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的眼泪

尹木

她，在生与死的结界看面前的旅客匆匆，几百年，几千年，还是几万年？
     她，在没有白天与黑夜交替的地方，无尽地延续着她一个人的人生！
      她，默默的守着她的茶楼，为每一个路人端上一碗她的茶。那是她唯一的生活！
     她，抚着自己如花的面庞，困惑着自己为什么叫“孟婆”？姓孟么？她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姐妹兄弟？
     她，甚至没有所谓的七情六欲。
    她知道她的茶叫“忘魂茶”，听说喝了它，前尘往事就随风飘散了。这茶她也常喝，却分不出和平常茶叶有何不同。前尘往事，前尘往事……她思索着她的前世，脑海中的记忆却如眼前这世界一样，白蒙蒙一片，无所寻！是的，她没有所谓的前尘往事。她只有这茶楼，相伴相生，永生永世！
          茶楼外酒是奈何桥，桥的那头便是人间。她自然不懂人间意味这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些匆匆过客饮过她的茶后，就急急走向那头，去那个叫做人间的地方。可她不明白，为什么同一个人走过一次两次，三次后，还要继续不停的走下去？他们说这个就叫轮回！他们说他们还要在不断的轮回中寻找他们所需要的人生！然而孟婆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每次他们要喝了她的“忘魂茶”才能坦然地继续走下去呢？
      当然，其中也有不少不愿喝她茶的魂，在生与死的幽幽边界徘徊，徘徊……他们都说是中了爱情的毒。他们都说要在这里等他们人间相伴一生的爱人。他们都说不喝她的茶是为了不忘记他们生前的山盟海誓。他们说生为比翼鸟，死为连理枝。他们中的人，也有凄怨泫泣的，也有幸福微笑的，他们说着他们前世缠绵到天荒地老，相约生生世世的爱情，他们要在这里守侯，而后相伴来生！他们大多相同的痴，痴念他们前世的爱情！他们大多一样的怨，怨他们的爱情不能与天长存，只好在这里生生世世堕入轮回之道！
     于是，孟婆就这样看着这些形形色色的魂，在心里寻求着那个叫爱情的东西是什么，她没有爱情，她不懂爱情。看世间痴男怨女被它折磨得连在这里还不得解脱。她虽长生，却一无所有，连这人人都要经历的爱情都没有，她的心在痛。她羡慕他们，可她连哭的泪水都没有，所以她只能漠然地递上一碗茶，让他们忘却前世的三千烦恼，在今生重生！
      眼前的女子已经在这里徘徊了数日。她说她叫陈阿娇，她说她是汉武帝的妻子，她说她曾经是他的皇后，可那是曾经了。他已不爱她，她已年华老去，可她不死心，她要在这里等他，问他为什么要把她独锁宫苑，问他为什么要违誓而去，为什么弃她如敝履，她曾经也是芳华绝代啊，他曾经许诺“金屋藏娇”啊，到最后，连生的机会都不给，就让她在孤独中死去！她为了他，把江山易主；她为了他，把繁华荡尽；她要求的不过是他的真心；她追求的仅仅是爱情；她为了挽回他的心，散尽千金，求取相如一赋；她为了留住他的心，不惜诅咒一个叫卫子夫的红颜，只留她一人！他还是走了，他还是不要她的爱情，他让她在芬芳的年华中沉溺在爱情的幸福中，却在功成名就后用冷漠把她的心剜碎，他甚至让她饮鸩自杀，连她的绝世芳容也要让鲜血映得殷红。
     陈阿娇，陈阿娇，看她形销骨立，孟婆只有端上她的茶，帮她解脱此生。然，她不愿意。她此生有恋，不愿在不明不白的心碎中重堕凡尘！又是爱情的毒，只是这女子痛苦些罢了！由她去吧。只是这里阳火太盛，她定得受熏烤燎烧之刑，为了一段没有结局的爱情抑或是那个负心的人，何必呢！孟婆的心竟隐隐苦涩了起来。她同情她，是的，她的心在开始同情。
     “莫非我的前世也如这女子般无所遁形，只得永生在这生与死夹缝中？莫非我的前世也痛苦如斯，宁愿在这里无情无爱甚至无望的过着？”孟婆似乎从陈阿娇那里看到了自己的前生，可一切又是那么飘渺得让人抓不着自己的心。
       陈阿娇还是走了，在绝望中饮过她的茶走了，梨花带雨，心碎神伤。她还是等不到她的阿彻。她还是得不到她要的爱情。她要在她的新的来生中继续寻找她所要的。只是，来生？来生的爱情就不会如此生般伤人嘛？那一段人生就如她所愿嘛？此生无望，但求来生。她宁愿相信她的爱情在来生！


到后来，孟婆也看到了那个让陈阿娇痛恨三生欲除之的卫子夫。再后来，她也看到了那个让陈阿娇生死欲缠之的汉武帝——刘彻。他们，一个一样是为情所伤的红尘女子，一个不过是没有真情的世间男子。平凡得如这里过往的每一个灵魂一样。可是陈阿娇她，只有她，却在鲜血中淌过她的幽怨孤独。
     风未动，旗未动，然孟婆的心已起涟漪。
     她依然过她没有悬念的生活，依然漠然地守着她的茶楼，只是偶尔也会想起曾经那个孓然无所依的孤单女子。
     时间就这样在她送出的一碗一碗茶中流逝。她又看到了另一个痴心的女子，如同陈阿娇般等在这里，只是，她说她叫玉环，姓杨。她在这里等的也是她的情人。所不同的是，她没有伤心欲绝，但她的哀伤还是让孟婆的心又痛了起来。她说他们的爱情得不到世人的理解，但他们同根相连，同气相呼。“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他为了她，惹得天下红颜嫉妒。他为了她，连他的江山也可以与她的家人共享。他们本是羡尽天下的爱侣，可他们的爱情却要在世人的咒骂中生存。但这些又何妨。他们是天下的主，他们何需乞求天下人的原谅。可是他们错了。直到这一日，马嵬坡下，天下人还是容不了她。她为了他，为了他的天下，他们天人相隔。但她不后悔，他们相约在此！
      此生有他，足矣！她说。
       但她又说做人真的太难，世事难料，人心难测。她又说自古最是情伤人，世间儿女多少为它黯然伤神。说着说着，它却指着孟婆笑，笑孟婆苍白无力的一生。笑完却哭，哭自己或世人为爱痴狂。
     在那纷飞的晶莹的泪水中，孟婆仿佛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她的心又痛了起来，痛彻心扉。她看到了自己，不，是前世的自己，和眼前这女子一样为爱而生的自己。她不叫孟婆，叫女娲。
     世纪初开，宇宙昏黄。一对男女禀宇宙之灵秀而生，一曰伏羲，一曰女娲。他们自称为兄妹。伏羲和女娲在这世界生活久了，便想着改变它。于是，她织锦为云，他呵气成雨。……她累了，他扶手而上。他累了，她则为他摇手扇凉。他们相濡以沫，晨昏相对，渡过一段迷人又惬意的时光。
     万物之生，以乘天地之气。天地尚未开，这浑浊之中，只有伏羲与女娲。他不安了，他要改变这个世界。
     他开始游走在这个世界中。终于，他在宇宙的边缘找到了四根柱子，上撑者是为天，下踏者是为地。东南西北以辨四柱，曰为四方。四柱亦曰为擎天柱。于是，天地初现，方圆有度，阴阳乃分，五行乃划，四时乃清，八节乃明，万物滋生。他创造了一个清明的世界，说是他们的家。
     可是，她寂寞了。她只能默默地跟着他，静静地看着他。偶尔他也会回头看看她，只有那时，她才觉得她的心的跳跃的。
     他更忙了，仰观天象，俯观地法，近取诸物，以作八卦。他又布于天是为五星，行于四时是为五德，布于律吕是为五音，发于文章是为五色。这个世界跟完美了，他却仍是忙着。
     他离她越来越远。他宁愿久久地看着天空发呆也不愿回望她的守侯。她更寂寞了。她拿起地上的泥揉捏着，捏他的面容神情，那是镌刻在她心中痕。捏她自己的忧郁寡欢，那是她浓浓化不开的情，她哭了，眼泪滴在她做的那些泥人身上，他们活了。于是，这世界便多了许多男人和女人，那是她和他的儿女。
     漫长的时空久在她的守侯中延伸，世界也在他的创造中日新月异着。终有一日，西方的擎天柱不堪天地重负，日渐衰竭。一时间，天地轰鸣，雷电齐耸，冰火雨雪共行天下，祸及人间万物。她看见了他的焦急与惶然，她看见他们的儿女在颠簸流离，她看见万物皆枯，她也看见了自己迷失在远古的心。她又哭了，这也是她的家啊，他给她的家。她有责任拯救它。
    于是，她竭精气以补天地之灵气，化四方之神以助四柱，练五彩石以填天地的空洞。只是，在她补完天后，她累了。她知道他爱她。就因为他爱她，她就更应该走了。她没有力量再帮他建造这个世界，她没有勇气再见他日夜忙于改造这个世界而疏忽她，尽管这是他们的家。活着，便是折磨他，也折磨自己。他没有更多力量来爱她，她也没有更多时间来等他的爱。罢了，罢了，让自己长眠吧，没有记忆的长眠，对他，对她，也许是最好的吧……
     她用她仅剩的力量创造了这个世间的轮回。茶楼外的世界便如宇宙之初，他们的家。她在这里，也许是在等他！
    她知道他不会来了。她走后，他悲痛欲绝。但他又得对这个世界负责。他用他的毛发为这世界披上了绿装，宛若她的秀颜。他用自己的皮脂创造了世间的土壤，犹如他自己的怀抱。他用他的骨架让这世界有了脊梁，蜿蜒起伏，威武雄壮。他的血液变成了河流，生生不熄犹如他对她的爱情。他的眼变成了泉。他甚至用自己的精气让这世界灵动循环，养育他和她的儿女。他把自己的热情压抑在内心深处，怕它灼热了世界。他把自己的一切都化成了他和她的记忆，最后把自己烟消云散，游荡在宇宙寻找他的爱人！
      她哭了！
     她的眼泪滴在碗里，化为“忘魂茶”。
     她还是孟婆。伏羲死的时候，女娲也死了。
     她不知道杨玉环后来有没有等到她的三郎，可她懂得了爱情。
     她还是孤独一人，在茶楼里看着人间的轮回。看着女娲的儿女们在人间寻觅着爱情，只是注定苦涩。
     她仍然的漠然的，也许偶尔会为行人的爱情流泪。但那是她对行者的祝福！

尹木

哎........  眼泪滴在碗里，化为“忘魂茶"

霜ˊ夜瞳

作者想象很丰富..

孟婆→女娲.

月中天

她会留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