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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讲坛:百年寂寞叹容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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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7-14 09:40:0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对于古人,对于文人,我们历来总有拔高或放大的“人文”偏好。
于是,我们能够记住的,不是干巴巴的圣人,就是乱糟糟的才子。若是还原历史的全部真相,真实的圣人或文人,又会令我们多多少少有些沮丧。好在是,历史还会存有一些令人欣慰的魅力“异数”,譬如说纳兰容若,给予我们意外的激动和希望。

纳兰容若(本名叫性德)是一位极其可爱、可敬的人物。他虽是满清的相府公子,却“视勋名如糟粕、势利如尘埃”;他虽是皇帝的御前侍卫,却“以风雅为性命、朋友为肺腑”。说他可爱,是缘于他的人生姿态,“胸中浩浩落落”,不受世俗影响,不为名利束缚, 清清爽爽,挥洒的是真我;说他可敬,是缘于他的健硕人格,不为矫情示大,不因自傲止步,认认真真,坚守的是自我。当年,身为大内保镖,他“日则校猎,夜必读书”,朋友夸他“从容政事之堂,翱翔著作之署”,指的就是他“两不误”的刻苦精神和潇洒才情……而如此一位才情充沛,人格健全,绝世超然的“翩翩一浊世公子”,竟不是缘自小说家的杜撰,而是夹在中国文化史册里的一位鲜活人物,想想看,惊奇之余,不免又有几份骄傲和欣慰。
 楼主| 发表于 2008-7-14 09:40:25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不是人间富贵花―――相府公子的忧郁之谜

从某种程度讲,纳兰容若是以“忧郁”而闻名于世。而要探究他的性格郁郁之谜,最好先从他的家庭背景谈起。
纳兰容若生长在裘马轻肥、钟鼎鸣食的朱门华第,可谓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幸运儿。更幸运的是,他的父亲明珠不但官做得好,位极人臣,而且教子有方,对他调教得当,又宠爱有加。明珠是一位从“基层”一步步干起来的能臣。口才好,记性好,心思缜密,史载他为人“警敏善断,事无大小,洞见本末,措置规画,纤悉中要”,天生就是一块当官的好料。58年的职业生涯中,他从侍卫干起,渐渐把刑部尚书、兵部尚书、吏部尚书、礼部尚书都做了个遍,最后做到戴三眼花翎顶带的太子太傅和武英殿大学士,在平三藩、定台湾等一系列大事中都做过不少贡献,也因此居“相位”(内阁)达十三年之久,其能力可见一斑。同时,他还博览古籍、晓畅朝典,是个法典专家。如《大清会典》、《大清律》、《赋役全书》、《满汉品级考》等,都是由其裁定,另外,他还担任过《一统志》、《明史》的总裁。明珠为人谦和,个人魅力非同一般,特别是 “好施予,尤喜寒士”,史载他“羽翼善类,将掖寒士,卓然有古大臣风。这样“文武兼修,德才兼备”的楷模父亲,必然对容若性格的形成和个人喜好的培养,有着深远而亲密的影响。
在此,我们应该纠正习惯上对明珠的历史偏见和人格成见。虽说掌控朝柄的明珠也有“广置良田,市买奴仆”的浮华一面和政治上投机圆滑的一面。史载他借重臣地位之便,总是讨便宜买乖。凡是官员奏章符合皇帝旨意或受到夸奖时,他就会说那是他力荐的结果;如果皇帝不满意,他就会说皇上很不高兴,幸亏我从容挽救。从而把下面的官员哄得是时喜时忧,不敢不承他的情面。身位一名纵横官场几十年的老官僚,明珠不亏是玩弄权术的高手,他以种种手段“市恩立威”,广结党羽的目的,不外乎“要结群心,挟取货贿”,满足的是权力的操控欲和心理上的满足感。对于这一点,只要不触及底线,皇帝都可以理解,也能够包容。更何况他又那么能干,对皇帝也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这就是为什么后来他虽然被弹劾,被抄家,但旋及又官复原职,继续能担任内大臣,直至70多岁老死善终的重要原因。
乾隆三十七年(1772),国史馆修纂《明珠传》时,乾隆帝在确核明珠的罪案时,就很明白地指出:“明珠错就错在于徇利太深,结交太广,不能恪守为官的戒律,但不至于像明代的严嵩、温体仁等人那样窃弄威福,竟敢阴排异己,潜害忠良,搞得满朝畏惧而又不敢多言。虽然明珠也有很大的过失,但并不能掩盖他的功劳。” 这应该算是对他比较客观的评价。
介于人性的复杂和微妙,对于历史人物的评判,我们既不能一味放大缺点,也不能一厢情愿地提纯优点。在这对父子身上,我们就不能因为明珠的种种政治过失而武断判定他的人格“庸俗卑鄙”,同样也不能因为容若的诗词“不食人间烟火”,就刻意相信他的品质“清高绝俗”。换言之,明珠肯定不是脸谱化的“恶人”,容若也绝对不是纯粹化的“玉人”。后世许多研究容若的文章,把明珠和容若“对立”起来,我以为没有什么道理。其实,就容若性格的培养和素质的形成,我以为身为父亲的明珠是功不可没。
容若“天资纯粹,才力强敏”,这是拜老天爷所赐,但他“识见高明,学问淹通”,就要算明珠的功劳。这是他为儿子聘请名士高师,认真教化的结果;而容若待人之君子心性,至诚真挚,除却天性使之然,我想也肯定受到明珠礼贤下士的影响。正所谓“子之教,父之功”也。
身为八旗子弟的容若,正是在开明又开放的父亲细心调教下,成为一名文武双全,人品佳美,丝毫不带纨绔习气的“翩翩浊世佳公子”,很是招人喜爱。容若十八岁中举时,他的老师就回忆说“偕诸举人青袍拜堂下,举止闲雅”,没有半点相国公子的骄矜和浮华。
十九岁那年,容若因寒疾不能参加廷试,明珠心疼儿子,决定把“功名”先放一放,坦然表示:“吾儿年纪还小,再等几年吧”,护犊之情跃然纸上。由此我们也可以判断,明珠虽然要求儿子上进,却从不给他压力,绝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封建家长。
近世红楼研究有“明珠家事”一说,先不论真伪,我们不妨做个有趣的对比:且把容若与宝玉相提,明珠与贾政并论:若是明珠和贾政一样刻板无趣,僵化教条,那容若怎么可能会筑茅庐,建花堂,拥书万卷,萧然自娱,过着“悠然尘外“的神仙生活?我总以为,正是明珠对儿子的开放和包容,纳兰容若“纯任性灵,纤尘不染”的真性情才可能得以自由舒展。需要补充一点的是,容若结交的大多寒士朋友,同时也多受明珠的庇护和帮助。作为封建大家庭的大家长,明珠具有无上的权威,如果他不同意,不支持,容若要想那样以狂生自居,和朋友恣意唱和,恐怕只会象宝玉一样,讨来的只是一遭“暴打”。也正是因为有着父亲这样一把巨大而温暖的保护伞,容若才可以“世味甚淡”,以风雅为性命,视朋友为肺腑。
实事上,明珠和容若父子感情甚笃。对于自己的父亲,容若是非常敬爱和孝顺的。有一次明珠染病,容若整日整夜服侍左右,为照顾方便,晚上连衣服都不脱,多日下来,脸色变得黝黑,憔悴不堪。等到明珠病情好转,饭也能多吃几口时,他才转忧为喜,并告知亲朋好友。这一点,又和宝玉与贾政紧张的父子关系形成鲜明对比。
那么,既然这样,容若又为什么那样忧郁呢?对此,我们必须明确一点,那就是纳兰容若虽然“性近悲凉”,具有非常典型的多情忧郁型的诗人气质,但他的忧郁和苦闷,也是分阶段和场合的。虽说他也是伴随着一声啼哭来到人世间的,可并非是刚生下来,就满面愁容,摆着思想者的造型。
如果细细研究纳兰容若的创作年谱,追随他的人生轨迹,就不难发现,他最大的伤痛是丧妻之痛,大量令人不忍卒读的凄惋诗词,多是缘于这块心病;而他最大的苦闷是雄心壮志不得酬,苦于职场生涯的寂寞和单调。
有文章说容若是看透了封建王朝官场腐败和人心倾扎的险恶和无奈,才会那样消沉,我以为有刻意拔高容若觉悟之嫌。在他短暂三十一年的人生当中,九年的职业生涯都与“官”场无关,他终其一生,从事的也只是入直从驾的“大内保镖”工作,而且他一直渴望被皇上提拔,以便早日进入“官场”,以展抱负。
也有文章以事后诸葛亮的姿态判断容若未卜先知,早就预知纳兰家族有“大厦将倾”的危险,所以才会那样“抑郁”,我以为这种说法也不靠谱。其实在容若的有生之年,他的父亲明珠一直官运亨通。便是追溯到他去世后的两年,明珠府被抄,虽是栽了根斗,伤了元气,但纳兰家族并没有衰落,一是明珠很快就官复原职,二是容若的弟弟、孙子,以后都很有出息,便是足有说服力的明证。
还有一种说法,将容若的寂寞归结为满族文人在汉文化中的尴尬地位,以及对本民族文化消亡的焦虑之感。这个观点看似深刻,可我以为有点牵强。一来那个时代,满族处于统治者的强势地位,对于汉文化的学习,更多是基于稳固统治的需要。对于本民族文化的态度,他们既不自卑,也不自大,易服剃发,满汉双语,重视骑射,更多强调的是一种政治效用,至于文化优劣,他们心知肚明,态度也很明确。换言之,他们对汉文化的接受,是主动而积极的,是抱着为我所用的目的,譬如清朝统治者从不鼓励满人、蒙古人参加科举,而是把科举入士之途留给汉人,即所谓“旗人不占鼎甲”。因此,统者阶层的优越感,使他们不可能幼稚到和汉人比拼文化的程度。容若身为满清贵族子弟,对汉文化的学习和运用,能得到汉人知识分子认同,自然是一件好事,但我想他也绝不会因此寂寞,文化境界没有民族之分,容若不见得一定要和满人唱合,才会共鸣和满足。至于本民族文化的消亡焦虑,那更是后世遇到的难题,与容若无关。
无论如何,我们不能简单地将纳兰的“忧伤”随意归结,或是任意附会。如果我们抛弃种种历史或情绪的干扰因素,单就纳兰容若的性格分析,也许我们会离真实的答案近一点。
“天姿超逸”的容若,有一种“冰肌玉骨天付与”的冰纯气质。正如他在《采桑子•塞上咏雪花》写道:“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这种“别样清幽”、“自然标格”,偏爱“凄凉”、“冷处”的性情正是一种十分纯粹的诗人气质,与家庭无关,也与时代无关。只不过,一颗高贵的灵魂,兼具“乌衣公子”的富贵身份,会让他显得更有魅力。
被推崇为“北宋以来,一人而已”的纳兰容无疑是个天才,而按照叔本华《天才论》中的“天才忧郁”之说,纳兰容若的忧郁更具一种思想贵族式的气质之美。曾有人做过一个数字统计:纳兰性德现存的三百多首词里,“愁”字出现了90次,“泪”字用了65次,“恨”字使用了39次,其他如“断肠”、“伤心”、“惆怅”、“憔悴”、“凄凉”等字句,更是触目皆是。有人把他与南唐李后主相比,或干脆就说他是“南唐李重光后身”,我深不以为然。同是忧伤,可我以为有质的区别。李后主以亡国为代价,换来“一江春水”的愁,多是多,载是载不动,可也不值得一载,因为他念的是故国雕栏玉砌的富贵生活,悲的是垂泪宫娥的卿卿我我,这般愁,拿来又如何?相比较而言,容若的愁要清新的多,可爱的多,也美丽的多。对容若而言,忧愁是一种思考的姿态,也是一种心灵的洗礼和升华。他愁的是人生况味,愁的是世事无长,愁的是岁月无情,愁的是历史沧桑……他愁出了“唱罢秋坟愁未歇”的情意绵长,也愁出了“天将愁味酿多情”的无限诗意,还愁出了“倚栏无绪不能愁”的人生尴尬。对于何处生来的忧伤,容若也不是很明白,他就曾“几为愁多翻自笑”。自嘲愁多,需要幽默的精神为底色,更需要壮硕的人格做支撑,好在是,他都有。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夸他的诗词“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并分析说是“未染汉人风气”的缘故。因此读容若的诗,会有清新之风扑面而来,带着野草的气息。那些以情胜、以性灵胜的诗词,多是饱含着美好的感情和纯真的激情,真得令人眼热,真得令人心动。相比较而言,所谓“资深”汉人写手的诗词,纵是匠心再巧,用典再深,韵律再美,又能如何?
容若的纯,容若的真,有一种玉树琼枝的“出世”之美,正所谓“三生慧业,不耐浮尘”。容若自号“楞迦山人”,他的诗词《饮水词》也取自北宋和尚道原的《灯录》中“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句,由此可见,他有佛家常说的慧根和佛缘。也许正是太过聪慧,他看透了人事繁华,才会漠然“视勋名如糟粕,势利如尘埃”,并坦然以“萧然若寒素”的狂生姿态,在自己的天地里,恣意自己的感情,美丽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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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14 09:40:44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平生纵有英雄血,无由一溅荆江水-----御前侍卫的难解心结

后世评论容若时,说他生在大富大贵的宰相之家,又是帝王身旁的近臣,可写的诗词却是“哀怨骚屑,类憔悴失职者之所为”。这一点看似奇怪,可要是细细梳理一下的职业生涯,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他的抑郁和苦闷了。
首先,我们必须明确一点,那就是纳兰容若并非天生的“自由主义者”。他虽然自号“愣迦山人”,也确实常有“山泽鱼鸟之思”的出世倾向,但深受儒家思想浸淫的他,入世极深,也很主动,修身齐家平天下,才是他最大的人生梦想。他的老师徐亁学就曾夸他说,无论圣贤修身立行,还是兴亡理乱所在,凡是关计民生的问题,他都会“慨然以思”。另一方面,他的诗词虽然做得漂亮,却“不屑以文字名世”,身为满清贵族,年少才俊,又身逢一个朝气蓬勃的伟大时代,自然有着“功名垂钟鼎,丹青图麒麟”的宏伟抱负和“欲将普天一洗,银河亲挽”的万丈豪情。
当然,纳兰容若是封建时代的臣子,他能否一展抱负,关键要看他碰上一位什么样的帝王。幸运的是,他碰上的是满清最有作为,也是最有能力的康熙皇帝。有趣的是,他和康熙同岁,都属马,按阴历计,康熙生于三月十八日,容若生于十二月十二日,也就半岁之差。明珠是康熙最信赖,也是最亲近的满族大臣,身为明珠之子的容若,自然会对这位和自己同龄的帝王有着更多、更深的了解。按照“合情”的猜想,除却君主有别的地位差异外,容若对于这位十六岁智擒鳌拜,十九岁果断削藩的少年帝王一定是充满了绵绵不绝的敬仰之情,也可能在潜意识里,会有些不自觉或自觉的跟随和比照。譬如说,康熙是个勤奋的帝王,他好学胸怀广博,视野开阔,对西方科技很是痴迷,纳兰容若也是如此。他在《渌水亭杂识》里就记载着他收集到的关于西方天文历法、医药和灌溉机械等知识,而且还满怀热情,下了功夫仔细研究,和中国相关知识做了积极比较,并坦率承认之间的差距。需要说明的是,他搜集这些西洋知识,都关系“国计民生”的大问题,并非一味地猎奇,正如他所言,期望可以“仿效”,从而达到“通行天下,为利无穷”的目的。
另外,他还对西方的火炮、鸟铳以及中国古代的刀枪、阵法,有着详尽的研究和思考。在此,我们不妨注意一个历史细节,也就是在容若开始写笔记的时候,正是康熙十二年,也是“三藩之乱”的头一年。而在平定三藩之乱的过程中,康熙很重视新式火器的研制和运用,他重用西方传教士南怀仁等,“依洋式”研制轻型火炮和燧发枪。那么,容若记录这些笔记,多多少少都有点向康熙“看齐学习”或者“积极响应”的意味。另外,同是满清子弟,纳兰容和康熙一样,也是“善骑射”,马上功夫很是不错。而早在康熙十年,康熙就曾诰诫满清贵族少年要“读书习骑射,勿恃贵纵恣”,这方面纳兰容若绝对是个榜样。康熙十九年,纳兰容若在上驷院为皇帝牧马时,康熙就曾惊异他的吃苦耐劳精神,夸他“此富贵家儿,乃能尔也。”
除却“武功”方面的效仿外,在“文治”方面,纳兰容若也是紧跟康熙提倡的“主旋律”,与“时”俱进。康熙提倡经学研究,他就洋洋洒洒著写出八十卷的《合订大易集义粹言》,并编撰刊刻《通志堂经解》;康熙为了“振兴文教”,加上又喜欢“观书写字”,康熙十六年三月,他曾下谕要求翰林院的官员“将所作诗赋词章及真行草书不时进呈”,也恰是在这一年的下半年,纳兰容若的第一本诗词集―――《饮水词》完成了编制;康熙十七年,康熙下诏取博学鸿儒,寻求“学行兼优、文词卓越之士”,第二年,纳兰容若的《饮水词》、《今词初集》(和朋友合编)就刊刻发行。列举这些“巧合”,并不是要说明容若的投机和势利,他那样做,一方面自然缘于其父明珠的信息灵通和可以理解的为家族计,或为儿子远大前程计的“软谋略”,另一方面则是容若真诚渴望得到康熙赏识,实现自己建功立业,兼济天下的伟大抱负
能文善武,才情充沛的容若,十八岁中举人,二十二岁中二甲七名进士,加上在中进士的那一年(康熙十五年),以一首《金缕曲》震惊词坛,“词名大著”,可谓是少年得志,春风得意。因此,起初的他,对于仕途还是充满了自信和向往,有着“算功名何许,此身博得”的豪情潇洒,以及“便向夕阳影里,倚马挥毫”的浪漫想象。然而,那位同龄的少年帝王,也许考虑得因素太多,或是别有用意,对于容若的仕途安排,不但令人意外,而且“历炼”的时间也太过漫长。
按容若本意打算,他最想从军,以“横戈跃马”成就自己的凌烟功业,而推荐他的官绅则觉得他应该进翰林院。然而奇怪的是,容若中进士后近乎一年的时间里,竟然“久无委任”。如果说那一年(康熙十五年)南方战事正炽,康熙无暇关注此事,从法理上和情理上都讲不通。国家开科取士,绝非纳兰容若一个人的事,考中进士的工作安排,都有惯例和程序,可容若没有按“程序”走,应该是康熙打了招呼的缘故。至于康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得而知,容若同时代的人只是含蓄地指出皇帝这样做的用意,是“别有在也”。这件事对容若的打击很大。这一年的生日,他自己给自己写了一首寿词,发了一通牢骚,感叹自己“碌碌无为”,然而他能做的也是“叹光阴、老我无能,长歌而已”。那一年,他才刚刚二十二岁。风华正茂的年纪,却写了这样一首暮气沉沉的诗词,可见内心之苦闷。后人附会说他登第后,“闭门扫轨,益肆于诗词古文辞”,或说他“拥书数千卷,弹琴咏诗自娱悦而已”,一派云淡风清的高士风范,殊不知这是他的无奈之举。
赋闲的一年时间里,除却闭门读书编书外,纳兰容若还替父亲为康熙写了一道《拟御制大德景福颂贺表》,这也可能是明珠的苦心安排,不外乎期望容若漂亮的文字能引起康熙的注意,也好帮儿子安排工作。也许这道贺表还真起了作用,又过了大约半年的时间,即康熙十六年的秋冬间,纳兰容若终于得到了第一份工作―――乾清门三等侍卫,值宿宫门,说白了,也就是给皇帝看门。这样的工作,看似风光(好歹也算是皇帝身边的人),实际上苦不堪言,单调枯燥,早出晚归,甚至还要值夜班,能陪伴他一同受苦的,也只有金殿寒鸦,玉阶春草了。能够和皇帝有关联的,也可能就是偶尔传传话了。
这样的工作大概干了有三年左右的时间,容若终于换了一份工作,虽然没有升职,但相对要有趣一些,那就是到上驷苑给皇帝搞马政工作。“平堤夜试桃花马、明日君王幸玉泉。”月明星稀之夜,骑着一匹桃花马,沿着湖边大堤迎风驰聘,想来真是浪漫。为皇帝选马备鞍,服劳尽职,虽然做的工作也就是“车队队长”的活儿,但对于爱打猎、爱巡幸,爱打仗的康熙来说,马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容若为康熙认知的机会也就多了起来。容若做这份工作时,可以说是很卖力的。他的朋友姜宸英回忆他在上驷苑时,只要皇帝上马出行,他时刻都跟在身旁,鞍前马后,小心地侍候者,不敢有半点闪失,而且每次都是“奋身为僚友先”,由此可见容若还是很有眼力劲和表现欲的。而且身为皇帝身边的人,容若很守规矩,从不掺乎外庭之事。他工作起来,积极主动,任劳任怨,达到了“服劳维谨,寒暑亦不乞休”的地步。在给朋友写的信简中,他说在上驷苑上班时,“每街鼓动后,才得就邸”,由此可见他堪称那个时代的“劳动模范”了。  
也许正是他的认真、低调和辛苦,康熙开始用心关注起这位能吃苦又能干的“相国公子”来。康熙二十一年,苦干了六年的三等侍卫纳兰容若,终于升职成二等侍卫。当然,漫长六年时间的“历炼”,我们也可以理解为康熙对纳兰容若的考验。不管如何,康熙二十一年春,已经二十八岁的纳兰容若迎来了他职业生涯上的春天。也是从这一年起,他开始受到康熙的真正重视,频繁护驾巡游。先是扈从东巡,到盛京(今沈阳)、松花江等地进行了一次非同寻常的寻根祭祖之旅。在经过他的祖居――叶郝故城时,容若感慨万千。同样一片景色,作为胜利者的子孙,康熙看到的是“断垒生新草 空城尚野花”的新生命迹向,身为失败者的子孙,容若看到的则是“断碑题字,古苔横啮”的旧场面凄凉。虽然他祖父的部落是因努尔哈赤破城所杀,但历史已经归位历史,何况他的家族后来又和皇室成为姻亲,已经融为一体,仇恨已经缺少必要的“激情”和合理的“根源”。因此,他的惆怅,已经跨越一种简单的恨,化为“兴亡满眼,旧时明月”的岁月无奈和“须知古今事,棋枰胜负,翻覆如斯”的历史反思。
还是在这一年的下半年,康熙又给了容若他一次锻炼的机会,让他陪着副都统郞坦奉使龙梭(索伦),大概目的是要增长他的外交才干。虽说这次出使道路险阻,劳苦万状,可容若却“恬然自安,不以为虑”,由此可见他还是很乐意享受这样的锻炼机会。
康熙二十二年 二十九岁的容若又跟随康熙扈从西巡了五台、龙泉关、长城岭等地。康康熙二十三年,容若三十岁,他又跟随康熙扈从南巡,经济南、过高邮、到金山、下扬州、达苏州、到无锡、幸江宁(今南京)等地,另外,还特地到曲阜拜祭了孔子。一路上,也先后赐给他金牌、鞍马、弧矢、字帖、佩刀、香扇等多是小恩小惠的赏赐。
然而,此时的容若,大概扈从巡幸次数太过频繁,缘于高度紧张的心理压力和生理劳顿,崩紧的生命之弦已达极限。他在扈从南巡之前,给朋友写信自我解嘲,说他“比来从事鞍马间,益觉疲顿,发已种种,而执殳如昔,从前壮志,都已隳尽”。由此看来容若最大的心结在于不甘心八年后,他依然还是一个“执殳”的小小侍卫。当年他的父亲明珠虽说也是以侍卫起家,渐渐升至最高相位,可他父亲升迁的速度和频率,要远远比他强得多。在他这样的年纪,他父亲已经是内务府总管,可他却八年不“挪窝”,依然只是一个“弼马瘟”式的侍卫。而与他周围的朋友相比,他更显郁闷。单说他三十岁这一年,朱彝尊入值南书房,秦松龄则成了顺天府乡试正考官官,严绳孙也成为《平定三方逆略》的纂修官,而早他三年登科的同门师兄韩菼更是官至侍读兼日讲起居注官。也是在这一年的三月,他的岳父朴尔普以一等公领蒙古都统,六月他的父亲又被任命为大清会典总裁官。在他生活的环境里,好像每一个人都是春风得意,只有他重复着单调、枯燥的侍卫工作。对于心高气傲的容若来讲,这种仕途上的挫败感和无力感,有着致命的杀伤力。巨大的在心理落差和压力,使得他一直郁郁寡欢。看不到希望的容若只得以“饮醇酒近妇人”来麻醉自己,并自我安慰说“人言身后名不如生前一杯洒,此言大是”。可如果他真是想开了,倒不会这样说了。

就在这个时刻,事情突然有了一线转机。或许正是连续三年鞍前马后的小心服侍,使得康熙对容若产生了刮目的看法,或许他觉得“启用”容若的时机成熟了。康熙开始频繁而明确地给容若传递信号。譬如在南巡归来第二年(康熙二十四年)的三月十八日,这一天正是康熙的生日(时称万寿节)。他特地御笔亲书了一首贾直的《早朝》,送给容若。诗曰:
银烛朝天紫陌长,禁城春色晓苍苍。
千条弱柳垂青锁,百啭流莺绕建章。
剑佩声随玉墀步,衣冠身惹御炉香。
共沐恩波凤池上,朝朝染翰侍君王。
四月下旬,又令容若将御诗《松赋》翻译成满文,容若做得漂亮,康熙也很是满意,所以他很快就被提拔为一等御前侍卫。这时朝中也适时出现了良好的舆论氛围,传言容若不会长久在侍卫行列中了,皇上以“早朝”诗赐之,那就很清楚地表明,不会再将文武双全的容若当内廷“家仆”用,而是要付以政事,委以重任,转正做“朝臣”工作了。对此容若也很高兴,大有拔开乌云见天日的“出头”之喜。他曾很欣喜地对朋友姜宸英说道:“吾倘蒙恩得量移一官,可并力斯事,与公等角一日之长矣。”
然而,就在容若历经九年的侍卫生涯煎熬后,快要修成“正果”的时候,老天爷却很恶意地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五月的一天,他和梁佩兰、顾贞观、姜姜英等几位要好的朋友欢聚花间草堂,喝酒赋诗,相谈甚欢。以他当晚《咏夜合欢》诗情判断,他心绪平和,只是一次很普通的朋友聚会罢了。然而,聚会的第二天,容若突然毫无征兆地病倒了,据说是旧疾寒病复发(或说中暑),“七日不汗”,然后彻底离去。
在他病重期间,康熙曾多次派遣中官侍卫和御医,每日都有数批“络绎至第诊治”。病势危殆之时,康熙甚至还亲自开药方赐之,然而,等不及到把药方送来,这位翩翩公子就匆匆离开这个他爱恨交织的“浊世”。康熙听到这个消息后,极为震悼,派出皇家代表前去祭奠,“恤典有加”。容若死后的第四天,他曾出使的梭龙部族归附朝廷。康熙感叹容若有功于此,还特地派遣官使到灵前“哭而告之”。由此可见,康熙对于这位和他同龄的年轻侍卫,还是恩宠有加,只是这“浩荡皇恩”,来得有些太迟。在容若漫长九年的侍卫生涯中,他与康熙帝的君臣关系,自然谈不上亲密,到是有些刻意的疏离。容若很真诚地卖力表现,可康熙却城府地熟视无睹,这就使得容若一直有“惴惴如临履之忧”。
当率真的诗性遭遇混浊的政治时,当世俗惯例与心灵愿望碰撞时,只会不可避免地图增“胸中块磊”。朋友说他“所欲试之才,百不一展;所欲建之业,百不一副;所欲遂之愿,百不一酬;所欲言之情,百不一吐”, 惋惜之情溢于言表。然而,惋惜归惋惜,斯人已去,一切功名、所有荣光,皆成尘土,空留的也只是几份怅不尽、道不明的忧伤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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