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菌战亲历者：父亲全身红肿不吃不喝6天死去

我是夏雯静

1997年，带着一箱方便面，头发花白的杨大方第一次踏上了飞往日本的飞机。机票的钱，还是热心人士义务筹集的。这名老人是作为原告，去日本打一场全世界关注的官司。

　　杨大方，日军细菌战的受害者和见证人，在那之后的十年时间，他作为遗属代表，四次跟随侵华日军诉讼团前往日本状告日本政府。

　　最终，官司还是输了。杨大方回到衢州，继续他的工作：建立细菌战展览馆，教育后人勿忘国耻。

　　70多年过去。杨大方回忆起当年，仍然愤怒得发抖。那年他8岁，日军飞机从空中投下带有细菌的粮食和跳蚤。先是死了一地的老鼠，接着，他眼睁睁看着父亲全身红肿，不吃不喝6天后死去。

　　还能为当年那些无辜的受害者们讨回公道？杨大方找不到答案。

　　背景

　　1940年10月4日，侵华日军一架飞机入侵浙江衢州上空，对衢州实施了惨无人道的细菌战。敌机往复两次倾洒病毒后飞离衢州。1940年10月10日，衢州发现死老鼠。随后，衢州的鼠疫等疫情越来越严重，大幅度扩散，不仅仅传到了衢州各县，还传播到了临近的金华、义乌等地。

　　不仅衢州地区，日军在衢州附近地区也展开了大规模细菌战，离衢州较近的浙江金华、丽水、宁波等地和江西上饶等地也未能幸免。

　　据统计，1940年－1945年日军在衢州的细菌战造成衢州各地连续八年传染病大流行，传染病患病者达30万人以上，死亡5万以上。

　　日军细菌战让我家破人亡

　　头一年，衢州城居民就死了十分之一

　　“我本来有个幸福的家庭，但是日本人的细菌战让我家破人亡。”回忆起那场浩劫，杨大方说话的音调不由自主地提高了许多，双手在空中挥动着，特别激动。

　　那年杨大方8岁，他亲眼目睹了这起惨剧。

　　“1940年10月4日早上9点，大家感觉空中有东西撒下来，当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有的落到了水缸里，捞起来一看，是跳蚤。然后就有人拿去化验，说是带有鼠疫。”杨大方的父亲当年在县城里修钟表，因为舍不得生意，又认为自己身体好，不会生病，就没有逃亡，留在了疫情已经开始蔓延的县城。

　“15天内疫情就爆发了，一年内，只有2万多人的衢州城死了2000人。我父亲的店距离疫区只有300米。1941年3月，我父亲开始发烧，满身红肿，淋巴肿大，6天不吃不喝，然后就去世了。当时年轻力壮的人，得了鼠疫一个星期都撑不过，老人和小孩一两天就死了。”杨大方回忆说。当时县城的医院有外国医生，但确诊是鼠疫后，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病人痛苦地死去。

　　“我至今不知道父亲死后被埋在了什么地方。”说到这里，老人的眼睛红了。父亲死后，杨大方和母亲被强制隔离了半个月，家里的店被封了，东西也被抢光。在父亲死后不久，祖母因为悲伤过度也去世了，逃到乡下的叔叔，也因鼠疫而去世。

　　听说王选牵头发起对日诉讼

　　他第一时间参加了代表团

　　1949年5月，衢州解放，当时正在念高中二年级的杨大方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后来当了空军，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转业后，他回到家乡任衢州市体委副主任。

　　虽然年岁日增，但杨大方一直忘不了儿时的那段家仇国恨。

　　1996年，曾受过日军细菌战灾难的义乌崇山村村民率先发起了对日诉讼，当时在日本留学的王选担任总代表。那天，王选带队到衢州调查取证。

　　杨大方第一时间报名参加了调查会。他心情激动，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讨回公道的机会。很快，他又加入了赴日的诉讼团。在长达十年的诉讼中，杨大方经常要走村入户调查细菌战受害者的情况。日军制造的病菌，使他们患上了难以愈合的“烂脚病”。

　　“太可怜了，那些老人都被病痛折磨了七十多年。”杨大方说，有些人在患病之初就惨然病逝，有些熬不住折磨选择自杀，有些迫于无奈只能截肢，有些不懂护理，甚至用草纸、香烟壳、扑克牌、破布包裹伤口，造成二次污染，惨不堪言。

　　时至今日，近300名风烛残年的衢州老人，仍在强忍着侵华日军细菌战的摧残与折磨。

　　在东京地方法院的大门外

　　举着父亲的遗像控诉日军罪行

　　1997年8月11日，由108名由浙江和湖南的受害者代表组成的“侵华日军细菌战中国受害诉讼原告团”向日本东京地方法院正式起诉， 强烈要求日本政府道歉并赔偿。

　　这场官司引起了世界的关注。

　　“进场之前，由于法庭只能容纳100人，要抽签进场。那铁签约有一尺长，有200多人想进去旁听，包括各路记者，中了红签的人才可以进去。”杨大方回忆说。

　　老人给记者看他在日本申诉时的一张照片。照片上，他举着父亲的遗像，满脸愤怒。“我把父亲的遗像带去日本，就是要帮他讨一个公道。”

　　让杨大方没想到的是，这场官司整整打了10年，先后经过三审，最终中方败诉。2007年，日本最高院法院最终驳回了受害者索赔及要求道歉的诉求。

　　这十年，杨大方共去了四次日本。一种对家人对历史负责的信念，支撑着老人一步步走到了最后。“我们起诉的目的并不是想获得多少赔款，我们是想让日本政府能够直面历史，还受害者一个公道。最重要的是，我们想让更多人知道事实真相。尊重历史，以史为鉴！”老人认真地说。

　　发起建立细菌战纪念馆

　　要让后人铭记那段历史

　　杨大方说，在去日本参加诉讼时，看到日本人在靖国神社里祭拜战犯，他们才意识到要修建我们自己的纪念馆，让后人铭记那段历史。

　　长达十年的调查，所获得的资料十分充足，足够建一座纪念馆。其中不少图文资料还是由美国、加拿大等国外友人提供的。其中的一张老照片，是6名日本飞行员在飞机前的合影，由日本友人提供。一人旁边有箭头提示，照片说明这样写道：“就是这名飞行员增田美保，在1940年10月4日飞到衢州上空撒播细菌犯下滔天罪行。”

　　2005年7月，由杨大方等人发起，一座面积30余平米的简陋纪念馆在衢州市区罗汉井5号——昔日鼠疫爆发的重灾区落成，并对公众免费开放。

　　3年后，经修缮扩建，纪念馆升级为占地数百平米的细菌战衢州展览馆。除了展区外，展览馆还专门设有纪念区。每年都有数以万计的人走进这里，回望那段历史。

　　去年，细菌战衢州展览馆和北京卢沟桥等一起名列首批国家级抗战纪念遗址。

　　现在，年过八旬的杨大方身体不如往年。为了让后一辈人接力，杨大方找到了年过五十的吴建平，让他接自己班，担任衢州细菌战受害者协会（筹）负责人。

　　吴建平的父亲吴世根也曾以细菌战受害遗属的身份，作为对日细菌战诉讼团代表，赴东京法院出庭作证控诉日军罪行，于2009年因病逝世。

　　出于父辈们同一种未尽的使命，吴建平一口就答应了。

　　“我们不会放弃”，吴建平这样告诉记者。去年11月5日，他参加了在常德召开的中日民间细菌战问题共同会议，会议发表《常德宣言》，表明中国细菌战受害者讨回公道的决心。

　　吴建平说，平时更多的是在于如何做好对下一代的宣传教育，让他们铭记历史。另外，还要加大对300多名细菌战受害者的救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