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惕，那是张失控的ＣＤ

炭-感灵

A

　

凌晨一点，暑期计算中心6楼的机房里，我和宏宇紧紧地贴靠着，拥吻，两个人20岁的青春寂寞开始在疯长的情欲里消解……窗外，清爽的夜风吹进来，拂过我刚刚漂洗的湿发，有些冷。淡淡的桂花香气，却是蛊惑而迷离的。

　

怎么回事?今晚宏宇的眼神直直的，怪诞的笑一直停滞在脸上。我问他笑什么，他说我没有笑呀，有些紧张吧你，听听音乐舒缓一下。

　

一张薄薄的CD从扁平的黑色方盒中取出，泛着莹莹的绿光。电脑按程序很快驶入了WindowsXP，光驱弹出来，将那张CD稳稳地噬八。

　

音箱里开始传出柴科夫斯基的绝笔之作——《悲怆》，飘在空中的乐曲好像幽冥里尖涩的恸哭，又似黄泉下恹恹的抽泣。我感到耳内有些胀痛，内心却对那曼妙的声音很是受用。眼前有些迷离，隐约间看到蓝色电脑桌面上悬浮着一个水印般的头像，它狞笑着将嘴咧开，露出尖利的獠牙，两只惨白的手向我伸过来，伸过来，仿佛随时要跳出来撕扯我的血肉。

　

是阿深!?惊栗中我从不锈钢座椅上弹起，宏宇，宏宇，你在哪儿?周围是一片死寂的黑色。

　

吱吱吱吱，机房厚重的漆门自动打开，却没有一个鬼影。我的脚开始从膝部瘫软。

　

怎么了?雪馨，你快醒醒!宏宇在门口打开了日光灯，惨白的光照着我没有血色的脸。

　

宏宇，我，我刚才看到阿深了。

　

怎么可能呢?他已经死了，一定是你看错了。早点回寝室休息吧，我这儿还有几个软件模块要修改，最近可能没有时间陪你。

　

宏宇是我大学的男友，计算机2001(2)班的学习委员。暑假里老师让他代管机房，他有时也会为一些软件公司开发组件和小模块。

　

怕宏宇笑话我神经过敏，没有让他陪藉，我一个人下楼。楼道里白色皮凉鞋发出嗒嗒的声响，回声在空气中飘荡。咚咚咚，一个浑厚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不像是宏宇的。谁?我停下来，脚步声也跟着消失了，只有楼道转角处窗口外樟树的怪影投在我身上。那斑驳的纹路，像要把我的身体和灵魂割裂。

　

我加快了脚步，那咚咚声又混杂在清脆的踏步声里，我甚至感到了耳后沉重的喘息声……不敢回头，飞一般地奔出一楼大门。在空旷的操场上，我看到当晚的月亮像橙红的指甲盖，整个计算中心成了一座变形的灰色古堡，只有6楼东侧机房的灯光在忽明忽暗地闪着。

　

逃也似的回到3楼寝室，没有洗漱，就一头埋进了帐子里。

　

炭-感灵

B

　

我躺在床上，心里还想着那个可怖的水印头像，真的很像死去的阿深。阿深也曾是我们计算机2000(2)班的同学，高考考了640多分的他，却因为左脚残疾只被我们这所省内二流学校招收。

　

这个腼腆、害羞的男孩家境贫寒，父亲下岗，母亲是个聋哑人，一些靠赞助费招进学校的“贵族”学生便开始取笑和捉弄他，这使他更加自卑。

　

可阿深的成绩依旧很优秀，他的过人才华在计算机面前得到了充分的展示。出于同情，作为团支部书记的我经常派同学帮他买饭打水，有时也会向他请教学习上的问题。可孤独的阿深却把这当成了爱情，开始疯狂地写情书给我。其实那时我已经和宏宇恋爱了，只是没有公开，就婉言回绝了他的单恋。

　

阿深便固执地认为我是个用情不专的人，他用死证明了自己对爱的执著，这也成了我一年多来心中的隐痛。

　

第二天醒来，已是燥热的午后。我发了条短信给宏字，问昨晚机房里忽明忽暗的灯光是怎么回事。他说是日光灯坏了，没有修好，害得他只能秉烛夜战。眼前不由地浮现出惨淡的烛光下，宏字蜡黄色脸上狰狞、诡谲的笑，和那个水印头像重合在一起。

　

窗外知了的声嘶力竭把我拉回到现实中，也许是因为这些天考研复习太紧张了，那些该死的递归、回朔、图论、动态规划，让我的神经像悬丝般脆弱。晚上，我一个人坐车去了阿波罗酒D巴，里面狂乱的电子音乐和野性的高度酒，让红男绿女们失控般摇摆起来，像一个个被音乐操纵的华丽木偶。我沉醉于这种气氛，没有痛苦的压力，只有放纵的本心。

　

舞动中，我看到9号台上端坐着一个奇怪的男人：20岁左右，头乱如草，戴着副黑边眼镜，怎么有点像死去的阿深?他浅啜着杯中的红酒，手里的烟一明一暗，却是绿色的。我想上前看个仔细，却被舞动的人潮推开。

　

12点半，我带着被汗水浸透的身体离开了阿波罗酒吧。出门时，撞到一个低头走进酒吧的人，竟是那个“绿烟”男人!我吃了一惊，他不是一直坐在9号台吗?恍惚间，我从他的身体中切过，没有感觉，男人冰冷的目光却如针如锥般扎进我的心里。阿深！？想到这我下禁打了个寒噤。

　

赶紧招手上了一辆的士，司机回过头笑着问，阿波罗酒吧半年前就被查封了，里面都是些破烂，有什么好看的。

　

不可能的，那间酒吧里人声鼎沸，怎么会被查封呢?我刚才还用手机在里面拍了照呢。

　

翻开手机，那张照片被设成了开机画面。啊！狂舞的人全都没有了，只有一些破败的桌椅和空酒瓶，还有放在桌角的那支绿烟。真的撞邪了！我的心拼命下坠，想删去画面，却死了机，慌乱中我按下了关机键。

炭-感灵

C

　

回到学校寝室，我开始洗漱。突然感到胃里发酸，烂番茄汁般稠浓的秽物从嘴里吐出，酒还是很烧心。拧开水龙头，里面流出腥红色的液体，我吓得往后退。抬头却看到镜子空空的，没有自己的样子，却是那个蓝色水印，眼睛里淌着鲜红的液体。用颤抖的手指去触碰，水印突然变成了一个猫头，张着血口怒视着我。

　

砰的一声，镜子被我手中的搪瓷脸盆砸碎了，更多的猫头涌了过来，尽是一双双邪恶、怨恨的眼睛。

　

桌上的手机晌了起来，还是那曲柴科夫斯基的《悲怆》。见鬼，不是关了机吗?原来是一条短信，说今晚有大雨。后面还附着一句怪诞的话，“我要将透明的泪水、红色的血液、绿色的胆汁，涂抹在你苍白的脸上。”落款是阿深。

　

干脆把手机的电池取出，窗外，暴风雨开始像魔鬼的利爪一样拼命敲击玻璃。又是一个恐怖的失眠夜。

　

烦躁、心悸、头痛欲裂，我的失眠持续了7夜，不管吃什么安眠药都没有作用。脑子里不断涌现着和阿深在一起的时光和他自杀前给我的留言“得不到你的身体，也要得到你的灵魂。身体只不过是一张臭皮囊，我会证明给你看的，一定会的。”

　

眼前像放旧片一样回映着阿深越过露台围栏，从计算中心6楼顶飘落的情景，他像是一片灰黑色的雨云，饱含了太多的泪水。记得那天是4月1日，上网的同学说张国荣在18点41分跳楼自杀了，我们开始还把它当成愚人节的玩笑，可接着又听到女生宿舍楼下人们在喊，有人跳楼了。我们宿舍楼对面就是计算中心，阿深纵身、纵情的一跳，让楼中的女生，包括我自己都久久难忘。那一刻墙上的钟指了9点59分，晚上月华如银。

　

第二天早晨，我来到阿深坠楼的地方，血迹却消失得干干净净。后来听一位在“非典”时回家的同学说，5月份在家乡还遇到过阿深，他戴着口罩，眼神特别清明、深邃，当时以为他也是回家来避疫情的。可那时阿深已死了一个多月。

炭-感灵

D

　

失眠到了极致，就是亢奋。中午我吃了点泡面，便一个人在学校的植物园里穿行，当经过长着绿苔的池缸边时，我望着里面小小的睡莲，好像看到禁梏在玻璃瓶中的婴儿尸体。

　

上了计算中心4楼，我在软件实验室里找到了宏宇。没有告诉他这些天的异象，只是说想听听那首柴科夫斯基的钢琴曲。

　

宏宇把圆状的刚旨盘片放到了我的手中，心中顿时产生了一种久违的愉悦。回到寝室，我便迫不及待地将它放入CD机里，可在一阵飞快的电子闪烁和物理旋转后，盘片又被吐了出来。

　

不认盘，怎么办?望着那张绿色的CD，对7天前晚上哀怨旋律的渴求像蚁噬般侵扰羞我的大脑。桌子黑色的电脑屏幕亮了起来，和一周前的夜晚一样，光驱自动弹了出来。

　

恐惧压制不住热切的渴望，我马上把CD放了进去，耳麦中开始回荡起怡人的天籁。脑中五线谱里的蝌蚪符在旋转，我的意识越来越轻，像一朵凋零的纸花，在空中飘散。

　

昏昏欲睡的时候，听到一个细碎的声音，好像在说你就是我的知音，只有你才懂得这美到极致的音乐。

　

醒来时已是凌晨两点半，我的眼睛发亮。像个刚刚被满足的嗜毒者。’拨开夜色里如烟波般轻渺的纱帐，我翻着考研书本做试题，感到自己脑子有种从未有过的清晰和灵活。大脑里好像有个电脑高手在帮我解题，那些艰涩-的数据结构和算法像1＋1一样简单。

　

E

　

心情不错，我开始上网。QQ里弹出一个加入信息，名字叫蓝血黛月，我便和他聊了起来。

　

我想考考你的洞察力。接着屏幕那端便发来一张图片，是由怪异的几何图形和明媚的橙黄色块组成，很像凡·高的画。

　

不一会儿，图片像公园里的红色木马一样飞快地转起来。我感到一阵眩晕，身体被锋利的时间撕扯，落入到一个疯狂旋转的黑洞。

　

睁开眼，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空灵的山谷，周围是一片片的蓝色妖姬，天空上的弯月也是蓝色的，好像天国里圣景的底片。

　

你好，我是Deep。一个声音从身后飘来，环顾四周，却不见人影。

　

阿深，真的是你吗?

　

我是网上的幽灵，你说的阿深已经死了。

　

一定是你，阿深，为什么老缠着我?

　

没有，我只是一片倾听的叶子，当你让我靠近你的唇边时，就会传出绵长悠远的声音。找你，是因为我喜欢和我一样变异的头脑交流。

　

我没有变异，你才是。

　

对，我才是瘸腿伪倒台。活着的时候，我和你在一起时很不安，你有可读性强的外表，但我却读不懂你的心。因为你总是知道我需要什么，我却不明白。最令我不安的是，我爱上了这种不安的感觉。

　

你才让我不安，你为什么要自杀。

　

我没有自杀，我把自己的思想写入了程序，留在网上。知道吗，在网络光纤中寄生着许多和我一样游丝般的灵魂，他们没有痛苦、伤悲，因为这儿是一个由1和0组成的世界，简单而干净。

　

那你们也不应该干扰人类正常的生活。

　

人类?我也曾经是一个丑陋、卑微的人类。那时的我对你的爱是执著的，你却把它抛弃了，所以我疯狂地编写软件，在那张CD中给你创造了另外一个世界。

　

可是我们根本没有开始恋爱。

　

怎么没有，你的眼神，你的微笑，都是对我的暗示。对我们来说，情不是千千结，而是千千劫!我一定要带你落入那万劫不复的地狱，不让丘比特的恶箭伤害你。

　

话间未落，电脑屏幕就发出一片耀眼的白光，我的QQ开始失控，不断弹出消息框，里面的字符也在飞快地翻滚。

　

启开杀毒软件，电脑提示软件版本太旧，可这是我今天才下载的。强行杀毒，电脑又提示：知道吗?你的QQ里藏着许多孤独的灵魂，他们有的自杀，有的疯了，可他们不是病毒。

　

按动了重启键，在黑暗的等待中，我感到一双双眼睛在冷冷地剜着我的脊背。一眨眼，面前的电脑屏幕变成了一面空镜子，镜子里我看到自己的脸上写着几行血宇：网上，没人知道你是孤魂野鬼……

　

次日我终于把古怪告诉了宏宇，可他说那只是他在CD中暗藏的智能聊天程序，可以自动运行，不用担心。他还请我对他的软件进行全面测试。

　

我答应了，可在测试中总会弹出一个黑色消息框：软件作者阿深。这让我隐约记起阿深曾说过的话，宏宇窃走了我的源代码和原生的爱。

　

3天后，在满是烟头和方便面袋的实验室里，宏宇的共享软件——QQ智能聊天精灵诞生了。他把它放在网上出售，一周后，汇款单一张张寄来，像是厚厚的冥纸，半个月他就收到了2500元。

　

宏宇在去邮局取钱的路上，被车撞了。在医院里，我望着宏字空洞的眼和灰色的脸，还有他腿上绑着的绷带和固定板，感到身旁有一些鬼祟的影子像藤蔓般纠缠着他。

　

他就是阿深的傀儡，我突然明白了。飞快地逃离病房，错乱中我竟上了露台……

炭-感灵

F

　

回到学校，在一个人等待开学的日子里，我昼伏夜游，像个校园幽魂。

　

我独自在夜色中享受着CD音乐里美丽的痛，这才发现，原来世界的一切都是虚幻，只有精神才是真实的。我每晚都会遇到阿深，他如玉树般挺拔、潇洒，我不由自主地和他热烈拥吻。他用指尖划破我的皮肤，伤口像缎子般裂开，却不痛。我也咬着他的嘴唇，让腥鲜的血流进我的体内。

　

我如同行尸走肉，完全浸沉在与阿深的二人世界中。

　

9月份开学，学校老师将窝在寝室、披头散发的我送进了精神病院。医院的大夫说我看到的都是幻觉，可不论是吃药打针，还是电击都没办法消除，因为我知道，CD中的一切都已刻录在我的脑中。

　

一年后我出了院，遇到已经毕业的师姐，她很惊讶：他们说你跳楼自杀了……怎么!?

　

我?跳楼?自杀?看到师姐脸上暗紫色的疑云，我不作解释。

　

回到家里，推开乱七八糟的考研书籍，拂去键盘上的灰尘，我打开了电脑，音箱里又出鬼魅的音乐。还是那张CD?可我去年就把它丢到灵应桥下了。

　

我想取出CD，可指示灯一闪一闪的，光驱被卡住了。

　

屏幕上跳出两行鲜红的粗体字：

　

想试试吗，下一个目标就是你!用情下专的人，都要受到惩罚。

小昭

那啥，稍微有点不是很明白

黑夜宁静

怕怕~！悲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