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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个孤单的女子,有些清高,甚至是有些孤芳自赏。
是夜,窗外下着淋漓的雨。她倚窗而坐,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她知道,镜子中的人是好看的。微微的,有些心痛。微风夹着夜雨的潮湿吹过来,没头没脸的包住她,有些窒息的感觉。镜前灯的穗子飘飘摇摇的荡过来荡过去,镜子的影像渐渐模糊了,镜子中的人也似乎回到了千百年前。
那是在传说中毒蛇猛兽瘴气黑水丛生的南蛮不毛之地,那个女子,有着黝黑的肌肤矫健的娇躯和一头瀑布似的长发,她是祝融氏的族人,是酋长的女儿。
那一年,她十六岁,正是懵懂少女情窦初开的时节。因着她是酋长的女儿,又有着祝融氏族人世代相传的优秀血统,美丽、多情、勇敢、健康,飞刀绝技远近闻名,邻近的各大小部落前来求亲之人络绎不绝,本族中也有不少青年男子想要夺取她的芳心。作为酋长的父亲什么也不说,让她自己选择。
就在这个时候,因为一片领土的界限问题,她的部落与称雄南方的蛮王部族之间产生了纠纷,继而引发了战争。
疆域的大小历来被族人们万分看重,这场战争因而持续了一年多,直到那一天。
那天,她的族人连输三阵,折了几员猛将,她在营中急得双眼冒火。这一仗据报是年轻的蛮王亲自披挂上阵的,难道他真就如此的厉害?父亲愁眉不展,却也想不出应敌之策。她几经思量,终于按捺不住向父亲请缨,让她这酋长的女儿去会会那骄傲的蛮王。
三通鼓毕,旌旗开处跃出一匹漂亮威武的战马,战马长嘶,高高抬起一双前蹄。马背上稳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子,紫铜色的肌肤光洁如玉,瀑布般的长发潇洒的飘散着。她穿着火红的战袍,手腕脚踝上都佩着闪亮的银环和金铃,赤着脚,额前齐眉勒着镶着细银丝的红绳,腰间别着一排匕首,手握长枪,双眼圆睁,眉宇间娇巧中带着微微的嗔怒,顾盼时帅气里不失柔情和妩媚。
年轻的蛮王不觉微微一震:“我是三江的蛮邦之主,你是何人?”
她轻轻看了蛮王一眼,这的确是个强壮而英俊的男人,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中喷洒出的是一股兵来将挡的大气,本族那几个猛士折在他的阵下想来也不足为奇了。“你就是蛮王!我是祝融氏酋长的女儿,你占我疆土,杀我族人,是何道理!”
蛮王听她的嗓音娇俏可爱,不觉微微一笑道:“两族领土划分不明,何谓我占你疆土?两军对垒互有损伤,怎说我杀你族人?女将军莫要生气,不如你我去营中详谈如何?不然万一对阵起来我伤到了你,那岂不是你我两族最大的遗憾?”
她听罢怒由心起:“少废话!看刀!”一抬手,三把匕首飞出,直逼蛮王面门。蛮王也是不凡之辈,挺枪拨开飞刀,从容应战。她不由心惊,能如此轻易拨开她飞刀的人,除了父亲,蛮王还是第一个。她打马上前与蛮王缠斗,她知道,自己遇上对手了。
她自幼习武,极少遇到像蛮王这样强劲的对手,她曾发愿要嫁给一个能打得过自己的人。这蛮王年轻、英俊、强壮、气度不凡,假若两族之间没有战争,他倒是她合适的人选,只可惜,唉……
不知斗了几百回合,只觉得天色渐暗。她到底还是女子,渐渐体力不支,出招越来越慢了。蛮王见状,故意卖个破绽掉头便走,她早已斗得耐心全无拨马便追,谁知中了蛮王的圈套被擒回蛮营。
这一夜,祝融氏的族人们彻夜难眠。酋长的爱女、祝融氏的女帅被蛮王擒去,生死未卜,族人们哪里能够入睡?
可是第二天,两族的人们均眉开眼笑,喜气洋洋,因为他们已经化干戈为玉帛,蛮王要与祝融氏酋长的女儿成婚。
那天她被蛮王擒去带到帐前,心里只求一死,蛮王却舍不得杀她了。这样可爱、貌美、勇敢的女子,蛮王只有满心喜爱,哪里舍得伤她呢?早在阵前交手之时,他就决心要娶她为妻了,可是他不愿马上求婚,他还要再试她一试。
“你被我擒来可想活命吗?”
她昂着头,不卑不亢:“如果被擒的是你,你想活命吗?”
他在心里偷笑,这女子果然不凡,一点也不怯阵。
“我当然想活命,所以我知道你也想活命。我给你指条路吧,只要你肯做我的女人,我就不杀你。”
闻听此言,她不禁羞愤交加,从腰间拔出匕首向自己的腹部刺去。蛮王忙飞身过去拦阻,然而匕首已刺入半寸,幸而还不会致命。蛮王忙一迭声叫人去取止血药,并亲自为她按住流血的伤口。再看她时,她的眼中竟滚出两行珠泪。
“蛮王,你年轻、英俊、强壮、富有,一呼百应,气度不凡,你是最优秀的勇士,也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我曾发愿要嫁给一个能打得过我的人,今天,我输给了你,心中早已对你有情。原是为你所擒,生死由你,你若是喜欢我向我的族人求亲我心中自然也是欢喜的。可是如果你要我以此作为活命的交换条件,这是对我莫大的侮辱,我情愿一死……”
蛮王心中暗暗赞叹,也懊悔自己玩笑开过了头,当下向她表明本意,安抚下她,第二天便向祝融氏族求亲。战争停止了,那片有争议的疆土蛮王不再相争,还慷慨地划了一块领土送与祝融氏族作为求亲之礼。三个月后,她的伤痊愈了,两族共同举办了盛大的典礼,庆祝祝融氏酋长的女儿与三江蛮邦之主的大婚。年轻的蛮王抱起她向他的臣民、族人们宣布:“看哪!我有王妃了!她是祝融夫人!”
嫁给蛮王以后,她生活得很幸福。她助他平边患,为他生儿育女。他一直不纳侧妃,因为他有她足矣!
如果不是那场战争,也许他们根本无法走到一起。战争成全了他们,可战争也毁了他们。
那时,边疆时时有敌来犯,她如常地打点行装送他出征。那一仗打了很久,她如常地日日在家中盼他回来。可是,她没能等到。
族中,早就有人对王位虎视眈眈,蛮王生性宽厚,对族人过于信任。这次他久战不归,谋逆之人就行动了。她得到消息,匆匆将一双儿女托人秘密送到祝融氏族去了,自己却守在族中不肯离开。蛮王不在族中,她就是一族之主,她不能走,她要等她的男人回来。叛逆们欲图使她交出蛮王的信物,将她困在家中,逼她就范,她一连几天不吃不喝。一天夜里,叛首偷偷摸进她的房中想将她占为己有,她挣扎无望,摸出腰间的匕首,深深的刺入了自己的腹部……
就在那天夜里,蛮王得到消息,带兵赶了回来,平息了叛乱,可惜,当他带着啼哭的儿女扑到她身边时,她已流血过多,无救了。
她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睁开双眼看着她深爱的,等待了多时的男人:“王,对不起,来世,来世再见吧……”
她死后,蛮王再未纳妃,直至终老。
她死时,她的腹部只有一个伤口。那两刀,刺在了同一个地方,而且同样都是为了蛮王。
千百年过去了,千百年来她经历了无数次的轮回,每一世,她都在人群中苦苦寻找,可是人海茫茫,她和他,一直无缘相遇。所以,千百年来,她青灯黄卷,在一尊古佛前长跪不起。每一世,佛都对她说,静心的求祝吧,不求今生修来世。
终于,在千百年后,在她经历了无数次的轮回之后,在她祷祝了生生世世之后,在她又一次十六岁那年,她见到了他。
也许是经历了太多次的轮回,他们的模样均已改变,他比她年长了十四岁,他成了她的老师。他已记不起她,记不起她前世临终前对他所说过的话。也许吧,男人总是不及女子痴情的。令她欣慰的是,他虽然记不起她,可依然对她亲切有加,不比常人。
可是,他的记性实在是差得很,他虽然一直觉得心里对她的感觉怪怪的,似乎牵绊着一根弦,却始终没有想起她来。在她十七岁那年,他结了婚,她眼睁睁地失去了他。她欲哭无泪。自己在佛前求了千百年,难道千百年来的孤单换来的就是这样一个擦肩而过的结局吗?算了,只要他幸福,她也就死心了。
可是他并不幸福,他发现自己竟然爱上了她——自己最优秀的女学生。他不知所措,原来自己早已爱上了她!原来自己真正爱的人竟然是她!这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今世的她已不是当年身着战袍的祝融蛮女,不是一呼百应的酋长的女儿,不是至高无上的蛮王妃,她只是一个寂寞的女孩子,却有着一种让他不得不爱的气息。
终于,他向她说出了他的爱,她听后,泪流不止。
不求今生修来世,佛果然没有骗她,他终究爱上了她。可是,有什么用呢?他已经不属于她了,他已经娶妻生子……她原想默默地离开他,却被他无意中窥见了自己腹部的伤痕,这伤痕经过了千百年的轮回,已化为了她腹部的一个胎记。每当她默念着他的名字,这个地方就会隐隐作痛。这是他与她前世万千恩爱的不灭印迹。
他终于想起来了,曾经,她是他深爱的妻,是自己扩张领土的野心使他久战不归,使她为避免受辱不屈而死。是自己前世的粗心负了她!
他终于想起来了,她死的时候曾对他说过“来世再见”,可是自己竟是如此的薄情,负了她一世又一世,又在今生伤害了她。天啊!他该怎么办?他不应再负她的,可是千年的岁月,已磨去了他蛮王的干脆与果断,他始终犹疑不决。他已不是当年勇敢的蛮王了,有些事情他一时没有勇气去做,去承担。
她什么也没有说,然而他要她等待。她不知道自己在等待着什么,她虽已不是当年的蛮女,却依旧不改当年的脾气。她是不甘受辱的女子!她爱他,她知道他也爱她,可是她不愿意做他的情人,她仍在等待,而她却不能确定他是否真有勇气回到她身边来。
她不喜欢这样,她对自己说她宁愿死!于是,她举起了刀,对准了自己的腹部,对准了那前世的伤口,心想,这是自己为他而刺自己的第三刀了。可是,这一次她却久久无法刺进去。她不是怕死!当年的那一刀,让她在佛前求了上千年才得以在今生与他再相遇,她害怕的是,这一刀刺下去,要等待的,就又是千年啊……是生?是死?她仍在犹豫不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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