蛹

遗忘的世界

一尘小和尚做完了早课，就进入养蚕的内室，与蚕们做起伴来。这整个寺院，现在只有他与蚕为伴。

　　这是一处很特别的寺院，特别就特别在它是建在悬崖峭壁上的，路途艰险，难得有人上来，一尘自己都很少下去，即使下去，他也要同师父慧觉大师一起下去。如今，慧觉大师去了更远的深山闭关修炼，只留下他，一尘看守寺院，另外，要看好这一室的小生灵。这可是寺院的宝物呀。

　　当初，慧觉大师在路上捡到一尘，收他为徒，他就成了一名和尚，十多年来一直如此，他从来没有想过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更没有想过将来，这些对于他来说，如同亲生父母一样虚无缥缈的事情，即使在师父的带领下，他走出庙门，下了山，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依然感受到的缥缈。如同这些可爱的蚕宝宝一样，当初，师父决定要养蚕，就是因为师父喜欢蚕的品格，他认为蚕是这个世界上最洁净的动物，它们一尘不染，对于吃和睡都有特殊的要求，叶子要擦干净，住的匾要多清扫，不要说一点土星，一星半点的水都能引起它们的不适和抗议。符合了这些条件的地方，它们不再挑剔，安安乐乐地生活下去，生命的短暂，生活范围的狭小，早已不是它们所关注的。他总是乐意跟他的蚕多呆一会儿。

　　数年来佛门清规戒律的生活，一尘已是一名老到的僧人，虽然他只有十五岁，对于经书的了解，却远远超出了那些诵经几十年的僧人。读经书并不是件轻松的事情，因为经书不能出声读，只能默诵，即使这样，也不能算做在读，因为经书是要用心去读，去理解和发扬的。

　　可是在师父离开寺院的那些日子中的某一天，在蚕室，他有了诵经的冲动，因为他发现有只蚕爬到了他的手上，一个小生命在手上慢慢蠕动着，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舒服，但同时又担心它不慎掉到地上，或是沾染了他手上不洁的东西惹上麻烦，尽管在进蚕室之前，他已经洗过三次手了。

　　于是，他开始诵经了，听着自己的声音与户外的风声交缠在一处，他很满足，在师父走后，他第一次感受到他在这个世界上完全彻低的存在。原来，他的声音原来也可以同寺院的晨钟暮鼓一样洪亮和动听。

　　从此，他开始对着蚕们大声地诵经了，而它们中的一只好像听得懂一样，每当他诵经，它就默默地，一动不动，好像听得明白他在讲什么。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有一天，他正在诵经，突然，眼前闪过白白的一个东西，他一抬头，原来是位妙龄女子，一袭白衫，楚楚动人，俗世中人，他见多了，不想理，怎奈过门是客，寺院是俗世中的寺院，有些俗套还是要讲的。

　　他气定神闲地问，敢问姑娘从何而来，去住何地，一个人是怎样走上这建在峭壁上的寺院的。

　　她微微一笑，向养蚕的匾指了一下，那只好像一直在听他诵经的蚕不见了。

　　那有这样快，就算他功力无边，也不可能这样快度一只蚕幻化成人形。

　　可是，对蚕来讲，人的生命中的一天不正是它生命中的一年。何况强盗都可以在一刹那立地成佛，蚕当然可在一个月中化成人形，但是，她脱不了蚕的本性，一身无骨，柔嫩异常，只吃桑叶，不食人间烟火。

　　于是，他开始了一段生活，她同他一起玩，一起劳作，一起诵读经书。少年人的快乐，总是简单明了，他与她，心在慢慢交换。

　　时光就这样很快走过了，作为蚕，作茧自缚，化蛹为蛾是生命的必经之地。告别的时间到了，幻化成人形的她在劫难逃。她变回原形，开始作茧，他一下了冲了进去，弄断了许多根丝，更多的茧绕上来，将他们包围……

　　我很快就会出现的，你何必如此，搭上一条性命，不值。出去吧，她哭着哀求。

　　不，世间，对我是茧，这里也是茧，有什么区别。在这里，有真正相知的人，才是我当呆的地方。

　　你会死的。

　　生有何哀，死有何苦。

　　她又气又感动，但更多的是无计可施。只有看住那些茧，不让他被缠到窒息。

　　可是，事与愿违，她管不住已经游离身外的那些东西，她想，如果早些日子听了经文，不开灵窍就好了，那么多的兄弟姐妹，为什么自己要突发奇想，要来世上走一遭呢，现在边作为蚕最值得骄傲的东西，也成了她的负累，她作茧，是宿命，他自缚，是挽留，这个茧，看来永远都难以破了，他们，将在这里面度过永远。

　　她用一根丝扼住了喉管。这个蛹，将是他们飞升之地。

　　涅槃。

阳小离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真爱之所以可贵，就在于它超越了世俗的一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