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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怪科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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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23 16:39:2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虽然依然是天天噩梦,龙吟总算是等到了与心理学家约定的那一天。按照他的理智,相比空珩的怪力乱神,他更愿意听听科学家的思路,因为它本身就是一个在生物学、化学等方面有一定造诣的人。

这些天的遭遇使他心神不安,他感受到了科学的局限,心中那栋完美的科学大厦正摇摇欲坠。空珩也是搞科幻的,但他的科学毕竟只适于未来,对于现实中出现的各种问题,宇宙命运和黑洞理论简直就是废品。

心理专家的私人办公室里,一切都宛若当日。少年才俊的专家仰在沙发上看那本黑色封皮的小说,阳光懒懒地躺在地面上。然而再来时天地都已变化,何况斯人。

龙吟突然觉得他和秦淮岸的老板娘实在太像了。

“嗨,我们走吧!”专家把书一扔,敏捷地从沙发上翻下来,“只是我那个朋友他脾气怪得很,除了研究,对什么都没兴趣。”专家将门上的智能系统调整至“记录”状态,便放心地同龙吟下楼去了。

车子稳健地驶向城郊,龙吟坐在副驾驶座上,风把他的头发吹起一分米高。“哎,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总不能老专家专家地叫吧。”龙吟若无其事地问道。“我叫雪影,原名叫雪麟,因为我喜欢《红楼梦》里‘寒塘渡鹤影’这句,就改了雪影。”龙吟转过头去盯着她:“为什么不叫雪鹤呢?”“你不觉得这很像个女名吗?”雪影观察着后视镜中龙吟的表情,分析着他可能的思维。

这座别墅看起来与小区内的其它小楼并无二致,一样的红瓦白墙,墙下种着几株爬山虎,花坛里的草有一段时间没有修剪过了,只是在门上多了五厘米见方的略带红光的触摸区。

“到了。”雪影走下车去,在触摸区上验证过指纹,门“啪”地打开了,电脑里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说道:“欢迎雪影先生光临。”龙吟下了一跳,赶紧闪身进去,却还是被那个该死的智能门重重地打了一下。

科学家的房间似乎也没有太多与众不同的地方,没有想象中的瓶瓶罐罐,也没有一排排难懂的书名,更没有怪模怪样的机器。龙吟怀疑这里应该是雪影的老巢。“在他家小心点,很多东西可不是你想象的那个用途。”雪影随手拉开音箱的前罩板,露出一个玻璃转盘。“看,微波炉。”又走过去指着暖气上的红绿小灯道:“垃圾分类处理系统。”

“他自己难道不会弄混?”龙吟问了一个相当废话的问题。

“当然不会!”一块青色地砖弹开,房子的主人缓缓从地下升了上来。——怎么看都是个普通的青年嘛,混在人堆里根本分不出来,除了那双爱因斯坦般深的眼睛之外,跟他、跟雪影没什么区别。但那一瞬间龙吟想起了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

科学家淡淡地一笑:“龙吟先生,您的情况,我大致已经知道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魏,双名燊摩。您的情况激起了我的兴趣。我对一切可能有结果的东西都感兴趣,包括人们所说的,伪科学。”

龙吟忍不住笑了起来:“麻烦您再说一遍,您是‘为什么’先生么?”

魏燊摩倒是没有生气,挠挠头说:“也可以这么说。家父生前爱好科学,弥留之际为了激励我的研究,给我改了个谐音‘为什么’的名字。燊,是繁盛的意思,摩,在古代有探究的意思。”龙吟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看看这座决不是以一个青年的财力能够建起的小楼,再想想那个不知是真是假的改名的故事,似乎这个“为什么”身上大有文章。

他正出神,魏燊摩抬手在他的小臂上拍了一下,一根针状物刺进了他的皮肤,随即收回,他低头看看,就像被蚂蚁咬了一下。“好,我收集了你的身体信息,现在,跟我上楼吧。”

打开一间不起眼的房门,一张普通的双人床上铺着淡蓝色的床单,用古式的黄铜大锁锁住的衣柜静默地站立,窗帘关着,阳光射进来,就有了窗帘的粉色,温柔而平和。房门的右手边是一张大桌子,上面有几台小型的掌上电脑和脑电波分析仪,每一个抽屉都有密码锁。这让龙吟感觉到魏燊摩的身份应该不是假的。

“龙先生,你是做什么的?”魏燊摩突然问。

“自由职业。”这次龙吟底气很足,毕竟他在一定程度上已经是空珩的副手了。

“具体做什么,详细一些,我想,您一定知道,在现代社会,跟职业有关的心理问题越来越多。”

他笑笑:“只要技术性不是太强,差不多什么都行,从给局长写演讲稿,到亲自维修卫浴设备,我都干过,不固定。”龙吟这话说得相当有底气,这几件事他确实都干过,甚至有段时间他迷上了刺绣,拜了一个苏州女子为师,几十件绣活被以几百元一件的价格卖掉,不仅小赚一笔,而且,他的温柔和殷勤还让师傅难以忘怀。

“最近呢?”

“给一个写东西的人当助手。”他顿了一下,“这不会跟他的那些灵异故事有关吧?”

魏燊摩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不满:“那我们只好用另一种方法来验证了。”

“坐上去。”魏燊摩指着床尾,面无表情地命令道。

他顺从地坐到床尾。他不怕这两个人,如果他们敢加害于他的话,他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让这座小楼不再有人的踪迹。

雪影的话再一次应验了。他的屁股刚触到床面,一条传送带就将他送到床的前部,床头伸出一个连着多条电线的银白色头盔,正好罩住他的头和面部。背后的垫子软软的,让他的身体处于放松的状态。“咔”地一声,机器定位。头盔上一只绿色小灯“叮”“叮”地闪烁。

“你干什么!”龙吟的声音通过头盔内部的通话器传来。

魏燊摩拍拍他的肩:“别紧张,只是马上会有点疼。”他话音刚落,龙吟就感到有几千根针同时刺向他的头皮,他狠狠砸了一下床板,只当是捶魏燊摩的聪明脑袋。

周围安静下来。他的耳畔响起了柔和的轻音乐,曲调舒缓流畅,如人低语。水晶骷髅头那变幻莫测的光芒在他眼前闪耀,安抚着敏感警觉的心,让他真正的松弛下来。接着,三维成像系统形成了一系列飞速闪过的图片,乌镇的青石桥和明清古镇,蓝天白云的田野风光,麦田里身着格子裙的苏格兰姑娘,烟雨迷蒙间的西湖三月……他的意识渐渐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似乎周围又无束光线围绕着他,他在宇宙的虚空里漂浮着。

“龙吟,你是做什么的?”科学家将身子凑近通话器,轻轻地问。

“我,替人消灾。”梦呓般的声音传出。

科学家冷笑一声:“回忆一下你曾经有过的噩梦,然后,忘掉我对你做的,醒来吧。”

十分钟后,头盔撤了下来,龙吟茫然地坐在床上,魏燊摩看着一只与床头相连的PDA的屏幕说:“您的大脑电波很正常,似乎,也不像有什么太大的压力。您可以走了,有些后期结果,我会让雪影交给您。”见龙吟还有些犹豫,他又加上一句:“放心,我只喜欢也只懂研究,您的信息,我是不会外传的。”雪影在一旁道:“就是,我们都得有职业道德。”

“那,你研究是为了什么?”

“你替人消灾又是为了什么?”魏燊摩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只听他在门外喊:“雪影,带你的人走,不送!”

龙吟又惊又气,收治的关节在咔咔作响,她打开房门愤然离去,背后跟着不知所以然的雪影。

他回到家已经快中午了,刚走进昏暗的楼道,背后就被人拍了一下:“哎,中午睡会儿,下午五点开始云娟的告别仪式,这姑娘在本市没有正式的家,亲人全在湖北山区里,没有具体地址,我们找不到,我们几个,你、我、雪鹤,还有她的姐们云扬,就代替亲人主持这个仪式,别太大意了,啊!”原来是出外购书的空珩,披着一身秋日暖暖的阳光。

“哦。”龙吟勉强笑了一下。“什么时候走?”

空珩推了推眼镜:“我来叫你——唉——”他伸手帮龙吟理浩被风吹成夸张的后现代造型的头发,笑道:“你干什么去了,不会是钻小树林去了吧,这时间也不对啊。你看这鸡窝头。”

“不叫你些色情小说真对不住你这满腹经纶。”龙吟气不打一处来,“改天写个《银瓶梅》,绝对轰动全国。你——”他指着笑得春光灿烂的空珩,似乎很替空珩那一去不复返的纯洁而痛心。

空珩倒是从谏如流:“我写还不成么,你当主角,保证夜夜不空,龙兄别生气!”他绕过龙吟去开门,龙吟只能看到他因忍住笑而不停抽动的双肩。

这就是传说中洁身自好不乱招惹女人的正人君子。其实人都是很有些恶劣的动物,他们的脑子与其它动物相比,最大的不同就是会胡思乱想。龙吟边摇头边开门回家,关门的时候猛一抬头,吓了他一跳。门上赫然悬着一只银色的约有手掌大的倒十字架,其交叉点处是一只长胡子山羊,下面刻着“666”三个数字。他去过德国的科隆大教堂,记得那跨越六百年的建设,记得那挺展俏丽的哥特式建筑给他这个不信神灵的人带来的震撼,记得基督耶稣受苦的场景,仿佛那“拉马撒巴各大尼”的呼声就响在耳畔。他不信神,但他从不渎神。这倒十字架,象征着什么呢?

小院内,正午的阳光像起伏的麦浪一般亲切温暖,有一股新熟麦子的清香。他紧握着那个十字架,看他的邻居在修剪花枝。“第四维”禀赋柔弱,需要经常护理,这是以前邻居对他讲过的。

“空,倒十字架有什么含义吗?”他一手扶着矮墙,尽量平静地问。

空珩抬头看了他一眼:“倒十字架象征着与天主的救恩决裂,撒旦崇拜中经常使用这个。这个对他们来说就等于基督徒的十字架。”他剪下一朵白菊,“怎么,你对撒旦崇拜有兴趣?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些人和网站,不过绝大多数都不是国内的,你英文怎么样?”

那朵白菊截断的茎上渗出一滴透明的汁液,在阳光下颤抖着。生命正鲜活却已结束,真是红颜薄命。龙吟好奇地谈过身子:“你怎么会知道这个?”

“我有过崇拜撒旦的历史,参加过不少这样的活动,近两年联系的少了,也不像以前这么狂热,但对他,我依然心存敬意,没有它,人类就没有灵魂。”空珩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严肃而神圣,但接着他又俏皮地一笑:“我们这行不也就没了么!”

是啊,撒旦的诱惑使我们远离那片地上乐园来到多灾多难的人间,但正是因为它,人才有了智慧,有了意志,有了灵魂,才真的像一个人啊。我又何尝不是撒旦的人。龙吟想。“确实啊,很对。”

空珩露出了一个含义不明的笑容:“好吧,不过,他的祭坛上可是鲜血淋漓的,你需要把心交给他。”
 楼主| 发表于 2010-11-23 16:41:23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1# 凌月寒香 [(二)附体事件告别厅的阳光惨淡而哀伤,它从窗外斜照进来,犹如人弥留之际的回光返照。细碎的灰尘乱成一团五味杂陈的叹息。两旁的花圈是人离开之后依然摆脱不掉的规矩,人们以此向死者的过去和自己的记忆致哀,它们都随着那个人的去世而一同入土。青色的地砖压抑着灵魂破土而出的希望,宽大的告别厅回荡着灵魂最后的歌声。厅中仰卧着楠木的大棺,周围是一圈白菊,像是出殡是漫天飞舞的冥币,更像西式婚车上代表神圣与纯洁的白花。云娟的身上盖着一层金色的绸缎,安详地睡在桃花与玫瑰花瓣的簇拥下。娇红的花瓣压住了金色绸缎逼人的贵气,却为这凄惨的地方添了一丝暖意。正对面的像框里是云娟的彩色照片,笑靥如花地望向在场的每一个人。这些,都是雪鹤的主意,她说云娟生前爱美,走也要比别人漂亮。

桃花颜色寄千古,旧梦断魂托三生。云扬站在棺左,默默念着这幅挽联。

西洋划破手腕,鲜血流进这间屋子,染红了白菊的面庞。此时的白菊如同棺中沉睡的美人一般洁净而妩媚,只不过两者天地悬隔。

雪鹤想起当年云娟笔下的工笔仕女,有吴道子之灵气,衣带当风,气韵飞动。她说水做的骨肉有世界上最美的玲珑体态和玲珑心,就像苏小小,即使是死,也要遵守对美的誓言。

这时他才真正了解秋主萧杀的人生况味。宋玉的悲哉秋之为气,只适于怀伤自己与老师的境遇,柳永的残照当楼,也只适于那软玉温香在千里之外与他发生的共鸣。雪鹤与空珩则是五味杂陈,辛酸的多也沉闷得多,倒是云扬平静些——她已经看惯了生离死别,对于离人,她早已豁然。

他发现自己跟空珩相处久了,不免沾染些文人的酸气,现在他最想说的词居然是红颜薄命。他记得柏杨在《丑陋的中国人》里将喜事与丧事写得一样空洞与麻木,现在看来,是真的,除了偶尔洒来的几声亵渎永眠的脚步声和几张强装悲哀的脸,整个告别仪式如同一场漫长的守灵。

远处传来学校里整点报时的钟声,解除了守灵的煎熬。“六点。酉正了,龙,我们该为她唱《礼魂》了啊!”

礼魂?

“这在她的家乡,是唱给神灵与亡者的曲调,据说只有男人才唱得出。你跟我唱就行了啊,古楚音,没法教的。”空珩走到棺木的正前方,向云娟深深鞠了一躬,便开始吟唱。除了来自古楚地的云娟,没有人听得懂着低沉婉转的说唱。空珩和龙吟的声音在阔大而静寂的告别厅里回响。一切仿佛回到了两千年之前的古楚地,巫师们赤脚在火堆中舞着,向那些漂浮在白云中间的祖先神灵们表示他们无上的敬意。他们唱着《礼魂》,跳着原始的舞蹈,施行着自女娲造人以来就流传着的神秘巫术。火焰将他们的脸庞映得时明时暗,似乎这里是远古的洞穴,先民们正与他们的祖先和亡灵交流。

日已西斜,厅里暗淡得无比压抑,但墙上云娟的笑容却突然明亮起来。云扬的心紧了一下,在这种时候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许多事情并不取决于一个优秀刑警的唯物主义信仰。

歌声戛然而止。龙吟不知就里,伸头看看前面僵住的空珩,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空珩只是那样站着,什么也不说。

只见空珩缓缓转过身来面对着夕阳的余晖,脸上带着怨妇般的神情,满含哀愁地望向不知所措的龙吟,用轻柔的声音说:“龙哥,走吧,跟我走吧,这里离车站不远,我们的列车快到站了。”

雪鹤和云扬满头雾水。雪鹤总觉得这声音听着熟悉,却想不起主人是谁。云扬更是莫名其妙:“空先生,你怎么了?”

“我不是空哥,我是云娟!”空珩(抑或云娟?)挑起眼角瞟了云扬一眼,目光又回到龙吟身上:“走吧,别晚了啊!”

列车、列车……龙吟又想起那个噩梦,那是灵魂的列车啊!莫非,那不是梦,运载灵魂的列车,真的存在于我们未知的某个时空中吗?他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开始步步后退,但对面的人却紧逼不舍:“走吧,怕什么,你只要一闭眼,就做到了。”

还真的是云娟的声音啊!雪鹤紧紧抓住云扬的警服,头伏在云扬的肩上,纤长的双手微微颤抖着。云扬到底老练,她拍拍雪鹤的后背,定神问道:“空先生,你玩什么呢,你,你别学李玉刚啊!”

“我是云娟,真的,我是。难道,连你,雪鹤,也不认识我了?”他用小指将自己从来都垂在耳边的头发拢到耳后,“我没多少时间了,龙哥,我们走吧,俗话说,千年修得共枕眠,这是孽缘,你自己清楚的,龙。”这是云娟的一个经典动作,眼神从地面一直向上到四十五度角的仰望,在这娇媚的一瞬,已经完成了对人的审视。

龙吟又怕又恨,叫步后退着,双眼却逼视着对面的人。

“云娟,你不能带走龙吟,也不能伤害空珩,你要什么只管说。”云扬的语气明显软了许多。“带不带走是我的事,我现在有身体,照样可以给你龙吟下钉头七箭书,至于空珩,哼,灵魂不能返回身体,那就永远是灵魂了。”她冷笑道。

刑警毕竟是刑警,何况又是个从鬼门关走过一趟的刑警。云扬在紧急时刻,突然想到前年去西藏游玩,有幸与一位高僧相识,高僧自称是虚云大师转世,能记得前世诸事,历历在目。云扬撇开雪鹤,上前一步道:“云娟,你再这样,我叫西藏的一个高僧来收服你!你想好了,快走,我不会让你在阴间不好过!”

她吃了一惊,咬牙叹气道:“没想到你一个刑警还认识这种人,够狠!好,我走,记得,我不转世不投生,以后我还来。”话音刚落,空珩突然痛苦地手按胸口,一缕白烟自他的心脏处袅袅升起,在每一个人都愣住的时候,空珩脸色灰暗,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后脑重重地磕在青色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幸好雪鹤从来都是开车出行,几个人经过一番折腾终于把空珩连扶带背地弄回了家,甩在床上交给龙吟看管。闲不住的雪鹤和云扬在不宽敞的屋子里溜达起来。不拘小节的空珩一贯到处扔书,她们只得处处小心。愤慨的雪鹤走到厨房,发现根本不会做饭的空珩将所有的杂物都堆进了灶台,看来用秦始皇的方法来解决数的问题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她们兴趣盎然地在陈年的灰尘中翻箱倒柜,瓷瓶,光碟,旧音响,甚至还发现了他十七岁时初恋女友的照片,人很柔弱清纯,背面还有几行酸诗,大抵是说爱你的青春美貌没有你睡不着觉之类的,看起来相当琼瑶。

云扬有点职业病,走起路来风风火火,在碰到了一只紫晶球两盏落地灯三个花瓶后,又在观赏一幅唐卡时不断后退以致撞翻了杯子,雪鹤一边打扫一边骂云扬:“大队长您老小心一点,他这里不适合接客,乱得很,您就消停一会行不行啊!”

“你秦淮岸倒适合接客,你那儿不乱?”云扬给了雪鹤一个白眼。

“全赖大队长照顾。”很甜腻的声音。

TwoColds的《Speedalongasearlyyouth〉摆在空珩的床头,黑色封皮,简约的线条,现代、个性、幽默但不轻松的风格隐隐透出来。下面就是《菊花祭》,明媚灿烂的金菊点缀的黑,哀伤而不滥情,压住人露出笑容的冲动。龙吟随手拿起空最喜欢的TwoColds,缩到墙角读了起来。

床上的空珩缓缓睁开眼睛,昏黄的灯光,他所熟悉的一切。云扬倚在门口:“怎么样,好些了吗?你究竟是怎么了?”“我唱着唱着,就……感觉身体漂起来了,可低头一看,身体还在那儿,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然后,我看见云娟了,我以为自己也要死了,就……和她打了个招呼,可是……”

“灵魂离体式濒死体验?”云扬惊叫道。

空珩苦笑:“专业名词。你怎么知道这个,这似乎不是你该懂的东西吧。”

她自豪地笑笑:“当年执行任务受了重伤,我有过这体验,后来医生告诉我这是幻觉。”看书的龙吟抬起头来看着云扬的侧脸,执行任务,多么中性的一个词语,可以指她,也可以指我。同样是生死边缘的任务,在人们的眼中看来又是多么不同。同样是除去某些人讨厌的人,她可以在鲜花与掌声中英姿飒爽地开枪,我就得永远穿这黑色的风衣在没有月光照到的地方狂奔。也许这就是道义吧,辛弃疾在《男儿行》中说,古来道义无一真。背叛道义的人,撒旦的追随者,就是我,追风么?

空珩摇摇头,说:“不,一定不是幻觉,在空中的感觉相当平静,很安详,云娟她还好好的……”

云扬敛了笑,突然问:“看什么呢?右上方有什么?”

“没,没看什么。”空珩的目光转回到云扬脸上。

队长离开后,空珩盘腿坐起,开始冥想。龙吟在哗哗地翻动《Speedalongasearlyyouth》,屋中只有书页的声音。他却心游万仞,忽而是古天竺鹿野苑的废墟夕照,忽而是南美雨林中随处可见的漂亮毒蛇,忽而是爱琴海那酒蓝色的水面、盲诗人竖琴里的英雄传说,忽而又是四目相对衣裾飘飞的那年,文弱书生怀里那书卷气浓浓的软玉温香……是啊,他记得,那年送她去加拿大,不像今日已是一个两岁混血儿的母亲。空珩倒没有多少留恋,因为那个叫TwoColds的男人改变了他。那个人在书里写道:“Therearethreerelationsbetweentheyoungmenandwomen:kiss,sex,butthelastisnothing.”

想到这里,空珩猛地一醒。正被TwoColds的文字拨弄得不知所措的龙吟见他脸色好了很多,便放下书说,怎么样,去看看他们,把你家造成什么样子了。

刚到客厅,一个不明飞行物擦着空珩的胸口飞过去,准确落进一只粉彩双耳窄口花瓶里。“什么破核桃,砸不开。”雪鹤嘟哝了一句,空珩立即感觉今天自己是背透了,那个橄榄球形的雕花山核桃是他从拍卖会上买下的乾隆时期遗物,怎料刚巧掉进那个能进不能出的窄口瓶,真是命途多舛。再看那秦淮岸的老板娘,不仅以一个极女性化的姿势仰在沙发上,还将葵花子的皮吐成了一个以瓜子袋为圆心直径一米的圆面。电视上播放着“加油好男儿”的选秀节目,一种让每一个美男子都感到寒冷的笑容浮现在她的脸上。

龙吟拍拍正摇花瓶的空珩的肩,有点幸灾乐祸地说:“别费劲了,你送我的那个现在还卡在暖瓶里呢!不过,我说啊,哎,我说!”他猛地一喊,才把两个沉浸在无限遐想中的女人叫了回来:“怎么了?”

“这,也八点了,我们是不是……”他刚想说“散了”,但雪鹤一拍手堵住了他的嘴:“哎呀龙哥咱俩真是心有灵犀哎,我和云都饿了,刚才她给她开饭馆一朋友打了个电话,一会送外卖过来。“龙吟听罢只得噤声,倒是云扬和空珩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云扬的朋友很够义气,不一会儿就送了几样云扬最爱吃的菜过来。雪鹤一边吃一边夸那厨师水平牛X还一边打听云队长的个人问题:“你连要什么都没说她就送你最喜欢的,这么了解你,是不是对云队长垂涎已久啊?我雪鹤人称交际花,混迹江湖这几年,劝你一句老话,男怕选错行女怕嫁错郎,都说征服一个人要先征服他的胃,他征服了你的胃,但是你可一定要把眼睛放亮一点哦,一代警花可不能随随便便就……”“我怎么没发现你口才不错啊,有当媒婆的天赋啊?”云扬回敬,“空珩你下次要是写媒婆一定把她写进去,给她多安排点烂桃花!”

“大队长您饶了我吧,我估计我只要一写,她不损我个体无完肤算我积德。”

饭毕。云扬狡黠地一笑:“这个,我讲几句啊——咳!咳!”

“鼓掌!”参加会议过多的空珩习惯性地招呼道,却立刻被雪鹤瞪了回去。

“嗯,这个,虽然说开饭馆的是我朋友,可人家挣钱也不容易,而且我们人民警察的宗旨呢,是不拿人民一针一线,所以呢,我就把饭钱给人家了。但是,我是个吃皇粮的,你们一个老板一个作家一个SOHO,怎么着也比我挣钱多不是,这……”“停!”空珩做了个Stop的手势,冲云扬点头道:“婉转的话就不要在我这写字的面前说了,费尽千文(字),还不是只为一文(钱)?来来,大家凑份子!”

云娟下葬的时候只有空珩和雪鹤去了,骨灰盒是特意制作的玻璃的仿古式宫殿,通体晶莹,中间安放着云娟。当桃花花瓣纷纷扬扬地洒落在骨灰盒周围时,他们还是流泪了,云娟就在泪水中飞向朝霞满天的地方,身后是赤色的云朵。去的去了,活着的还要继续活下去,节哀吧。这是看守墓园的老人对他们说的话。

这件事似乎让空珩的心情难以平复。清晨,空珩站在菊花的簇拥中对隔墙的龙吟说,他想去江浙一带呆上一段时间,尽管他并不喜欢江南的柔弱与敏感,但在乌镇的碧波与柔橹之间,也许他能静下来,兴许还有意外的收获。

“你什么时候走?”“现在。”空珩笑着说,“哎,帮我照看一下那盆柔弱的四维。”他转身,背后金菊灿烂,明亮地开放在秋日清晨阳光那似有若无的忧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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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23 16:43:07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2# 凌月寒香 [/b](三)连遇怪异子夜。大多数的人都睡了,还躁动着的人也卸下了白天的面具,沉在这黑絮似的大块里。别墅区的人,或者是醉倒在伏特加的香气里,或者是拥抱着美艳的解语花沉沉睡去,只有他,还在忙碌于自己的研究,数字不间断地跳出在屏幕上。

红外线探测器“嘀——”响了起来,他没有回头,仍然继续着他的工作。探测器对于除他以外的任何红外光谱都有反应,包括匆匆挑过的一只野猫。漆黑的窗外,风移影动,一个人影掠过,身形快绝。

他的思绪依然在百万光年之外游走。亚原子微粒,黑洞,时空的扭曲……他似乎变成了霍金,以禁锢的身体放飞着大脑。二来人已经站在他的背后,静立不动。两个领域的怪才就这样比赛着,碰撞出生命的火花。没有激烈的搏斗,没有兵器的交响,却极大消耗着生命的活力与耐力。他们都知道对方出手不凡,都不敢轻举妄动。前面的人收回了信马由缰的思维,手指放在一只PDA的红色按键上,故作无意地轻点着。后面的人双手伸进了鼓鼓的口袋,不知里面有什么。前面的人知道,他的手在外面不危险,藏起来才会真正危险。于是,他开口了:

“你终于来了。”

“你什么都知道,对不对,魏燊摩,魏先生?”他说,“做人太聪明了不好,危险。”

魏燊摩椅子一转,回头跟他对视,手中依然握着那只PDA。“龙吟,我早就知道,聪明早晚会惹祸。我告诉过你,你们有什么事,和我无关,为什么你一定要紧追不放呢?”

空气骤然冷下来了,龙吟的收依然在宽大的口袋里放着。“你就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一直不报警么?”魏燊摩站起来,看向夜空。“在我的红外探测器上连着很多机关,下次记得戴个红外眼镜来。”他的话里多了些嘲讽的意味。

“为什么?”龙吟问。

魏燊摩突然笑了,笑得意味深长:“从我见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知道你是干什么的。用我哥的话说,你身上有杀气。你再怎么漂亮热情,杀气是除不掉的。但我喜欢你,不想让你被警察抓住或者通缉。我要你自在地活下去,因为,我喜欢怪才。”

忽然,她的手指飞快地按下了按键,地板向下翻去,没等龙吟反应过来就已经掉进了地下室。

地下室黑漆漆的,偌大一个实验室,只有两盏昏黄的小灯幽幽地照着。四壁都是排满了书的架子,实验台上摆放着各种不知名的仪器,冷冰冰的像是凛冬将至时报信的北风。此外,这里还有一种奇怪的味道,混杂着灰尘冲击他的嗅觉。他站起来,拍去身上的土,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着。没有声音,但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什么物质,让他打了一个寒颤。是,这里有人的气息,不是科学家留下的,而是,隐藏在黑暗中,不知哪一个角落的,不知何时会出现,不知何用意的人的气息。

“当”,列着标本瓶的架子无缘无故地响了一声。他将穿在风衣里面的防护服理好,将刀执在身前,踮起脚尖一点点靠近标本瓶。那个硕大的瓶子有点古怪,里面淡黄色的液体浸泡着一个一团肉一样的东西。他按捺不住好奇心,伸手将瓶子转了一下,在瓶颈上留下带着灰尘的印记。

借着昏暗的灯光他终于看清楚了,那样东西让身经无数血腥场面的他也不禁心惊胆战:那是一个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死婴,皮肤有些肿胀,脖子上有一圈完整的切口,分明是切下头来又安装上去的;那死婴还睁着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似乎在对他笑,仿佛他一打开瓶子,那个孩子就会站起来对他说点什么。只有孩子胸前那个希腊字母“欧米加”还是红的那么耀眼。

这个标本太恶毒了。他想。他看到婴儿的胎发如同一团纠结的海藻,随着液体的轻晃而蠕动着。

旁边还有一个瓶子,同样沾满了陈年的灰尘。瓶口的标签上写着“所谓灵魂”四字,瓶中的福尔马林浸泡着一个人的大脑,迂回的沟壑像是从林中的小径。这就是所谓灵魂么?人一生的成败荣辱喜怒哀乐,那些所有的尘世间的所谓烦恼,不都是在这里面装着吗?西方医学界将脑死亡定义为人离世的标志,该是多么英明。人没有了这个,纵使心脏还在微弱地颤抖,又与死何异?龙吟静默地立着。标本加上只有这两个标本沾满了灰尘,想来也是应该的,本来一生一死就是人类最古老的落满飞尘的命题。

地下室的另一头响起了微弱的声音,一只硕大的黑毛蝙蝠嗖地窜出来,挂到书架上。蝙蝠的舌头是鲜红的,仿佛刚刚啜饮过鲜血。它带起的阴风只有他能感觉得到。

随着沉闷的落地声,科学家也跳了下来,站在屋中央。“我不是这些标本的主人。”他说,“我只是拥有仓库的钥匙罢了。”“你不怕我做掉你?”龙吟无论如何也不能想象一个面对杀手如此泰然自若甚至将颈项亮给刀刃的人。

魏燊摩笑起来:“你以为你能?”

挑衅的语气激怒了从未失手的年轻刺客。从前他替别人完成心愿,今天他要让自己享受一下血液带来的快感。他在心里设定了各种可能的程序,包括失败。甚至,他连自己的步幅都已计算停当。

龙吟擅长的是骤雨闪电般的快速攻击。在他还是“拂晓少年”团伙中一名学徒的时候(注:“拂晓少年”原是纽约黑帮中专门收罗十来岁未成年杀手的组织名),师傅就告诉他这个行业最优秀的人物不一定是武术高人或者神枪手,但一定是最快的。于是龙吟就一次次练习者速度,从组枪到出拳,出师的时候已经是同辈中的佼佼者。

没有谁能看清楚他是何时出手的。猝不及防间他已经跃到了魏燊摩的面前。他很有道德地没有踢他的裆部,而是向他的膝窝飞起一脚,趁他前扑的时候用一只手控制了魏燊摩的右手,将他面对面按在实验台上,凌厉的刀刃即将刺出!

可是那一直潜藏着的不祥预感还是出现了,一个棉花团自黑暗中捂住了他的口鼻,待他反应过来是已经晚了,他软软地倒下去,手一松,匕首在地上砸出清脆的鸣叫。成年家打雁,今天却被小雁啄了言。他想。在还没有完全丧失意识的时候,他听到该死的科学青年说:“哥,谢谢你。”但是“哥”没有回话,而是轻轻摸了一下他的额头,他能感觉到那个人手掌上的凹凸不平,他知道那个人就是隐藏着的鬼影。

但他不知道他们是否会让自己也漂浮进标本瓶里。

醒来是躺在自己家里。有女人的哭声隐隐传来,不是号啕大哭时撕心裂肺的喊叫,也不是抽泣时的时断时续,而是细长如丝不断绝,如闺中的怨妇在诉说着悲凉的身世。是谁在夜里哭呢,叫人心烦。龙吟忍不住骂了一句别人的母亲。

嘭嘭嘭!谁在敲门?都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可现在龙吟的心里确实有那么一点儿发怵。他走过去借着猫眼一看,是雪鹤站在门外呢,他的心里冒出了一百个疑问,但还是马上打开门,绅士地请雪鹤进来。

“哎哟龙哥,你快去看看吧,吓死我了,空珩屋里有个女人的哭声,哭得可惨了,加上前几天又刚送了云娟,我现在不敢回去了,你……”雪鹤一进门就用一种楚楚可怜的眼光看着龙吟。

也许对美女心软是所有男人的天性,无论他是冷血还是热血,遇到美貌的异性都会多加一点关怀。龙吟想了想道:“你先坐会儿,我上二楼去看看是谁在哭。”“不用去了。”雪鹤忙制止,“人家那儿做春梦呢,我去了还让人说了一顿。”他显得很冤枉。“本来来他这儿是想躲个清静,可没想到……”

空珩这人因为记性不佳,常会把钥匙锁在屋里,因此他出门从来不锁门,回来一推就进。好友们有想躲清静的酒来住两天,他也不在乎,因为只要没有人把床或者写字台搬走,他就不知道有没有烧什么东西,而且他的朋友也不会没德到去乱翻人家的东西。只有在他临时急用的时候发现找不到某本书,才会干着急起来,不知道被那个好读书的朋友带走了。

深夜哭声,总不像什么好事。龙吟安慰雪鹤:“去他家看一下吧,他这人经常搞怪,你知道的。”

空家所有的光源都亮着,哭声更高,钢丝般抛入高远的天际,让人想起秋风秋叶扫过的深秋冷宫,冷宫内的鬼魂在哀号,他们身上的毛发都根根竖起,本就凉意深深的秋夜似乎是又落下一层白霜。龙吟的听觉被这哭声搅乱了,因为,哭声并不来自某一个声源,而是来自墙内,每一堵墙内都回荡着这样的声音。

龙吟是学理工出身,他清楚设计精巧的回声结构可以达到这种效果,声波经由多次反弹,能够制造出多声源的假象。他在墙上敲来敲去,却又似乎没有什么异常。再说了,就算是墙中设有回声结构,承重墙也是这个空呆子绝对不敢动的,他不会连这点常识也没有。设计这样一组结构,让一个文弱书生来做,未免太强人所难,何况还要大兴土木地装到墙里去。

不会有幽灵吧。格斗搏击骑马打枪,龙吟样样精通,可这一切对付人还凑合,面对聚则成形散则成气的鬼怪可就没办法了。他原本是痛恨一切鬼神之说的人,因为凡是信因果的没有一个敢干这行。自从发生了这样的事,他的心里开始疑惑起来,也就是这时,泛神论的空呆子才把诡异的东西丢给了他,还留给他一些美国撒旦教会的网址和资料,让他在电脑边看着那些连专业翻译也犯难的非常用词汇咒骂空珩的第十九代祖宗。

他正出神,忽听雪鹤一声尖叫,循声望去,一个硕大的黑影掠过雪鹤礼服的裙边,跳上一支仿古的花凳,坐下来跟龙吟对眼。他这才注意到这只黑猫的双眼炯炯有神,夜明珠般幽幽发着绿光,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杂毛,就像是披着无尽的夜色走来,诉说着人性与灵魂同暗的红尘本色。它的耳朵上还长着一撮长毛,像是一个猞猁。不会是她家养的吧?他什么时候才能不在鬼神之间转悠?龙吟愤愤地想着。

“哎呀,猫咪!尽管是黑猫也很可爱!哎,龙哥你还不知道吧,我以前就养过一只黑猫,因为跟我那只绿鬣蜥老发生矛盾,就让我放生了。”雪鹤似乎全然忘记了女人哭声带来的不快,兴致勃勃地前去抚摸黑猫光滑的脊背。而黑猫似乎没有感觉到她的抚摸,依然在冲他长叫。“喵——”那声音竟与哭声有几分相似,龙吟皱皱眉,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知道各地人有像西欧水手那样爱猫的,有像崇拜芭丝忒那样崇拜猫的,但很少有人认为黑猫是什么好东西,他们说它是魔王的先驱,黑暗的化身。

雪鹤撇下黑猫走过来:“龙哥,我怎么觉得,还是问问孔兄弟比较好呢?要不,给他打个电话吧。”他叹口气,拉雪鹤到噪声相对小的厨房里,给空珩拨了一个省际长途。

直到龙吟等得不耐烦了,空珩才懒懒地“喂——”一声。电话那头人声音乐声混成一片,似乎还有女子的娇笑声,清脆而悦耳。“哎,姓龙的,有什么事吗?”空珩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喝高了。

“你那边干什么呢,本性难移,不会是你小子喝花酒呢吧?你别说什么色即是空,我警告你,你的佛祖饶不了你!”龙吟半开玩笑地说,“在苏杭有没有什么美女啊?”

“当然,我身边就是啊,这美女还是我的文友呢,怎么?想不想见见?”

“改天一定见见。”他客套一句,随即问道:“你小子家里怎么还一黑猫啊,长得那么怪异。”

空珩在那头笑了出来,女声也在咯咯地笑。龙吟的脑子灵浮现出空珩左拥右抱的桃色情景,也太……太那个啥了,文人怎么都这毛病。她想起这家伙曾经在一段序言里很直白单说文人们看多了佳人才子的书之后往往子命位才子,但其根本目的是想泡到一个漂亮的妞。这是句实话,但是很有点少儿不宜。

很言行一致的空珩和那个女子都不笑了,他才郑重地解释道:“说来那猫也确实怪得很,是我的一朋友送我的,他是四族混血的中国籍印度人,是个灵媒,从五岁开始养那只猫,到现在二十五年了,本来是用来在他练功的时候帮他驱邪的,现在他用不着了,而且他本人也比较邪,就转送给我了。哎你小心点,它是不是猫妖都很难说哎,鬼知道她喂了猫什么东西,这么老的猫还这么有活力。”

龙吟悻悻地苦笑:“这样啊——你请它出去行不行,它吓着我们‘雪妹妹’了。”她忍住那个肉麻的称呼给他带来的想笑的冲动,一本正经地问道。

“呵——”空珩似乎有点困了,“对它说‘伊姮,陟彼丘墟’,它就走了。”“什么意……”没等龙吟说完,他就把电话关了。龙吟不得不骂他不慈悲为怀,那句古文连他也没听懂,却强迫一只老到成精的猫去深刻领会。

“伊姮,陟彼丘墟。”话音刚落,黑猫闪电一般从花凳上跃起,等他们定睛再看,只剩下被撞开的窗和窗外即将涌进的茫茫夜色。

他这才记起自己忘问那个哭声的事了,雪鹤似乎也想了起来,两个人对视十秒钟后,雪鹤换上那副柔弱的表情说:“龙哥,我们明天还有重要的客人,你看,我也回不去了,你是不是,能让我在你家先休息一晚上?”

龙吟表面上什么也不说,心里却暗暗叫苦:孤男寡女同住一室本来就有伤风化,她雪鹤又是个秦淮岸的头儿,这晚上要是警察来了查证,我追风龙吟这一世英名可就毁了。但他又不能拒绝,只得跟在雪鹤后面走出空家。

雪鹤刚出空家家门,忽然惊恐地捂住了嘴,向后退去。龙吟疑惑地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只见一张A4的打印纸上有几个血淋淋的大字:

“你敢来我的墓地吗?云娟”

事到如今,是人是鬼都该给个了断。龙吟的心理素质已经在提高,思维的周密却没什么提高。是人好办,是鬼呢?没有空珩,别说是鹿野苑的佛珠,就算是佛祖的真身舍利,失去信仰也帮不了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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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23 16:45:34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3# 凌月寒香 [/color](四)深夜异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与其每夜噩梦连连,倒不如弄个清楚。龙吟安慰着雪鹤,将打印纸带进屋去,先安排她在自己的床上睡下,自己来到客厅里歪进沙发,树立这些日子以来碰到的所有事件。心理素质强了,承受能力却降低了,对出事的恐惧甚至超过了对事情本身的恐怖。

红纸条就放在面前的茶几上,安静得很,没有无缘无故地飞起来。他想了想,找出哪天给空珩写符用的朱砂,在纸的背面写上“不见不散”,从地下的门缝里塞了出去,就回来打开电脑玩游戏。

这款游戏叫“幻境人生”,通过人机相连的方式,每个人在游戏中扮演一个人物,自由选择职业,在虚拟的社会中生活。不知是由于人机相连的方式过于科幻,还是游戏所需的配件难以寻找,喜欢它的人并不多。

龙吟在“幻境人生”里是一个叫荆轲的警察。这一天他没有接到什么案件,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吓跑了一个小流氓。正当他站在酒吧门口考虑要不要进去的时候,一个陌生的算命先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警察先生,我可找到你了!快去,那边有个女人自杀了!”

他忙跟着那个叫李淳风的先生跑过去,只见一些人围着刚死不久的女人叽叽喳喳。没等他开口,先生挥着手里的签筒开始帮他维持秩序:“警察来了,大家让一让,快点!”人群中立马闪出了一条道,倒把先生给挤没了。

女人不是自杀。他能看得出杀人者的手法不高明,对他来说缺少挑战性。她的胸口有一处血洞,只有约两厘米宽,却有一定厚度,不像是利刃所伤。肚腹部也有一个类似的上空,还在流血。他翻开女人的衣服,上面用血写了几个字:JacktheRipper。在这个虚拟的世界里,JacktheRipper,也就是开膛手杰克确有其人,那个人一直和荆轲以及荆轲的助手,那个叫秦舞阳的孩子玩着捉迷藏,他杀掉了很多人,只是为了好玩,反正是游戏,但荆秦二人却为了追捕杰克费了若干心血,秦舞阳是个当之无愧的电脑高手,用尽一切办法把杰克送进监狱,可没过几天,杰克又在社会上开始活动,并且杀了警局局长郅都。

是他杀没错,但杰克上哪去找呢?随后赶来的秦武阳问他。

他攥紧拳头一言不发。如果借可能被毙掉那它就不是杰克了,俺说每个人都有可能是杰克。

“凶器呢?”秦舞阳忽然问。

这一问提醒了他。有一定厚度的利器……他想起李淳风手里的签筒。“快,李淳风!”游戏中的他像现实中一样风般快捷,拉上秦舞阳就奔向街角。十字路口的两个方向各有一根削得尖尖的竹签,其中一个还沾着血迹。

他和秦舞阳只能兵分两路。穿过两条街道,拐进一条黑暗的胡同,在一间茶楼的门口,又是一根竹签。杰克李淳风似乎在耍他。他猛地推开门,靠门的双人座上赫然坐着跷腿笑着的李淳风。

就在他准备实施警察的威权的时候,李淳风说话了:“荆轲,坐下谈吧,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一些有关你的秘密?”

他依旧站着,似乎随时会将李淳风绳之以法。连他自己都奇怪自己怎么会有那么强的正义感。“有什么秘密比人命更重要?”

“比如,你的梦?”

他实在无法忍受了:“你是谁?!”如果实在现实,李淳风肯定会被吓一跳。可惜没有。

李淳风的笑容很诡异,他说:“我是沙伽梨。别问我是谁,明天自会有人推荐你到我家来。临别给你抽一签。”他签筒一晃,拈起那根掉落的签子看了一眼,幸灾乐祸地说:“震下乾上,无妄卦,‘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记得哦,不走正道的会不吉利的……祝你好运!”

等到他清醒过来,哪里还有什么李淳风,桌子上连个签子也没剩下。他很懊恼,匆匆地下了线。

离开幻境人生并没有很轻松,反而让他觉得自己有点精神分裂。龙吟从来不把游戏带进生活,今天却有点反常。她在脑子里盘算着:杰克就是李淳风,李淳风就是沙伽梨,也就是说杰克的真名应该是沙伽梨,并且他还知道我的事,还说明天会有人让我去他家。可是知道我的梦的只有寥寥几人,根本没有这么个怪名字的家伙……

沙伽梨……等等!伽梨,这两个字听着好熟,在哪里见过……应该不是中国名字吧……

对了!那一次梦见无常,无常也提到过伽梨!这伽梨到底是个什么人?他只得上网去搜。

雪鹤睡在龙吟的床上并不安稳,一方面她有认床的毛病,另一方面她了解龙吟碰到过的种种灵异事件,加上今晚那张署名云娟的纸条的刺激,使得从不失眠的她不得不靠数羊才安静下来。迷迷糊糊中她竟也看到了一些鬼怪,其中还有一个她认识的人,不过不是云娟。

那个人死了有年头了,她记得上中学时见过他,后来就不知所终。据传他是被人杀死的,后来他的续弦夫人还殉了情。但最奇怪的是他没有子女去给她送葬。

送葬那天雪鹤的父亲作为那个人升迁的生意伙伴去了,父亲告诉她很多有关这个人的事,可惜她都记不清了。但在她的印象里那是一个很优秀的人,但是在很多年之前就已经退出生意场,他的眼睛里总是闪烁着一种对世界的疑问和淡淡的哀伤,绝没有寻常富人的油光满面或者暴发户似的粗鲁,而是带着英国绅士的儒雅和温柔。

所以梦到那个人时她没有太多的恐惧。狭长的黑暗里,那个叔叔和她面对面站着,还是像多年前一样,瘦高,文雅,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微笑,亲切可人。

“你还记得我吗?”叔叔问。

“记得。”她没有绕弯子,甚至也没有害怕。

叔叔缓缓向她走过来,而她却不解地望着他,一如当年还是中学生时的懵懂和天真。连十年也没有,自己却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老板娘,交际花,早已不复当年的清纯女孩,在国外长期定居的老爸知道了也会生气的吧……

那个人的眼睛里闪现出了怒火:“我跟你有什么仇!你那样对我!我知道你是受人之托,可是,你也太狠心了吧……”他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向她扑过来,忽地一下子变得满身鲜血淋漓,酷似背时了剐刑的犯人。

雪鹤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叔叔,我,我确实认识你,可真的没有对你做过什么!”

叔叔的声音鬼魅一般幽幽地传来:“我要找你——”

梦境突然断了,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在黑暗中大口喘着气。这个梦是什么意思,莫非叔叔的冤情还没了吗?可惜她连叔叔的名字也记不清了,想帮他也是无能为力。

叔叔也不是我害死的,这不过是个梦而已,何必认真?天性乐观爱玩的她想到这里也就放心了,于是把枕头挪到床脚,整个人翻过来又睡过去了。

居然一夜无事。

清晨,龙吟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来:昨晚没有噩梦!难得难得。也许是老天可怜他昨晚惊心动魄差点丧命之后又遇到鬼纸条,不忍心让他再受苦了吧。他苦笑:嗨,自己什么时候也信起老天来了?

门外的纸条果然不在。哭声也不知何时变得无影无踪。恐吓的手段他见多了,这根本就没什么新意。他用这种方式安慰着自己,一边去推醒睡成一个“大”字的雪鹤。

一分钟后她睁开眼睛,打了一个呵欠:“龙哥你有事吗,没事别叫我了。”

“你……”这雪鹤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龙吟看着半睁杏眼如海棠初绽的雪鹤,不忍也不能得罪她,便柔声劝道:“唉,跟我一起去看看云娟怎么样,怎么说你也是她的朋友啊?”

她的睡意顿时烟消云散。“不,我不想去,那种地方不干净,云娟这人有点灵异,我还是不去的好。”她缩进被子里,活像一个蚕茧。

“怕什么,有我呢,我们阳气盛!”说这话的龙吟自己心里更没底。恐吓明明是冲他来的,那些不干净的东西骚扰的也是他,倒是阴柔一点的雪鹤从来没出什么事。“现在是早晨,阳气升腾,她不敢出来。”他说完就发现错了,外面飘着细雨,倒比平日的早晨阴冷许多,似乎就是专门为他而下的这场雨。雨确实是阴气很足的啊……

“你快让空珩教成风水先生了!这套理论不是他的《菊花祭》里的么?”雪鹤笑起来。

龙吟却无法开心。他从小就是个心很重的人。窗外的细雨像是能听懂他的心事,淅淅沥沥回应着他。

非到清明,非到年节,是极少会有人来探望死者的。山坡上处处青松似盖,绿草如茵,掩盖了多少已死,方生,将生和未生。宋人范成大说,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但是,在这里,那些被酒浇淋过千百次的土馒头,那些刻着赫赫声名的土馒头,和其他的相比,难道有什么不同吗?

守陵园的老人向山坡的一个拐角处一指:去吧,小心点,听说她很邪的。老人的声音如清晨峨嵋的古钟,在洪椿晓雨中弥漫开去。

隔着雨帘,什么也看不清楚。

转过拐角,就是云娟的墓地。突然他们都停住了。生者面对死和死者面对生,同样的需要勇气。他们确实有点害怕了。

他带头转过去,雪鹤在后面拉着他的袖子。

云娟的墓前跪着一个女子,背影的曲线优美动人。在这样的雨里,她却不带任何遮雨的工具,一任冰冷的细雨将长发贴在背上,串串雨珠自她玉一般的双臂上滚落。

莫非是她的闺中密友,来此祭奠?

“姑娘。”雪鹤轻唤。女子没有回头。

“这位姑娘?”龙吟的声音大了一点。女子将手中的一枝桃花插进墓上的泥土,缓缓站起身来。一身红底绣金凤的旗袍烧成了雨中的火焰。

好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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