阿宙对她的亲昵举止有些无奈,笑着摇摇头,有点儿心不在焉。
嘈杂的声中,只听李茯苓说:“云君宙,我来和你告别。我要走了。”
“走了?”不仅阿宙吃惊,我也暗暗注视着他们。
“是啊,我先后回到西北去了。我认识你好多年,你也讨厌我、躲着我,到把我当朋友、当妹妹。虽然你不喜欢我,但我还是高兴认识你……我如果不跟着你,我一定会每天后悔,每天想着你。现在不一样了。我回家以后,要大哭一天,然后彻底忘记你,嫁给一个等待我的男人。”她的言语大胆,阿宙附近听到了人都变了脸色。只有阿宙收回散漫的心思,对她一笑。
他直起身体,捏着姑娘的手,凤眼挑花,又是一春。
阿宙严肃地说:“我也很高兴。不过你走了,我也不会忘掉你。我一直会记住你这个中药妹妹的。想到你,就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走马狂歌,日夜进军,还有红衣相伴。”他站起来,道“我来弹琵琶,你来起舞吧。彼此送别。”
天寰挺身离开了座位。我跟着起来。
李茯苓的红衣旋转起来。她身上的环佩声,阿宙手下的琵琶乐,就像八十七神仙急流向东。看着这样的青年男女,谁不愿意永在青春时光呢?可惜……皇帝要退场了。
我想说说李茯苓的事情,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天寰对那个场面并不感到兴味。
天寰个我到昭阳殿时,正是黄昏,昭阳殿和记忆里一样,红漆栏杆曲折,琉璃檐牙飞翘。在昭阳殿里,滋味难以描述。百年入内声禀告。天寰细细回答。我全没有听清。
百年临走的时候,天寰所问的话,我倒是听到了。他问:“五弟已经走了吗?”
“是,殿下轻骑出宫,向城西而去。万岁早晨令他今夜去军营办事,但他去城西……
城西……我玩味着,城西……阿宙居然为了那几句话,跑趟城西。
我望向那天下最著名的荷塘。千瓣红莲在金色的阳光里亭亭玉立,超尘忘俗。
轻风吹来,凌乱仙子在翠色华盖里暗香笑语,芙蓉圃中露珠洒落,光影徘徊。
天寰拉着我的手,他仿佛默然于是非黑白,忘怯刀光剑影,融会在荷塘的清光里。
我叫他:“天寰。”他转过脸正对着我。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落在他古潭般幽深的眸子里。他的眼中红莲开放。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有某种熟悉感,原来就来自这里,来自盛开于我记忆里的花。
如果人生重来一次,我会有别的选择吗?他伸手抚过我的脸,好像把我从记忆里弄醒。
“光华,你知道吗?”他的嗓音明明是叫我继续做梦,“虽然我身为皇后,但是在风雨江山之外,别有动心之处。”答案呼之欲出,但他不让我想,他吻了我。
当深爱的人在品尝爱的时候,爱却是不完整的。
因为不完整,所以才会更多,才想给更多。
我和天寰走进殿堂,只有我们。夜幕降临,我的不安加深了。
门口黑影晃动,我拉了拉天寰,他笑道:“我安排了最 亲信的影子侍卫在此,你不是要我小心吗?”今天的天寰比往日更沉着从容,他好像在等待什么呢?他对我说:“我那区秘库最后一次,要是还找不到玉玺,我们就不要再找了。”
黄金钥匙打开了门,秘库里有一盏灯亮着,地上有不少香灰。
“这香大概是老朱点的,为了掩盖尸体的腐臭。”
他和我翻阅着一流的宝物,大部分都去了萧植的府库。这里剩下的就是一些黄金珠宝。突然,我的目光被一面墙吸引,里面有成千上百的小格字,每个格子都像元宵节的灯谜一般,蒙上了纸,写着各种诗句。天寰捅破最近的纸窗,里面空空如也。我忽然想到曾去上官先生别墅度过的夜晚,我说:“我父亲说,昭阳殿有一面墙,写着那首诗。但我后来寻思,会不会暗示的这里呢?但这不是墙,只是窗。”
我垫脚望去,灯光下,真有一扇纸窗上写着“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那扇窗非常高,我跳了一下,够不着,天寰是极高的男子,他伸了下手,也不行。
“你抱着这我吧。”我提议。虽然是帝后,但这里也没外人看见。
天寰哑然失笑,但并不反对。我终于够到了那扇窗子,将手伸了进去。里面还是空的。但当我敲击里面的木板时,那面墙突然移动起来。天寰连忙把我抱到一边。
墙基处,裂开一条缝。天寰提灯,我屏气。一块玉石在里面闪闪发光。这就是传国玉玺。我欣喜若狂。天寰将那玉玺拿起来一看,吝啬地不给笑容。
他触了触我汗津津的脖子,“好,现在我们该走了……”
“现在?”
“是的,除非你想子啊这个还有几个新鬼魂的地方宿夜。”
我们走出昭阳殿。荷塘边,百年合老朱侯在一条船上。天寰说:“你指路吧。”
“去哪里?”
“冷宫。”
“我们为何去冷宫?”
天寰说:“如果有人要谋害宫中贵人,你觉得什么地方他最没兴致?”
冷宫自从我母亲死后,便被我的叔父封了起来。今夜的冷宫,居然亮着灯。
我走进我童年辛酸和欢乐过的地方,天井里的野蔷薇窜的老高。现在想起来,这几乎与世隔绝的宫殿,是我另一种生命的开始。我独立的自尊的是生命,从冷宫起步。
人可以有很多种生命。所以又的人死了,爱存在。有的人灰飞烟灭,尊严长存。
我触摸着那些斑驳的墙壁,踏着坑洼的地面。我回来了,而且我只离开了十年。
我违背了母亲雁南飞的人生,走向了广褒的天下。要是母亲在那里,她会抬起头,对我说话吗?一扇门掩着,有个白发之人坐在光晕里,我吃了一惊。
那馒头白发的佝偻老人问:“谁?”
我辨别认着他,这是一个年老的宦者。我认出来了,那时候除了我的母亲,还有他。
他是一个卑微的无名的老宦官。他曾经背着孩童时候的父皇,又背着婴儿时候的我,那些凄冷的岁月里他给年幼的我遮风,他给失意的母亲沽酒。他扫过庭中的枯叶,我在他的扫帚边舞蹈。在记忆里,我总是缺衣服,而他一年四季总是穿套破敝的旧衣。母亲死后,老人被派去看坟。他还活着!这是南朝送给我的最大的礼物。
“……公主?”他站了起来,蹒跚着走到门口,“小公主你来了?”
我哭了出来,扑到他的身边,“是我。公公,你还认得出我?”
“真是公主啊!我听出来了。唉,苍天有眼……那年给夫人守坟……人家叫我老不死。我自个儿也琢磨着,为什么我老不死呢?万岁去了,夫人也去了,公主也去了……但我后来想,公主是不会死的。果然公主非但不死,她还当了皇后,她一定会回来的。后来……我太老了,走不动了,目也盲了,我还在等。我求人家把我送到这地方来等……死倒没有等来,公主来了……”
他抖索着摸我的头,“我听到脚声步,就知道是你。你走路步子实,所以心眼儿好。我进宫七十年,飘啊飘啊的女人见多了,但是只有你和袁夫人步子实。所以先帝最疼你们。”
我还是哭。老人说:“好日子,哭什么……还有一个是谁?”
“是我的夫君。”我扶他坐下。
“……唉,原来是个皇上。皇上别怪,老奴半入土的人,有个请求。”
天寰道:“您说什么朕都答应。”
“老奴的眼睛不见了,但还能摸人。袁夫人一生委屈,就盼着公主能找个好男人。老奴就算替夫人看一看你,行吗?”
天寰眼中水雾萦绕,他蹲下,把老人的手放到他的面孔上。
老人摸了许久,从皇帝的头道手。昏暗里,他叹息一声,“公主的夫婿,就和先帝一样,人长得好,手上有劲儿。”他笑了,“夫人和先帝可以瞑目了。”
深夜,我和天寰以为在我母亲的寝室里。油灯昏黄,我告诉他许许多多的往事。在我的心里面,母亲是一道虹,她把各种情细细地编制到我的心里,让我能够到天上的一切。童年的阴影,冷宫里凝结的霜,终于在天寰的怀抱里化为乌有。
初夏的风,穿过残破的窗子,吹着我的头发。当我快要沉醉在这情景里的时候,大黑鸽子停在窗台上,天寰爬了起来。黑鸽子飞到他的怀里,半根焦羽了下来。
我揉揉眼睛,着火了?天寰站起来,目光如电,“对不起。时间到了,我们该走了。”
侍卫们恭候在冷宫前。百年说:“万岁,有人在宫内纵火,贼人萧植的党羽陈氏已被侍卫围在阁楼上,但昭阳三大殿一片火海,一时根本扑不灭。”
天寰问我:“有没有人死?”他领着我上船。船穿过荷塘,火红的莲花全部在跳动。
“有。”百年瞧了我一眼,“素月殿起火,六殿下因为酒醉沉睡,来不及逃生。亲信十五个都被烧死。七殿下……”他的眼神闪躲一下,“因为救援及时,七殿下受了轻伤,不过受了惊吓。还有……”
六王元旭宗……终于死了。他该死。皇帝隐而不发,时日已久。船行到水中午,日落前还壮丽辉煌的三殿下,在烈火里崩塌下来。那红莲异常的巨大,填满我的脑海、我的思想。
天寰知道道的……他一定知道的。今天的莲花,是柔情的花,也是无情的花。
到处都是人,南北大臣都干过河来。阁楼上的陈氏披着白发,对着人群喊道:“你们这群无耻小人,有谁肯为国捐躯?大将军待你们不薄,但你们那么快就投靠新主人……我放火就是要烧死元家的人,烧掉昭阳殿三大殿……烧死那个和她祖母一般狡诈的女人。南朝没有了,谁都不能在这里看红莲……”她狂笑起来。
一些南朝大臣认识陈氏,只能低头。谢如雅迎着风站出来,“你纵火,你寻死,但你烧掉了南北初起的和睦。你痛快了,你随着主人而去,你死的惊天动地。但我们活着的人呢?将作为纵火犯的同谋,被误解、被责难。”
陈氏止住了笑,她好像没有同明白,阁楼满满地为火舌吞噬,她终于消失了。
这时候,侍从们又从对岸的火场抢出一个,隐约望去,船上的人就像一朵残破的红莲。
“谁啊?”人们互相问。
“李茯苓!”一个人高叫。大家认出来了,李茯苓怎么去了飞香殿呢?她不是在琵琶声里和阿宙道别了吗?我吃了一惊,从天寰的身边跑了过去。她的下半身被烧得惨不忍睹,脸上满是烟灰盒水泡。她吃力的喘息着,嘴里念叨着。
我叫:“茯苓?茯苓?”她的她的眼神是迷蒙的,“元君宙……宙……”
我俯身,给她脸上吹气,想减低她的痛苦,但她的脸如同魔鬼残退的皮。
只有她的眼睛,有点光,一点活气,“我……找不到他……宙……宙?”
“元君宙没有死,他今夜不再飞香殿。”我大声对她说。
那双眼睛里涌出了泪,亮如繁星,她费力地说:“……菩萨对我太好了……让他活着……”她终于不说话了,合上了眼。我望向皇帝,他的黑色龙袍随风飘起。
他到底和我父亲不一样。他是元天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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