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滚!”父亲满脸怒气坐在沙发上指着门说。
“不用你说,我会走的,以后再也不来了。”女儿“砰”的一声摔门而去。
两周前的这次吵架,还是因为钱的事。女儿的儿子再过一年大学就要毕业了,她想让儿子出国留学,那需要一大笔钱,她没有这笔钱,她跟丈夫离婚后,丈夫要了财产,她要了儿子。丈夫是个无情之人离婚后远离他乡,再也没有回来过。她是一个图书馆的资料员,是个清闲有余,薪水不足的差事。女儿的生活全部就是要让儿子有出息,她省吃俭用,供养儿子上大学,儿子也争气,考上这座城市众人都仰慕的一所名牌大学。
那天,儿子说他要出国留学,需要一大笔钱。她真高兴,因为她也这么为儿子设计过,她又犯愁,到哪里去筹这笔对她来说近似天文数字的巨款呢。
她首先想到父亲。她跟父亲的关系一直很冷淡,还不仅仅因为父亲从小就没有照顾呵护过她,父亲是外交官,从她记事的时候就在国外没回来过,母亲把她带到3岁,寄养在小姨的家里,就出国去找父亲了。她从幼儿园到上学,都是一个人望着天花板,掰着手指算着什么时候能见到父亲母亲。他们回来的时候是接受批斗的,那是文革时期。当时的造反派让父亲和母亲划清界限。很早以前,他们在一个大学里读书,父亲是鞋匠的儿子,母亲是绸布店老板的女儿,父亲很聪明,功课也好,还参加了党组织的外围活动,母亲不顾家里的反对跟父亲谈起恋爱,后来就嫁给了父亲。父亲没有让造反派失望,在几番精神和肉体的“教育”之后,他终于跟“资本家的臭小姐”离婚划清了界限。母亲去了牛棚,后来死在那里。女儿见了母亲最后一面,骨瘦如柴的母亲拉着女儿的手已经哭不出来了。那时她想,要是没有父亲,母亲不会死的,她从心理恨父亲也许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父亲后来又重新工作,又出国,又讨老婆,又著书立说,直到退休,直到第二个老婆病故,女儿在心里一直咀咒父亲。
她跟父亲要这笔钱的时候,父亲没有说话,她讲了儿子出国留学的必要性和紧迫性,父亲仍然没有说话,她苦苦哀求甚至说看在死去的母亲面上答应她这最后的请求,他还是没有说话。女儿急了,骂父亲是葛朗台,是天底下最大的吝啬鬼,以至父亲浑身战抖,青筋暴露,说出了那非同小可决定他命运的4个字。
女儿要谋害父亲的意念也是从那时刻萌生的,为了死去的母亲,为了活着的儿子她什么都能干出来。
她想了种种方式,都让自己否定了,她要找到一种最为可靠,又能保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
这几天,一种传染性极强叫“萨斯”的怪病流行本市,女儿留神看报纸,有两则报道引起她的注意,其一这种怪病病死率很高,大都是老年患者,尤其是有其他慢性病的。其二宠物也能传染。她想父亲有糖尿病,免疫力极差,如果父亲患上“萨斯”,肯定会死。可是问题是父亲很少出门,更不去那些繁杂的公共场所,那么怎样才能让父亲染上那病呢?思来想去,她终于做出一个重大决策。
小区里有个孤老太太来了个亲戚,住了两天走了,老太太无缘由地开始咳嗽,发烧,来了辆救护车把她拉走了,经医院确诊老太太真的“萨斯”了。那天,她刚好路过这,也刚好看见老太太平时当儿子养的那只吧儿狗溜出来,也刚好那会儿四下无人注意,她当时的直觉就是天意助她。
她把那只吧儿狗抱回来,关在屋里。一连几天她跟那狗亲密接触,这是她的周密计划的关键步骤,通过狗让自己“萨斯”,然后再让父亲“萨斯”,她要和命运赌一把,她相信自己能活过来,而父亲却不会。
天遂人愿,她真的感觉自己不舒服了,“萨斯”的那些初始症状开始显露了,干咳发热,浑身无力,她为自己的成功感到满意。是的,此时的众人谈“萨斯”色变,唯避不及,而她却甘愿接纳“萨斯”病毒,这也许是所有正常人不可理喻的。
她把那只病狗塞到一个编织带里,找了个树丛下埋了。
下一步,也就是明天她要去父亲那里,让他感染上“萨斯”。
这天晚上7点多钟,在学校住校的儿子回来了,今天是“母亲节”,懂事的儿子给她买了一束康乃馨鲜花特意从郊外的很远的地方赶回来。儿子敲门的声音她很熟悉,她没有想到今天是母亲节,而明天她要给父亲送一样礼物,那却不是鲜花,而是死神的微笑。
她没敢给儿子开门,隔着厚厚的门,她还戴着厚厚的口罩,她对儿子说她不舒服,有可能得了那怪病,她让儿子把花放到门口,赶紧回学校。她说他会去医院检查的,让儿子放心。
儿子很听妈妈的话,叮嘱一番,放下花走了。她打开门把花贴在脸上,感受着儿子的孝心,直到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脸颊流到地上。
第二天上午,她去父亲那里,她说她可能要出差,十天半个月后才回来,她找了些话茬,近距离地跟父亲说了半个多钟头,她相信自己身体里的“萨斯”病毒,通过滔滔不绝的话语,通过连续不断的喷沫,已经有效地注入进父亲的口鼻之中,顺着呼吸通道,去侵蚀父亲那健康的肺部,她甚至想向着那些怪异的病毒手舞足蹈地在父亲的肺叶上狞笑。
女儿被送进医院,过了几天父亲也被送进医院。女儿确诊是“萨斯”,父亲作为疑似病人被隔离观察治疗。
一切都按照女儿的计划顺利发展,在医院的病床上女儿积极配合医生治疗,她相信自己一定能扛过来,她静静地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小区里第二例“萨斯”病例,引起各级领导的高度重视,善后补救工作大张旗鼓地展开了。包括在小区负责治安防范的李片儿警,也参与其中,他负责找到老太太那只神秘失踪的吧儿狗,小区的狗都归他管,找疑似的病狗他责无旁 贷。
小区的清洁工向李片儿警反映,那天他看见隔壁楼层的一位40来岁的女人抱着条狗回去了。李片儿警一查还就是得“萨斯”的那个女人。顺藤摸瓜继续查,办案也是非典型的,李片儿警无法进入病区询问知情人,只好通过医院转达他的意思,那条狗有人看见她抱回家了,现在哪里去了?好在狗关系人命,中间关节一点也没耽搁,信息很快反馈回来,那女人说,她真的不知道狗会传染那怪病,她只是看那狗可怜,就抱回家了,后来那狗不吃不喝,老喘粗气,她就把那狗埋了。
捂着两个口罩的李片儿警果然在那片树丛里挖到了那条死狗,他把它装进一大个塑料袋里,弄到郊区荒野地泼上汽油烧了,把骨灰深埋。
又过了几天,女儿的病情加重,经医院救治无效死了,也恰好父亲那天被从疑似排除,连医生们也弄不清楚有过近距离接触的父亲为什么居然没有感染。这一天在学校隔离的儿子通过电视看到每日疫情通报,说今日增加病例7例,死亡病例1例,他真的没有想到这一例死亡病人就是自己的母亲。他每天为母亲叠纸鹤,他听人说叠够一千只,被惦念的人就会遇难呈祥。
在郊区母亲的墓地前,儿子哽咽着告诉听不见他说话的母亲,老爷早就把一笔外汇存入美国的一家银行,供他读书用。
鬓发斑白的父亲看着墓碑上女儿的遗像默默地摇摇头。他是想说此生愧对女儿的意思还是其他的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那天,李片儿警主动登门为儿子的母亲办理户口和身份证注销手续,就在儿子去找母亲身份证时,他随手拿起写字台上的一张报纸看看,那上面用红笔圈了一个框框特别醒目,框框里是一条新闻“家庭宠物也能传染‘萨斯’”。李片儿警猛然想起医生传过来的那话“我真的不知道狗会传染那怪病”。他又看了看报纸上的日期是4月25日,也就是在小区发现第一例病人也就是那老太太被救护车拉走之前。
窗台上花瓶里那一束干枯了的康乃馨花,引起李片儿警的注意,他跟儿子聊天,儿子说起母亲节那天回家的情景,后悔当时没有叫救护车。李儿片警想起居委会大妈说过,有人看见女儿曾经在母亲节的第二天早晨去过父亲的家里。
把这些情节联系在一起,李片儿警左思右想也弄不清楚:为什么她明明知道宠物会传染那怪病,还要把那只患病的狗抱回家,而且撒谎说她根本就不知道狗会传染“萨斯”?假如她已经知道自己被感染上“萨斯”,(母亲节那天她不愿意跟儿子见面就是因为她怕把病传染给儿子)她为何要跟父亲见面呢?难道她不怕把病传染给他?如果这一切是真的话动机何在呢?
最后把这些问题搞清楚是在他跟女儿的父亲聊过之后。而这起谋杀者精心策划,却以谋杀者自己死亡为结局的非典型谋杀,让李片儿警感慨不已的是:人性的畸变所导致的恶意、恶行和恶果要比那些令人恐怖的病毒更为恐怖。
那么让不让父亲和儿子知道事情的真相呢,李片儿警直到现在还在犹豫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