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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遗忘的世界

《皇后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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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4 15:07:38 | 显示全部楼层
  上官母亲的居室整洁清雅,并没有主人亡故多年的萧瑟。
  一盏八角琉璃灯。几枝百合插在床头。雪白的纸帐上,绘着墨色的梅花。
  等我匆匆的梳洗完毕,天寰正傻坐在书案之前,盯着墙壁发呆。
  我抱住他的背脊,一股豆蔻的香味随着换洗后的衣服扑鼻而来:“天寰,你可别放在心上,先生是病了,才说那么多,要是你介意,他倒难过了。”
  谁知天寰回答:“傻瓜,我并不介意。我是因为墙上的那幅古画才发呆。不知出自谁的手笔,年代久远了,印章也模糊了。”我仔细看,墙上悬挂有一幅尺幅不大的荷花图。
  图上重莲娉婷,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蜻蜓依偎着花香,意甚缱倦。
  图画之侧,还有行书:“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天寰道:“这字写得甚美,比图要好得多。”
  窗外下起了雨。雨打窗纱,微寒的山风钻进窗纱,拂动了纸上的梅花。
  我抱住天寰,呆了半晌,才说:“怪事,我小时候,好像在昭阳殿的哪里也读过这首诗。我看了总是不解。画上画的荷花,正是昭阳殿外的千瓣重莲呢。好像有个典故,父皇讲过,但我忘了。我对于恩爱缠绵的故事,记性太差。所以整个人,在这点上,也跟木头一样。”
  我想起上官的母亲王夫人是南边人,她藏有南方的图画,也是平常。
  天寰的笑涡挨近我的鼻子,他吸了口气:“看了这首诗,我倒是有点难过……不过我们身在乱世,哪里能有纤细如毫发之温情?想起来我倒是告诉你好多我童年的事情,但你却很少说你的。不公平。”
  我托着下巴:“嗯,我不是不想说,但都是琐事。你要听,我以后有空,就一段段说给你听。”
  天寰把我抱到床上,吻着我的鼻子,道:“其实你并不像木头。”
  “多谢你安慰。”我把双脚伸到他的怀里:“我好像在发胖,都怪你们。成天喂我吃些补药。”
  天寰抚摸我的脚:“胖才好看。我最喜欢你的脚丫,白白胖胖的。人家都喜欢尖尖窄窄的花瓣,海棠,梅花,桃花……我却更偏爱牡丹花,荷花这样大花盘的花朵。可惜你除了这双脚,哪里有够格的胖呢?”他说着,借着灯光吻起我的脚来。
  我羞得捂住眼睛,怪不得他老爱亲我这里。我咯咯笑起来挣脱:“痒痒。”
  天寰把我搂在怀里,吹熄了灯,陪着我躺下。听他的呼吸,我有点尴尬,神医道,我产后一年内,不得行房。因此天寰跟我一径是规规矩矩的。不过时间太长,对男人也甚是……我轻声说:“我好多了。再过一两个月……也许我们……”我用脚去碰他的腿。
  天寰一声不吭,我倒是有点紧张,谁知他又笑了:“这万不可冒险。短暂贪欢有何好处?我们的打算,都要长长久久的。自从你怀孕,我就谨慎至今。那么多天都等了,不怕继续等。”他让我枕着他的肩膀,贴近我的耳朵:“其实我也是怪人。比起那种乐趣,我更情愿像现在这样跟你相依,听着山雨鸟鸣入睡。”
  他的气息吹到我的眉毛上,我习惯性的咬着他胸口衣裳。天寰抚摸我下巴,胸腔里的声音夜雨更丰沛温柔:“这女孩子亏得是嫁给了有点子钱的男人。换个穷人家,你这么伤衣服,最后你夫君只能在胸口上补个补丁了。”
  我捶他好几下,他才不笑了。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我知道我和天寰在想同样的事。
  为何世间人如此的感慨年华?虽然我们相差十岁,但我并没有太多感伤。
  莲舟轻摇,天河被雨送到我们的圆窗之下。月亮虽然不见,但我想它必定舍不得离不开我们。
  它或许躺在夜来香的植株下面,乘着我们无言相偎,潜入梦里。
  初蕊,在梅花纸帐上绽放。当我把生命和他的埋在一块儿时,梦就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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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4 15:07: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行舟

  春梦有时来枕畔,夕阳依旧上帘钩。山居三日,别样清新。
  当我休息时,上官和天寰的语声,亦会随着潺潺的流水而来,如同金玉和鸣。依稀间,他们不断的谈到“南朝”二字,我不由想:天寰说这几年不欲战争,可他们还是未雨绸缪起来了。云夫人吴夫人后宫之争,难道能挑起南北战争?我想的疲累,不知不觉又入睡。
  辞别之时,上官将一匣药丸塞到我的手上,将我当孩子般,仔细嘱咐。我忍不住笑道:“先生,你叮咛了好多遍了。”天寰微微一笑,眼角余光落在随侍的孙照脸上。孙照忙低头敛息。
  上官局促,抚摸衣襟:“想必我在山里呆久了,便和从前一般啰嗦。再过几天,我也该回长安的纷乱红尘中去了。”
  天寰拍了拍他的肩膀:“做俗人,有做俗人的好处。凤兮凤兮,只要留得青山在,风光自然无限好。光华年少,心情开朗,自然会好起来。药补不如食补,你这当大夫的,还是省省心,少弄些奇奇怪怪的药方吧。曲折回环,枯木尚能逢春。我除了政事,亦会时时留心自己的人。我倒是舍不得你,怕你吹了山风,又怕你吃错了药,也怕你悟出了道,就骑着白凤凰飞走了。”他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眼珠盯着上官的眸子。
  上官眉毛一挑,斜睨天寰。傲然笑道:“老毛病又犯了。你当自己如来佛祖,无所不知?我做事有分寸,不劳你费心。”
  “我不怕费心。我日理万机,你的事情,只不过是万机之一。”
  我听他们打哑谜,忽觉孙照偷眼瞧我,庄稼汉般朴拙的脸上,忧惧交加。不知道他担心的是我的病,还是上官的病,天寰严厉的盯了他一眼,他才退后。
  上官唤他:“孙照?你将东西送于外间的侍卫了吗?”
  孙照称是。上官对我悠然道:“皇后你除了养病,亦可看些书。我有几本家母从南朝王家带出来的古本,你拿回太极殿看看,也许会有裨益。”
  我开心道:“真是给我的?先生,我最爱看南朝装帧的书了。”
  上官嘴唇微启,终究无言,只化成一丝朦胧的笑,于晨曦花间,淡极了。
  我和天寰出了别业。坐上马车,一路直下终南山。我将药盒子推给天寰,自己翻看一本古书,不亦乐乎。天寰慢吞吞道:“太极殿全是我搜集的书,倒是没见过你那么喜欢。”
  马车颠簸,光线骤然变暗,似乎是要下场大雨。我趁乌云密布的光景,凑上去吻了一下他的脸颊。还是一声不吭,继续抚摸着江南味道的书皮。耳边天寰又说:“你好好看书。书不仅能帮你,说不定也能帮我。”
  “啊?”我抬头不解。
  他似乎笑了一笑:“书是读书人的根本,也是天下智的根本……我十二三岁初登基的时候,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主。因此日以继夜,就坐在太极殿内读书,专心苦读,以至于呕血。但我不算是个爱书的人。我一手拿剑,一手持笔,已无法握住书了。”
  我正要回答,松涛阵阵,有闷雷响,起自苍茫,地动山摇。
  天寰甚为警觉,直起肩背,果然有侍卫前来报告:“禀皇上,有数千人马从西山而来。小的已探明:数日前太尉王殿下率少年亲兵们习练阵法,直到今晨才下山回营。”
  “嗯。”天寰应了一声。
  “皇上皇后虽然微服,但尊卑有序。小的这就派人去告知太尉,请他们让道于皇上先行。”
  “且慢。”天寰拨开车帘:“既然朕是微服,就不必告知太尉了。你将车子赶到松林之中,让朕瞧瞧赵王的人马。”
  侍卫们哪敢不从?大风呼啸,我们的马车被百名侍卫簇拥在松树林中。林中幽暗,再加上天阴,疾行之军,难以发现我们。我们看大道,倒是一目了然。
  片刻,风卷残云,数千人的呼吸与豪迈的松涛一致。虽然是操练完毕回营途中,亦无一个人说话。来自西北的马匹雄壮,更衬托马背上全副盔甲的少年们满面红光,精神百倍。擦得锃亮的兵器,偶尔闪出扎眼的光芒。一路上,满是少年,前赴后继,根本找不到阿宙的所在。让我有种错觉:每一个人,都是元君宙。数千个人,又只是一个元君宙。
  我吸了口气,扫了扫天寰,他修长的手指盖在药盒子的莲花纹上,微微的扣动。他的眼神,毫无波澜。唇角轻扬,似笑非笑。我本想说一句军容威武整齐的赞语,话到嘴巴,让他的表情硬生生的截住,只好咽下去。
  等到大军离开好远,山谷里依然回荡着让人窒息的铁骑马蹄。
  我触天寰的手。他对我扬眉一笑,林中的阴霾仿佛消散了,鸟语松香。
  天寰轻描淡写的道:“嗯,山雨欲来。年轻人好厉害。离别三日,就不得不刮目相看。”
  他的语气,不是高兴,也非不满。好像全天下的少年,包括我,都是一丛丛的浮萍。而他自己是位独钓一江,饱尝沧桑的老渔翁。浮萍虽然油绿且生机勃勃,但终究只是江上的过客而已。
  我想了半天,瞅瞅他,他阖上双目,好像在马车内打盹,只有那白皙的手指,依然伴随着车轱辘的节奏,轻轻叩动才露尖角的莲花纹浮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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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4 15:08:07 | 显示全部楼层
  上官送我的书,我看了许久。直到八月风起,夏花换成秋竹,我还沉迷于古今词句,大千万象中。我曾经觉得宫是世界上最复杂的地方。可到了如今,当我的宫只有我们夫妻的时候,我庆幸的想:那些以宫中勾心斗角为胜利的人,说到底只有三个字:看不穿。
  在这个小世界里,披荆斩棘,即使成为群蛙中的魁首,终究还是宫墙内的蛙。
  中秋节前的一日,我正在等人,谢如雅跑来见我。
  我放下书:“如雅,这可是孤本?”
  他瞧了一眼:“不错。当年在建康秘书阁中,还藏有另一本。章德太后临朝的第三年,宫中大火,将秘阁数十万卷书,尽数焚毁。这是上官先生奉给姐姐的吗?”
  “是……如雅,我的财库,尚有多少余钱?”
  如雅掐指做个手势。
  我吃惊:“如何可能?比以前还多了,这几年做善事安抚人,我的用度不少。”
  如雅接了圆荷送上的茶,笑得灿烂:“姐姐,钱要花,也要赚。自然有你替你跑腿的人,想了些办法,慢慢的添加这笔财富了。皇上令我在户部学习,我也学了些窍门。假如以后国家让我来理财,我保管会有盈余。十二个字:量入而出,以有当无,以裕当瘠。国家富裕时,我只当穷日子过,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了。等到国家遇到饥荒灾害,我便当成普通的日子过,那样百姓们反而觉得惊喜。”
  “术业有专攻,皇上早有意让你理财。不过要是天下统一,家太大,不好管。”
  如雅将唇上的茶叶抹掉,笑靥如同秋竹般清爽。他好像觉得没必要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才对圆荷说:“圆妹妹,家母大约在御膳房,烦劳你请她来。”
  圆荷一走,如雅就站到我背后,推着木摇椅里的太一:“姐姐,你方才问话,可是要使钱?”
  我点点头:“我有一个想法,多亏了上官的书才想到的。办成了,是功德一桩。”
  如雅似乎没有听到,他俯视太一:“皇子是美丽绝伦的婴孩。只有我南朝之人,才会生出这般不带戾气的孩子来吧。将来他御宇四海,也是末日南朝的余泽。”
  “皇嗣的事,尚未有定论。只好你我说说而已。”我轻声道。
  如雅回头,坚决说:“皇上若只有一子,太一当然是皇太子。”
  我张了张嘴,秋竹声似乎随风而歌故乡之诗:“欲求枣下吹,别有江南枝,但能凌白雪,贞心阴曲池。”
  如雅叹息道:“哎,我等舍不得江南,亦是长日将近。我方才得到一个消息:原来南朝云夫人怀孕已经大半年了。不知道生男生女,若是男儿,我担心东宫有危险。”
  云夫人怀孕?我叔父除却太子琮和吴郡公主,多少年再无子嗣。这云夫人竟然能够结下珠胎,乃咄咄怪事。我啊了一声,惠童带着一人入殿:“皇后,崔姑娘到了。”
  如雅一甩手,脸上笑容勉强,瞧了我一眼。谢如雅夏天婉拒崔家提亲,满城皆知。我要召见崔惜宁,本也有安抚她的意思。
  我无奈说:“我怎知道你今天来?我倒是早就要召见她的。万岁倚仗元勋,她又是万岁和赵王义妹……”
  如雅咳嗽几声,站直了。崔惜宁比数年之前,更加秀丽。她步态袅袅婷婷,春云般发髻之上,只佩朵兰蕙。其神若水,可以照影。她给我行礼,又主动对谢如雅招呼道:“谢侍中。”
  谢如雅恭敬回礼:“崔姑娘。”
  寒暄数句,谢如雅眼睛望着窗外,好像窗外凋谢的海棠,照旧漂亮,让他脖子都舍不得挪。
  崔惜宁落落大方,我倒是觉得热辣辣。想不到北方的天气,可当“秋老虎”三字。我感觉如雅正骑在老虎背上,而且还是我将他赶上去的。我道:“谢侍中,你母亲怎么还没有来?圆荷不牢靠,不如你亲自去接她吧。”
  如雅忙答应,疾步要出殿。崔惜宁忽婉声一笑:“谢侍中留步。我能否问你一句话。”
  如雅看我,我看崔惜宁。崔惜宁站起来对我躬身:“小女失礼,让皇后笑话了。谢侍中诗才清发,理应豁达。但何以见到小女,就这样慌张?谢大人,只请问你:你对做媒的说现在不能考虑婚姻大事,因为时候未到。谢侍中口中的‘时候’,是与‘天地合,日月同出’一般的遥遥无期,还是另有韬略?”
  这崔惜宁……貌似文静,锋芒倒不钝。如雅脸色苍白,眉间的不自在消失了。他好像在思索一首山水诗般安稳:“崔姑娘,有人成婚,是因为爱恋。有人娶妻,是因为应该。在下认为,这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如今南北分裂,国家待兴,水不到,儿女情长这道渠也不好修。在下倒没什么,崔姑娘正当芳龄,莫为媒妁之言误了年华。也莫跟旁人一样。相信诗如其人的鬼话。”
  崔惜宁注视他:“受教。谢侍中所言,原是这个。男儿,自有男儿抉择。小女,也有小女的主见。”她温柔的坐下,低头品茶。谢如雅瞅了她几眼,才低头离开。
  我暗自好笑。怪不得崔惜宁有美名。
  我全当方才的事情没有发生,尽量和蔼自然的问她:“我听说汝父藏书万卷,可见过这本吗?”
  崔惜宁看一眼,摇头说:“这本书只听过传闻。小女无缘一见。家父忙于公务,对于收藏书卷,也懈怠了。当今北朝有数位藏书家,且都是青年人。河南沈谧,遇天下书,逢即写录,汗牛充栋,有数万册之多。他唯以琴书为业,有绝世之心。河东司徒邵,虽然出身商家,但自幼好学不倦。不营产业,唯精通明经,数年之内,不惜代价,藏书过于朝廷公卿……”
  “原来如此……”我亲自给她斟了一杯桂花蜜,她站起来垂手说:“不敢。”
  我笑道:“喝杯茶,有甚么好推辞的?你说得口干,吃杯甜水润润嗓子。自从魏王卢妃去世,我就没有同年的女伴。皇上呢,每日上朝议事,又常外出视察。若你不嫌宫内闷气,每逢这样的时候,来陪我坐坐。好不好?”
  崔惜宁目光流转,脸上微红道:“错蒙皇后亲睐,小女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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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4 15:08:24 | 显示全部楼层
  虽我挽留,但崔惜宁告辞甚早。谢夫人回到我身边,目送她远去,啧了一声:“好姑娘。可惜我家如雅满脑子江南江南,好像除了江南别处就不开花似的。”
  我吃着人参云耳羹,想起如雅和崔惜宁对话,一笑。
  罗夫人将迦叶抱来,我轻轻拍他,迦叶一岁多了,含混发些音节,老叫我“皇皇”,叫天寰“万岁”。想必是乳母们教会的。他和太一年岁相近,将来也能辅助太一。
  我常有意让他和太一放在一起。太一绝少哭,见了迦叶,常常笑。
  我轻拍迦叶:“看,太一见了你又笑了。”迦叶也笑。
  我斜靠摇篮,轻轻哼唱乐府:
  “骨肉缘枝叶,结交亦相因。
  四海皆兄弟,谁为行路人?
  况我连枝树,与子同一身?
  昔为鸳与鸯,今为参与商……”
  奇怪的是,太一虽然初生,眼睛却有神,好像正在倾听我。
  我还没有念完,阿宙的清亮嗓音在外殿大声响起:“总说防患未然,可守山东边境的那个裴刺史,明明是纸上谈兵的典型。如今他贪污事发,大哥为何不革职查问?对,小节不如大节。大哥自有安排。但对南朝,何必诱敌深入?寸土都不可失。那个高句丽女人,居然跳到昭阳殿去了。南朝后宫兴风作浪,说不定殃及我朝。大哥当初就看穿她,为何不杀了她?”
  天寰朗朗笑道:“山东又不是姓裴的一个人守。南朝大将,萧梅联手,若时机成熟,一起攻击,除非把你和朕都放到战场上,不然在山东境内,是挡不下的。你莫要急。阿云嘛,朕想请问你,你小时候为何那么讨厌她?一个高句丽人,还能如何?你幼年,想要征伐高句丽,朕就说,那个国家,我们还顾不到。就是昭阳殿,也不归我们管。”天寰的语声有几分冷意,语气飘忽:“朕看出一个人可能是祸根,但没有八分把握,还是会给那个人活命的机会。除了朕的皇后。南朝宫内的男女,将来不都殊途同归?迟早的事吧。”
  我悄悄走到帷幕之后。阿宙好像猛喝了一大口水,沉默了片刻,才压低声音说:“若皇后想要饶恕哪一个,也不是不可以吧?”
  天寰没有回答。我掐了一下帷幕,又静静的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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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的月光如舞幕,仿佛触手可及,金铃子的吟唱,时时不歇。
  太一出生以来,天寰已有决心革新弊政,因此每日不过深夜,不会入睡。
  今天我下决心要等他,等了许久。不知为何,南朝模糊的轮廓,逐渐清晰,我辗转反侧。
  要是天寰平了南朝,优柔寡断的太子,天真的吴郡小妹,都会如何?
  草木有灵,人也有情。我虽然被南宫抛弃,但是眼睁睁的看同族的人走向毁灭?
  我听到天寰吹灭外间的烛火,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他脱了外衣,躺在被子里。
  我转过身,钻到他那床被子里,摸黑抱住他的身躯。
  天寰的身体如月光一般发凉,他迟疑摸着我的头发:“你没有睡?有心事?”
  我“嗯”一声,把头埋在他的脖子里:“我等你,我想和你睡一床被。”
  “好啊,求之不得。我本来是怕吵醒你……可你的身体怎么那么热?怪不得你姓炎。”他笑了一声:“今天我看了南朝法令,忍俊不禁。原来南朝规定:凡奉侍本朝女皇,皇太女之男子,终身不得再与他人燕好。看来我还是聪明,自觉守法。”
  我愣了一愣,月色里,他冰玉似俊美的脸上,目光灼灼。
  我直接说:“我不是皇太女,虽然父亲宠爱,想要传位给我。但只不过是一张诏书罢了。既然我嫁给了你。”我握住他有些冷的手,放在我的腰间:“我毫无当女皇的念头。”
  天寰闭上眼睛,任我握着他的手:“想想,也不是不可以。比起当女皇,你总不见得更想给我殉葬吧。”
  我松开他的手,沉默着,他也沉默,一动不动。他说这话,是何用意?我呼吸急促,连额头两边的发,都被汗水湿了。月光透过玉屏,不识趣的插在我们中间。我突然爬起来,纠住他的衣襟,他张大眼睛,依然仰躺,就像看陌生人一样专注的望我。
  “元天寰,你听好,我不想当女皇。我家气数尽了,便是尽了。我有你,有太一。你有兄弟。元氏天下,是你家,是你一步步的挣出来的,便是你家的。我不会窃国。让我当女皇,我更愿意给你殉葬。”我眼眶里有了泪水,鼻子不争气的一抽:“你要是有一天觉得我炎光华,威胁你的天下,你可以杀了我。你用不着后悔,我也不会恨你。但你下辈子,就要来找我,一定还给我。”
  天寰的眸子晶莹,含着水雾,黑里透蓝。
  他就像古老传说里站在冰山顶峰的仙人,每千年花开,只等一个凡人来。也许那个凡人配不上他,但仙人的目光,还是能融化一座冰峰。
  他抚摸我的手,将我按在胸前,语调柔和,每字每句都异常明晰:“夏初,我不想杀了你。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要你死的。因为我想,人生就算有轮回,再相逢的机会,也是微乎其微。我欠你的,下辈子没法还你。”
  我听着他的心跳,倾诉道:“生生世世,定有无数轮回。我并不奢求有两个人的宫殿,只希望有我们能有一间茅屋,遮风挡雨。一丛竹子,聆听雅音。冬日围炉夜话,夏季煮茗赌书。你可以画画,行医,走遍天下,我呢,生好多孩子,变得圆润富态。还有我的太一,希望他还能做我们的孩子,我……”我哽咽一下:“要是太一能有完整的手,我就满足了。”
  天寰吻着我的脸,眼睛,许久许久。勤劳的金铃子们,好像在缠绵秋风里睡下了。
  我破涕为笑:“我们都在胡说,正事都忘记了说。”
  天寰也笑:“什么是正事?男女正事,不是不能做吗?”
  我舔舔他的耳垂,他居然也抖了一下,我低声用吴语说了一句话。
  天寰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抱紧我,道:“好啊,你当我是柳下惠?”
  我发笑:“谁要你当柳下惠,我只喜欢元天寰。狠心的,无情的,自以为是的,心心念念天下的元天寰。”
  我们入睡时,天色发白,还好第二日乃是休沐日。
  我想明白一个道理:当你爱上日光,当你爱上花。纵然万物有灵,你依然不能肯定它们是否感觉到你。但你在温暖的日光中,你在美丽的花旁,你依然会感到幸福。有人爱着一个人,而那个人爱着其他的人。
  每个人的付出,未必能得到相等的回报。但是,谁又能慨叹命运无常?一切是心甘情愿的。
  这就是真实的爱。没有计较。没有清晰的起点,也没有确定的终点。
  天亮时,天寰抱着太一靠在床边,对我道:“我一直喜欢孩子,便会不知不觉溺爱。对于太一,希望你能多加提醒,莫让我这个做爹爹的溺爱过头。”
  我想起母亲说的话,答:“孩子都有本性。所谓棍棒底下出孝子,原本就是瞎说。”
  我懒懒的,不想起床,望着如同图画般的父子,说:“天寰,昨夜其实我是想说:南朝图书,自从章德太后时代大火,延烧秘书省,散佚殆尽。而北朝图籍,反倒是民间所收齐全。我想利用菩萨托梦,我想还愿,求得健康的说法。用皇后私财,广收图籍,大加缮写,遵汉祖宽大爱民之义。除了官府向河南沈谧,河西司徒邵,清河崔氏等藏书家搜集,朝廷也可令各州郡下访天下遗书,秘阁所无,对有功者加以优赏。此举一来可以敦悦诗书,凸现文治,二来可以在搜访的过程中,发现,提拔散落在民间的有识之士。你觉得如何?我想了好久,你不许笑话我。”
  天寰眼睛闪亮,一阵欣喜的光芒,从他的面上透出:“我怎么会笑你呢?你这样年纪,刚刚开始帮我,能想出这个办法,不容易。”他对正在睡觉的太一吹了口气:“太一,你家家的话,听到了没有?”
  他满腔皇帝柔情,无奈儿子闭目养神,对他毫无反应。天寰只好傻笑了一下,把儿子搁到手臂里,让小家伙睡的更舒坦。
  天寰假装苦苦思索了一会儿,好像全靠我提醒,他才想到的。他又言道:“这样可以吗?我欲以尚书令崔僧固主管,具体抄录誊写事宜,应交付秘书省办理。此外,以侍中谢如雅兼典校秘书,集合北朝名儒名士,刊校经史。开修文殿,德教殿,供他们商议编汇图书编目。名字我想好了,我的年号为圣睿,因此题为《圣睿遍略》。你也可让秘书省变成一本集大成的书,因为你是皇后,同我居住太极殿,不访叫《太极殿御览》。”
  我点点头。他低头吻了我的额头一下:“我的男孩子已经吃饱喝足了。我的女孩子也要起床用膳了。要是饿坏了,我这样狠心的,无情的,自以为是的,心心念念天下的老男人,到哪里再去找这么一个配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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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4 15:08:39 | 显示全部楼层
  女人闲着无聊,恐怕难逃哀怨两字,但忙碌的女人,是不会考虑这个问题的,
  因为她总觉得时间不够用,憋着气和时间一争长短,像只鼓足的球囊,就未免哀怨不起来了。
  这一年从秋到冬,我都忙着搜罗图籍,寻访名士,天寰则是忙着革新政令。
  腊月初,下第一场雪。雪洒竹丛,逸我清听。回风之时,折竹一声,倍添寒冷。
  我放下毛笔,手头这份荐书表,是洛阳孟子容写的。楷书秀雅,思路清楚。如雅细心备注:孟子容,家本寒族。少年寄人篱下,求师大儒。到他弱冠时,青成蓝,蓝谢青,师傅反而要向他学习了。他过目不忘,生活清简,报复远大,虽然学儒家,但精研法家。
  上品无寒士,英俊成下僚。这个时代,压抑太久,九品中正制,害人非浅。入冬之时,天寰准许我明春提拔十二人为“修文殿学士”,这是一个崭新的官名。虽然品阶不高,但等于天子近臣,也可上达天听。我拿出碎金柬,落笔“孟子容”三字。
  前些日子,我已到德教殿,见过矮小沉静的商人藏书家司徒邵,又在修文殿见过其他一些年轻人。北朝人才济济,并不输江南。唯有河南沈谧,虽然他近日响应朝廷号召,将书送到长安有司,但就是真人不露相,不肯入宫。
  不过,提起这个人,我倒是有个发现。原来他的舅舅,是我曾在四川酒楼遇到过的古怪老先生张季鹰。张季鹰,与我一面之缘,他年老不欲出山,但是否可以用他说动其外甥呢?
  脑后咿咿呀呀,我含笑回头,手里一股暖意,太一醒了,正爬在榻上,冲我乐呢。
  太一正在学语,我每天,都为此欣喜。我对他拍手:“家家在这里。”
  他“啊啊”的叫我。我乐不可支,太一凝视我,水汪汪的眼珠,瓷白的皮肤,就像个玉娃娃。我亲了他一下,又是一下。等他满了七个月,就要给他断奶。虽然皇家孩子多是好大才离开奶娘的,但我想太一能更快的更独立的成长。
  谢夫人把太一接了过去,谢夫人每日背诵些诗歌给孩子听,还教他辨认物事,颜色。
  我透过北窗,两个宦官,非但没有站好,反而是抖抖索索拉着发皱的棉衣下蹲着烤火。
  阿若说:“皇后,奴婢去呵斥那两个没规矩的。”
  我笑着摇头:“天可真够冷的。要是我不在屋里,也会那样。告知总管张公公,使我这几年省下的脂粉钱,给每位宫人宦官做一身新棉衣。”
  阿若说:“皇后,皇上与五殿下,杜大人,在西殿议事。”
  我披起披风:“我去看看。”
  我还没有走到西殿,就听杜昭维一本正经的宣读:
  “官员授田,有职分田,
  合并州郡,存要去闲;
  不分民族,设置保闾;
  设立义仓,官私并存;
  统一度量,皆从汉制……”
  我听了许久,改革并不冲向要害,基本上都是对人们有利的,特别是发展财政。
  天寰补充说:“人苟有才能,何必为族所拘?工商业者,虽非清流,也可按勋授官。北方柔然,西北羌族,都要和鲜卑,汉人一样的赋税。天下没有永远的敌人,只要审时度势,我们都可以接纳……”阿宙和他促膝对坐,手里拿了一支笔,慢慢记录。
  我过去从未见阿宙耐烦写下来,如今他倒是有些变了。
  阿宙说:“这几年自卖为奴婢的流民不少,皆应放还为民,典身之钱,有国库拨款。”
  天寰道:“五弟说的对,昭维,你记下。”
  我想了想,还是到正殿去温酒等候,等候大半个时辰,外面飘起鹅毛大雪。
  阿宙走进来。他大概没有料到我坐在这里,先是一笑,然后又沉下脸。
  “喂,大哥马上就来了。”他言罢,坐在一个胡床上,拿出自己的记录,默念着。
  他眼睛里没有我,亮闪闪的。我将热好的酒推过去,咳嗽一声:“喂。”
  他瞧了眼,剑眉扬了扬,又是一笑。并不推辞,也不接手。我讪讪的,斜瞅了他好几眼。
  最近不是我有意回避,不过各忙各的,我和他鲜少遇见……阿宙要比在西北时候长得更高,简直要越过天寰了。他一身灰袍,远不如昔日所见精美。但倒使他的气质比以前沉静。漫天大雪,似乎都和他的身躯融合。不过,他张扬的凤眼,白里透红的面颊,英气勃勃的黑眉,和冬天照旧是格格不入的。
  我摇摇头。我观察他,未免太愚蠢。天寰跟着入内,从容道:“五弟跟我们一起用了晚膳再回去吧。前日你的生日,你不在府中。今儿朕给你补。”
  阿宙将纸张塞到袖子中,凤眼中光华璀璨:“大哥,恐怕今晚不行。臣弟与佳人有约,臣弟吃了好几次闭门羹,还是头一回得到机会……”
  我自己喝了一杯暖酒。阿宙所言佳人,未知何许人也,估摸是初结识的。
  天寰一愣,好像马上就明白他的所指:“唔,佳人难得。我们以后再叙也成。改革之事,你说实话,是轻还是重?”
  “要臣弟说,还轻了些。不像大哥雷厉风行的态度。”阿宙坦荡一笑:“臣弟明白,大哥不动要害,是为了将来的战争。咱们这里团结了,才能对外。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万岁决断,谁复敢言?正月革新令下,有带头反对者,臣弟率先请求严惩。”
  天寰摸了摸他的头:“政治,重重利害,要抽丝剥茧,一层层来。我全做完了,后继者,坐享其成么?”
  这时,百年取来一个托盘,对天寰一呈,天寰一瞧就丢开,冷笑两声。
  天寰温柔的看了我一眼,告诉阿宙说:“南朝皇帝才生了一个儿子,派使节向我朝报喜。”
  我手一抖。报喜?用得着吗?我的太一出生时……这种炫耀,近乎粗俗。我低头,又喝了一口自己暖的酒。
  阿宙笑容犹挂在唇上,眼神骤然犀利:“一帮狗男女……有十个儿子都没用。大哥不必理睬。”阿宙走到我的身边,拿起方才给他,却已凉了的酒,一饮而尽。灯花下,他眼里蓄满了安详,满足,隐隐一点伤痛,更多是鼓励,他对我哑声道:“皇后你根本无须介意。”
  “多谢殿下,我不介意。”
  天寰沉思着,手一抬,对阿宙说:“人家既然来报喜,朕理应有回馈。你亲自带人去驿馆,预备下丰厚的礼物。”他目光一寒,又浅浅笑道:“云夫人的家人,我们自然奉为上宾,理当照顾好。”
  阿宙问道:“南朝皇帝多出一少子,会不会引起皇位风波?”
  天寰抱着袖子,走到我的身边,安抚的拍了拍我的手,他深深的看了阿宙,平静的说:“他是昏君,也有可能吧。但废长立幼,非国家祥兆。襁褓婴孩,懵懂稚子,难以胜任国政。太子软弱,若他是我,或者是你,恐怕早就废了昏君了吧?”
  北风窜入,阿宙不胜寒冷,好一会儿,口齿唯唯道:“到底是父子……”
  天寰似有弦外之音,只不知究竟是说于我听,还是说于阿宙。
  天寰晚间,抱着太一不逗他,只顾想心事。
  我走过去给他披上衣服,他一手拉住我的手,目光矍铄:“朕要灭南朝。”
  我定了定,把衣服系好:“灭吧。最好等白蚁自己腐尽了柱子,四两拨千斤,便可抓在手心。云夫人生子,是个绝好机会。万一南朝有所举动,以你智慧,应借机消灭萧梅二人。”
  天寰目光微动,吸了一口气,摸了摸太一:“太一,你爹爹快统一天下了。”
  太一张开眼睛,忽然大声叫他一声:“爹。”
  我和天寰相顾,许久才相对而笑。纸窗暖意如酥,一家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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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4 15:08:50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月初一,天寰颁布革新令,我送他到未央殿后,并未离开,在未央殿的后廊等候他。
  半年以来,我的身体好多了,暗自庆幸,能有更多力气走向广阔的地方。
  大雪沾身,周身舞动的雪花,好像也是有生命的,它们像是一只只雪白的蜜蜂。采的不是花蜜,而是人的杂思。兀立雪中,我只有干净,纯粹,明朗的心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寰穿着华丽的金色龙袍,出现在华盖之下。他显得异常俊美,踌躇满志,光芒让人自惭形秽。他一见到我,就大步走了过来。
  “恭喜皇上,革新成功。”我满含笑容,对他说。他没有一语,目光让雪融化成水珠。
  众目睽睽,他居然毫无顾忌,将我的手放到龙袍腋下,稍微温暖了,拉着我踏雪并肩,走回后宫。
  雪落三千院,花织俩人宫。蓦然回首,我们何止是木已成舟?此舟逆水,抛山万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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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春之时,乍暖还寒。休沐日里紫薇省,在和暖的日光下,倒是姹紫嫣红,开满早梅。
  自从去秋收编图籍以来,我跑的最多的就数德教殿,修文殿。北朝名儒,青年才俊,大半都见过。天寰笑我“君精诚至此,金石为开”,我确实网罗了慷慨机警的司徒邵,也拉拢了方正博雅的裴子容。可是,并不是人人都给皇后面子。我写了两次亲笔信给河南沈谧,请他入殿校书,与我一叙,对方都礼貌的回绝了。
  唾手可得的,惊喜也是一时间,可是宛在水中央的,越得不到,越觉得好。天寰出发之前,我曾问他,我能否能亲临秘书省?修文殿,德教殿,需要顾及。贵族名门子弟云集的秘书省,也不好冷落。他当然准了。
  他虽然准了,但我却要懂得分寸。夫君让给我一步的空间,我只走半步。这样他会给我越多,我也会不断的前进。我毕竟乃南朝公主,即使心里对自己家族不抱希冀,在人前却不能撇个清爽。即使我在当了一辈子的皇后,在我的碑记上,在后世的史册上,我依然是炎家的女儿。
  在北朝女子,是豪放不拘,在我,就是人们嘴里的“忘本,猖狂,缺乏教养。”
  因此我到紫薇省,选了休沐日,随从数名,只穿素色衣裙,
  谢如雅拨开一丛梅花枝,腰间的玉带发出叮当音节。我笑道:“好别致的新玉带。”
  如雅脸色微红:“这根是崔尚书所赠。老大人为这次校书大事之主。当着众人,他亲手为我系上,我就不好推辞。”
  我朗声笑:“一直戴着吧。既好看,又体面。你可别让人讲我们南方人过河拆桥。我真羡慕你谢公子占尽便宜。人家要把宝贝的美貌女儿嫁给你,你胡扯什么水到渠成。人家还要不记前嫌,给你自家的宝贝玉带。崔僧固乃北朝第一文臣,你何德何能,这样好运?”
  他锁了眉头,认真道:“崔大人此意,是要向众人表示我二人没有芥蒂。……不过水到渠成,也不是胡扯。”
  我知道这少年来北朝伴我,从第一天开始就有自己的抱负。可是……我犹豫的看看背后的随侍,刚要开口,就听到秘书省的一间屋子里起了喧哗,似乎有数人争执。
  惠童想要去通告,我微笑摆手,向前迈了几步。
  只听一人说:“林贤弟,把书还给我。”
  又一人以玩世不恭的腔调带笑说:“就不还,不就是一本旧书?”
  “怎么是旧书,这是皇后懿旨,皇上的大计。前面一代代人都等闲荒废了。偏咱们运气好,能找些有利于后代的事情做。莫闹了,快还我。”
  只见屋门前闪出一个瘦削如竹竿,穿着翠绿衣裳的青年,踮着脚,扬着一本书。
  这佝偻背影,活像一只“翠鹮”。以前我误以为少年郎穿绿衣,占尽风流,此刻才明白,也要看穿在什么人身上。
  “翠鹮”轻蔑的笑道:“王兄,须知天下之书,至死读不可遍。国家遭遇荒年,南朝又不肯束手待毙。耗费物力人力,美名是有了,又让那些庶人也借机出堂入殿。可这于国家,并非当务之急?”
  我不禁插嘴道:“好一位有大志气的秘书郎。”
  翠鹮惊愕回头,下跪:“臣秘书郎林延明叩见皇后。”
  另一人疾步驱出:“微臣秘书郎王彪请皇后安。”
  我笑道:“两位大人免礼。皇上遣我来这里长些学识,不想两位大人休沐日依然在公所。我盘桓到德教,修文二殿,才知我朝人才鼎盛。但皇上常说:秘书省内卧虎藏龙。林延明,长安神童,八岁有文心,日讼万言。王彪,太原王氏,书道高手,出口成章。”
  天寰是说过卧虎藏龙,但没有光指秘书省,不过我想这样说,他不会介意的。
  林延明紫色面皮像是长安城里卖的枣子,他起身,不卑不亢的听。
  我娓娓道:“我不算是读书人,所以说不详细。古代有个少年,满屋杂乱也不打扫。他对客人说:自己是有心做大事情的,所以用不着整理一间屋子。结果客人回答说:一屋都不扫,何以扫天下?林大人,你说的抄书无用,读书不能读完,大概也有点相似吧。”
  如雅在旁道:“林兄,那不扫屋子的少年结局如何?”
  林延明的脸,从枣子变成了柿子:“除害不成,为奸党斩首。”
  王彪偷偷叹息,不安的搓手,又不时关切的望着林的后脑勺。
  我鼻中梅香馥郁:“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比起诸位,庶人要到同样的地位,需要加倍努力。百里奚奴隶出身,毛遂来自寒微,但都是国家栋梁。大人以为对吗?”
  见他不回答我,我便伸手,轻易把那本他手里的古书拿了过来。
  他那柿子脸儿变成了霜打的,连我都觉得有趣。
  我走进屋中,炉火中书卷淡香,我对僵着的林延明道:“林大人,你祖母的病好些没有?我想过了,她之病,需用灵芝。皇上素日最重老人家,我回宫后,便让宦者将灵芝送到你家去。”
  林延明好像才明白,神色一抖:“皇后……”
  我安静的坐到书案前,用手将书皮抚平:“借人图书,即便是国家,也要珍惜如自己的孩子。不小心损破了,倒是平常事。我幼年之时,常爱在宫内补书……这本有点残破了,不如让我拿去补完,再送回这里吧。”
  我打开扉页,印章是“河南处世沈谧”,不由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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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4 15:09:03 | 显示全部楼层
  沈谧的这本书,非但破了,还有半张残页。宫内除了天寰藏书于太极殿,还有园囿之西南角,紫辰阁。天寰这人最是实用,凡是他不想看的书,太极殿一本没有。装点门面,大约是这个人独处时,所不屑的。
  初春时节,北方还是积雪难融。我踏雪前往紫辰阁,只带了惠童,圆荷两个。
  才到门口,管理图籍的老宦官就蹒跚着迎出来,我忙叫平身,又让惠童拿了一点儿钱赐给他。每当看到老者,我想到自身也会有垂老之年,便更觉得怜悯。
  老宦官见我要进去,道:“皇后,阁内赵王正在读书……”
  阿宙在?宫内除却后宫,他本来就随意出入。但他为何跑到这里来读书?
  我问:“赵王是一直来,还是最近才来?”
  老宦官道:“殿下最近几个月常来这里,抄录书籍兵法,有时候深夜才回府。”
  我默默点头。二楼的一盏红灯,孜孜不倦的燃着。
  他在……我最好不要去了……我环顾四周,阿宙的两个亲信宦官躲在老远……
  我是为书而来,为何不能进去?此刻折回,倒好像心虚。
  我咳嗽一声:“你们跟着我一起进去好了。”
  阁火升的不够,一股子寒气。我老远就看到阿宙伏在案上,聚精会神的看一本书,一边看,还用拳头轻轻的捶腿。
  他一身翠衣,俊秀鲜明,好像是三月间浓得化不开的阳春。我突然想起白日所见的“翠鹮”,又看看他,不禁压住腹部,扑哧一声。
  阿宙直身,丹凤眼荡漾着醉人的碧波,仿佛五月的西湖翠影。
  他揉揉眼睛,看看书,看看我:“你也来这里?”
  “我来找书,你呢?”
  “战国策看完了……我现在看史记。以前没有用功,现在算不算亡羊补牢?”他露齿一笑。
  我移动影子,灯中,裙裾拖过书阁的尘埃。时光好像是一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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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书阁的时候,明净夜空,月亮就像被洗过一般。孤星闪动,好像在夜空的彼岸等待。
  阿宙走路一向快,但这段路大概是无人扫雪,他走得小心翼翼,比我还慢。
  “你……”
  “你……”
  我们同时开口,我笑了:“你先说……”
  “这回你主持校书,我读书不多。要能帮忙的,你只管说吧。”阿宙转动着手腕,好像是写的手酸了。
  “你提了,我倒是想到。这次我从其他阶层选拔的人才,大约有十多个。本来他让我授予他们修文殿学士的头衔,可是僧多粥少,人员满额。我愿预备着讲究点,但今天去转了秘书省,我想把林延明,王彪两人也加入修文殿的行列。修文殿有了他们点缀,就不会总被人用指点出身……”
  阿宙接下去:“你想把多余的几个人推荐给我,暂且让我在太尉府安排职位。是吧?”
  “是的。”
  阿宙说:“我懂。你让如雅来跟我交待吧。我挺欣赏如雅,但如雅对我总是难以言状。上官青凤在西北与我携手,是给足了我面子。我不好总是依赖他。我如今也正缺人。中看不中用的秀才最多,人家来了,我也要养着。你说的寒素青年,千里迢迢的到了,总要给个安慰。我会特别照拂他们。你放心。”
  我想说谢谢,但上嘴唇粘住下唇,没有说出来。我仰头远望:“那边树干上的大鸟,好丑。简直比天寰的黑鸽子还丑。”
  阿宙笑声快活,他弯腰揉起一个雪团,甩上树去,丑鸟哀鸣数声,另栖高枝去了。
  我顿足:“它好端端在树上赏月赏雪,你为何要打它?”
  阿宙翻眼,道:“喂,你看清楚,我是打树,没有打它。我坐久了身子僵,又不能做别的动作,我丢个雪球不行啊?再说了,它就是一孤独鸟,倒哪里不是一只鸟啊?”他又哈哈大笑了数声,突然没声了。
  我张口,只见一个宦官从远处跑上来,给我们请安,阿宙走过去,宦官窃窃禀告。阿宙脸色一变:“怎么病了?前日我去探望,还好好的……请大夫没有?”
  “请了常来王府的仁寿坊何大夫。”
  阿宙骂道:“蠢材,他给我的马看病,都看不利索。要请上官先生……我亲自去请吧。”
  他朝我看看,我抱着袖子,打定主意,他不告诉我,我决不问他。他果然只对我点点头:“我得先走了……惠童……你也保重。”
  惠童道:“殿下你夜路小心。”
  “嗯。”我也答应。阿宙离开主道,同着小宦官大步流星而去。
  我突然有点怅惘。按一按心口,里面满满的。
  夜空深湛,清新如雪,就像阿宙,今晚的他,好像冰影里面的火。
  阿宙有佳人等候,也不会寂寞了。我笑了笑,踩着雪脚印,回太极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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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之后,我补好了书。由如雅和四个护卫骑马护送,到住在桂宫附近的沈谧处一访。
  里巷的孩子们骑着竹马,嬉闹追逐。长安如棋盘,那条街坊极长,到后面逐渐冷清。
  如雅说:“那里就是沈家了。”
  门洞大开,一群风采卓越的年轻人,连同一个老者走了出来。
  如雅“嗯”了一声:“原来是元君宙的那帮子幕僚。”
  我远远望着,只见阿宙被围在人群中。我久违了的张季鹰老先生,对阿宙不断的说着话,阿宙躬下身子,边听边示以微笑。阿宙转身,拉住一个年轻人的手腕,说了几句。
  年轻人个子中等,方面大耳,一脸沉着,目光内敛。
  阿宙说完话,解下自己身上的貂裘,裹在青年的肩上……
  我恍然大悟。为阿宙高兴,又莫名的失落。他的“佳人”,只是一位“士”。
  如雅问我:“姐姐……咱们还用去吗?”
  “不去了。”车头转向,我又回顾一眼。
  艳阳高照,积雪辉耀,阿宙仰望天光,他的眸子里欣然,快乐,好像是山林间释放的源泉。
  他修长的身姿,从未如此的华丽,高傲。
  他唇角微动,笑起来无邪而黠慧,就像初见他,像是雪天里的白狐。
  他不是狐。他是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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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4 15:09: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章:洛阳

  春风又绿江南岸,而北方的春天没有淅淅沥沥的春雨,也没有驿桥边的寂寞笛声。有的只是夹杂长安黄土的干燥风沙,还有城郭外练兵的威武戈声。
  这是太一人生里第一个春天。御苑里的百花,跟着孩子转动的笑眸,琳琅闪耀。他天然的香气,让春神亦在他光润的肌肤旁,流连不散。作为他的母亲,我的心情也是明澈的。
  看着孩子蹒跚学步,我好像看到时光长河里的自己。摸索前进,跌倒又爬起来。生生代代,历史重演,生命川流不息。没有谁不喜欢孩子。因为作为不懂事的孩子依偎在父母的面前,是最让成年的人们妒羡的幸福。
  水榭楼台,晴光万里。上官先生含笑呼唤:“太一,太一?”
  太一顶着珠冠,裹在金龙袍里,循声而向先生的怀抱。他的瞳子纯黑而快乐,所到之处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这孩子与上官一见而投缘,嬉戏之时,有先生在旁,他就不知疲倦。而每当先生要告辞离开,他的小脸上总怅然若失,让人不忍。
  眼看太一脚前一丛青苔,我站了起来,却不挪动步子。上官情急,箭步往前。太一晃头,珠冠歪斜,盖住眼睛,真是一脚滑倒。左右一片惊呼,我心往下沉,瞪大眼睛。却见太一自己爬了起来,脸上居然还笑嘻嘻的。上官把他搂在怀中,帮他揉揉,他好像吃痒,又笑了起来。
  上官眉毛微扬,也抱起他来,说:“太一,每跌一次,就长大一点儿了。”
  脑后如雅唤我:“姐姐?”
  如雅的表情肃穆:“姐姐,南朝太子暗地送来古书一卷。我不敢做主,是否要收下?”
  我环视四周,众人皆注目太一。太子琮听到我主持校书,已经半年。何以到开春才锦上添花?我捏了捏袖子:“如雅……你说南朝是否会有变故?”
  “难说。自从云夫人生子,吴夫人母子处境艰难。从我兄长弘光处传来的消息,全都是对东宫不利的。南帝昏聩,云夫人急功近利,吴夫人不识大体,太子又懦弱无能。因此……”
  我脸上依然挂着笑容,伸手阻止他说下去。人情薄如纸,皇家的亲缘友好,更是明眼人用指头可以捅破的。太子琮既然刻意向我示好,可见南宫微妙。但礼物送上门,便不好拒绝。
  我想了想,吩咐如雅说:“你收下,送到修文殿,只说是上官母王夫人的遗珍。回答我娘家人,只要口头致谢便好了,千万不要落笔。”
  如雅立刻领会,他更低声的说:“姐姐,最近长安附近大量军队往东南调动。朝廷是未雨绸缪,预备南朝事变?”
  我缓缓坐下,靠着檀木的雕栏:“皇帝昨夜有提到,开春来长安缺粮,有意启程到洛阳‘就食’,文武百官,大部随行。想必你还没有听说。既然圣驾前往河南,那多些护卫,也是正常的。此事是否是皇帝未雨绸缪,我也不好说。对于南宫,皇帝知道的只比我们多,不比我们少。”
  如雅唇角一丝淡漠的笑容:“唔。”他眼睛盯着太一:“常听家父说武献皇帝幼年神情开朗,常常爱笑。皇子倒有几分外祖父的遗风。”
  我微微一笑,无论父皇离开我多么久,想起他,心中依然会刺痛。在世上成长,心灵一分分的被裹上坚强的外衣,唯有对父母的感情还是脆弱,似乎是拒绝长大。
  日暮东风春草绿,鹁鸪飞上越王台。时过境迁,等太一长大时,锦绣江南何在?若像父皇一般拆东墙补西墙的辛苦,皇帝不做也罢。念及此处……我眼皮一跳。
  我拔下一支金钗,在身旁盆景的沙子里画了个圆,如雅凝视我的举动,不解其意。
  我笑道:“如雅,记得你曾经问我:我要的是一人天下,一家天下,还是天下?我本来总也想不明白。我是武献帝女,又是圣睿皇帝的妻。天下南与北,左和右,似乎都与我有关。但
  自从我生了太一,又历经了校书选才的冬天。我发觉,这并不是我能选择的。古人以天下为主,君为客。君主毕生经营是天下,那只是作为客人的责任。一人之天下,一家之天下,都是反客为主。因此我只想看到团圆的天下。那么未来的君主,他也可以去全心全力经营这个圆。而不会像父亲那样的心力交瘁。”
  如雅默默点头,眸子闪光。他刚要说话,御苑里安静下来,原来是天寰来了。他用明亮的眼睛扫了我和如雅一眼没,从上官怀里抱过太一。与往常不同,太一并没有用双手搂住他的脖子,而只是用小脸去蹭他的脸颊,奶声奶气叫:“爹爹?”
  天寰笑涡浮动,端详太一,。上官眼珠一瞬,怡颜道:“拿水来。”
  侍者端上清水,上官俯身,替太一将碰到泥的双手擦干净了。
  太一抱住父亲的脖子。天寰的眸子倒影金英翠萼,中间唯有儿子的笑脸。
  等我向他父子走去,天寰已扯下太一头上的皇子龙珠冠:“家家给你倒扣个花盆,变丑了。”
  我接过珠冠,眄他一眼说:“哪有这样的爹爹?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天寰并不回答,只向百年等挥手,宦官们捧出一个以木片搭制成的木桥,放于水榭之旁。
  那木桥比真的大桥不知道缩小了几分,巧夺天工,形状可爱,众人不禁赞叹。
  上官收回目光,轻轻拍手:“好桥。将来建成于洛阳城外的黄河之上,一定壮观。”
  于洛阳城外建造如此宏丽之桥,那洛阳……岂不是国家之东都?我眼前一亮,天寰似乎胸有成竹,将太一放在盘子大小的木桥墩上:“凤兮果然与朕同心。但洛阳城外的河里还有水鬼,不将东海龙王降服,我们不能冒险造桥。太一,对不对?”
  太一胖手稳稳抓住桥墩,咯咯笑起来。
  建洛阳为东都,不是一日之宫。南朝的水军善战,龙宫蛟兵,更不是一年可以征服。
  等如雅退下,谢夫人抱着太一歇息去了,我才让惠童奉上茶水,在水榭旁自己奉与天寰和上官。
  上官看似不经心问:“要去洛阳,便是这个月么?”
  天寰品了口茶:“嗯。临行前总要交待些事情。大概谷雨后才到洛阳。”
  上官眉毛一胎,瞧瞧我,又瞧瞧他:“时候选得好。谷雨后,正是洛阳牡丹花开,倾城之时。”
  我脸上一热,望向天寰。他端着架子,一本正经说:“此行是为体察民情,顺便赏花礼佛。常闻人道南朝的昭阳殿外,荷花冠绝。其实以我的阅历,洛阳牡丹才是甲于天下。荷花虽清丽,还是少了浑然大气。算不得最上品。”
  我道:“这本乃见仁见智的事。我从小喜欢荷花,是南朝水土所养。正如江南人爱吃清淡甜糯菜品,欣赏淡雅浅色的衣妆。牡丹艳丽夺人,你说的大气,是江南人眼里的霸气。上品乃淡不留痕者,牡丹怎可专美?”
  上官低头,用茶杯掩住嘴,含糊道:“我……附议皇后。”
  天寰不响。上官想到问他:“你今日去未央殿接见内外学士,除了修文殿那些青年学士,可遇到太尉府的沈谧?”
  天寰摇头:“此人总是借故推托。对君父尚且如此……”他一笑,不再说下去。
  我对沈谧向来青眼相看,便说:“名士总有脾气。他既然号为山野之人,不求官,不求财,也只是为了抱负吧。在元君宙府,也是报效朝廷,忠忱于君王。”
  上官也说:“我与他见过两次。不俗,当得起一个士字。不过……”
  天寰满不在乎:“为‘士’,他不如你。天下士者,固然如家师元石先生教诲:要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所求。但士,也需要通达机变,审时度势。不可因为自己的脾气,钻了牛角尖。明明出山了,却一再避见皇帝皇后,狂傲过分,也显得不够自然豁达。士,正要为人所用,要不然,与我脚下的‘土’有什么分别?”
  上官仔细聆听,满含包容的笑意,他目不转睛的注视天寰:“为人所用?呵呵,听听,这话可怕,这人可怕。当年我十二岁时,跪在雪地里等着元石先生接受我当徒弟,你是不是已看出我能为你所用呢?”
  上官的语气温和,目光好像是能融化冰雪的霭霭春光。
  天寰收了笑,眼风锐利:“单为成为隐士,何必要执著拜元石先生为师?元石先生,又怎可倾力教授‘无用于天下’之人?”
  上官叹息:“若没有你,何来凤兮?只是近来天象诡异,我劝你三思而后行。我会随你去洛阳,但到洛阳前,于长安,南北边境,派谁督管,全靠你决断。”
  天寰唇角一钩:“哪里来那么多灵验的天象?上回我去柔然,有惊无险。南朝萧梅二人的大军,虽然不可小瞰,但要颠覆我的棋盘,除非神助他们……四川战役后,我玩棋缺乏对手,甚是无趣。终于有人来挑战,也是快事一桩。”
  我收了他的杯子,提醒说:“在柔然,侥幸你没有落下大的病根儿。天寰,我们的太一还小。我不许你冒险。”
  天寰默然,手指抚过我的衣袖,他炯炯注视亭台水榭。暮色中,远处传来鼓声,树上憩息的鸟雀惊起一片。听声音,是靠近宫城的地方喧哗。我蓦然想起,这几日阿宙他们正在练习,备战不久后的皇族马球比赛。
  天寰抬头仰望着云霞下的落烬余辉:“……五弟的球艺近年精进,长安无敌。上官你几日后可去观战。”他有几分难得的落寞,倒像个大孩子,惹人心疼。
  上官咳嗽一声:“马球固然是少年帅气风流,堪比文士观看夏日流萤。但我总觉得还有几分粗气。你弟弟球艺精进,但少年人生龙活虎,也总有点浮躁,胜负难料……”
  天寰目光如碎冰流动:“怎么不继续下去?”
  上官露出贝齿,带着少有的俏皮,打开壶盖子:“喏,需要添茶,继续不了啦。”
  那一夜,没有月光。我梦见了浑身是血的父皇,又梦见冷宫里的梅花枝幻化成骷髅的手,扼紧我的喉咙。我无声醒来。抱着天寰温热的身体,不肯松手。我突然问:“不去洛阳,行不行?”
  “小男孩,小女孩,都要多看看风景,长长见识。”他用手指在我的下巴画圈:“不必担心天象神鬼。你生有旺夫之相,凡事都可遇难呈祥,逢凶化吉。”
  我说:“我总担心南朝要出事。太子琮他要是遇到风波,统一大战,不是会提前?去洛阳之前,安排谁守卫长安,谁又去山东边境?”
  天寰笑而不答,抚摸我的肩膀。我把双腿搁在他的身上。凌晨风起,窗外鸟啼连连,让人心惊。熹微晨光中,天寰告诉我:“这一次谁都能守好长安。但谁去山东,都将是一身的泥,一手的刺。外我的手足,六弟在雍州监督食盐。现下只有五弟和七弟……你说,谁可以去山东?”
  派阿宙去?阿宙的个性,以硬碰硬倒不怕,但遇到多智阴狠如南将萧植,就前途未卜了。我想了半天,又问:“上次君宙指责山东的裴刺史贪墨无能,你当时隐而不发。是为了这次作为借口,让太尉王去山东?
  天寰应了一声。他似乎不愿继续讨论这个话题,用手指推了我的锁骨下:“天都快亮了。虽然皇后宫乐意听政,但恕我补个回笼觉。”
  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天寰不久就鼻息稳定,心跳更是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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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4 15:09:31 | 显示全部楼层
  因为朝廷录用的修文殿学士人数不多,而朝廷的校书需要更多的人力。所以开春后,我又在幕后主持了三次太学生,州学推荐学生的选拔考试,从“诗”,“书”,“法”三方面命题,又和崔僧固等老臣拟定了修文殿的试用官吏名额。三月十八,这一日从早到晚,忙到不可开交。对录取的学生们亲加慰勉,又厚赐未录取的学生继续勤学。
  等到宫娥们以紫檀雕龙木挑着大红灯笼回内宫时候,肩颈酸疼,精神却依然振作。想起来自己到底是不足二十岁,年轻便是可以挥霍的财富。去年那样的九死一生,身体虚弱。到了孩子快满周岁时,我又能挺立于殿上人前,助天寰一臂之力了。
  才回太极殿,七王妃王氏就在下跪迎候。我双手搀扶她起来,满面笑容道:“难为你等我。可吃饭了没有?”
  她摇头,脸上还有羞涩。我赶紧叫人送上银耳羹,与她分食。
  甜羹下肚,我才问:“今日是马球赛,七王嬴了没有?”
  她弄着衣带:“今日侥幸是七殿下胜了。若五殿下不失手落马,伤了手臂。……是不能够的。”
  “五殿下受伤了?”我放下碗。此事当得起“蹊跷”二字,那人在马上,如鱼得水。龙王爷在海里淹死,他也未必不能掌控玉飞龙。
  我不愿别人看到我的心绪,又端起碗来慢条斯理的吃:“嗯。五殿下受伤要是没有大碍,就好了。自家兄弟,又不计较胜负。你来,是为了七殿下的差事?对么?”
  天寰已经下旨由燕王元旭宗率左右两将军,并御史大夫高弘留守长安。这是十七岁燕王首次担当重任。也难怪王氏妃不踏实。
  她脸上被迫出红晕,艰涩的问:“我家殿下行么?”
  我笑道:“怎么不行?当初我力促你和他的婚事,就是因为七殿下性格忠谨,皇上经常夸赞。
  以前他年纪小,不足以任事。现如今有了机会,我们不拉七弟,还能拉外人?”
  她低头“嗯”一声:“但是……现在……现在五殿下受伤,他大概也在长安。”
  我抹了抹嘴:“五殿下受伤,不是说不能去山东传旨,皇上自然有旨意,妹妹不必挂心。”
  说起皇帝,天寰怎么还不回来?我眺望水晶帘外,一片漆黑。王氏妃说:“皇上和七殿下一起去五殿下太尉府探望去了。”
  探望?我用手指弹了弹瓷盅,闭了闭眼睛,一边继续敷衍王氏妃说话。
  等王氏告辞,夜色更深。我叫来惠童,预备让他去赵王府候驾,听消息。话还没有讲完,天寰却回来了。烛光中,他也不入内殿,在廊下与七王元旭宗低声交谈。
  我迈了几步,天寰的声音传入耳朵:“朕夫妇是否去泰山,也要看五弟伤势。五弟若还能去,代朕夫妇祭天也是一样的。可他受伤,就不该勉为其难。你明日再去他那里,劝他不要有顾虑,养好伤再说。至于此次你守卫长安,就该多和你五哥学学。凡事多想,多问,多担待。思危,思变,思退,总错不了。”
  元旭宗谨慎答话:“皇上教训的是。不过臣弟愚昧,总比不上五哥。臣弟素来有心讨教五哥,但他向来忙碌于军国之事,并不能常抽空指点臣弟。倒是皇上和师傅们教诲更多。”
  他看到我步出殿堂,连忙恭敬退后,对我躬身行礼。他虽然年少,向来被人视为平庸。但大红灯笼之下,我发现少年的眼波如镜,遥想阿宙十七岁时,虽然能走马放歌,快意山水,比眼前的少年要勇敢,潇洒,明亮的多,但缺乏的正是这种定力。阿宙那人,也许一辈子都会缺乏深不可测的内力。但他能大哭大笑,大悲大喜,把青春卷起浪头来弄潮。也能把光阴烧成篝火点亮灰色。
  每个人大约都会羡慕自己缺少的特质。正如我面对李茯苓,崔惜宁,未必处处都能感优越。
  等到殿内剩下我们夫妇,我就帮助天寰脱去玉带,他稍有些疲惫,似乎等着我问阿宙的伤势。可我打定主意不问,天寰就告诉我:“五弟府里,我倒是遇到了那个沈谧,是个聪明人……”
  “嗯,你为何和七弟说你我要去山东?我们根本不会去山东的。”我说。
  天寰眉峰一挑:“为何我们不能去?帝后封禅,古之盛事。况且济南有口‘情水’,不解风情者喝了,也许豁然开朗了。”他似笑非笑,半是调侃,半是认真。葫芦里卖的是他元天寰的药。
  我丢下玉带,一字一句说:“帝后登临,等天下都在手心也不迟。至于情水……我是不存指望了。实话说我听说君宙受伤也吃惊,但他未必是故意的。马失前蹄,谁都有一两回吧。再说山东局面,既然上官和你都觉得不好走。君宙有情绪想借故不去,乃人之常情。大智若愚,而沈谧之聪明,能让你看出来,可见他还是欠火候。天寰,归根结底,现在包括我,大家都在为你所用。普天之下,惟有你不受制于人。你海纳百川,自然有包容的胸襟。”
  天寰接过玉带:“你说得还真多。”
  “大战在即,偏私于卿,我才肯多言。换了别人,随他去累心,我怎么肯多说一句?”我回眸一笑,摔帘入内。天寰跟了过来,我们正要用膳,宦官报上官来到。
  天寰放下筷子,我忙摆手:“别,你饿到现在,再不吃,恐添了病气。来人,给上官先生添副碗筷。就在万岁的案旁,再加一榻。”
  天寰对我笑道:“凤兮终究忍不住了……”
  上官入内,不及吃菜,便说:“我去了赵王府,元君宙的手臂伤势不轻,总要歇百日,才能上阵。依我之见,天寰,不如不要让他去山东了。”
  天寰默然许久,说:“我没有逼他。”
  “你暗示自己带着皇后去山东,对他的性格,一定要出马了。山东漩涡,棘手非常,只要你愿意放手,我们也不是不可化解。你用元君宙,便是料定了他将来不会避敌人的锋芒,那才是你希望的。……对吗?”
  阿宙去山东,自然不会姑息南朝挑衅,但天寰竟然愿意早日迎战?
  天寰摇头:“不错。近期南朝边境一定起大风云。火烧眉毛,我是不得不战。萧梅之军,若成两路,我和五弟一起迎战,才可能战胜。这场战争,不光是军队的交锋。还是国力的竞争,民心的竞争,智慧的竞争。而我势在必得。关键时刻,五弟受伤,对我是个小小打击,但计划还是要进行下去……帅才寥寥,我信赖的人也是屈指可数。他不愿去,不能去,也得去,你明白吧。”
  “我明白。天寰,现在虽然南朝形势剧变,影响了计划。但和南朝开战,损失极大。等数年,就能顺理成章。何必现在压上你自己豪赌?你就让我跟着赵王去,你授权我来全权处理边境的纠纷,行吗?”上官词义恳切,但并未有垦求我为他助威的苗头。
  我一时听不太清楚。但总觉得旁观者清,上官说得更有道理,我迟疑片刻,也对天寰说:“天寰,压上最亲的人豪赌,我不怨你。但压上你自己的安危,我坚决不赞成。先生是你最好的朋友,兄弟,谋士……再商量商量,行么?”
  天寰的眸子幽深而乌黑,他冠玉般的脸庞比素常更加白皙。他的鼻尖动了一下,手指微微叩击桌面。他好像透过迷雾,宠溺的不解的望了我一眼,又好像心如明鉴,亲切惘然的看了上官一眼。他悠然笑了笑:“我不爱悔棋。一生也未尝悔棋。与南朝豪赌总要有代价。数年之后,南军羽翼丰满……并不一定就会比今年容易。任何时代,一统江山,代价总是巨大的。此事,就让五弟自己决定。若五弟在三天之内,要求前往山东。一切就按照我的计划,上官你不能去。那孩子有自己的士,该以血搏杀一回。若三天内他并未有所行动,上官,就按你说的办吧。”
  上官面色一沉,将酒爵内的杜康一饮而尽。
  就在第二天,太尉元君宙入朝,请求让他前去山东。消息传来时,我抱着太一没,坐在太极殿的屋檐下,正在念论语。蝴蝶翻飞,没有停在我的香囊,而是留在孩子的肩膀上。“太一,家家真不知道你五叔这次怎么了?你爹爹是天下霸主,五叔呢?人最难坚持自己,也许他也会有私心了。但无论有多少曲折,只要你五叔是个贤臣帅王,家家什么都可原谅他。”
  孩子没有笑,睫毛颤动,若有所思。他的眼睛如黑琉璃,反衬世间的沉府。
  我唤来惠童,让他去赵王府探望致意,并交给阿宙一封信。我所能做的,只有这些。接下去,大家都必须靠自己努力和争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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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4 15:09:46 | 显示全部楼层
  洛阳之行,终于进发。中州风华,历历如绘。人道是洛阳城里春光好,牡丹艳色甲天下。
  白马寺里,虚籁丛生。我听天寰和高僧们纵论佛法,顿悟宇宙之明亮。
  帝后礼佛,厚赐寺庙,开凿石窟,都是洛阳的百代盛事。
  佛法西来,在乱世,徒逐渐增多,以至于不是我们帮寺庙,而是寺庙扶助君王。
  龙门桥头,两山峥嵘,相对而出。天寰站在高处,他想有一天建立史无前例的运河。”
  上官大喊:“快下来吧,洛水女神看你这样风流,拉了你去,可如何是好?”
  我笑,天寰故作严肃道:“天子在,杂神怎么敢出来现身?洛神香艳,与我何干?”
  他不再理会我们,兀自望着龙门出神
  上官对我笑道:“此人真如自己所说:不解风情。凡人寄生天地之间,不过短短一遭。为何他情愿自苦于霸业,不肯给自己多一瞬的任意行止?”
  我们觉得苦,他又不觉得苦。望着天寰衣襟为水花所侵,我问上官:“天寰多年前就构想东都?”
  “那时候未知他为皇帝。我们俩都设想过洛阳的地位。天寰喜爱洛阳,也因其对南北统一重要。”我暗暗发酸,我和美丽的洛阳城,在他眼里,大概也有共同之处。
  谷雨之后,满城为花季如痴如狂。等天寰有了闲暇,邀我同赏名花。
  我们刚来到一座幽静而空寂的大宅门前,有个瘦小的古稀老翁打开了门。
  他看到我,霎时显出了惊愕之色。有几分恐惧,难掩的痛苦。天寰咳嗽了一声:“怎么,很像?”
  老人低头,我顿时觉得有些诡异,天寰说:“嗯,原来真的很像。”
  那老人恢复了正常,关上了门,才对我们肃然下跪。
  天寰摇摇头:“老朱,你这是第一次见我妻。我三岁时,你就来我身边保护我,教授我武艺。因此,你是我最信赖的老人。在这里,你只当她是主母,并非皇后。去年,我们生了一个儿子,等他稍大,还是由你教我夫妇的太一武功。”
  那老人身子一震:“是,主人,夫人请。”
  我吃了一惊,因为上官曾告诉我:天寰为东方时,匿名买下洛阳的司马旧宅,里面有百年的名花,还有一位哑巴老头儿看守。这老头居然不是哑巴。他的身形枯瘦,眼眸浑浊,毫不起眼,难道身负绝艺?
  我默默无语,跟着天寰脱了鞋子。他拉着我,穿越铺垫着竹席的走廊。淡翠月色笼罩在廊上,分外清凉。这屋子里静极了,好像有个沉睡的佳人,我们的脚步,呼吸,都会唐突了她。
  天寰撩开罗幕,回栏下方,一朵白牡丹跃入眼帘。
  花盘明艳,玉白清纯,月光之心,春风沉醉,天地一滞。
  这好像是一个美丽的幻想,不经意间,打动人心,百年光阴,人生璀璨,都在花旁。
  而它是那样的安然,此花幽独,傲绝尘世。
  我赞叹道:“真美。”
  天寰松开我的手,走到花旁,温柔道:“三年不见你,但好像过了一辈子。”
  那花枝叶微微摇动,好像能解他语。天寰俯身望着它,脉脉含情,他皎洁的面容与白牡丹相得益彰,我笑道:“呦,这三年别是因为我,你才不能来吧。罪过,跟我在一起,三年就等于一辈子。”
  天寰眸子滑动,对花露出笑涡:“说什么呢?我们听不懂。”
  两个人的宫。但这里不是宫,花也不是一个真实的人。我好没来由的妒嫉。
  我说:“奇怪,这株是江南的花种,名叫凤丹,不知为何流落北方百年。”
  我安静的盘腿坐在廊下。老朱送来酒案,我说:“费心。”他躬身退去。
  好久,天寰才坐到我的对面来笑道:“对不起,我光顾看花了,冷落了你。但这花曾陪伴我度过不少最寂寞痛苦的日子,所以我不知不觉就有爱。花只是花,纵然你再加爱护,它只是随着花期开放,不卑不亢,亦无算计。你这代风烟消散,它依然有绝世之姿。我爱的就是此花淡漠。”
  我想起他好几次说我像这朵白牡丹,不禁脸颊发烧,偷偷瞥牡丹,自愧不如。我非但没有那般惊世骇俗的姿容,而且我不能时刻不衡量利害。要是我行我素,从不让步,怎么能如此惬意坐在月下,赏花对酒?我望着天寰,他以手轻抚我头发,帮我把碎发拢到脑后:“怎么了?”
  “没什么。”我否认:“天寰,老朱觉得我和谁比较像?”
  天寰喝了数杯:“老朱原来是南朝人,二十多年前,遭遇冤案才到北方避难的。我只随着父皇,叫他老朱。那时候,是你的祖母章德皇太后摄政。章德皇后,稀代之美女,智算超人。我和你结婚前,听闻你长得更像你的祖母……”他低头,又喝了一杯。
  章德皇后绝艳至丽,入宫不久就生子专宠,祖父为她废除原配,易立皇储。她十八岁时,我祖父驾崩,她辅佐幼子,把持朝政,历经风雨,从未失手。除了现任的南帝,因其生母与章德皇后是从姐妹,得以存活。祖父的其他七个皇子,三个弟弟,都被杀于章德时代。
  即使在如今,早已逝去的祖母章德皇后,依然是史书上最美,最可怕,最精彩的女人。
  我心里一黯:“嗯,我父母也说过。可我跟祖母不一样的。”
  “只说你容貌像有些相似……并未涉及别的。”天寰笑着拍我手背:“不过说起你的祖母。她为何没有和你的祖父合葬,而是另起陵墓呢?”
  他的瞳子,深黑,平静无波。我低头说:“祖母有遗言。父皇孝顺,因此允诺。”
  天寰收起笑容:“民间传说她少年守寡,有了不少风流韵事?”
  我猛抬头辩白:“他们胡说,祖母没有许多风流韵事,一共只有一个情人。他是我父皇的伴读,祖母要比他年长几岁……他们是真心相爱的,并非那么不堪。”
  天寰淡淡重复:“真心相爱?……嗯。”他闭了下眼,一笑:“人活一世,为欢几何年?该任由后人评说。你说对吗?”他的眸子静止,酒杯也停在半空。似乎在等待我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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