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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年前,沈阳,和平区北四经街。30余人一夜间突然下肢瘫痪,十几人相继神秘死亡。
□“那天早上,我起来上厕所,一只脚刚踏出门外,就身不由己地一头栽倒在水坑里,之后双腿就失去了知觉,腿肚子抽筋似的疼,上身直冒汗,大腿以下瓦凉瓦凉的,就像死人的腿一样。”
□于明德一家10口人无一幸免。于明德的妻子病情最重,双腿连爬都直“发颤”,家里除了于明德60多岁的老母亲外,全都瘫倒在床上,全家人的饮食起居完全依靠一个60多岁的老太太打理。
□陈景德夫妇相继有了5个儿女。大儿子陈杰4岁那年,患病急需入院治疗,可由于陈景德夫妇的腿脚不方便,孩子治疗不及时,高烧把耳朵“烧聋了”,嗓子也“烧坏了”,现在只能发出简单的几个声音;大女儿在刚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就开始帮助家里干活;陈景德的二儿子看到家里的生活窘境,看着卧病在床的父母,再加上外人的冷嘲热讽,终于无法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20岁时一下子疯了,1996年走失后,至今下落不明。
□直到1996年,有人了解到“瘸子街”的情况后,建议他向日方索赔,从此陈景德老人在孙子陈东的陪同下开始了漫长而艰辛的索赔之路。
□58年来,陈景德老人一直忍受着来自双腿的各种病痛。由于长时间的磨损,他患上了“股骨头坏死”。疼起来令这位久经风霜的老人忍不住“哇哇”大叫,实在受不了,他就大把大把的吃“去痛片”,而他的弟弟陈景富则已经“双腿僵直”,基本丧失了行走能力。
2003年8月4日,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龙沙区机场北疆花园,侵华日军遗弃的化学毒气芥子气泄露,危及43人。国人闻之,无不扼腕。这一事件同时勾起了沈阳市一位老人一段痛苦的回忆……
日前,记者走进了曾经被称作“瘸子街”的沈阳市北四经街,揭开了那一段尘封了半个世纪的历史……
蜜月中的不幸遭遇
时间追溯到1945年,这一年对于今年已经81岁的陈景德老先生来说,是难忘的一年,因为这一年他经历了人生中的两大转折,而这两次转折彻底地改变了他的生活。
1945年的四月初八这天,23岁的陈景德迎来了人生中最大的一件喜事———新婚之喜,他穿上有生以来最体面的一身衣服,将19岁的新娘子付宝琴迎娶到了位于沈阳市和平区康宁街5段13号(现在的北四经街1号一带)的新房中。新房是幢简陋的板皮房,搭建在日本滨崎株式会社墙外,新房的一面墙其实就是株式会社的墙。新房虽然简陋,但盛满了陈景德和付宝琴美好的憧憬,尽管当时的家中一贫如洗,为结婚还欠了一点“饥荒”,但陈景德相信凭借自己的勤劳,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新媳妇儿付宝琴也坚信自己的眼光,陈景德是个有口皆碑的老实人,跟着这样的人过日子“不会有亏吃”。可这样的幸福只维系了短短的4个月,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地毁灭了。
8月21日,也就是“八一五”光复后的第6天,晚上9时多,陈景德和付宝琴小两口从亲戚家串门回来,走到家门口就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呛人、还有点辣眼睛。”那股味类似现在医用的“信那水”。坐在炕沿边上,手里拿着拐棍的陈景德老先生为记者描述着当时闻到的气味。
陈景德当时打开房门,刺鼻的气味迎面扑来,“屋里怎么这么大味?”他有些疑惑地对身边的妻子说,“可能是因为潮湿,发出的一股霉味,你把门打开放一会儿(霉味)再进屋。”当时沈阳连降几天大雨,空气潮湿。于是小两口没太在意,像往常一样与住在隔壁的弟弟陈景富分别睡下了。第二天,在南站附近给人打工的弟弟被人“架了回来”,刚回来时,陈景德不相信弟弟的腿“早上出去时还好好的,怎么晚上说不能走就不能走了?”那一年,陈景富17岁。
第二天,这样的事又发生在了陈景德自己身上。“那天早上,我起来上厕所,一只脚刚踏出门外,就身不由己地一头栽倒在水坑里,”之后双腿就失去了知觉,“腿肚子抽筋似地疼,上身直冒汗,大腿以下却瓦凉瓦凉的,就像死人的腿一样。”陈景德在求医无果的情况下,曾两次想过要自杀,但都被妻子和老岳母发现了,后来岳母就把家里的剪刀、菜刀全都放在邻居家,怕陈景德再想不开。
付宝琴的母亲见陈景德出事后,将女儿接到了娘家,可厄运毫不留情地追到了付宝琴的娘家,付宝琴的双腿不能行走,连双手也“不听使唤”了。无奈,付宝琴的母亲又将女儿送回康宁街,每天往返于两家之间。看着年纪轻轻的女儿,老母亲的心都要碎了。而付宝琴想到母亲一把年纪,非但没有享到福,反倒要劳心劳力地照顾自己,付宝琴“心里着急啊,连想死的心都有”。
扑朔迷离的“瘸子街”
“这58年,可把我坑苦了,这一辈子活得太遗憾了。”如今已经77岁高龄的付宝琴老人,双腿盘坐在那个坐了几十年的炕上向记者倾吐着58年来的积怨。
与他们一家情况相同的还有与其同住一街的几十口人,不到10天,院子里的老老少少30多人都相继不能行走,其中年龄最长的50多岁,最小的只有两岁。“最惨的要算我的邻居于明德一家,他们全家10口人无一幸免。”回忆起当时的惨状,陈景德老先生仍心有余悸。于明德的妻子病情最重,双腿连爬都直发颤,家里除了于明德60多岁的老母亲外,全都瘫倒在床上,全家人的饮食起居完全依靠一个60多岁的老太太打理,于明德的妻子实在不忍心再拖累婆婆,数九寒冬的大雪天,身上披着一张草袋子往厕所里爬,即使爬到了厕所,方便起来也费尽了周折,爬回来的时候,身上沾的也不知道是雪水还是尿水,最终于明德的妻子没能熬过那个冬天,临死的时候,后背上的褥疮有一指厚;于明德的二儿子那年刚刚两岁,还是吃奶的年龄,小名叫“哼囔”,活泼可爱、讨人喜欢,是院子里的“开心果”,谁见了都要逗一逗,可自从得了这种“不能走的怪病”以后,没有人敢靠近他,幼小的生命因此夭折了;还在怀孕期间的于明德的弟妹每天只能吃上一个“窝头”,生下孩子不久,她的病情就加重了,不久也离开了人世。原本幸福的一家人,最终落得个家破人亡。
沈阳市康宁街(即现在的北四经街)附近的人们开始纷纷猜测:有的说是“当年这里有人杀过日本人,现在人家来寻仇了”;有的说是中风了;还有的说是得了传染病。一时间整条街被一种阴森、恐怖的气氛笼罩起来,这里成了远近“闻名”的“瘸子街”。
1949年建国后,经过政府的协调,陈景德被选为“瘸子街”的代表,先后7次到中国医大一院检查,经过几十位专家的会诊,最终一位60岁左右的主治医师找到了“瘸子街”的“病根”———“中毒”。
这个会诊结果令包括陈景德在内的深遭不幸的“瘸子街”居民们茅塞顿开,他们将目光集中在了日本滨崎株式会社的临时仓库,这个仓库与陈景德以及其他“中毒”居民的住处仅一墙之隔,并且,据陈景德老先生回忆,每天晚上睡觉时,他们夫妇以及弟弟陈景富的脚都是正对着那堵墙。事后,陈景德回忆当时的情形时总结了几点,第一,据一位当年在仓库干活的人说,日本兵走了以后,对仓库内的物品未做任何处理,居民们发病前的那段时间正赶上连雨天,雨水冲坏了仓库的房顶,仓库内的积水有半米深,致使仓库内的毒剂泄漏;第二,只有居住在挨着仓库搭建的板皮房内的居民受到了伤害,而且6户人家无一幸免,而不挨仓库的那几趟房的人就没什么事;第三,据劫后余生的人们回忆说,他们当时都闻到了一股刺激性的气味。根据这些迹象,陈景德老人断定“瘸子街”的谜底就是日本人当年遗留的化学武器毒剂在作怪。
“病根”找到了,然而主治医生沉痛地告诉他们,由于错过了治疗的时机,他们只能抱憾终生了。
厄运中艰难地生存
由于行动上的不便,陈景德以及其他中毒者的生活苦不堪言。陈景德夫妇以及陈的弟弟一直由他的老岳母一个人照料,一家人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穷人怜惜穷人”,至今,陈景德仍没有忘记当年曾给他们一家提供过帮助的人。
在没有中毒之前,陈景德靠捡破烂和做点小本买卖维持生计,弟弟陈景富在沈阳站附近为别人打工,包吃住,每月还有40元的工资,一家人的日子过得虽谈不上富裕但也算殷实。可自从兄弟二人瘫痪在床上以后,家里的“顶梁柱”倒了,所有的经济来源也断了,一家人除了要吃饭,还要支付医疗费,陈景德人老实本分,在捡破烂时结交了一帮“哥们儿”,在那段日子里,就是这些“哥们儿”时常伸出手来“拉扯”一下这个不幸的家庭。陈景德年轻时看病的钱也是朋友们给凑的,碍于当时的传闻,朋友都不敢进屋,只把东西放在门口就走了,即使这样,陈景德仍感激至今。在这期间,陈景德夫妇相继有了5个儿女。大儿子陈杰4岁那年,患“猩红热”,急需入院治疗,可由于陈景德夫妇的腿脚不方便,孩子治疗不及时,高烧把耳朵“烧”聋了,嗓子也“烧”坏了,现在只能发出简单的几个声音;陈景德的二儿子看到家里的生活窘境,看着卧病在床的父母,再加上外人的冷嘲热讽,终于无法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20岁时一下子疯了,1996年走失后,至今下落不明。
没上过一天学的陈景德老人和其他的受害者一直也没想到要向当年的日本滨崎株式会社索赔。直到1996年,有人了解到“瘸子街”的情况后,建议他向日方索赔。从此陈景德在孙子陈东的陪同下开始了漫长而艰辛的索赔之路。
开始他们通过一个熟人介绍,联系了一家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可那位律师听了陈老的讲述后告诉他们,如果他要打官司还得到日本去。打这场官司的费用少说也得百八十万,而且还不敢保证一定会赢。这对于一贫如洗的陈家来说不啻于一个天文数字。陈景德当时绝望了。直到有一天,辽宁“九一八”战争研究会会长张一波教授找到他,让他搜集证据,寻找证人,准备与日方交涉时,陈老重新燃起了为自己和邻居讨还公道的希望和决心。
“我们要讨回公道”
58年来,陈景德老人一直忍受着来自双腿的各种病痛。由于长时间的磨损,他患上了股骨头坏死。疼起来令这位久经风霜的老人忍不住“哇哇”大叫,实在受不了,他就大把大把地吃“去痛片”,而他的弟弟陈景富则已经“双腿僵直”,基本丧失行走能力。
今年8月4日,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龙沙区机场路北疆花园,发生了侵华日军遗弃的化学毒剂泄露事件,这一事件引起了全国人民的关注和愤怒,也勾起了陈景德老先生对过去那段惨痛遭遇的回忆。陈景德老先生表示作为当年滨崎株式会社毒气受害者之一,他坚决声援齐齐哈尔市的毒气受害者,向日本讨还公道。“我本人和其他受害者准备寻找法律援助,向原日本滨崎株式会社讨还公道。”
目前,陈景德老人要做的事有三件:其一,找到人证,寻找当年与他一起受害的邻居及其家属后代;其二,找寻物证,即当初1949年在中国医大一院的诊断病历;其三,找到居委会开具证明,证明陈景德老人58年来一直居住在沈阳市和平区北四经街,从未搬家。可经过记者几天内的调查,这几件事的难度是巨大的。当年与陈景德老先生一同受害的人,如今已很难找到,大多数已经过世,其后代也已搬离了北四经街一带;据中国医大一院宣传科的马科长说,1949年至今时间太久远了,当年的病历无法保存到今天,而陈景德老人的主治医师在当年就已经60岁左右,如今肯定已不在人世。
记者在《沈阳市和平区志》中查到,至1945年,在沈阳市和平区日本人经营的工厂有124家,而化学制品的厂家就有2家,至于这些工厂的名称及具体是做什么的则无从查证。
记者就此事向中国医大一院进行了咨询,据中毒咨询科科主任赵敏介绍说,能够引起人下肢瘫痪的有毒气体有很多种,由于陈景德发病时间太久,现在已经不可能检查出他当时中的是什么毒。从他当时的反应中也不好判断。
记者在陈景德老人的指点下,来到了当年日本滨崎株式会社仓库的所在地,如今这里已经是高楼林立的住宅区,当年的仓库只剩下一角,而陈景德老人当年搭建板房的那堵墙还在。
目前,陈景德老人的遭遇已引起许多律师的关注,已经有律师答应无偿受理陈老及其他受害人的这场官司。
采访后记
日本侵华时所遗留下来的“毒剂”,对曾经和现在的人们造成了巨大人身伤害,这是谁也不能否认的事实。我们不知道在沈阳或者在其他省市还有多少像陈景德这样的老人。
齐齐哈尔市遭受“毒剂”毒害的市民是不幸的;但他们又是幸运的,至少他们有足够的证据来为自己的遭遇讨要说法,而“瘸子街”30多口人的遭遇呢?我们不知道这段惨痛的历史是否会被永远地尘封。我们希望,知情人能够站出来为这段历史正名。这不仅仅是为这些不幸的生命,这也是为历史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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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8月吉林省敦化市市郊林胜乡4位农民打草时,接触毒气弹破裂流出的毒液造成伤害。
□1950年齐齐哈尔市黑龙江省第一师范学校盖房子,挖出2个毒气桶泄漏,一个人当场死亡,此后不久又挖出200多桶芥子气和路易士混合毒剂,造成数百人伤亡。
□1982年7月17日黑龙江省某市施工挖出4桶芥子气400公斤泄漏,造成5名工人伤害。
□1991年5月,河北省藁城市藁城中学扩建挖出50发毒弹(光气弹),因毒液流出造成20余名师生中毒。
□有关专家说,已知日军遗弃在华的化学武器约有200万枚,尚有部分被日军秘密埋藏或丢弃的化学武器不被我们掌握。本报记者缪莉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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