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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正月初七为人日,是潮汕人的蔬菜节。这一天,家家户户都会采(买)来七种不同的当令蔬菜混和在一起烹煮,潮汕人给这种蔬菜煲起了一个十分雅致的名字:“七样羹”。大人、小孩每人至少吃上一大碗。吃“七样羹”时,大人要教小孩子唱一首歌谣:“七样羹,七样羹,大人吃了变后生(年轻),奴仔吃了变红芽(面色红润),姿娘吃了如抛(朵)花。”
“七样羹”中芥菜、厚合和萝卜是必不可少的。
芥菜潮名大菜,这种蔬菜中的粗汉,是“七样羹”的首选。霜风初起,冷冷露光中,它绿中泛紫的裙叶,呈宝石般的光泽。茎叶爽脆、可口,香味纯正,是平凡的农家菜。《礼记》载:“脍,春用芥。”其食用历史悠久,可见“七样羹”体现了一种远古的情怀。
厚合,叶大如扇,茎硕汁多,一种从中原南移的粗生贱长的蔬菜。平时是作为饲料,不能入肴的,但在“七样羹”中却唱主角,这反映了先民对根和祖先的眷恋和叨念。
萝卜又称菜头,上古叫芦葩,中古改称菜菔,“冬吃萝卜夏吃姜,医生无赚饿死妻。”其块根如压,汁水甘冽,是一种著名的药蔬,冬春食用,能清热降火,去痰化积———“七样羹”也包含着养生之道。
除此三款,再随意选配四种(这时可供选择的菜蔬很多),加上调料放入锅中生火烹调。尚未煮熟,早已异香扑鼻,及至一锅热气腾腾的“七样羹”端上来,那绿色的汤汁和茎叶,刷亮了各人的眼睛,轻啜一口,清爽、鲜美之极,胜过宴会的百种佳肴。一家老幼围坐在八仙桌上,别有不可言喻的温馨。“和羹之美,在乎合异”。难怪外地朋友尝过后,大加赞誉,羡慕潮汕人真好口福。
这个节日,如果从人文意蕴的角度来探究,当是缘起于潮汕先民对春、对大自然的赞美和感恩。春天的潮汕平原,“草芽菜甲一时生”,各类蔬菜约会似的,一齐来参加春天的大联欢。用一个节日来表达对造化亘古的感念,正是潮汕人优雅情怀的生动体现。
如果从养生的角度来看,在新年伊始之际,置设这个蔬菜节也是十分合适的。你想新春的欢娱热闹接近尾声,几天来都是鱼肉油腻的佳肴美食,换换口味,来几碗清素的菜煲,中和肠胃,消积化食,非常必要。
潮汕族群大多源于中原,因战乱而南迁,我疑心这个食蔬的习俗可上溯至古昔,或许与内地深有渊源,一查史籍,果然。
宗懔《荆楚岁时记》载:“晋时,南人以七样菜为羹”。这是我见到的最早记录。历经一千七百多年,连名字都没有变动,可见潮汕文化确实固守和涵养着许多中原地区已经湮没了的文化信息,是古文明的活化石。宋苏东坡在《菜羹赋》中说:“汲幽泉以揉濯,持露叶与琼枝。”又在《后杞菊赋》中说:“春食七苗芽……庶几西河南阳之寿。”据周作人先生考证,日本古代把“春七草”(其中一为芥菜一为萝卜)称为“御形”(最好的菜式),实际上与“七样羹”是一致的,仅是叫法不同。西汉东方朔说:“北人春啖萝卜,谓之‘咬春’。”俗例这天要吃青菜五种,谓“五辛盘”。陈元春《岁时广记》引《唐四时宝镜》说:“春日,食芦菔、生菜,号春盘。”与潮人的这个习俗有异曲同工之妙。在潮汕,还有一个古老的传说:“女娲氏开天辟地,一日作鸡,二日作狗,三日作猪,四日作羊,五日作牛,六日作马,七日作人。初七为人日,人日须食七种青菜……萝卜取‘清白’,芹菜取‘勤劳’,大蒜、厚合合取‘诸事合算’”。
饮食文化其实涵盖了一部二十四史,在此我们又印证了潮汕文化与中原文化渊源之深,联系之广远。潮汕蔬菜节,把中原农耕文明对土地的深情眷恋,表达得淋漓尽致,在对根的认同的同时,又深深打上了潮汕风情的烙印。过节的仪式尽显潮汕人的审美情趣、精神内涵和道德操守。从中可以窥探到潮人群体的人文特质:对绿色大地异乎寻常的礼赞和崇拜,而且人与绿色大地是融为一体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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