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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里密码——几篇尘歌喜欢的文章。。。大家元宵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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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2-6 15:25:0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尘歌 于 2012-2-6 15:25 编辑

风里密码  刘莉娜




高二临近期末的一堂生物课上,欲备铃刚刚打响,我正把脑袋埋在胳膊里“休眠”,忽然,门被重重地推开了,生物老师带着一阵凉风急急地走进教室。本来这也没什么,任何老师推门进来都会给沉闷的教室带进一阵清爽的风,但,偏偏,就在我抬起头的时候,一股很浓的酒味扑面而来。那一瞬间对我来说,真正是一个魔法时刻——迷迷糊糊的女生,有点烦乱的教室,像风一样的老师,微微辛辣的酒味——我忽然觉得心里重重地震动了一下,就像一枚胡桃被一下子敲开了外壳,坚果的那种微凉清涩的淡淡香味立刻就弥满了整个内心那种感觉。
第一次,我抬头认真地打量我的生物老师。说起来他教了我也快一年了,可高二就要结束了,我还从没有注意看过他呢,现在我赶快看他:他斜靠在讲台的一侧,右手向后勾着浅灰色的外套,左手夹了半支烟,头微微向后仰,眼睛眯起来。他用北京味儿很浓的普通话说:“你们先自习,下半堂课我再讲——对不起,上午被朋友硬拖去喝了点酒。”然后就从后排拖了一张椅子坐下来,坐在我的正前方。
他坐在那里,我把生物书翻开平放在桌上,用手支着下巴继续观察他。他的眼睛在茶色镜片的后面微微地闭着,眉峰轻蹙,有点不舒服的样子,但是脸上干干净净的——并不是“不脏”的那种“干净”,而是,而是像一个没有张大的孩子,像一枚刚摘下来的水果,清新,爽洁,不沾一丁点灰尘的“干净”。——如果不是浑身散发着酒味,我真的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喝了酒。他的头发应该是新剪过的,发脚新新的样子,让人特别想伸手去摸一摸;清爽的短发一根一根向上微翘,不分开,也不向后梳——哪里像别的男教师甲乙丙丁‘都梳那种油光可鉴的“西装头”,恶心死了。
很长时候,他动也不动一下地坐着,闭着眼,呼吸像大海的潮水,平稳地一起一伏。下午的阳光穿过窗玻璃洒在他脸上,轻薄透明,把周围的空气都变成浅金色了。我细心地看他的脸。——有些人,在阳光底下笑着的时候,你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但是,当他们的脸背向太阳的一刹那,马上就变成另一个人了——这时候,浅灰色的影子正落在他的唇角,使他看起来想微微笑着的孩子,看不到压力和不愉快,透明得几乎炫目,在那渐渐淡去的酒味中,我心里胡桃的清香却越来越浓——我的生物老师,他这样子坐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觉得我是真的喜欢他了。







从此我开始非常注意有关他的一切。在那一段时间里,我知道他是一个多么有个性的人。他教生物,同时也是学校宣传处的摄影师;他是某一个户外休闲俱乐部的会员,在夏冬长假的时候,就会背着折叠帐篷去登山或者探险;他的围棋下得很好;他骑一辆很威风的金城摩托;他吸烟很厉害;他独来独往,有点玩世不恭;他有妻子,没有小孩;他都已经三十三岁了,可是,他多像一个刚刚开始长大的男孩呀——我简直不知道,就在我的身边,有这么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他不拘束,会生活,他不属于这样一个物质的城市,他和我见过的所有的人都不一样!
同时,我对生物的“兴趣”与日具增,我开始想方设法找一些问题去办公室问他。生物是会考科目 ,高二会考通过就不学了,而此时此刻,会考激将来临。每当我踏着老旧的木头楼梯、穿过窄窄地灰昏的楼道、走进他的办公室时,每当他有点卷舌音的好听的普通话在我耳边响起时,我的心里真绝望呀。是的,绝望,就是没有一点希望的意思——日子一天一天过得飞快,我就要失去他了。







会考的日子终于到了。
在考生物的前一天,我抱了一大本的卷子去办公室找他。那个下午是学校专门放假让我们自己复习的,校园里没什么人,我的同学们应该都在家背历史吧。毕竟,对理科生来说,四大本历史书实在是一个大大的打击;而生物,因为只有一册课本,及格是不太难的。我的历史和所有人一样空白、陌生,可是那段时间我真的疯了,四本历史书看也不看一眼,一心一意只忙生物。我那时侯想,不管了,历史就补考算了,但生物是一定要得A的!——要知道,高三理科不学历史,在这种情况下隔一年再去补考,历届的通过人数只比零多一点——而我竟然为了生物准备去补考历史,可见离疯狂也不远了。
那个下午,生物办公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他给我讲题,从三点一直讲到六点。在这三个小时里,他一支接一支地燃起香烟,淡青色的烟雾在我的四面八方无声地荡漾啊荡漾,偌大的办公室里充满了淡淡的烟草味道,有一阵子,我觉得时间都变得不明确,缓慢,稠。窗外暮色四合,他讲完最后一道题目,站起来,抡了一下胳膊,用上扬的音调说:“你知不知道——我饿死了。”那一瞬间,他的笑脸如孩子一般,有点邪气,可是多么招人喜爱;他的眼睛,清亮的,像一匹年轻的马的眼睛;他的眸子,透过茶色的镜片显出浅浅的灰色,像鸽子的翅膀那样的灰色,它们非常温和非常愉快,仿佛是在回忆美好的事情。我简直、简直呆住了。话都说不出一句。他看着我笑起来,他的笑没有声音,只是在肩那儿微微地颤动,但那深深的笑容,就像多云天气里一寸一寸从云层里钻出来的阳光一样,使大地突然变得非常灿烂。“明天你要会考了,”他说,同时从桌上一跃而下,向敞开的窗户走过去。我们学校是旧时学堂改造的,所有的窗户都是古色古香的红漆窗棱,窗框一直低到腰那儿,颜色虽然已经由明亮的中国红退成了酒红色,但仍然不失厚重,华丽,带着红河日下的精致,倾心演绎着上个时代的奢侈。他一直走到窗前,忽然一转身——轻灵、敏捷——那一瞬间,他四周的空气仿佛都被牵动了一般,在靠近窗口的一小片迷离的暮色里旋出一圈一圈浅冰蓝色的旋涡。而他站在这些炫迷的气流中央,用清越和带笑的声音对我说:“你的生物一定得A的,明天。你相信我。”
那一刹那,我想,他多像风呀。透明的。无邪的。流动的。风。
在他的背后,月亮已经升上来了,天色还没有黑尽,月亮像一张透明的薄纸。可是那样圆。他向后微仰起下巴年轻的脸庞在明亮的灯光下没有一丝阴影,干净,美好,笑容浓得化不开。他侧过脸看一眼墙上的挂钟,对我说:“马上就要七点了,我让你看一个奇迹——还有十秒,你来倒计时。”
我看他,他浅浅地笑着,笑容如午后的阳光洒落在瓷的边缘。我在心里开始数。
十。
风从他四周的空隙吹进来,一根一跟拂起我的眉毛,锈红色的厚窗帘微微鼓起,我觉得一切都温柔得说不出;
九。
星星是淡黄色的遥远的灯;
八。
深绿美丽的柏树散发着厚重悠远的树的辛辣气息,在窗口一小块特别银亮的月光里摇曳;
七。
有一片梧桐树叶正在落下,飘啊,飘啊,像跳舞一样。橙色的灯光在上面一闪,一闪,而朝月亮的一边,变成了银色;
六。
夜色在枯了的树和拼命向上长的树间,带子般无声地绕,长长的枝的剪影再在里面晃动啊晃动;
五。
树叶相击的毕剥声。整个校园在静默之中好像就要开口叹息;
四。
静。风的声音都听得见,那声音淡得几乎透明,听起来像遥远地方有许多人在唱歌,圣洁温暖的歌。哈里咱亚;
三。
我听见有暮归的鸟在老式屋檐下拍打翅膀的声音,便在心里认定了是天使降临的声音;
二。
会有奇迹发生吗?
一。
秒针“嗒”地发出柔软的呓语。
——忽然地,校园里所有的路灯一齐开亮!那些灯光好像琥珀,沉香色的温情千年如斯。在柔黄色的光流中,所有的老楼都从青灰色的夜幕中凸出黛色的轮廓来,连瓦檐上旖旎的浮雕都隐约可见。因为夜色掩去了杂乱凋零和烟尘,掩去了屡次修复所拼搭的不和谐,岁月的痕迹隐入夜的背景,那些过去的轮廓突然栩栩如生,整个校园蓦然回到昨天。
他的声音,潮湿的,愉快的,像小雨淅淅沥沥滴打在水泥台阶上。“你看,”,他低低地说,“时光倒流了。”
——我一辈子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个魔法降临的时候。





忙碌的高二的暑假里,我拿到了A等的生物成绩,同时准备“牺牲”掉的历史也通过了。接着,学校先通知说高三因为高考“3+X”改革,所以还要加设生物课,然后又通知我们老师会换掉,换成一个极有经验也极严厉的女教师。我很奇怪自己竟然没有大喜大悲的情绪波动,真的没有,没有激动,没有失望,只是想他——
想他孩子般干净澄明的笑容。
鸽子灰的瞳仁。
那些环绕着他的浅冰蓝色暮气,是个谜。
当每天秒针“嗒”地靠上七点的那一刻,我想他想得心里发紧,那种感觉真难过,难过,以至于后来我想要哭出来。
是的,他比我大十五岁,他有妻子,他是我的老师——可是,可是,我多喜欢他。做明知道不可以却无法停止的事情真艰难呀,我从此不做这样的人了。
暑假怎么这样长这样长。






夜深了,夜走了,早晨来了。
一天天很快过去。
高三了。
加设生物。换了老师。从此他教他的高二,我忙我的高考,像两条平行线不相交。
可是,经常,当我勾着脑袋一级一级走在楼梯上的时候,会莫名地猛一抬头,没有任何原因,那是一种感觉,仿佛有奇迹在召唤,——这时候他一定是迎面站在高几级的台阶上,看见我发现他了,就立刻轻扬唇角,露出干干净净的笑脸来——我最熟悉最着迷的笑脸 ——那笑容是玻璃的颜色,一点不张扬,可是多么灿烂!他的愉快立刻感染了我,像干的海绵吸收清水一样飞快,我的心里一片阳光。
我也对他笑,眼睛弯成美好的月牙。此时此刻,我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如高二时候那样容易激动了,人有点累,是那种刚挣脱浑浊后的疲慵,可是很平静。
现在我知道我的心是一组密码,在他和风一起进门的那个高二的下午,密码就乱了。那组数字从此变成一个玄之又玄的谜,连我自己都解不开。
也许明天我会懂,——可是明天又是另外一天了。

                               食客笔记   林清玄
长板条


  所有的日本料理店,靠近师傅料理台一定有一个用木板钉成的长板条,这板条旁边的椅子一般人不肯去坐,原因无他,只是不够气派。  在台湾,日本料理店生意最好的是在房间,其次是桌子,最后才是围着师傅的板条;在日本是反其道而行,最好的是板条边。
  吃日本料理,当然不得不相信日本人的方式。这个长板条之所以受人喜欢,是日本人去喝酒大部分是小酌而不是大宴,一个人坐在长板条边是最自在的。
  如果你要吃好东西,也只有在长板条上。因为坐在长板条边,马上就靠近师傅,日久熟识互相询问家常,师傅边谈话总会在他身边抓一些东西请你,像毛豆、黄瓜、酱萝卜、生芹菜、芝麻之属,有时候甚至挖一勺刚做好的鱼子给你,或者把切剩最好的一条鱼肚子推到面前,向你说:“傻必是啦!“
  坐长板条的客人通常不是寻常客人,都是嗜好生鱼的,那么师傅会告诉你,今天什么鱼好、什么鱼坏,并非他故意去买坏鱼,是鱼市场的鱼货,今日有些不甚高明,然后会说;“今天有一种好鱼,我切给您试试。“等你吃完满意了,他才切上算账的来,而你不要小看那一片试试的鱼片,料理店的一片好鱼,通常吃一口要一百元的。
  长板条是最能学吃日本料理的地方,因为所有的东西都摆在面前,有许多选择的机会,如果坐在房间里的客人,吃一辈子日本料理,可能许多见都没有见过。
  长板条上也是最有人情味的地方,只要坐在长板条边,总不会吃得太坏,中国人说“见面三分情“,大师傅就在面前,总不好意思弄一些差的东西给你。而且师傅无形中聊起日本料理的情形种种,自然就是在传法给客人了。最最重要的是,如果是熟客人,价钱总会算得便宜一些,因为在日本料理活中,每张桌子都由服务生开单,惟有在长板条上是“自由心证“,全权由师傅掌握,熟人好说话,一定比房间里便宜得多。
  在日本一些专卖生鱼和寿司店的,有时没有桌子,只有板条四桌围绕,师傅们则站在里面服务,一个师傅平常就照顾五张椅子,有那相熟的客人往往不仅认店,还要认师傅,这时不仅手艺比高下,连亲切都要一比,因而店中气氛融洽,比其他日本料理店要吵闹得多。
  由于日本人生鱼生虾吃得厉害,所以卫生新鲜要格外讲究,听说要是在日本吃料理中了毒,可以向店里控告,赔偿起来大大的不得了,而坐在长板条上不但可以控告店里,连认得的师傅都可以告进官里去。因此师傅们无不戒慎恐惧,害怕丢了饭碗,消费者得以安心大啖其生猛海鲜。
  我过去不觉得日本料理有什么惊人之处,有一回和摄影家柯锡杰去吃日本料理,第一次坐在长板条上。老柯与师傅相熟,大显身手叫了许多平日不易吃到的东西,而且有大部分是赠送的,这时始知吃日式料理也有大学问,老柯说:“日本料理的师傅也是人,有荣誉心,如果遇到一位好的吃家,他很不得把自己的肚子都切下来给你下酒,谁还在乎那区区几个钱呢?“
  柯锡杰早年留学日本,吃日本菜是第一流的高手,但是他说:"不管吃什么菜,认识大师傅是必要条件,中国菜里也是一样的吧!菜里无非人情,大师傅吩咐一声,胜过千军万马。我早年在美国当厨子,自己发明一道烤鸡,名称就叫’柯氏鸡’,与’麻婆豆腐’一样,以人名取胜,结果大家都爱吃这道菜,不一定是菜有什么高明,是他们认识了柯氏,在人情上,总要试试柯氏鸡的滋味吧!“
  这使我想起另一位吃家欧豪年。欧豪年每次在餐馆请客,一定提前半个小时前往,我觉得奇怪,不免问他,他说;“主要是先来挑鱼,同样的鱼只要大小不同就味道差很多,像青衣石斑之属,一斤左右的最好,太小的肉烂,太大的肉老。其次是先和师傅打个招呼,他就会特别留意,做出真正的好菜来。就说蒸鱼好了,火候最重要,要蒸到完全熟了可是还有一点点肉粘在骨头,那个节骨眼上,只有一秒钟的时间。“
  中国人吃饭挑师傅相熟的馆子,和日本人在长板条上挑师傅一样,是人情味的表现。我曾在一家日本料理店看一个日本人在长板条上,每吃一片生鱼就喝一杯清酒,一边和师傅聊天,最后竟然大醉高歌而归。那时我想:使他醉的不一定是清酒,说不定是那个师傅!

梁妹
  
  新加坡朋友何振亚颇有一点财富,待人热诚,我在新加坡旅行时住在他家。他最让人羡慕的不是他的有钱,而是他有个好厨子。
  何振亚的厨子是马来西亚籍的粤人,是个单身女郎。她身材高挑,眉清目秀,年约三十余岁,等闲着不出她有什么好手艺,但她是那种天生会做菜的人。
  这粱妹不像一般仆人要做很多事,她主要的工作就是做做三餐。我住在何家,第一天早上起床,早餐是西式的,两个荷包蛋,两根香肠,一杯咖啡,一杯牛奶、果汁。奇的是她的做法是中式的,蛋煎两面,两面皆为蛋白包住,却透明如看见蛋黄--这才是中国式的“荷包蛋“,不是西式的一面蛋--而那德国香肠是梁妹自灌的,有中西合壁的美味。
  正吃早餐的时候,何振亚说:“你不要小看了这鸡蛋,你看这鸡蛋接近完全的圆形,火候恰到好处,这不是技术问题。梁妹是个律已极严的厨师,她煎蛋的时候只要蛋有一点歪,就自己吃掉,不肯端上桌,一定要煎到正圆形,毫无暇疵才肯拿出来。我起初不能适应她的方式,现在久了反而欣赏她的态度,她简直不是厨子,是个艺术家嘛!“
  梁妹犹不仅此也,她家常做一道糖醋高丽菜,假如没有上好的镇江醋,她是拒绝做的,而且一粒高丽菜,叶子大部分切去丢掉,只留下靠菜梗部分又厚实又坚硬的部分,切成正方形(每一个方形一样大,两寸见方),炒出来的高丽菜透明有如白玉,嚼在口中清脆作响,真是从寻常菜肴中见出功夫,那么可想而知做大菜时她的用心。有一回何振亚请酒席,梁妹整整忙了一天,每道菜都好到让人嚼到舌头。
  其中一道叉烧,最令我记忆深刻,端上来时热腾腾的,外皮甚脆,嚼之作声,而内部却是细嫩无比。梁妹说:“你要测验广东馆子的师傅行不行,不必吃别的菜;叫一客叉烧来吃马上可以打分数,对广东人来说,叉烧是最基本的功夫。“
  梁妹来自马来西亚乡下,未受过什么教育,我和她聊天时忍不住问起她烹任的事,她说是自己有兴趣于做菜,觉得煎一粒好蛋也是令人快乐的事。
  “怎么样做到这样好?“
  “我想是这样的,一道做过的菜不要去重复它,第二次重新做同一道菜,我就想,怎么样改变一些佐料,或者改变一点方法,能使它吃起来不同于第一次,而且企图做得更好一点,到最后不就做得很好了吗?“
  我在何家住了一个星期,直觉得有个好厨子是人生一快,后来新加坡的事多已淡忘,惟独梁妹的菜印象至为深刻。我不禁想起以前的法国大臣 Talleyrand奉派到维也纳开会,路易十八问他最需要什么,他说:“祈皇上赐臣一御厨。“因为对法国人来说没有好的厨子,外交就免谈了。
  以前袁子才家的厨子王小余说:“作厨如作医,以吾一心诊百物之宜。“又说:“能大而不能小者,气粗也。能啬而不能华者,才弱也。且味固不在大小华啬间也,能者一芹一菹皆珍怪,不能则黄雀鮓三温无益也。“真是精论,一个好厨子做的芹菜绝对胜过坏厨子做的熊掌。
  做一个好厨子的条件是怎样的呢?
  美国玄学大师华特(Alan Watts)说:“杀一只鸡而没有能力将之烹好,那只鸡是白死了。“
  法国人爱调戏人,他们常问的话是:“你会写文章,会画图作雕刻,你好像什么都有一手,且慢,你会烧菜吗?“呀哈!如果你只会写文章,不会烧菜,只能算是“作家“,不能算是“艺术家“。骄傲的法国人眼中,如果你不会烧菜,最少也要具有好舌头,否则真是不足论了。
  得过最高荣誉勋章的法国大厨波古氏(Bocuse)说过,“发现一款新菜,比发现一颗新星,对人类的幸福有更大的贡献。“诚不谬哉!
响螺火锅
  
  在纽约旅行的时候,有一天雕刻家钟庆煌在家里请吃火锅,约来了纽约的各路英雄好汉,有画家姚庆章、杨炽宏、司徒强、卓有瑞,摄影家柯锡杰,舞蹈家江青,作家张北海;
  那一天之所以值得一记,是因为钟庆煌准备了难得吃到的响螺火锅。响螺是电影中常见海盗用来吹号的那种螺,体型十分巨大,吃起来颇费事,故一般西方人很少食用,在纽约只有中国城有卖。
  钟庆煌说,他为了准备这响螺火锅已整整忙了一天,一早就走路到中国城挑选合适的响螺,由于响螺壳坚硬无比,必须用榔头敲开,敲开之后只取用其前半部(像吃蜗牛一样,前半部才是上品)。取下后切片也不易,因响螺肉韧,必须用又利又薄的牛排刀才能切成薄片,要切得很薄很薄,否则就不能吃火锅了。
  听钟庆煌这样一说,大家都颇为感动,而且听说一般馆子吃响螺不是用炒就是用炖的,用来吃火锅还是钟庆煌的发明。
  那一次吃响螺片火锅滋味难忘,因肉质鲜美,经滚水烫过有一股韧劲和脆劲,吃起来有点像新鲜的鲍鱼片,但比鲍鱼更有筋道,而且响螺肉有点透明感,真是人间美味。吃涮响螺片时我才发现,如果真有滋味,不一定要依赖厨子,然而火候仍是不可忽视的,透明的螺片下锅转白时即捞起,否则就太老了。
  回台北后,吃火锅时常想起雕刻家亲手拿榔头敲开的响螺火锅,可惜找不到响螺,后来在南门市场一家卖海鲜的摊子找到了响螺,体积比美国的小得多,要价一两十五元,摊贩说是澎湖的响螺,滋昧比美国的好,因为美国的长得太大了,肉质较硬。
  带一些回来试做,才发现不然,因美国响螺大,切片后吃火锅较适合,澎湖的嫌小了一些。后来我想了很久,用一个新的方法做,先炖鸡一只,得汤一碗,再用鸡汤煨响螺片约十分钟,味道鲜美无比。
  现在台北的馆子里也开始做响螺,尤其广东馆子最多,通常也是用鸡汤煨,再焖一些青菜进去,是正统的吃法;另有一法是将螺肉挖出剁碎,和一些碎肉虾泥再塞回螺壳中蒸熟,摆到盘子里非常壮观,可借风味尽失。这使我想到生猛的海鲜本身的味道已经各擅胜场,纯味最上,配味次之,像什么虾球、花枝丸、蚵卷、蟹饺等等都是等而下之了。
  画家席德进生前也是有名的吃家,他就从不吃虾球之属,理由之一是:谁知道那是什么做的。理由之二是:即使用虾也不会用好虾,好好的虾干嘛炸虾球?--真是妙见,把新鲜响螺剁碎了,简直是暴殓天物。
  但这也不是绝对的,做汤的时候,用一个响螺同做,味道就完全不同。问题是,这时的响螺肉就不能吃了--这似乎是吃家的原则之一,你有一种东西只能选择一种吃法,不能又要喝汤又要吃肉。


荷叶的滋味
  
  在台北的四川馆子和江浙馆子里,常常有一道菜叫“荷叶排骨“,荷叶排骨就是用荷叶包排骨到大锅里去蒸,通常要选肥瘦参半的肉排,因为太瘦了用荷叶蒸过会涩口,肥则不忌。
  用荷叶蒸排骨实在是大学问,也是大发明。由于火蒸之后,荷叶的香气穿进排骨,而排骨的油腻则被香气通了出来,两者有了巧妙的结合,是锡箔排骨远远不及的。广东馆子用荷叶包糯米团,糯米中可有各种变化,咸者可以包肉,甜的可以包芝麻或豆沙,不管做什么,都非常鲜美,真是把荷叶用到出神入化的地步。
  使用荷叶也是大的学问,一家馆子的师傅告诉我,包荷叶只能取用质软的一部分,靠茎的部分则不能用。而且荷叶刚采时并不能用,易于断裂,须放置一日,叶已软而不失其青翠,放置过久的荷叶一下锅蒸出来就乌黑了。
  荷叶在中国菜里使用并不广,记得台湾乡下有一种“荷叶粿“,是用荷叶包粿,有咸甜各味,一打开荷香四溢。我幼年时代有一位三姑妈擅做这种荷叶粿,但姑妈去世后,我已多年未尝此味,只是一想起,荷叶仍然扑鼻而香。
  植物的叶子在中国菜中是配味,不论怎么配,确实可以改变味道,如同端午节使用的粽叶。在乡下,光是粽叶的价钱就有好多种,好的粽叶做出来的粽子就是不一样。嘉义以南,有许多人包粽子用大的竹叶,味道又不同了,它没有用粽叶浓香,格外带一点清气,和荷叶粿有点相似。
  台湾乡人节省,有的家庭把吃剩的粽叶洗净、晾干,第二年再来使用,这时包的虽是粽子,殊不知风味已经尽失了。这与台北一般大馆子做鸽松,小馆子做蒸饭,常使用到竹筒,但那竹筒一用再用,早就毫无滋味,那么,用竹筒和用别的容器又有何不同呢?
  台北苏杭馆子里,信义路有一家的包子做得有名,包子倒无特殊之处,只是它蒸的时候笼子里铺了干草,这一出笼就完全不同了,和荷叶排骨一样,它把包子的油蒸了出来,却又表现了包子的精华。唯一遗憾的是,那些干草并不是用一次就算,失去了发明时的原意。
  中国菜里讲究的火功,到细微处,菜肴身边的配置十分重要,荷叶是其明显的一端。古时不用瓦斯,光是木炭都有讲究,喝茶时用松枝烹茶,松树之香气会穿壶入水,称之为“松枝茶“。我童年的时候,母亲常用蔗叶煮饭烧茶,做出来的饭,泡出来的茶都有甜气,始知小如叶片,也有大的用途。
  荷叶的滋味甚好,使人想起中国菜实是中国文化的表现,荷叶固可以入诗入画,同时也能入菜,入菜非但不会使荷叶俗去,反而提高了一道菜的境界,只是想到荷叶难求,心中未免怏怏。
  在乡下,使用荷叶原不是有特别的妙见,而是就地取材。记得我的姑妈当年包“荷叶粿“时,并非四时均有荷叶可用,有时也取芋叶或香蕉叶代之,那时每次使用别的叶子,姑妈总爱感叹:“这芋叶、香蕉叶蒸的粿,怎么吃总是比不上荷叶,少了那一点香气。“
  如今想起来,只是习惯造成的感觉,芋叶有芋叶的好,蕉叶也有蕉叶之香,我倒是觉得说不定连梧桐叶都可以做排骨呢!
  新加坡、马来西亚、印尼、印度一带,人民就擅于使用树叶。路边小摊常有各种树叶包着的东西,卖的时候放在火上一烤即成。我在当地旅行时,爱在路边吃这些东西,发现不只是肉,连鱼都包在叶子里烤。这样烤的好处是水分保留在;叶子里,不失去原味,而且不会把东西烤坏。
  中国菜使用叶子,通常用的是蒸,适于大馆子。说不定还可以发展烤的空间,让升斗小民也能尝到荷叶的滋味!
  

  张东官与麦当劳
  
  近读《紫禁城秘谭》,里面写到清朝最好吃的皇帝是乾隆,而乾隆最爱吃的是江苏菜,万寿节及其他节日常开“苏宴“。当时御厨里的苏州厨役有张东官、赵玉贵、吴进朝诸人。他常吃的菜有“燕窝黄焖鸭子炖面筋“、“燕窝红白鸭子筋炖豆腐“、“冬笋大炒鸡炖面筋“、“燕窝秋梨鸭子热锅“、“大杂烩“,“葱椒羊肉“等等。
  但是,到了张东官出现以后,其他苏州厨子则黯然失色,张东官可以说是清朝风头最健的人物。
  当时乾隆皇上到处巡狩,各地大臣为了讨好皇上,到处去访寻庖厨名手,张东官就是长芦盐政西宁出重金礼聘自苏州。乾隆三十六年二月,皇帝出巡山东,西宁进张东宫进菜四品,其中有一品是“冬笋炒鸡“,很合皇帝口味,吃完以后,皇帝赏给张东官一两重的银锞两个,此后,皇帝每吃一次张东宫的菜就赏银二两,一直到三月底回京。
  乾隆四十三年,皇帝再次出巡盛京,传张东官随营做厨。七月二十二日张东官做了一品“猪肉(石宿)砂馅煎馄饨“,晚上又做“鸡丝肉丝油煸白菜“一品、“燕窝肥鸡丝“一品、“猪肉馅煎黏团“一品,极为称旨,吃完后,皇帝赏银二两。
  不久之后,张东宫时常做菜进旨,如“豆豉炒豆腐“、“糖醋樱桃肉“,又做“苏造肉、苏造鸡、苏造肘子“。这段期间,皇帝时常赏赐,记载上赏过“熏貂帽沿一副“、“小卷缎匹“、“大卷五丝缎一匹“,可见皇帝对一个好厨子的礼遇。
  乾隆四十六年二月,张东官正式入宫当御厨,官居七品,更得皇帝的宠爱。《紫禁城秘谭》写到张东宫的最后一段是:
  “乾隆四十八年正月初二日晚膳,张东官做’燕窝脍五香鸭子热锅’一品、’燕窝肥鸡雏野鸡热锅’一品,尤称旨,屈指初承思眷,至是匆匆十二年矣!“
  张东官大概是清朝最后一位最有名的厨子,从皇帝对他的赏赐,别人对他的敬爱有加,可以知道一名好厨是多么难求。好厨子就如同艺术家,原不必来自宫廷,民间也自有奇葩。我看了张东宫十分传奇的历程,以及他做给乾隆吃的一些菜名,直觉得上好的烹调是一菜难求。
  就说一道“豆豉炒豆腐“,“不知用何种配料,就膳档规之,帝殊嗜爱。“豆豉和豆腐都是民间之物,任何乡下村妇都能做这道菜,可是张东宜的火候却可以惊动皇上,一定是厨之外还有艺。
  “厨之外有艺“是中国菜的传统,不但要在味道上讲究,在颜色上讲究,甚至在名字上也都别出心裁,犹如新诗创作。看到好的名字、好的味道、好的颜色,忍不住会从人的喉头伸出一只手来。
  说到厨子,有一回叙香园的老板请吃饭,把他们馆子里大部分的菜全端出来,一共二十四道,品品都是好菜,叫人吃了仰天长啸,我问杨先生:“你们馆子里有多少名菜呢?“
  “大致就是你吃的这些了。一个饭店里只要有二十道菜就是不得了的,要知道一般小馆只要有一道招牌好菜也就不容易了。“
  然后我们谈到厨子,杨先生觉得好的厨子是天才人物,不是训练可以得致,因为好厨子的徒弟总是不少,但成大厨的永远是少数中的少数,没有一点天生的根器是不成的。厨艺又和艺术相通,所以一般艺术家自己都能发明出几道好菜来。
  我问到一个俗气的问题:“那么一个好厨于目前的薪水多少呢?“杨先生说那得要看他的号召力,像叙香园的大厨,一个月的薪水是三十万新台币,比起一家大公司的总经理毫不逊色。
  我想到三十万台币是十几两黄金,那么现代大厨的待遇恐怕远超过乾隆皇的御厨张东宫了。可是一个名厨足以决定一家饭店的成败,三十万也实在是合理的待遇。你看台北的馆子何止千百,能打出大师傅招牌的却没有几个。
  看完《紫禁城秘谭》,我到台大附近去买书,发现台大侧门对面也开了一家麦当劳,门口大排长龙,心中真是无限感叹,中国这样优秀的饮食传统恐怕有一天要被机器完全取代了。将来如果我们要找名厨,真只有到典籍去找了。
  我们当然不必一定吃张东宫的好菜,但是,能把豆豉炒豆腐做好的厨子,现在还剩几个呢?


                                目送   龙应台
华安上小学第一天,我和他手牵着手,穿过好几条街,到维多利亚小学。九月初,家家户户院子里的苹果和梨树都缀满了拳头大小的果子,枝丫因为负重而沉沉下垂,越出了树篱,勾到过路行人的头发。

  很多很多的孩子,在操场上等候上课的第一声铃响。小小的手,圈在爸爸的、妈妈的手心里,怯怯的眼神,打量着周遭。他们是幼稚园的毕业生,但是他们还不知道一个定律:一件事情的毕业,永远是另一件事情的开启。

  铃声一响,顿时人影错杂,奔往不同方向,但是在那么多穿梭纷乱的人群里,我无比清楚地看着自己孩子的背影──就好像在一百个婴儿同时哭声大作时,你仍旧能够准确听出自己那一个的位置。华安背着一个五颜六色的书包往前走,但是他不断地回头;好像穿越一条无边无际的时空长河,他的视线和我凝望的眼光隔空交会。

  我看着他瘦小的背影消失在门里。

  十六岁,他到美国作交换生一年。我送他到机场。告别时,照例拥抱,我的头只能贴到他的胸口,好像抱住了长颈鹿的脚。他很明显地在勉强忍受母亲的深情。

  他在长长的行列里,等候护照检验;我就站在外面,用眼睛跟着他的背影一寸一寸往前挪。终于轮到他,在海关窗口停留片刻,然后拿回护照,闪入一扇门,倏乎不见。

  我一直在等候,等候他消失前的回头一瞥。但是他没有,一次都没有。

  现在他二十一岁,上的大学,正好是我教课的大学。但即使是同路,他也不愿搭我的车。即使同车,他戴上耳机──只有一个人能听的音乐,是一扇紧闭的门。有时他在对街等候公车,我从高楼的窗口往下看: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眼睛望向灰色的海;我只能想象,他的内在世界和我的一样波涛深邃,但是,我进不去。一会儿公车来了,挡住了他的身影。车子开走,一条空荡荡的街,只立着一只邮筒。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我慢慢地、慢慢地意识到,我的落寞,彷佛和另一个背影有关。

  博士学位读完之后,我回台湾教书。到大学报到第一天,父亲用他那辆运送饲料的廉价小货车长途送我。到了我才发觉,他没开到大学正门口,而是停在侧门的窄巷边。卸下行李之后,他爬回车内,准备回去,明明启动了引擎,却又摇下车窗,头伸出来说:“女儿,爸爸觉得很对不起你,这种车子实在不是送大学教授的车子。”

  我看着他的小货车小心地倒车,然后噗噗驶出巷口,留下一团黑烟。直到车子转弯看不见了,我还站在那里,一口皮箱旁。

  每个礼拜到医院去看他,是十几年后的时光了。推着他的轮椅散步,他的头低垂到胸口。有一次,发现排泄物淋满了他的裤腿,我蹲下来用自己的手帕帮他擦拭,裙子也沾上了粪便,但是我必须就这样赶回台北上班。护士接过他的轮椅,我拎起皮包,看着轮椅的背影,在自动玻璃门前稍停,然后没入门后。

  我总是在暮色沉沉中奔向机场。

  火葬场的炉门前,棺木是一只巨大而沉重的抽屉,缓缓往前滑行。没有想到可以站得那么近,距离炉门也不过五公尺。雨丝被风吹斜,飘进长廊内。我掠开雨湿了前额的头发,深深、深深地凝望,希望记得这最后一次的目送。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孤独是一个人的骨头 柴静
《分家在十月》是他做的,很多人都看过。
在2000年的年会上,看了这个片子之后,我来了评论部。
刚到就赶上评论部的主持人合影。
在《焦点访谈》的演播室里,前排是敬大姐,白岩松,水均益…还有他。
我是刚来的小姑娘,自然而然站在后面。
他转头看到我。
轻轻扶了一下我的胳膊,把我带到第一排中心他的位置。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我的名字。
他也不知道,后来每一年评论部的年会,看他的主持都是我的大节目,看他在台上手挥目送,开领导的玩笑,戏噱锋头人物,逗逗女同事,但让大家永远在最真挚的东西面前掉下眼泪。
台下众人呼喝,叫彩,吹口哨。
大家都爱他。
后来常常在食堂遇见他,远远看着,面色不太好,我们几个都为他担忧。
有次去部里开会,他晚来,众人面前,自自然然地说“我的抑郁症…”
我呆住,只顾看他。
很久后,发短信,去看看他。
他那时正寄望于童年幻梦,一大屋子,都是老电影的剧照,他自己穿了各种各样的旧年代的衣服,扮戏中人。
我们坐谈数小时。他说得病的前后经过。
他说的淡定,我听得揪心。
再见他,是某个下午。
坐在电脑前头的时候,突然办公室门开了,他走进来。
“咦?”我很惊喜。“你找谁?”
“找你。”他坐下了。在我对面。
然后我们聊天,我坐他对面。杜小静过来说“荷,真象调查的采访”
真的,这不似普通办公室里的谈话。也不是普通的聊天闲谈。
他一句寒暄没有,那么认真,谈的是直见性命的事。
他谈的问题我当然不陌生——社会的良知的失去。缺少希望,缺少坚守的人,让人想要放弃…
这些话,很多人在摄像机的红灯面前说,很多人在文章里说,很多人在喝酒后说。
但是他只是在一个平凡的下午,坐在一个并不熟络的同事面前谈这些。
他谈起这些的时候,并不仅仅是在表达,就好象,就好象这些东西都是真的,就象是石头一样,死沉地压着他。逼着他。
我隐隐地有些不安。
我只能对他说他不能放弃,因为我们需要他。
并不是因为他有名,或是幽默,而是他代表着我心中评论部的“独立精神和自由思想”。
还有他身上的真诚,和绝不伪饰,有了这个,他才有勇气和智慧嘲弄那些可笑而巨大的东西。
大姐找我问号码,他立刻起身走了。
临走的时候他拉开门又回身说了声“谢谢”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觉得有一点心酸。
今年年会,他仍在台上。
只是没有象《分家在十月》那样的片子了。
“评论部,现在也得了抑郁症么?”他站在台上说。
底下悄然无声。
这一场年会,他亲自张罗,请了赵本山,郭德纲…一个部里的小小年会,不知他花了多少功夫。
但是陆陆续续,台下的人有些走了,或是打着手机出去了。
最后一个节目,他请来罗大佑。
罗大佑一直坐在场下,喝了两瓶酒,一直到11点多上场。
大佑也不登台,踩支凳子抱住吉它。一束光。
对着话筒说“小崔,不怕,我也抑郁过,不是我们有病,是这个时代有病”
他们拥抱。
我和大群人离开座位,围坐在他身后侧的地上。
小崔向我招招手让我去他身边坐----那里正对罗大佑坐着,看着他晶光闪烁的双眼。
我怕挡着大家,脚手着地地爬过去,与他并肩坐。
大佑说“唱什么?”
“光阴的故事”四百多条汉子齐声喊。
大佑轻捻弦索,琴声清洌。
我们高唱“流水他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我们,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流泪的青春…”
我看到对面坐的小宏眼里的泪水。
后来他说“知道吗?不是因为歌声,是因为我看到小崔热泪盈眶”

今年,是他到评论部的十年。
我听过他提起过一个梦。
谁都知道他睡不好,更不要说深度的睡眠。
但只有一次。
他说“我做过一个梦,梦到象白洋淀一样的地方,和朋友们在船上,能听见船桨划过水波的声音,还有水鸟从耳边掠过”
然后他醒来,发现自己睡了三分钟。
他是一个在这个时代里,在这样的夜里,一直醒着的人。
我只希望他能拥有那个只有水波和飞鸟的,宁静的内心世界


 楼主| 发表于 2012-2-6 15:35:09 | 显示全部楼层
高中的时候,经常读的就这么几个人,林清玄,柴静,龙应台,我也看小说,但是都是长篇,也不能搬上来,看看这些人的文章,很深刻,真的,对了,还有一个人的文章,刘瑜,看看她的文章。。
                                                 底线十分
除了早年的一次警民冲突事故,曼德拉从来没有挨过打。这本700多页的曼德拉自传读下来,我不无惊奇地发现,这个反政府50年、坐牢近30年、长期倡导武装斗争的“乱匪”,落到白人种族主义统治者手里之后,竟从没挨过打。

有一次几乎被打了。那是1963年5月,曼德拉刚进卢本岛监狱时。狱警要求这些新来的犯人跑步前进,曼德拉对一个狱友说:这可不行,一旦开了这个言听计从的先例,以后就任人宰割了。于是他和这个狱友走到队伍的前面,不但没有开始跑步,反而放慢了脚步。狱警勃然大怒:“听着,我们可以杀了你,你的家人不会知道这里发生了些什么!”曼德拉答道:“你们有你们的职责,我们也有我们的。”边说边慢悠悠地走到了牢房里。狱警只好灰溜溜地跟了进去。

另一次情况更奇特。那是1975年,曼德拉关押在卢本岛的第12年。那天他和监狱长Prins为其妻Winnie来访的事发生争执。争执中,Prins对Winnie出言不逊,把曼德拉给惹火了。“我从座位上站起来,绕过桌子向他走去。Prins向后退去,但我及时控制住了自己,忍住了没有用拳头而只用言辞教训了他,我是个反感说脏话的人,但是那天我违背了自己的准则 。”注意,在这段描述中,曼德拉是那个几乎动手打人的人,而监狱长则在惊恐中“向后退去”。

这些事情说明了什么呢?说明了:第一,南非那些种族主义者是坏人,因为他们把一个反种族隔离的斗士给关进了监狱;第二,他们又坏得不成气候,因为他们还有底线,这个底线就是不随便打人。当坏人在使坏但又坏得不成气候时,好人就有了可乘之机。曼德拉就是在种族主义者的道德之下、底线之上的这块空地上s施展身手,领导南非人民“站起来了”。

我为什么会对曼德拉有没有被打这个细节特别留心呢?这是因为最近“打人”是近来一些热点事件的关键词。比如最近有媒体报道,有个叫倪玉兰的律师因为抵制强制拆迁被打成终身残疾,还有湖北某干部夫人因为顽固上访而被警察打成重伤,再联想到几年前魏文华因摄像野蛮城管被当场打死,孙志刚因为没带身份证被打死,以及近年无数离奇的“看守所死亡”事件……这些事情让我意识到,有些人是没有底线的。所有蔑视自由的制度都盛产混蛋,但是一些制度比另一些产出的混蛋成色更高一些。

孔子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做人要有底线。底线对不同的人来说,高低当然不同。比如拿吃东西这事来说,Vegan主义者,出于动物保护理念,不但不吃肉,连鸡蛋牛奶都不吃;素食主义者次之,底线是不吃肉;对于普通大众来说,肉还是要吃的,但是如果该肉来自于可爱的小猫小狗时,就会忍不住皱起眉头;对于很多人来说,吃点狗肉也没关系,但是听说有人敲开活猴子的脑袋吸脑髓或者把狗熊终身囚禁每天插管子取胆汁,多半也会感慨两句“没人性”……令人困惑的是那些对敲开活猴子的脑袋或者把狗熊变成胆汁机无动于衷的人,这些人,他们的底线在哪里呢?

同样,政治操守的底线对于不同的人高低也不同。比如,有的人底线比较高,可以为他人的痛苦——比如走失的黑窑民工或无处伸冤的访民——奔走呐喊,可谓“主动行善”;有些虽无心做个维权活动家,但至少洁身自爱独善其身,可以说“不行善亦不作恶”;有些人则属于“被动作恶”,在体制内随波逐流,能升官升官,能发财发财,能混注水文凭混注水文凭,要是“单位”发个来路不明的3000块超市购物卡,肯定喜出望外地去买了盼盼法式小面包或者欧莱雅化妆品因为“你值得拥有”。但即使是这种人,要让他去打残一位女士打死一个路人,多半也会摇头……那么,那些把倪玉兰、孙志刚、魏文华打残打死的人,那些“主动作恶”的人,他们的底线在哪里呢?

我很好奇那些没有底线的人。对于这些人,我的好奇甚至多于愤怒。比如,那些打残倪玉兰甚至不允许她使用拐杖的人看着她每天在地上爬行时,他们脑子里在想什么呢?比如,一个法官给“发帖犯”范燕琼判刑甚至不允许瘫痪的她取保候审时,脑子里又在想些什么呢?每次我试图想象这些人的心理活动时,眼前就出现一个巨大的黑洞。这些人小时候也爱吃冰淇淋吗?他们每个脚的脚趾头会不会是8个呢?以及,他们会不会在夜深人静时突然从脑袋里掏出一个插头来充电呢?

相比之下,曼德拉要幸运多了。不但狱警不敢动他,很多“体制内的既得利益者”简直是他的卧底。1956年政府以叛国罪起诉他时,审了4年,最后法官Rumpff竟本着司法独立的原则宣布他无罪。1964年政府再以煽动暴力罪起诉他时,这次因为他组织武装斗争证据确凿,法官De Wet宣布其有罪,但也顶住压力未判其死刑从而保住了“革命的火种”。有一次庭审之前,公诉人Bosch突然撂摊子不干了,他跑过去跟曼德拉握手,说:我鄙视我所做的事情,我不想把你给送到监狱里去。

“我鄙视我所做的事情”。显然,这些人在制度中随波逐流时,漂着漂着突然触到了一种叫做底线的东西。他们低头一瞧,这是哪儿呀?再伸手一看,这上面都沾满了什么东西?于是他们想,老子不干了。这种“老子不干了”的底线时分,很多人都遭遇过。电影《他人的生活》里,韦斯勒当了20多年特务,在被其窃听对象真挚的爱情打动之后,遭遇了这个时刻。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当托马斯被当局要求自我批判时,也遭遇了这个时刻。一直又红又专的林昭在反右中也撞上了这个瞬间。还有一位老人,某年某月某日在听说他必须支持某种重型交通工具进首都时,也站起来走了人。当然,我们知道,有些人一辈子也不会遭遇这个时刻,他们在作恶的道路上一往无前春风得意马蹄疾。有位小说写手曾悲悯地写道,这个世界上并无一人值得鄙夷。不那么悲悯的我却觉得,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些人令人鄙夷。对这些人,这些穷尽其灵魂也听不到“咯噔”一声的人,我又好奇又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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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6 15:38:1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尘歌 于 2012-2-6 15:38 编辑

很绝望地发现自己刚刚的恢复还需要通过审核。。。只是刘瑜老师的一片、篇文章而已。。。即使提及政治,也只是揭露社会的一种现象罢了。。。为什么要这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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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6 17:08:09 | 显示全部楼层
饺子大叔。。。。帮我移动回去。。这回真的放错版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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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6 18:02:10 | 显示全部楼层
版主姐姐们,帮我移动会黑水去,这个不是恐怖故事呀,纯散文呢,还不是原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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