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們被西化儒學稱為“原教旨主義儒學”,那么誠如我華夏先民被匈奴稱為漢人而有了我們民族的稱呼一樣,我們也不妨把這個略帶偏激的名稱作為自己的名號。不過主義之詞太長,不符合現代漢語習慣,所以簡稱“原旨儒學”,應當兩方都好接受。
原旨儒學要求儒生必須具有一科經學基礎,但儒學的目的不同於經學,儒生的責任并不是在經學上炫耀特長,而應當在現實中貫徹經學精神,以認識世界,解釋世界,改造世界。也就是說,我們認為,經學是維護正統華夏思想體系的,而儒學是在現實中發展科學,建設國家,實現人生的。這裡談談原旨儒學對現代學科的發展態度:
1、哲學。這是外國纔有的體系,因為外國人的存在與本質是分離的,所以才會產生各種離奇的終極關懷或者超越性訴求。但在中國,人的存在與本質是基本統一的。修齊治平對於中國人來說,由於大比(選舉)制度自古存在,所以是平坦的,只需素其位而行即可。所以,中國人的現實與心理空間都很大,即便天爵不可求,亦不妨獨善其身,相忘江湖。即便是生老病死的動物性困惑,在中國也可以通過藥物之性,禮儀之漸加以化解,在這種情況下,中國人就不需要特別的抽象訴求。但抽象也是人的天性。所以在這種特殊環境下,造就的是中國的抽象與具象(形上與形下)并不分開。一個概念,如仁,元,道,術,既可以非常抽象,又可以非常具象。而話語的含義,亦是既可以抽象,又可以具象。比如公羊學之論大一統,你可以抽象理解為天地人貫通太一的學問,亦可以以禮箋之,每句話都有《周禮》可證。所以,對於中國學問來說,拘泥于抽象或者具象,形上或者形下,哲學或者行為,都只是個人的一偏。鑒於古人寬容,亦不欲辨,所以個人求得什麽,只是各人的事情。所以,中國人可以無甚偏好,唯心也罷,唯物也罷,信神也罷,不信神也罷,信許多神也罷,不得多信神也罷,奢侈也罷,苦修也罷,自由民主也罷,權威社會也罷,法治也罷,自治也罷,這些都是可有可無,也就可以這個信那個不信,此時信彼時不信,此處信彼處不信,本無所謂的。因為比起倫理綱常來說,這些東西形而上上講不夠與天地參,形而下上講也不足措手足。總之,可道非道,可離非道。所以道不必多說,頂多象之而已。所以什麽具體、抽象,只在個人的知類通達能力,各得其所。天、氣、性、命,似實而不可看得太實。太一、太極似虛亦不可囿於太虛。今人意識到這一步,才知道自己的理解只是個能力或程度或偏好問題,而大層面上,并沒什麽可躍出古典的東西。他人的理解,也僅僅是各自的能力、程度、偏好問題,不必分什麽高下的。所以個人在這裡充分自由,卻也無所謂自以為是了。所以作為經書不屑于談論太高深的理論,周禮、儀禮,包括周易,把象擺在那裡就是了,至於象數義理的具體,人自然只能根據能力去填充。所以,中國古代亦不會有外國那樣的哲學著作。諸子只是談談自己體會,與人有益,弟子才會寫下來。
可惜今人卻好學外國樣子,動輒搞個體系,將來成家了,還要委屈學生們為他的那套體系做研究寫論文。實際哲學嘛,何必那么高深呢?就如希臘幾何,引出公理思想;量子力學,突破常規邏輯;機械證明,紕繆演繹推理。大凡書重辭復,其中必有微旨。哲學不必蹈空去談也。
竊以為,儒生之職守,便是傳承經學之誠敬,而讓世間少些自以為是的造作。與其要在哲學上和西方先賢爭高下,不如老老實實作先哲王的學生。多學習現代技術,求其心得可也。
2、非技術性層面。制度方面如社會學、政治學、法學等等,心性方面如心理學、教育學等等。這些科目中外古人都頗用心,但需要注意,我們與西方的不同。民族的復興固然不需要排斥外來文化,但絕對需要正視本民族的心理基礎。儒生就更應當知道,我們過去培養士人的方式是禮樂,抽象的東西必須行諸具象,具象的東西亦必可以升諸抽象,中國人方能如魚得水。法國公民與政府爭權最盛,是以父子分爨離居,婚姻譬如朝露,是上下不得不一致也。中國人誠不肯父子相夷,夫妻異夢,則亦不能不求一和諧政治,亦上下不得不一致也。西人以此道中國無民權,亦癡人說夢也。蓋中國人既重人倫,便不能不以鄉黨里社為重;士大夫既重受命,則不能不分門內門外之恩。所以父有諍子,國有諫臣。中國人既重兄弟朋友,且有相規相贊之責;則不能不重會黨清議,以逞澄平天下之志。是以鄉有諷議,朝有揭帖。亦古時上下不得不一致也。
彼時吹捧集體以求大公;今日兜售自由以倡民主。然則人類有男女則有夫婦,有夫婦則有父子,有父子則有家庭,縱使狐貍尚且有家有忠誠!所以,不能維護家庭之集體,必為家庭所瓦解;不能融洽家庭之自由,尚能望其治國?是以國外亦有民間組織,能為家庭爭福利;國外治國之政要,亦皆標榜家庭之和睦。可見,人類之性亦相通。倫理綱常必能使個人自由、家庭和睦、社會秩序相一貫,乃能奉行於現實;縱有齟齬,亦當文之飾之,以孜孜求之。是以西方之自由,必導之以社會道義,而弘揚愛國激情。西方之民主,亦本於社會契約,而成就於憲政。五四以來中國就搞西化,其間得失何在?就要看你們為百姓日用做到了些什麽,為國家威信做到了些什麽!
今日之鼓吹西方意識形態者,是但知西方之末,而不求其本也。儒生至少應當提醒他們:本立而道生。即便非要使用西方觀念,我們也應引導他們注意:正義、寬容、秩序、憲政、共和。如果西化分子誠能換套西方人腳踏實地的概念來改造中國的話,亦民族之大幸!
那么為國人和外國人做些啓蒙,也就是儒生應盡的社會責任。但首先要通過學習經學體系,養成踏實學風并包容心態。就儒學而言,公羊、榖梁、周禮,都是這方面的思想體系。儒生應當根據自己的機緣選擇一家以清晰把握純正的華夏本源思維,並且養成純正而靈活的應用這一思想的能力。在落實中,還要意識到,不管古文、今文,還是黃老、法家、墨家,我們在做事的時候,都是要斟酌損益的(固然各家的提法不同)。因為同樣一種制度訴求,可以表現為不同的外觀。我們需要的是內核的原則性,而不是在外觀上黨同伐異。雖然我們未要求儒生兼通六經,但詩經溫柔敦厚,諷諫教化於無形的心態確是必須的。所以,歷史上古文家用今文說,甚至如宋明理學,通盤重整,都是應有的權衡。於是,儒生除卻經學體系,還需要了解歷代沿革。至少取其兩端,懂得經學原則,及其在明朝的損益狀況。這樣,以漢朝經學為經,以明朝損益為權,方是圓滿的儒術,而能有助於現實。至少,在這個充斥泰西話語的世界里,我們應當熟悉我們的思維體系。在他人談論現代性問題的時候,能夠指出我們的古典思想是什麽,有什麽變遷,有如何利弊,又給了今天那些經驗(如果學貫中西能把西方的前因後果都列舉一下更好)。如是,方能逐漸在取長補短之際,而潤之以古學。如果儒生不能如此,言政治則民主,言智慧則佛陀;不知古學何在,亦不務於實學,則自保猶不暇,談何復興?須知談制度重在沿革,不在理想。而華夏有兩千年損益,假以回歸誰能科學過我?但在知不知耳!談心性則重在一貫,不在高深。且我等溫良恭儉讓以得之,但在不言耳!
總之,這方面是儒家的長項,我們應恪守古訓,而丕顯其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