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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杂篇·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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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顽达 该用户已被删除
发表于 2012-10-23 15:24:5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题解

  “外物”是篇首的两个字,用来作为篇名。全文内容依旧很杂,但多数文字在于讨论养生处世,倡导顺应,反对矫饰,反对有所操持,从而做到虚己而忘言。
  全文大体分为九个部分。第一部分至“于是乎有僓然而道尽”,说明外在事物不可能有个定准,指出世俗人追逐于利害得失之间,到头来只会精神崩溃玄理丧尽。第二部分至“曾不如早索我枯鱼之肆”,写庄周家贫前往借贷的故事,借以说明顺应自然、依其本性的必要。第三部分至“其不可与经于世亦远矣”,借任公子钓大鱼的故事,讽刺眼光短浅好发议论的浅薄之士,比喻治理世事的人必须立志有所大成。第四部分至“无伤口中珠”,讽刺儒家表面倡导诗、礼,暗里却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第五部分至“奈何哉其载焉终矜尔”,写老莱子对孔丘的训示,指出“与其誉尧而非桀,不如两忘而闭其誉”,倡导顺应便能每事成功的主张。第六部分至“与能言者处也”,借神龟被杀的故事,说明“知有所困,神有所不及”的道理,因而只得一切顺其自然。第七部分至“然则无用之为用也亦明矣”,通过庄子和惠子的对话,指出“无用之为用”的道理。第八部分至“亦神者不胜”,讨论修生养性,批评了驰世逐物的处世态度,提倡“游于世而不僻”、“顺人而不失己”的生活旨趣,而真正要做到这一点中心又在于内心要“空虚”,因为“空虚”就能容物,“空虚”就能顺应。余下为第九部分,进一步阐明顺应自然的观点,反对矫饰,反对有所操持,希望能做到遗物而忘我,最终进入到“得意而忘言”的境界。

原文

  外物不可必,故龙逢诛,比干戮,箕子狂,恶来死,桀纣亡。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员流于江,苌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人亲莫不欲其子之孝,而孝未必爱,故孝己忧而曾参悲。木与木相摩而然,金与火相守则流。阴阳错行,则天地大絯,于是乎有雷有霆,水中有火,乃焚大槐。有甚忧两陷而无所逃,螴蜳不得成,心若县于天地之间,慰昬沈屯,利害相摩,生火甚多;众人焚火,月固不胜火,于是乎有僓然而道尽。
  庄周家贫,故往贷粟于监河侯。监河侯曰:“诺。我将得邑金,将贷子三百金,可乎?”庄周忿然作色曰:“周昨来,有中道而呼者。周顾视车辙中,有鲋鱼焉。周问之曰:‘鲋鱼来!子何为者邪?’对曰:‘我,东海之波臣也。君岂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周曰:‘诺。我且南游吴越之王,激西江之水而迎子,可乎?’鲋鱼忿然作色曰:‘吾失我常与,我无所处。吾得斗升之水然活耳,君乃言此,曾不如早索我枯鱼之肆!’”
  任公子为大钩巨缁,五十犗以为饵,蹲乎会稽,投竿东海,旦旦而钓,期年不得鱼。已而大鱼食之,牵巨钩,錎没而下,鹜扬而奋鬐,白波如山,海水震荡,声侔鬼神,惮赫千里。任公得若鱼,离而腊之,自制河以东,苍梧已北,莫不厌若鱼者。已而后世辁才讽说之徒,皆惊而相告也。夫揭竿累,趣灌渎,守鲵鲋,其于得大鱼难矣。饰小说以干县令,其于大达亦远矣,是以未尝闻任氏之风俗,其不可与经于世亦远矣。
  儒以诗礼发冢,大儒胪传曰:“东方作矣,事之何若?”小儒曰:“未解裙襦,口中有珠。诗固有之曰:‘青青之麦,生于陵陂。生不布施,死何含珠为!’”“接其鬓,压其,儒以金椎控其颐,徐别其颊,无伤口中珠!”
  老莱子之弟子出薪,遇仲尼,反以告,曰:“有人于彼,修上而趋下,末偻而后耳,视若营四海,不知其谁氏之子。”老莱子曰:“是丘也。召而来。”仲尼至。曰:“丘!去汝躬矜与汝容知,斯为君子矣。”仲尼揖而退,蹙然改容而问曰:“业可得进乎?”老莱子曰:“夫不忍一世之伤而骜万世之患,抑固窭邪,亡其略弗及邪?惠以欢为骜,终身之丑,中民之行进焉耳,相引以名,相结以隐。与其誉尧而非桀,不如两忘而闭其所誉。反无非伤也,动无非邪也。圣人踌躇以兴事,以每成功,奈何哉其载焉终矜尔!”
  宋元君夜半而梦人被发窥阿门,曰:“予自宰路之渊,予为清江使河伯之所,渔者余且得予。”元君觉,使人占之,曰:“此神龟也。”君曰:“渔者有余且乎?”左右曰:“有。”君曰:“令余且会朝。”明口,余且朝。君曰:“渔何得?”对曰:“且之网得白龟焉,其圆五尺,”君曰:“献若之龟。”龟至,君再欲杀之,再欲活之,心疑,卜之,曰:“杀龟以卜吉。”乃刳龟,七十二钻而无遗。仲尼曰:“神龟能见梦于元君,而不能避余且之网;知能七十二钻而无遗?,不能避刳肠之患。如是,则知有所困,神有所不及也。虽有至知,万人谋之。鱼不畏网而畏鹈鹕。去小知而大知明,去善而自善矣。婴儿生无石师而能言,与能言者处也。”
  惠子谓庄子曰:“子言无用。”庄子曰:“知无用而始可与言用矣。天地非不广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耳。然则厕足而垫之,致黄泉,人尚有用乎?”惠子曰:“无用。”庄子曰:“然则无用之为用也亦明矣。”
  庄子曰:“人有能游,且得不游乎?人而不能游,且得游乎?夫流遁之志,决绝之行,噫,其非至知厚德之任与!覆坠而不反,火驰而不顾,虽相与为君臣,时也,易世而无以相践。故曰至人不留行焉。夫尊古而悲今,学者之流也。且以狶韦氏之流观今之世,夫孰能不波?唯至人乃能游于世而不僻,顺人而不失己。彼教不学,承意不彼。”
  目彻为明,耳彻为聪,鼻彻为颤,口彻为甘,心彻为知,知彻为德。凡道不欲壅,壅则哽,哽而不止则跈,跈者众害生。物之有知者恃息,其不殷,非天之罪。天之穿之,日夜无降,人则顾塞其窦。胞有重阆,心有天游。室无空虚,则妇姑勃溪;心无天游,则六凿相攘。大林丘山之善于人也,亦神者不胜。
  德溢乎名,名溢乎暴,谋稽乎誸,知出乎争,柴生乎守,官事果乎众宜。春雨日时,草木怒生,铫鎒于是乎始修,草木之到植者过半,而不知其然。
  静然可以补病,眦搣可以休老,宁可以止遽。虽然,若是,劳者之务也,非佚者之所未尝过而问焉。圣人之所以駴天下,神人未尝过而问焉;贤人所以駴世,圣人未尝过而问焉;君子所以駴国,贤人未尝过而问焉;小人所以合时,君子未尝过而问焉。
  演门有亲死者,以善毁爵为官师,其党人毁而死者半。尧与许由天下,许由逃之;汤与务光,务光怒之。纪他闻之,帅弟子而踆于窾水;诸侯吊之,三年,申徒狄因以踣河。荃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与之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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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23 15:25:18 | 显示全部楼层
译文

  外在事物不可能有个定准,所以忠良之士关龙逢被斩杀,比干遭杀害,箕子被迫装疯,而谀臣恶来同样不能免于一死,暴君夏桀和殷纣也同样身毁国亡。国君无不希望他的臣子效忠于己,可是竭尽忠心未必能够取得信任,所以伍子胥被赐死而且飘尸江中,苌弘被流放西蜀而死,西蜀人珍藏他的血液三年后竟化作碧玉。做父母的无不希望子女孝顺,可是竭尽孝心未必能够受到怜爱,所以孝己愁苦而死、曾参悲切一生。木与木相互摩擦就会燃烧,金属跟火相互厮守就会熔化。阴与阳错乱不顺,天与地都会大受惊骇,于是雷声隆隆,雷雨中夹着闪电,甚至烧毁高大的树木。心存忧喜而且在这两种心境中越陷越深就会没有办法逃避,小心翼翼、恐惧不安而又一无所成,内心像高悬在天地之间,忧郁沉闷,利害得失在心中碰撞,于是内心烦乱焦躁万分;世俗人内热如火烧毁了中和之气,清虚淡泊的心境抑制不住内心如火的焦虑,于是便精神颓然玄理荡然无存。
  庄周家境贫寒,于是向监河侯借粮。监河侯说:“行,我即将收取封邑之地的税金,打算借给你三百金,好吗?”庄周听了脸色骤变忿忿地说:“我昨天来的时候,有谁在半道上呼唤我。我回头看看路上车轮辗过的小坑洼处,有条鲫鱼在那里挣扎。我问它:‘鲫鱼,你干什么呢?’鲫鱼回答:‘我是东海水族中的一员。你也许能用斗升之水使我活下来吧。’我对它说:‘行啊,我将到南方去游说吴王越王,引发西江之水来迎候你,可以吗?’鲫鱼变了脸色生气地说:‘我失去我经常生活的环境,没有安身之处。眼下我能得到斗升那样多的水就活下来了,而你竟说出这样的话,还不如早点到干鱼店里找我!’”
  任国公子做了个大鱼钩系上粗大的黑绳,用五十头牛牲做钓饵,蹲在会稽山上,把钓竿投向东海,每天都这样钓鱼,整整一年一条鱼也没钓到。不久大鱼食吞鱼饵,牵着巨大的钓钩,急速沉没海底,又迅急地扬起脊背腾身而起,掀起如山的白浪,海水剧烈震荡,吼声犹如鬼神,震惊千里之外。任公子钓得这样一条大鱼,将它剖开制成鱼干,从浙江以东,到苍梧以北,没有谁不饱饱地吃上这条鱼的。这以后那些浅薄之人和喜好品评议论之士,都大为吃惊奔走相告。他们举着钓竿丝绳,奔跑在山沟小渠旁,守候小鱼上钩,至于想得到大鱼那就很难很难了。修饰浅薄的言辞以求得高高的美名,对于达到通晓大道的境界来说距离也就很远很远了,因此说不曾了解过任公子有所大成的志趣,恐怕也不可以说是善于治理天下,而且其间的差距也是很远很远了。
  儒生表面运用诗、书而暗地里却在盗墓。大儒在上面向下传话:“太阳快升起来了,事情进行得怎么样?”小儒说:“下裙和内衣还未解开,口中还含着珠子。古诗上就有这样的诗句:‘青青的麦苗,长在山坡上。生前不愿周济别人,死了怎么还含着珠子!’”大儒说:“挤压他的两鬓,按着他的胡须,你再用锤子敲打他的下巴,慢慢地分开他的两颊,不要损坏了口中的珠子!”
  老莱子的弟子出外打柴,遇上了孔丘,打柴归来告诉给老莱子,说:“有个人在那里,上身长下身短,伸颈曲背而且两耳后贴,眼光敏锐周遍四方,不知道他是姓什么的人。”老莱子说:“这个人一定是孔丘。快去叫他来见我。”孔丘来了,老莱子说:“孔丘,去掉你仪态上的矜持和容颜上的睿智之态,那就可以成为君子了。”孔丘听了后谦恭地作揖而退,面容顿改心悸不安地问道:“我所追求的仁义之学可以修进并为世人所用吗?”老莱子说:“不忍心一世的损伤却会留下使后世奔波不息的祸患,你是本来就孤陋蔽塞,还是才智赶不上呢?布施恩惠以博取欢心并因此自命不凡,这是终身的丑恶,是庸人的行为罢了,这样的人总是用名声来相互招引,用私利来相互勾结。与其称赞唐尧非议夏桀,不如两种情况都能遗忘而且堵住一切称誉。背逆事理与物性定会受到损伤,心性被搅乱就会邪念顿起。圣哲的人顺应事理稳妥行事,因而总是事成功就。你执意推行仁义而且以此自矜又将会怎么样呢?”
  宋元君半夜里梦见有人披散着头发在侧门旁窥视,说:“我来自名叫宰路的深渊,我作为清江的使者出使河伯的居所,渔夫余且捕捉了我。”宋元君醒来,派人占卜,说:“这是一只神龟。”宋元君问:“渔夫有名叫余且的吗?”左右侍臣回答:“有。”宋元君说:“叫余且来朝见我。”第二天,余且来朝。宋元君问:“你捕捞到了什么?”余且回答:“我的网捕捉到一只白龟,周长五尺。”宋元君说:“献出你捕获的白龟”。白龟送到,宋元君一会儿想杀到,一会儿又想养起来,心理正犯疑惑,卜问吉凶,说:“杀掉白龟用来占卜,一定大吉。”于是把白龟剖开挖空,用龟板占卜数十次推断起来也没有一点失误。孔子知道后说:“神龟能显梦给宋元君,却不能避开余且的鱼网;才智能占卜数十次也没有一点失误,却不能逃脱剖腹挖肠祸患。如此说来,才智也有困窘的时候,神灵也有考虑不到的地方。即使存在最高超的智慧,也匹敌不了万人的谋算。鱼儿即使不畏惧鱼网却也会害怕鹈鹕。摒弃小聪明方才显示大智慧,除去矫饰的善行方才能使自己真正回到自然的善性。婴儿生下地来没有高明的老师指教也能学会说话,只因为跟会说话的人自然相处。”
  惠子对庄子说:“你的言论没有用处。”庄子说:“懂得没有用处方才能够跟他谈论有用。大地不能不说是既广且大了,人所用的只是脚能踩踏的一小块罢了。既然如此,那么只留下脚踩踏的一小块其余全都挖掉,一直挖到黄泉,大地对人来说还有用吗?”惠子说:“当然没有用处。”庄子说:“如此说来,没有用处的用处也就很明白了。”
  庄子说:“人若能随心而游,那么难道还会不自适自乐吗?人假如不能随心而游,那么难道还能够自适自乐吗?流荡忘返于外物的心思,矢志不渝弃世孤高的行为,唉,恐怕不是真知大德之人的所作所为吧!沉溺于世事而不知悔悟,心急如焚地追逐外物而不愿反顾,即使相互间有的为君有的为臣,也只是看作一时的机遇,时世变化后就没有谁会认为自己地位低下了。所以说道德修养极为高尚的人从不愿意在人生的旅途上有所滞留。崇尚古代鄙薄当今,这是未能通达事理之人的观点。用狶韦氏之流的角度来观察当今的世事,谁又能不在心中引起波动?道德修养极为高尚的人方才能够混迹于世而不出现邪僻,顺随于众人之中却不会失却自己的真性。尊古卑今的见教不应学取,禀受其意也不必相互对立争辩不已。”
  眼光敏锐叫做明,耳朵灵敏叫做聪,鼻子灵敏叫做膻,口感灵敏叫做甘,心灵透彻叫做智,聪明贯达叫做德。大凡道德总不希望有所壅塞,壅塞就会出现梗阻,梗阻而不能排除就会出现相互践踏,相互残踏那么各种祸害就会随之而起。物类有知觉靠的是气息,假如气息不盛,那么绝不是自然禀赋的过失。自然的真性贯穿万物,日夜不停,可是人们却反而堵塞自身的孔窍。腹腔有许多空旷之处因而能容受五脏怀藏胎儿,内心虚空便会没有拘系地顺应自然而游乐。屋里没有虚空感,婆媳之间就会争吵不休;内心不能虚空而且游心于自然,那么六种官能就会出现纷扰。森林与山丘之所以适宜于人,也是因为人们的内心促狭、心神不爽。
  德行的外溢是由于名声,名声的外溢是由于张扬,谋略的考究是由于危急,才智的运用是由于争斗,闭塞的出现是由于执滞,官府事务处理果决是由于顺应了民众。春雨应时而降,草木勃然而生,锄地的农具开始整修,田地里杂草锄后再生超过半数,而人们往往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沉静可以调养病体,摩摩擦擦可以延缓衰老,宁寂安定可以止息内心的急促。虽然如此,像这样,仍是操劳的人所务必要做到的,闲逸的人却从不予以过问。圣人用来惊骇天下的办法,神人不曾过问;贤人用来惊骇时世的办法,圣人不曾过问;君子用来惊骇国人的办法,贤人不曾过问;小人用来苟合于一时的办法,君子也不曾过问。
  东门口有个死了亲人的人,因为格外哀伤日渐消瘦而加官进爵封为官师,他的同乡仿效他也消瘦毁容却死者过半。尧要禅让天下给许由,许由因而逃到箕山;商汤想把天下禅让给务光,务光大发脾气;纪他知道了这件事,率领弟子隐居在窾水一带,诸侯纷纷前往慰问,过了三年,申徒狄仰慕其名而投河自溺。
  竹笱是用来捕鱼的,捕到鱼后就忘掉了鱼笱;兔网是用来捕捉兔子的,捕到兔子后就忘掉了兔网;言语是用来传告思想的,领会了意思就忘掉了言语。我怎么能寻找到忘掉言语的人而跟他谈一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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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23 15:25:45 | 显示全部楼层
解读

  “外物”,顾名思义即身外之物,是你所不能控制的客观事物。整篇《外物》里探讨的是理想与现实的差距。钱塘江龙王酒醉闹事,大发洪水,祸害百姓。玉皇大帝要严惩龙王,株连九族,龙王的三个儿女也在其内。首先是龙王的小女儿,父亲受惩后她就化做一尾鲤鱼。鲤鱼在钱塘江里游来游去,虽然已不是龙体,但能有自由还是不错的。小鲤鱼游着游着,到了东海,没想到一个波涛打过来,鲤鱼被卷到了岸上。她从岸边的泥潭里挣扎出来,寻找水源,不知不觉游到了路边。这时有人从她身边路过。小鲤鱼在积水的车辙中使劲叫喊,终于发出点细微的声音。这人听见脚下车辙中的叫喊,就蹲下身,好奇地问:“小鲤鱼,你在这里干什么呢?”鲤鱼说:“我是东海水族,你能帮我找来斗升之水吗?这样我就能活下来了。”那人想了想,说:“好呀,我马上要去南方,你等着吧,等我到达南方后游说吴王越王,让他们引西江之水来迎候你,好吗?”鲤鱼听完,生气了:“我失去日常生活的环境,没有安身之处,眼下能得到斗升的水就能活下来,你竟说出这样的话,那还不如早点到干鱼店里找我呢!”说完,她就死了,与其说她是渴死的,不如说是被活活气死的。
  龙王的二儿子在父王受难后也失去了龙体,成了一条大鱼,号称鱼中之王。吃惯了山珍海味美酒佳肴的他怎么肯吃江湖里的杂草?二王子游啊游,饿了好几天。恰巧有个任公子喜欢钓鱼,他只喜欢钓大鱼,习惯用那种镰刀般大的鱼钩,鱼钩上绑着拳头粗的黑麻绳,再让随从宰杀了五十头牛,自己则蹲在会稽山上,把钓竿投向东海。他一直就这样钓鱼,但从来没有鱼肯上钩。此时,游出东海的二王子看到那五十头牛的牛肉鲜红肥美,心想,世人如此愚蠢而眼光短浅,他们钓小鱼怎么会用如此奢侈的鱼饵呢?肥牛可是美食呀!于是他一头扑过去大吃特吃。看到水面有情况,任公子立即用力一扯,鱼钩紧紧地扣在二王子的鳃上。众人只见大鱼一阵舞动盘旋,突然急速沉没海底,又再次翻上水面乱跳,掀起如山的白浪,剧烈震荡,声震千里之外。任公子沉着冷静,借会稽山之地势困住大鱼,大鱼终于无法动弹。
  任公子钓得大鱼后,将它剖开制成鱼干;从浙江以东到苍梧以北,没有谁不饱饱地吃过这条鱼的。从此以后,那些浅薄之人和喜好品评议论之人,奔走相告。
  最后再说说龙太子的遭遇。父王受惩后龙太子只有低调做人了,他已有了点年纪,就变成一只白龟,为河伯效命,不料有一天他被一个叫余且的渔夫捉住了。渔夫打算过几天杀了它,放点红枣、党参、枸杞,炖成乌龟汤补补身体。白龟很着急,一想,这里是宋云君的领地,何不求助于他呢?没准他识英雄做英雄,能救了我。宋元君夜里梦见有人披散头发在侧门旁窥视,说:“我来自名叫宰路的深渊,我作为清江的使者出使河伯的居所。渔夫余且捕捉了我。我是龙王太子。”宋元君醒来,派人占卜,回禀:“这是一只神龟。”宋元君问:“渔夫中有名叫余且的吗?”左右侍臣答:“有。”于是宋元君就叫人唤来余且。宋元君问:“近日你捕捞到什么了?”余且答:“我捕到一只白龟,周长五尺。”宋元让余且献出白龟。白龟送到,宋元君一会儿想杀,一会儿又想养,正犯疑惑,就卜问吉凶,说:“杀掉白龟用来占卜,一定大吉。”于是让人把白龟剖开挖空,用这龟板占卜数十次也没有一点失误。
  这便是龙王三个儿女的下场,我要借这个故事讲讲理想与现实的关系。小鲤鱼死在无奈,是对外物的无奈,远水解不了近渴,她只要斗升之水却不能得到,活活被气死;二王子死在自己的预估出错,一子错,全盘皆败;至于龙太子则死在自作聪明上,能够预见一而不能预见二,提前把自己逼上了绝境。
  《外物》的思想主旨其实就是一句话:外在事物不可能有客观确定的标准。现实与理想始终有差距:一是客观事物本身是不确定的,人的活动受客观条件制约;二是人对客观事物的判断是非难定,对错难分;三是每个人对自己命运的判断也是各不相同,期望也不同。
  现实总让人失望,历史上有无数冤案,忠良之士如关龙逢被斩杀,比干遭剖心,箕子被迫装疯。而谀臣恶臣同样不能免死,暴君夏桀和殷纣也会身毁国亡。国君无不希望他的臣子效忠于己,可是臣子尽管竭尽忠心也未必能取得信任,所以伍子胥被赐死且飘尸江中,苌弘被流放西蜀而死,当地人珍藏他的血液三年后竟化作碧玉。做父母的无不希望子女孝顺,可是子女竭尽孝心也未必能够受到怜爱,所以孝己愁苦而曾参悲忧。好的想法,善意的出发点,未必有好的下场。外在事物不可能有确定的标准,如果你还继续追逐利害得失,到头来只会精神崩溃。
  对于这样的世道,庄子提出要容物。心胸要大些,才能承受无奈的羞辱。眼光敏锐叫“明”,耳朵灵敏叫“聪”,鼻子灵敏叫“膻”,口感灵敏叫“甘”,心灵透彻叫“智”,聪明贯达叫“德”。大凡道德总不希望有所壅塞,壅塞就会出现梗阻,梗阻而不能排除就会出现相互践踏,各种祸害就会随之而起。物类有知觉靠的是气息,假如气息不盛,那么绝不是自然禀赋的过失。自然的真性贯穿万物,日夜不停,可人们常常堵塞自身的孔窍。内心不能游于自然,那么人体官能就会出现纷扰。森林山丘之所以适宜于人,也是由于人们内心促狭不爽比较出来的。简单来说,修身养性,摆脱驰世逐物的困局,要学习森林。广阔的森林里,植物繁密而错落有致;我们的内心也要有空虚,因为有空虚方能容物,方能排忧解难。
  庄子在谈到世人的理想与现实的差距时忍不住将道家和儒家作了番对比。孔子的行为及其宣传的仁义,被当成一种无耻的刻意。庄子不留情面地说:“不忍心一世的损伤却留下使后世奔波不息的祸患,是因为你孤陋蔽塞,还是才智赶不上呢?布施恩惠以博取欢心并因此自命不凡,这是丑恶的庸人的行径,这样的人往往用名声相互招引,用私利相互勾结。与其称赞唐尧而非议夏桀,不如将两种情况统统遗忘而堵住一切称誉。背逆事理与物性定会受到损伤,心性被搅乱就会邪念顿起。圣哲的人顺应事理稳妥行事,因而总是事成功就。执意推行仁义并以此自矜又将会怎么样呢?” 在庄子看来,仁义是无耻的幌子。难道懂得了仁义,世人就有理由追求他们认为好的东西而批判他们认为错的东西吗?庄子提议不用把对错归类,只需让世人根据本性去生存,生活简单点,思想单纯点。
  在《外物》中,庄子恶搞了一下儒家弟子,这次他们真的下不了台了。一帮饱读诗书的儒生门去盗墓。大儒在上面向下传话:“太阳快升起来了,事情进行得怎么样?”小儒说:“下裙和内衣还未解开,口中还含着珠子。”大儒说:“古时候有这样的诗句:‘青青的麦苗,长在山坡上。生前不愿周济别人,死了怎么还含着珠子!’挤压他的两鬓,按着他的胡须,再用锤子敲打他的下巴,慢慢地分开他的两颊,不要损坏了口中的珠子!”可笑啊!口口声声说着仁义道德,却见利忘义来盗墓;号称尊重世人,结果呢,为了盗取珠子用锤子鞭尸。在庄子看来,仁义是要不得的,是无用的。在此文中,庄子对无用与有用有了具体形象的解释。
  庄子把人对世界的占有总结为“立足之地”,立足所在那块地对人是有用的,其他地对人来说没有用。但如果只保留你脚下的那块地,把其他的多余土地都挖了,一直挖到黄泉,你不能动弹,那么脚下之地还有用吗?当然没用,因为你无法动弹了。也就是说,曾经我们觉得没有用的那部分土地其实也是有用的,只是它们的用处是间接的,不明显而已。身外之物也是如此,不能太执著。有用与无用永远是相对的,失去与获得也是相对的。
  看《外物》时,我总想起法国启蒙思想家卢梭,卢梭在他的《漫步遐想录》里提到了和庄子惊人相似的观点。我甚至可以用卢梭的语言来解释《外物》里提到的那些历史冤案—“一切努力全都归于无效,徒然自苦而一无所得,于是决心采取唯一可取的方法,那就是一切听天由命,不再跟这必然对抗。”(《漫步之一》)同样,卢梭所理解的幸福和庄子也是一致的—“假如有这样一种境界,心灵无需瞻前顾后,就能找到它可以寄托、可以凝聚它全部力量的牢固的基础;时间对它来说已不起作用,现在这一时刻可以永远持续下去,既不显示出它的绵延,又不留下任何更替的痕迹;心中既无匮乏的感觉也无享受的感觉,既不觉苦也不觉得乐,既无所求也无所惧,而只感到自己的存在,同时单凭这个感觉就足以充实我们的心灵。只要这种境界持续下去,处于这种境界的人就可以自称为幸福,而这不是一种人们从生活乐趣中取得的不完全的、可怜的、相对的幸福,而是一种在心灵中不会留下空虚之感的充分的、完全的、圆满的幸福。”(《漫步之五》) 我们有必要向两个思想家一同致敬,尽管他们相差两千多年,但于我们的启迪是同等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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