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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0-9 06:1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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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她正是二八佳人,比年轻,比貌美,老爷府上又有谁及得了她?嫁,为什么不嫁呢,从此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
到底是大户人家,连纳妾也是极为讲究的,全是照正经规矩办的。四人大轿,凤冠霞帔,可一样也没有少了她的份,吹吹打打地将她抬出了门。换作是寻常人家,便是原配夫人出阁,也没有这么风光呢。
她手上还握了一个红彤彤的苹果。苹果,苹果是取其平平安安之意吧。
可是,李家哥哥竟然一路追着轿子,胡说什么,“嫁不得,嫁不得,这是强抢民女啊。”
她听了心里暗暗好笑,分明是她自己情愿的。微微掀起了大红盖头,有掀起了大红轿帘,偷偷看了一眼。
见他一身洗得已经发白的蓝布粗衣,再看看自己身上艳红的绫罗绸缎,只觉得无比寒酸。当年真是鬼迷了心窍,怎么回觉得他穿成这样很好看呢。
算了,他穿什么衣服,说什么话,或者将来真的蟾宫折桂,便是前程似锦,也都已经和她没有关系了。
朱门一入深似海,萧郎从此是路人。世事本来就是如此。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她只要安安心心地当她的新娘子就好了。
咦,怎么会听到一声惨叫呢,那么熟悉的声音,是李家哥哥吧?
“你说过,你若负我,便叫你食言而肥。”
听听这是什么话啊,多孩子气啊。人家发毒誓,哪一个不是要上刀山下火海的,哪有那么儿戏的。不过是当初年幼无知的玩笑话罢了,怎么能够算得了数呢?
可是为什么,她手里紧紧握着的苹果落了地?到底是有些心惊的吧。
她躲在那方喜帕下,现在只想着明日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的旖旎风光。看不见她曾经口口声声唤着的李家哥哥被打得奄奄一息。被那些狗仗人势的奴才们远远拖了开去,与她的大红喜轿背道而驰。
所过之处,他身上流下来的血,便留下两条长长的血痕,温热粘稠的鲜血,染红了整整半条街。深深渗进了街上铺的青石板里,斑驳凄艳。那腥气经年不散,宛如点点血泪,触目惊心。
这还是因为良辰吉日而手下留情,若是换了平常的日子,李家哥哥早已命丧当场。
可是他不过是一介书生,怎么经得起这样丧心病狂的毒打?虽然被救回家,终究是不治而亡。魂归离恨天之际,还痴痴唤着她的名字, “蝶儿,你说过,你若负我,便叫你食言而肥。”
可是她根本听不见,她只听得见喧天的锣鼓所敲出的喜庆。
那时已是夕照时分,一抹残阳如血,猩红得如同她在街头丧所洒下的刻骨相思和怨毒。又似一把复仇的利剑,带着深浓的恨意从剑鞘里直射出来,在天空投下不祥的阴影。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终于送入洞房,可是已经了为她夫君的那个人,还在外厅应酬八方宾客。虽然是“十八新娘八十郎,白发苍苍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到底还是小登科,大喜事。
倒是她一个人在洞房中等得久了,觉得头上镶满珠翠的凤冠实在是重得吓人。于是先摘了盖头,再取下凤冠。
触目皆是一片红艳,喜庆的红,娇媚的红。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红色的器物,红木家具,雍容华贵。鸳鸯合欢被是喜洋洋的红,大红的喜字更是贴得到处都是。龙凤花烛照得她精致秀丽的五官更显玲珑剔透了
怎么会有一只蝴蝶绕着她飞,不是只有飞蛾才爱扑火吗?这只蝴蝶怎么不要命似的净往花烛上所结的烛泪上撞去。
“去去,莫要烦我。”少年时见了蝴蝶就想到梁祝的缠绵悱恻,只觉得艳丽凄美。现在却觉得好像看见了死人的亡魂,实在是太不吉利了。
挥手驱走了蝴蝶,莲步轻移,行到梳妆台,一路环佩叮当,烟视媚行,香风细细。端坐在菱花镜前,细细打量自己。
芙蓉如面柳如眉,樱桃小口一点点。一身鲜红嫁衣,艳丽如花,更是衬得她肤光胜雪,妖娆如玉。那漆黑如缎的长发上斜斜插着一双碧玉蝴蝶钗。真正是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不过如此了吧。
她知道自己生得美,自小李家哥哥就不断夸她好看,可是她从来没有这样好看过。到底是云想衣裳花想容。才有珠翠便不同。
怨不得她,她自幼长于贫寒,原本并不知道珠光宝气是那么令人目眩神迷。
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那样安贫穷乐道并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得到的,所以颜回才能够得到孔夫子的赞许。可是她只是凡人啊
原来娇艳欲滴的胭脂有些花了,她轻轻打开镂金错彩妆奁,沉檀轻注些而个。朱唇启时,更有隐隐的笑,淡淡的媚,还有些许新嫁娘特有的娇羞。
三代为官才懂得穿衣吃饭,大富之家,连无关紧要的小玩意都是不同。这样香艳的胭脂不知道要多少玫瑰粉身碎骨才炼得成呢。就好像是花儿泣血似的。
突然在镜子中看见身后的桌子上整整齐齐摆了几盆干果。哦,是红枣,花生,桂圆,瓜子。早生贵子啊。心中一喜,翩然回身,纤纤玉指,轻轻拈了一颗来吃。那红枣是上好的,红得宛如浸过血的红宝石一般。
才咬了半口,忽然觉得镜中人的脸似乎圆了几分。是眼花了吗?急忙扔下那那颗染了胭脂的枣儿,用手轻轻抚脸。确发现自己的手也已经肿得不成样子了。
不,还在肿,而且越来越肿,不止手和脸,她整个人都仿佛充了气似的暴涨起来。
李家哥哥那熟悉的声音在空中徐徐蔓延开了,“蝶儿,你说过,你若负我,便叫你食言而肥。”那样近,却又仿佛那样远,好像是来自幽冥地府般。
“不是真的,这不是当真的。”她绝望地用已经胖得变形的双手捂住大饼似的丑陋圆脸,凄楚惶恐地惨叫。可是她的身子越来越痴肥。咔嚓咔嚓,那一身描龙绣凤的锦缎大红吉服裂了,化作片片碎布。然后终于撑破了那臭皮囊。曾经倾国倾城的美四分五裂,支离破碎,血肉横飞……
那一对碧玉蝴蝶钗静静躺在一滩血泊和残骸肉块中。旁边那只被咬了一半的大红枣儿,吸足了血,更是红艳,仿佛鬼魅一般。
那只一直停在窗外的蝴蝶独自飞如凄迷得近乎妖异的夜色中。那天空竟然也是深红色的。那冷冰冰的诅咒声仿佛绕梁三日而不绝。
“蝶儿,你说过,你若负我,便叫你食言而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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