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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悲剧的后续

7 truth【月下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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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7-16 13:28:51 | 显示全部楼层
  对方不是高中生就是国中生吧?应该是挂在书包上的装饰品,现在的小女孩,装扮自己也就算了,还要给书包挂一堆七零八碎的东西,琐碎到丢了也不知道。

  那是一只兔子,有着长长的耳朵还有X型的嘴巴,傻乎乎的,无辜的看着自己。

  明明是兔子还穿着衣服,何珍注意到,衣服上写了几个小字:青青生日快乐。

  青青?那个女孩的名字么?

  看来是生日礼物。

  看着那个被保存得很好的兔子玩偶半晌,将手里的信放在桌上,拿起一件外套,将兔子玩偶塞在口袋里,何珍出了门。

  从自己现在住的这栋楼出去只有这一条路,每次出门的时候,何珍都觉得路很难走,回来的时候却轻松。何珍想大概是因为自己不喜欢出门的缘故。

  是的,何珍一点也不喜欢外出,她讨厌阳光,阴天也不行,确切的说,她讨厌光亮,旁人的视线每每让她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就学时代经常逃课,毕业后也选择了不需要和人打交道的工作,一般情况下她能待在家里就待在家里,买东西能用网购就用网购,她这种人,现代似乎有个专有名词,说的就是她这样窝在家里,憎恶和人打交道的年轻人。

  何珍知道这种说法,也知道按照旁人的看法,这样并不好。不过对于这样的自己,何珍并没有改变的欲望。

  所以,这样的她竟然主动出门了,何珍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从回到这里之后,她就开始做自己以往不会做的事,所以,今天这个也没有什么奇怪吧?

  何珍想着,感觉旁边似乎有人注视,紧了紧头上的帽子,她加快了脚步。

  那个名叫青青的女孩的家就在自己家前面,看上去不远的距离,可是因为只有一条路的缘故,绕了很久。

  这边的房子虽然也不新,可是毕竟比自己住的那栋楼看起来好许多,何珍记得自己很早以前住在这里的时候,这里应该是个公园来着,很大的公园,自己可以藏在里面,保证没有人找得到,除了……

  何珍忽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目的地前,看了眼远处自己住的破楼,确认了一下是这里没错,便径自上了楼。

  然而上了四楼敲了门,开门的女人却否认自己家有一个叫青青的女孩,心里有些奇怪,不过毕竟不习惯和陌生人说话,何珍生疏的和女人告别,然后下楼,回家。

  那个兔子玩偶也只好继续留在她的口袋里。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楼道内准时响起了邻居鬼哭狼嚎的音乐,路过的时候,何珍重重敲了那户人家的门,和那个满身穿环还涂黑眼圈的年轻男人义正词严了几句之后回去自己家。

  刚刚关上门,那原本因为自己的抗议而弱下去的音乐再度高扬,明明是楼下屋子的音响,可是自己的屋子都在震动。

  脱掉外套,何珍戴上耳机将计算机的声音开到最大,然后伸手拿过刚刚出门前查收的那堆信件。

  除了各种广告之外,剩下的竟然全部不是自己的信!

  自己住在313,可是信封上写着却是413,这也就算了,看看那些收信人:张德明,陶升,侯永贤,姚美雪……全部都是陌生的名字。

  看来楼上的房子租户经常换。

  没有自己熟悉的名字,当年的邻居应该早已搬离。

  心里想着,何珍的手也没闲着,在黄色的便笺上写了几个大字,然后将便笺重重的拍在了邮箱上面。

  噪音,外出未果,莫名其妙被塞错信,三件事加在一起,何珍的心情有些烦躁。

  外出果然没好事,为自己今天的行为做了一个简单评价,何珍继续窝在计算机前,这一窝,又是好几天。

  第二章 杨小青之二

  “青青,怎么不去阳台梳头?在浴室梳弄得多脏。”

  妈妈的声音从浴室外面传来,杨小青正在梳头的手顿了顿。

  “那样不好,头发从阳台上扔下去,飘到人身上不好。”

  “这个时间外面哪有人?我们小时候都是在外面梳头发。”妈妈继续说。

  “妈妈你那是在乡下好不好?扔到地上只会砸到母鸡和蚂蚁。”杨小青撇撇嘴,继续手上的动作,梳完头发,将梳齿间的头发小心的收集起来,扔进了垃圾桶。

  “我走了!”

  从桌上抓了几片吐司,杨小青奔出家门,不顾母亲在自己身后的呼唤。

  “青青,你的衬衣!”杨母在女儿身后叫着,叫了好几声只看到女儿越跑越远的身影而已,看看墙上的钟,快要七点半了,

  难怪女儿走得那么急。家里离学校比较远,现在这个时间出门肯定快迟到了。不过往常五点半就起床的女儿今天怎么会这么晚起……

  摇摇头,杨母打开了电视,正好是早间新闻时间。

  那张画最后作为一本少女杂志的封面在本月出版了,想当然的,编辑选用的是“天亮”之前的那张。

  黑暗中梳发的少女,或许时间有些诡异,不过并不影响整张画面的唯美性。编辑还建议何珍可以加一些花啊,月光之类的,不过何珍最终还是没有那么做。

  那个孩子……这张画的最终稿上,主人公的脸孔赫然就是那个孩子的。熟悉她的人应该一眼就能认出她吧?

  自己是不是应该送一本杂志给那个孩子?

  看了眼计算机旁边的兔子玩偶,何珍很快收回了视线。

  下午的时候,何珍打开冰箱,发觉里面空空如也,叹了口气,不得不再次外出。穿上外套,犹豫了一下,何珍将那个玩偶放进包内,想了想,又塞了一本杂志进去。

  超市在离她住的那栋楼很远的地方,说实话,她现在住的这个地方除了安静之外还真的不方便。离其它的住宅楼远不说,附近一家商店也没有,每次买东西都要走很久。

  记得小时候那栋楼附近还有一家叫阿发商店的小铺的,不过这么长时间早就没有了,不知道她现在所在的这家叫阿发超市的小店,和当年那家商店是不是有点关系。

  “您是新搬到这附近的吧?”交钱的时候,负责收银的超市工作人员热络的和何珍说话,这里是居民楼中间的小超商,超市的工作人员和住户彼此多半熟悉,俨然一个小生活圈。

  何珍点了点头。

  “这里挺好的,周末有小区活动哦!我是这个月的干事,你看看,感兴趣的可以过来参加,方便联系邻里感情。”

  那个女人分外热情,结帐完毕,拿了一张纸给她。何珍看了看,如那个女人所说,纸上无非是一些邻里活动之类的东西。

  主妇会对这个比较感兴趣,何珍想。

  “那个……我记得原来有家阿发商店的……”一句话不说也不好,何珍最终随便找了个话题,不料却引来了女人惊讶的倒抽气。

  “啊!那可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您是那时候就住附近的么?哎呀呀,当时附近的小鬼都在我那里买棒冰,让我看看!”

  女人惊喜的口气印证了何珍的猜想,这家超市果然是那家小商店发展来的。

  “……早就搬家了,那个地方一下雨就容易积水,没有办法啊。唉……难为你还记得……”女人看了半天也没认出何珍是

  当年那群小鬼中的哪一个,不过还是很高兴,提起了搬家的原因,又是一阵感慨。

  “不过幸好搬了,那栋楼现在是有名的鬼楼,早就没人住了,倒是现在这个地方起了好多住宅楼,客源还挺稳定。”

  这个时间没有别的客人,女人拉着何珍一直聊,何珍的脸色随着外面的天色一起变暗,到后来,外面忽然下起雨来。

  原本还在心里责怪那个女人拉着自己不放的何珍,在接过那个女人递来的雨伞后,心情好了一些。

  左手拎着硕大的购物袋,右手举伞,何珍和女人道谢之后走出超市大门。

  好大的雨……感慨了一下,何珍撑着伞走进雨幕。

  雨很大,而且越来越大,何珍忽然想起来,以前住在这里的时候就经常下雨。

  那栋楼周围绿化非常好,不知道什么原因,同样的树种,同样程度的照顾,那附近的树木花草就是长的比别处好,郁郁葱葱,那时候可是很多小朋友喜欢游玩的地方。

  一进春天,各种花赶趟儿的开放,有一次作文的时候,何珍用了“上帝在浇灌他的花园”这样的句子来形容下雨,那篇作文还得到了老师的表扬。

  那是她国小时期唯一得到老师赞扬的一次。

  现在,上帝又在浇灌他的花园。

  何珍想着,加快了脚步,她很冷,雨水落在地上,汇成小流,顺着鞋子钻进来,凉气顺着脚掌爬上身,透心凉。她加快了脚步,可是雨水还是不断的涌入鞋中,到后来,简直可以说是在水里行走了。

  水里?

  何珍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猛地低头。可不是?她的脚面竟然已经没在水里了!

  怎么会这样?何珍皱起眉头,看向离自己还有大概一百米远的破楼,雨水流过她的脚,顺着她脚下的路向那栋楼的方向淌去。

  何珍忽然想起了刚才那个超市老板娘说的话:“……那个地方一下雨就容易积水……”

  何珍忽然想起自己每次觉得出去的路格外难走的错觉……不!那根本不是错觉,这里根本就是一个斜坡嘛!

  想到这里,何珍忽然笑了。

  难怪这附近的植物长的好,难怪自己觉得回家容易出门难,难怪老板娘说这里下雨天就积水……这个破楼根本就在一块类似盆地的位置上嘛!

  可想而知,一楼的人是多么厌恶的搬出去的,幸好自己住在三楼不用担心积水的问题,而且,这座楼马上就要拆了。

  想通了一个问题,连恶劣的天气都变得可爱起来,何珍哼着歌往住处走去。

  忽然──

  何珍的眼皮忽然跳了跳。

  她原本坚定的脚步停住了。

  视线向下,她盯着自己被泡得起皱的皮鞋鞋尖,脑中忽然灵光闪过,一开始只是一个模糊的念头,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个念头在她脑中越来越清楚,逐渐成形的时候,何珍发觉自己在轻微的颤抖。

  她转身,看向身后。

  确切的说,是看向身后的那栋楼,和自己现在住的这栋破楼正对面的那栋楼。

  她现在正在这两栋楼之间。

  微微的高度差。

  忽然想起了什么,何珍从书包里掏出那张印着女孩梳发图的杂志,仔细观察,半晌……

  “那个青青……其实是住在三楼的……”手里紧紧抓着雨伞,何珍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

  向身后跑去,何珍奔向破楼对面那栋楼。

  不顾自己的样子在别人眼里看来有多么疯癫,何珍直直冲上了三楼。这里一栋楼只有两户,估量了一下方位,何珍直接敲了右边那扇门,不一会儿门开了,不等女主人开口,何珍直接冲向了阳台。

  站在陌生的阳台上,何珍瞇着眼看向对面的破楼,看到向下一点的那扇熟悉的窗户的时候,何珍满意的笑了。

  果然!果然是那样没错!

  这里是三楼,可是正对着三楼窗户的,却是自己那栋楼的四楼。

  两栋楼之间看似平行,而实际上,由于那栋破楼所在的土地比其它地方低的缘故,那里的楼层比其它地方的建筑整整低了一层!直接造成的后果就是,那里的四楼窗户对着的竟是其它建筑的三层!

  所以自己的画上其实是一个微微仰视的角度。

  所以……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闯进我家?我要叫警察了!”

  何珍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女人颤抖的声音。

  看到背后拿着菜刀指着自己的女人,何珍这才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失常理。

  天!她竟然一声招呼没打就直接闯到人家阳台上来了!

  “那个……我可以解释……我、我认识青青!我是还她东西来的!”忽然想到了什么,何珍从包里拿出那个兔子玩偶,翻动间,那本杂志也落在了地上。

  并不擅长处理这种情况,何珍还想说点什么,却听到“匡当”一声,那个女人手里的菜刀就那样直直落在地上,女人通红的双眼瞪着她。

  就在何珍被瞪得毛骨悚然之际,那个女人从她手里拿过了玩偶,然后蹲下,捡起了那本杂志。看到封面的瞬间,大颗的眼泪从女人的眼里落下。

  “青青……我的青青啊……”

  被女人的反应弄胡涂了,何珍正要后退,小腿却冷不防被女人抱住!

  “青青!你在哪里看到青青的?是不是你带走她的!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让我的青青回来啊!让青青回来啊!”

  女人的哭声引来了附近越来越多的人,何珍被包围在了小小的房间。

  那些听到声音凑过来看热闹的人始终不肯离去,何珍想要离开,可是这所房子唯一的出口被那些陌生人层层围住,她根本不能脱身!

  总算,一个男人从门口围观的那些人之中费力的挤了进来,何珍看着他简单的问了原因,然后有礼貌的将赶来的众人一一送出门外,然后关门。

  疲惫的将公文包放在桌子上,男人松开脖子上的领带,看看刚才放开何珍,在沙发上坐着的女人,半晌低声说:“做饭去吧。”

  叫了好几声,女人终于从呆愣中醒过来,看了看表,眼睛虽然还是通红,脸上却忽然挂上了笑。

  “青青要回来了,我得做饭去。”

  屋子里于是就剩下男人和何珍两人,何珍以为他会和自己说些什么,可是没有,男人只是看着茶几上多出来的那个兔子玩偶,一直盯着,也不说出送客的话。

  客厅里静悄悄,唯一的声音就是厨房,叮叮当当的盘碟声,梆梆的切菜声,还有嘶嘶的油烟声……

  “我……这张画是你画的么?”男人终于开口,问得却是离题甚远的话。

  不过何珍还是点了点头,她看看表,心里的焦躁越来越浓,她想要回去,虽然那个地方不能完全叫家,可是好歹是只有她一个人的地盘。

  一天之内见了这么多陌生人,此刻又和两个神经兮兮的男女共处一室,一切的一切,都让她感觉很不好。

  那个女孩似乎出了什么事情,这条信息还是她从那个女人和众人的反应中推出来的,没有人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虽然她是个好奇心不浓厚的人,可是这并不意味着她想蒙在鼓里被人耍。

  “您画得真好,和那个孩子……真像。”男人笑了笑,手指轻轻摩挲那张封面,视线落到阳台,“您住在对面?”

  何珍又点了点头。

  “我都不知道你们认识呢……那孩子从来没有提起过您。”

  这句话有些微妙,不知道是感慨孩子不和自己谈心或者仅仅是一句尖锐的试探,何珍皱起眉,身体重心挪了挪位置,随时可以站起来走人了。

  何珍真的打算走了,她站了起来,心里已经准备好告别的简单措辞。

  她是真的焦躁到一定程度,对于她这种有相当自闭倾向的人来说,这种焦躁已经到了有些危险的地步,她想要趁自己压抑不住之前离开。

  然而,就在这时候,那个男人忽然说了一句话,只一句话,何珍心里所有的焦躁,一下子没了。

  那个男人口张开:“青青……我的女儿杨小青……已经失踪一个半月了……”

  何珍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她转过身来,眼中难以掩饰的惊讶。

  一个半月?

  失踪?

  何珍的脸色不着痕迹的变了,那个低着头的男人看不出来,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心里掀起了怎样的巨浪,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有多么微妙。

  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心情微妙的原因,那个原因并不是她在几天前还见过杨小青,而是更加匪夷所思的──

  她搬来这里,还不到一个月!

  那幅画完成,还不到十天!

  如果那个孩子真的如那个男人所说,在自己搬来之前就已经失踪的话,那自己画上的那个女孩、自己在好几个清晨透过窗户看到的那个女孩到底是谁?

  何珍的表情忽然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杨母一进厨房就是半小时,半小时之后摆出了丰盛的四菜一汤。

  “吃吧,都是家常菜,青青最爱吃的,那孩子最近晚自习,回来的晚。”

  将一双筷子递给何珍,女人坐在何珍对面的座位上,半晌,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重新走到客厅,何珍注意到,她将大门门锁拧开了,然后把门轻轻掩上。

  看到何珍看她,女人微笑的解释,“给孩子留门,省得她开门了。”

  女人轻轻拉开椅子,在何珍面前坐下,她的旁边,是一张空位,碗筷已经摆好,何珍知道那个位置是谁的。

  坐在何珍旁边的男人也知道,面对妻子的行为,他只是低头吃饭。

  何珍脑子里忽然回想起刚刚男人最后和自己说的话。

  “……前阵子发生过好几场恶劣的犯罪事件,青青的年龄正好和那几个可怜的孩子差不多,警察已经通知我们做好心理准备了,说真的,就连我……不知怎么的,我心里就是相信了那些警察的话,可是……我太太没有办法那么认为。

  “她每天装作孩子在的样子,过和原来一样的日子,也不搬家,我一直以为她只是……不过今天,今天回来的时候,我听说她哭了,我才知道,她大概心里和我有一样的想法,毕竟母子连心,她果然只是无法接受事情的真相……”

  说完,那个从进屋起就冷静相对的男人无声的流泪了。

  何珍想着,看着埋头吃饭的男人,她知道,男人低垂的脸上,有一双和妻子一样通红的眸子。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盯着饭桌上诡异的夫妻,何珍心里大喊!就在这个时候,杨母之前给女儿留的门忽然开了──

  杨小青?

  饭桌上的所有人在第一时间同时抬起头来,脸色苍白,然而,进门的却不是那个穿着蓝色学生制服的女孩,而是一个年轻男子。

  “打扰了,我是沈嘉言,负责杨小青失踪案件的警察,听说有案件相关人员出现?”

  男子说着,亮出了警察证,鹰一样的视线也同时落在了目瞪口呆的何珍身上。

  “这位小姐,听说你今天是过来归还案件主角失物的,我可不可以问你,你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捡到失踪少女失物的呢?”

  年轻的警官客气的说着,不过他的表情动作却绝对不像他语气中那样的客气。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眼皮下面的年轻女人,这个女人看起来就是一副很可疑的样子,头发留的那么长,把脸都盖住了,穿着密不透风,严重脱离季节感不说,还有些湿……

  好吧,就算今天下雨,衣服湿情有可原,可是她现在看自己的眼神干什么这么惊讶,不……

  她看的是自己的身后?青年想到这儿,狐疑的向自己身后看了看,他身后除了一扇开着的大门,什么也没有,只有空气。

  “杨小青……”

  何珍的嘴巴张了张,半晌说出的话却无声的消失在空气里。越过那个狐疑向后看的警察,何珍的视线牢牢落在别人看来只有空气的地方,她无声的说出了自己看到的人的名字。

  是的,她看到了!她竟然看到了那个在别人口中已经失踪一个半月的少女!

  她此刻就在她面前,就在以为她失踪、悲痛欲绝的亲人面前,就在正在寻找她的警察面前!可是,现在的情况看起来,竟然只有自己一个人可以看见她!

  那个叫杨小青的少女脸色苍白着,目光游移着,不敢相信的看着屋里的所有人。

  半晌,听到几个关键词之后,何珍听到少女口中发出一声难以置信般的尖叫,然后飞一般的冲出了门。

  再也坐不住,何珍什么也顾不得,抓起沙发上自己的外套,飞快的追了出去!

  “该死!我正在询问你!你给我停下!”误会了何珍此刻的行为,名叫沈嘉言的警察跟在何珍身后,也追了出去。

  外面的雨没有停,相反的,雨更加大了,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何珍却完全没有感觉,她只是奔跑。

  前面的黑影隐隐约约,几乎消失一般的脆弱。黑夜和雨幕彻底遮挡了何珍的视线,杨小青最后真的从她眼前消失了,呆愣在原地,何珍任由大雨瓢泼砸下,然后──

  “啪──”

  玻璃破裂的声音忽然划破了长空,一阵白闪撕裂黑暗,眼前那栋自己居住的建筑赫然出现眼前。

  在闪电的映照下,这栋楼竟然如此阴森,那敞开的入口就像一个黑洞,黝黑不可测,彷佛通往某个未知的神秘空间。

  闪电的光反射在某层楼的窗户上,看上去,就像那户人家忽然开了灯,何珍注意到,那层楼某个房间的玻璃是碎了的。

  四楼!

  自己楼上那间房间?!

  何珍觉得自己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

  天空爆响一阵惊雷。

  “喂!你醒醒!你醒醒啊!”

  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何珍感觉自己浑身冰冷,脸颊却热辣辣的,眼睛一瞇,右手挡住对着自己的脸而来的巴掌,何珍冷冷的看向对面的人──那个警察。

  原来自己竟然真的挨了一巴掌。

  “你怎么了,忽然发呆?我还以为你失去意识了……”看起来有些愣头愣脑的警察忽然说话。

  何珍一言不发,直直前行。

  “喂!你知道你现在是嫌疑人么?!嫌疑人!你懂不懂?你再这样不配合,我有权利向上级申请发拘捕令给你!”

  “……那你先去申请,等拿到那张纸再说好了。”冷冷的,何珍继续往前走。

  笨蛋警察真烦人!

  二楼那个混蛋又在放他的摇滚乐了!

  又打雷了!

  周围的环境一片混乱,可是奇迹似的,何珍脑中却异常清明。

  她没有在自己居住的三楼停下来,迟疑只是一秒钟的事情。下一秒,她毅然决然的踏上了通往四楼的楼梯。

  “喂!你停下!”

  某人的声音还在耳边聒噪,何珍却只是前行。

  前行,前行,然后停下,她站在413的门前,想到脚下就是自己每天仰望的房顶的时候,心情有些微妙。 心脏跳动微微的,奇迹般的加速了一点,何珍心里有点兴奋。

  非常不适合出现在这里的微妙情绪。

  她是个怪人,她只在别人恐怖的时候兴奋。

  “原来你就是那个每天早上在对面阳台看我的人!”

  那个小姑娘强撑一口气装出来的理直气壮的声音还在耳边。自己今天下午发现两栋楼同样楼层不同落差时的豁然开朗还在心头,两件事情加在一起,却让何珍心里有了一个猜测。

  一个非常合理的猜测。

  那个杨小青一直看到的对面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住在自己楼上的某个人!

  通往那个阳台的门,就在自己眼前。

  就在自己眼前。

  “喂!你住这里?啊?天!该死!你别踹门啊!这难道不是你家?你、你这是擅闯民宅!你知不知道擅闯民宅是犯法的!好……好臭!”

  聒噪警察的唠叨终止于浓厚的鼻音。

  从被女人强迫踢开的房间里传来一阵恶臭。

  一种极其恶心、难以形容的恶臭。

  房间里一片黑暗。

  唯一的光线就是那被风吹动的窗帘间落下的闪电。

  透过那光芒,沈嘉言看到了他的案件主角。

  杨小青,还没有腐败完全的杨小青此刻正静静躺在地上,还未烂掉的左眼静静看着房顶,看着房顶上的电扇,那里,有一截断开的绳子。

  绳子的另一端,在地上杨小青的脖子上。

  至此,失踪案件的主角尸体被找到,案件告一段落,可是案件却没有结束。

  第三章 沈嘉言之一

  “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有一些我们无法理解的事。”

  沈嘉言闭上眼睛,深呼吸,十指交叉挡在脸前,挡住一脸苍白。

  “好点没?”额头被什么温热的物体碰了碰,沈嘉言睁开眼睛,看到眼前拿着咖啡冲自己微笑的前辈的时候,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容。

  “难为你了,刚来没多久就见到那个……那个东西。”

  即将脱口的话被沈嘉言更加苍白的脸色吓了回去,男人最终没有给自己的后辈脆弱的心理雪上加霜。

  不过他及时缩回去的话却并没有让沈嘉言好一点,马上就猜出了他临时收回的话是什么,沈嘉言本能的在脑中再现了“那个”,然后……

  “呕──”又是一阵干呕。

  “你呀!”轻轻拍着他的背,算是半个罪魁祸首的男人苦笑着。

  “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样子,和你一起目睹现场的民众都没像你这样,人家还是女孩子,现在正一脸镇定接受阿飞的刁钻盘问呢!亏你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还是警察,自己晕过去不算,还让一个普通女市民帮你报警……”

  男人说着,想起了一个小时前的电话。

  “喂,你是警察?”

  同事的电话里传出了意外的陌生女声,他一开始还以为是恶作剧,却……

  “我发现了一具尸体。”

  淡淡的女声说出了一点不平淡的事情!不同于语调一下抬高的他,那个女声一直很平淡,平淡的叙说,然后平淡的说出了现场的地址。

  “电话的主人──沈嘉言呢?”想到现在和自己通话的电话是谁的,男人心里一紧。

  “他?你最好帮他叫一个担架。”女人彷佛忽然想起来一样,说完,就挂了电话,完全不顾电话另一头男人的反应。

  “我当时听她口气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叫了法医部的担架就过去了,去了才发现……”同事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两声,

  得到沈嘉言白眼两枚。

  同事于是不再开玩笑。“何珍,女,二十二岁,兼职插画作家,一个月前搬来本市,为了处理家中老房的后续问题……”

  弹弹手中轻薄的一张纸,男人啧了一声,“背景真单纯的女孩,现在的女孩都这么胆大么?”

  “她可一点不普通。”沈嘉言低着头,挨K。

  “又开始给自己开脱了。”对沈嘉言的嘟囔完全不满意,男人将手里的纸扔到沈嘉言面前。

  沈嘉言索性一声不吭了,好吧,他承认自己当时看到腐尸就晕倒是有些……丢警察的脸,可是……可是……

  这个女人哪里“单纯”?她哪里是可以用大胆两字形容的?正常人见到那种情景像自己这样才是正常吧?可是她……她……

  想到那个晚上的情景,沈嘉言忽然感觉身上薄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个晚上……盯着地上女孩的尸体,那个女人……

  笑了。

  虽然非常淡,淡到旁人难以察觉,可是他知道,那个女人当时那种诡异的表情是笑容。

  可怕的女人!

  疲惫的从警察局回来,进入卧室,掀开窗帘往下看,那辆刚刚送自己回来的警车正在往回路开去。保持现在的姿势不变,果然,过了十分钟左右,有个人影顺着那条路过来,看身影正是送自己回来的那个姓沈的警察。

  被监视了。

  松开窗帘,何珍将身子重重抛入床中,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脑子里满是杨小青那张腐烂了三分之二的脸,少女脸上唯一没有腐烂掉的就是左眼,很漂亮的眼睛,那只眼睛死死盯着房顶,是盯着那截勒断她生命的绳索么?还是……

  杨小青说有个人每天在对面的阳台和她对望,然后,前几天忽然不再出现。

  实际上,杨小青看到的对面的那个人就是她自己吧?被吊在电扇上面的她自己的尸体。然后,几天前,绳子断了,尸体掉下来,落在地上,这也就是那个人不再出现的真正原因吧?

  那个少女──杨小青,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又是一个明明死去却仍没有死亡自觉的人。

  这样的人其实很多。他们游走在自己生前经过的土地,过着和生前毫无差别的生活,直到他们意识到自己死亡的那一瞬间。

  “你已经死了。”静静的,何珍忽然开口,眼睛慢慢睁开,视线和床边人的对上。

  “杨小青,你现在明白了吧?你已经死了。”何珍静静盯着床边的人,或者说……鬼。

  那个叫杨小青的“鬼”只是看着她,或许那鬼脸上的表情是惶恐,可是配上那腐烂的皮肤,带给人的只能是惶恐。虽然何珍自认不是胆小的人,可是大半夜的对着这样一张腐败的脸,还是心里不舒服。

  完全没有了自己笔下的娟秀,那张青灰色的脸孔只有死亡的气息。

  少女那唯一没有腐烂的左眼牢牢对着自己,慢慢的,黑色的血从眼眶里淌出,滴在她雪白的床单上,一滴一滴。

  已经分不太出来的嘴唇开合着,间或露出里面森白的牙齿,像是在和她说话,可是何珍听不清楚,楼下青年的音乐声太大,她什么也听不见。

  “够了!你给我走开!你已经死了!不管因为什么原因!你死了!死了!尸体都烂了!法医都懒得解剖你!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有没说完的话,去找你爸妈去!他们想你想的很!干嘛留在陌生人这里?我根本不认识你好不好?你给我滚开!滚开──”

  这个“鬼”一直跟着自己。从自己发现她的尸体的那一剎那,她跟着自己到警察局,跟着自己作笔录,然后跟着自己坐上警车回来。

  那个傻乎乎的警察什么也不知道,那个女鬼根本是坐在他身上被他载回来的!

  那个鬼就那样,一直跟着她!

  心里的焦躁累积到极限,再也受不了。何珍紧紧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她大吼出声!

  许久许久,她睁开眼睛,本以为这回可以看到空无一“人”的室内,谁知对上的却是少女那张丑陋无比的腐脸!血泪从那鬼脸上滴下来,滴到她的脸上,躲闪不及,有一滴竟然滴入了她的眼睛!

  “该死──”何珍大叫一声,猛地将被子拉上来,紧紧盖住脸孔,她缩在被子里狠狠揉着自己的眼睛。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总会遇上这种事情?

  为什么自己总要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那么丑陋的、那么恶心的──

  “喂!你没事吧?”

  被子外面忽然传来门板被踹的声音,有点熟悉有点陌生的男声紧接着进来,脸上的被子被拉开,那个警察的呆脸再次出现在眼前。

  何珍通红着眼睛,恶狠狠的看着他。

  “你……我……”小警察笨口笨舌的解释着,半晌也没给出合理的解释。

  “有什么不放心的就查好了,顺便帮我擦地板,如果查完了,别忘了给我关好门。”冷冷的丢下一句话,何珍再度拉上被子缩起身子。

  她怎么会不知道那个警察是怎么回事?他们早就在自己身上或者其它什么地方安好窃听器了。这个警察八成是听到自己的吼声跑上来的,结果冲上来又说不出来自己会出现的理由。真是个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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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7-16 13:29:18 | 显示全部楼层
  何珍紧紧闭着眼睛,感觉那个小警察被自己一吼之后果然收声,可是,并没有走。

  那个鬼也没有走。她知道。

  她感觉得到那种冰冷的气息,不属于人类的气息。

  她并不害怕,她不认为自己现在的感觉是害怕,她不能害怕。

  从小到大,她总是这样,不停地、不停地见到这样的东西。

  小的时候,她会害怕,然后将自己看到的东西告诉别人,可是这样做的结果从来没有换来任何安慰,没有人把她抱在怀里安慰她不要哭泣,甚至没有人摸摸她的头给她最基本的安抚,别人给她的,只是害怕。

  诉说出自己害怕的她让别人害怕,所以她不能说。所以,她只能自己一个人生活在恐惧之中。

  慢慢的,麻木了;然后慢慢的,习惯了。

  她的世界里,只有自己。她只要闭上眼睛就好,闭上眼睛,看不到就好。

  那个警察没有走,相反的,那个呆呆的警察竟然真的听了她的建议,搜索起房间,那种轻微的响动让她莫名安心。身子微微颤抖着,一片冰冷气息的包围中,何珍谨慎的睡着。

  沈嘉言看看床上缩成一团的女人,叹了口气。

  自己怎么就这么冲动的冲上来了呢?怪不得同事们之间,老是打趣自己没有卧底天赋。可不是?连最起码的监听都做不好,听到点响动就一个冲动跑了上来,这也就算了,连个理由也编不出来。

  这个女人看来知道是自己在监视她了,不过她似乎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机警方面,沈嘉言承认自己确实有点缺乏天赋,不过相对的,他的行动力绝对是一等一的好!

  想到这儿,沈嘉言开始打量起自己置身的房间。

  非常普通的房间,这种老式格局的房间他小时候也住过的,管线很多都暴露在外面,没什么美感,格局也不科学,不过却实用。这间房子的楼上就是案发地点,想到楼上就是发现那一具腐尸的地方,沈嘉言的心脏打了一个突。

  男人怎么了?警察又怎么了?只要是人就有胆小的权利!

  心里没种的安慰自己,沈嘉言缩了缩脖子。

  这屋子里特别冷。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自己一个人在楼下都没觉得冷的,偏偏在这女人卧室里待了一会儿就立刻觉得冻人起来,想到这儿,沈嘉言忽然想起:

  刚才,和那女人一起在车上的时候似乎也特别冷……

  该死!那女人果然不正常,连周围磁场都是冰冻的!

  这里和楼上的格局大体相同,不过细节上根据住户的喜好还是有所更改,比如阳台,何珍住的这所房子通往阳台的地方有道门,而楼上那里为了扩大空间,则是将那扇门打通了。沈嘉言一边对比着两个房间的不同之处,一边进入了阳台。

  和第一天来到这里的何珍一样,沈嘉言的视线也被阳台上茂盛的葡萄藤吸引了。

  “哇──”沈嘉言感叹着,看到那成熟的紫葡萄的时候,沈嘉言偷偷转身看了一眼房内床上的何珍,然后轻轻从藤上拽了一颗葡萄。

  “好甜!”赞了一句,有了甜头就再也收不回手。沈嘉言一颗一颗的揪着,不多时就把一串葡萄全部吃光光。

  拨开葡萄藤向对面看去,一开始没有想到,后来马上就注意到了:

  对面,不就是杨小青住的地方么?屋里那个女人虽然神经兮兮了点,不过观察力却不错,如果不是她后来声明,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两栋建筑物之间的高度落差。

  所以,杨小青家应该是在自己平行视线上面的那一层,对吧?

  心里想着,沈嘉言瞇着眼睛透过黑暗往那个方向看,朦胧中,他看到那里隐约一抹白色,像是个人影。

  就那样静静的矗立在那里,静静的……是杨小青的母亲么?

  听医生说,杨母现在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一方面好像隐隐约约接受了女儿惨死的事实,而另一方面却死活觉得女儿活着。

  又一个白影从阳台外面进来,像是个男人的影子,那个男人在阳台上停了没几分钟,没多久,两个人影一起消失了。看来是杨父将她劝进去了。

  想到这几天接触的印象,沈嘉言感慨的叹了口气:已婚男人真是辛苦,工作已经够忙了,女儿又失踪,这个时候老婆不能和他同舟共济也就算了,还精神失常……

  作为案件的附加调查,沈嘉言也了解了一下这对夫妻的情况:杨父工作调任,先行搬到这个城市一步,长久以来一直过着夫妻两地分居的生活。

  太太大概是寂寞了,终于选择瞒着丈夫,偷偷带着女儿搬了过来,自己找好房子,布置好,本来还想给丈夫一个惊喜的,结果……结果女儿就出事了。

  按照他们的调查,这对夫妇已经不睦多年,隐约有离婚征兆,不过经由这次女儿的惨事,两人俨然重新亲密起来。

  希望他们能够真的认识到,现在,没了女儿,他们就是这世界上最亲密的两个人,然后,可以继续走下去,也算让女儿死后瞑目了。

  想到这儿,沈嘉言觉得自己实在有点不正常,竟然有如此文艺的想法出现,抓了抓头,他也从阳台离开。

  一个大男人终究不好待在陌生女性的卧房内,重新回到室内的沈嘉言看了眼床上已经陷入沉睡状态的何珍,走到了外屋,忽然觉得无所事事了起来。

  按照计划,他应该守在楼下一整夜的,不过这一招已经被监视对象看穿,索性就把监视拉上明面,毕竟待在屋里总比蹲在电线杆旁边喂蚊子来得舒服。

  局里所谓的监视其实也是保护,这栋即将废弃的住宅楼里发生了这种事,本身就意味着不安全,而这个时候孤身一个人搬进来的何珍不但诡异,而且更加危险,警方监视她也是为了保证她的安危。

  毕竟,在凶手没有落网之前,谁也不知道凶手是谁,没有人知道杨小青的死是结束,又或者仅仅是一个连环谋杀的开端。

  他的视线忽然落在了客厅唯一一张桌子上面,布满灰尘的桌子有阵子没擦了,不过上面放着的一迭信看起来却没有那么脏。

  没有多想,他伸手将那些信拿过来,一张张看去,全是不认识的名字,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从信封上面的提示,可以猜到这些信大部分是账单广告之类的内容,这些信基本上没什么共同点,除了收信人的房间号码都是413这一点……

  等等──这里不是313么?想到自己现在所在的楼层,沈嘉言皱了皱眉,快速将手里的信函翻了一个遍,果然,这些信全部都是寄往413的。

  沈嘉言情不自禁的仰起头,像楼上的天花板看去,忽然想到,今天在楼上发现的那具尸体……似乎正是自己现在头顶的位置。

  沈嘉言看着头顶,头顶上,有一台和楼上一模一样的吊顶电风扇。想到这儿,沈嘉言吞了一口口水。

  那具尸体就那样悬在电风扇的扇叶上,直到有一天绳子禁受不住尸体的体重,断掉,然后那可怜的女孩从上面掉下来……

  啪嗒一声响,沈嘉言的眼皮跳了跳。

  啪嗒──

  “该死……我怎么好像真的听到响声了?”拍着自己的额头,沈嘉言收回仰视的视线,干笑着。

  刚才,随着他脑中绘声绘色的想象,他觉得自己真的听到了啪嗒一声响!

  “幻听!一定是幻听!”对自己说着,沈嘉言闭上眼睛,试图减少自己的恐惧。

  然而,越是拼命安慰自己不要在意,脑袋里那根掌管听觉的神经就越是纤细,他感觉自己的听力一下子灵敏起来,很多平时听不到的声音现在全部听得到!

  他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听到室内那名女子绵长的呼吸,听到……

  楼上的声音不是幻觉!

  眼睛一下子睁开,沈嘉言不敢相信的重新仰视房顶:刚才!他确定!他确定自己再次听到了来自楼上的声音!

  脚步声!绝对是脚步声没错!楼上有人!沈嘉言站起身,猛地拉开门冲了出去。

  即将废弃的住宅楼里,走廊灯基本上是不亮的。黑暗中跌了好几个跟头,沈嘉言磕磕绊绊来到四层,来到413门前的时候,沈嘉言忽然停住了,刚才冲上来的那股勇气一下子消失,他发现自己又害怕起来。

  手指颤巍巍的碰到门板,犹豫要不要碰触的时候,指尖已然碰到了一片冰冷,那冰凉坚硬的感觉冻伤了沈嘉言的胆子,他猛地缩回手,却吃惊的听到暗哑的吱吱声──那门,竟然开了?!

  天知道!在这里发现尸体之后,这扇门绝对是锁上了的!

  是他亲手锁的!因为没有之前的钥匙,警方还特意给这破门换了新锁,唯一一把钥匙,就在自己腰间!

  沈嘉言脸上的表情微微扭曲了起来。吞了一口口水,发觉自己口中干涩的可怕,沈嘉言掏出手机,然后按下了一键通的号码。

  无人接听!无人接听!无人──

  薄薄的汗水覆盖了沈嘉言的额头,将还在拨号中的号码放入胸前的口袋,沈嘉言竖起配枪在耳旁,推门进屋。

  屋里,安安静静。

  警醒着四处探看,沈嘉言走到了客厅中央。移动中,他的后脚忽然踩到了什么,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响,他弯腰去看自己刚刚踩到的东西,却在碰触的瞬间,手指传来深深的刺痛!

  “该死!玻璃──”他知道自己踩到的是什么了,是玻璃的碎片!

  似乎割到了比较粗的血管,明明感觉不太深的伤口却有血液不断的淌出,半天止不住,沈嘉言听到自己的血滴答滴答落在地板上的声音,黏稠,沉闷。

  他蹲在地上,懊恼着,冷不防的,他觉得自己的脖子忽然凉了一下。

  后背上的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沈嘉言在地上摸到了一截细长柔软的东西。

  “绳子……断掉的……”分辨出手里的东西是什么的时候,烫手似的,他扔掉了手里的东西。

  那截绳子在这里的话,说明这里就是……电扇底下……

  这里就是……之前悬吊尸体的地方……

  想到这儿,沈嘉言忽然感觉脖子又凉了一下,有冷风从上面吹下来。

  不是来自右手那边窗户的冷风,风──是从脑袋上面来的。

  颤抖着,沈嘉言回头,向上……看到了正在慢慢转动的电风扇。

  绝对不是风吹的,沈嘉言无法说服自己那电扇是被风吹动的,他心里很清楚,那是有谁按了开关的后果。

  那个人开了电风扇,然后,又关了。他刚刚听到的东西果然不是幻觉:这里,刚才确实有人来过,头顶这还在转动的风扇就是最好的证明!

  那个人……非常有可能……还在这里……

  心脏怦怦跳了起来,握紧手枪,沈嘉言深呼吸,他冷静下来,脑中回想着白天了解到的这间屋子的情况:两室一厅,左边主卧室,右边是成了储藏室的客房,卫生间在主卧室旁边,厨房则和客房平行。

  之前的房客似乎并没有使用储藏室,那里的门是锁着的,上面一层铁锈。厨房和厕所则很小,并没有可以躲人的地方,于是……

  沈嘉言的视线转向左边:如果之前这里有人,那人听到自己进来躲起来的话,最有可能藏身的地方只能是……

  “……我知道你在那里……”轻声说着,沈嘉言左转,转进了主卧室。

  托白天来过这里的福,沈嘉言知道这里的电灯开关在什么地方。进了卧室,沈嘉言第一个动作就是伸手拍向电灯开关。

  “该死!”白天的时候没有开灯所以不知道,一旦开灯才发现这间卧室里的灯竟然只是摆设,全然不亮!

  不过幸好白天来过,印象里这间卧室很空,一个大大的衣柜,一张大大的床,就是屋子里唯二的两件家具了。

  衣柜……想到这儿,沈嘉言本能向衣柜的方向走去,这间屋子能够藏人的地方,似乎只有那看起来极大的衣柜了。

  轻轻的走到衣柜前方,沈嘉言放轻自己的呼吸,左手猛地将衣柜拉开,与此同时,右手上的手枪乌黑的枪口一下对准了衣柜之内!

  “呼……”发觉里面完全没有动静的沈嘉言于是呼了一口气,虽然屋子里很黑,不过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还是可以看出里面密密麻麻的都是衣服。

  沈嘉言放下端枪的手,谨慎起见,他从衣柜里拿出了几个衣架,衣柜里一下子空旷起来,看来不可能有人藏在里面了,沈嘉言这才完全放心,同时,又有一点失望。

  沈嘉言将之前拿出来的衣服又一件一件重新挂回去,挂到最后一件的时候,他发现手里的衣服赫然是一件男人的西装上衣。

  沈嘉言挂回衣物的动作顿了顿。今天上午询问这间房子户主儿子租户情况的时候,他记得很清楚,这套房子最后一名租户是位年轻女性啊。

  男朋友的也说不定,看这衣服的款式,搞不好是她爸爸的呢。沈嘉言耸了耸肩,将衣服挂了回去。

  沈嘉言挂完衣服,将衣柜重新拉上,衣柜门上巨大的穿衣镜随着他的动作出现在他面前,从镜子里,他看到自己的影子身后的大床,然后就是窗户。

  “……好累……”几乎是看到床的瞬间就累了,沈嘉言坐在床沿,没有坐多久,他将身子向后仰去,躺下的瞬间,床单上的尘土飞了起来,他打了几个大喷嚏,被灰呛到的感觉固然不好受,不过心里紧张的情绪也随着喷嚏打出去不少。

  这个女人很会享受,床挑得又大又软,足足可以睡三个人,和自己家那张寒酸的单人床比起来,这张床简直就是国王级的!

  不过这么破的房间出现一张这么豪华的大床还真是诡异。

  根据他白天向户主儿子了解的情况,这里的租户是名年轻女性,一次付了三年的租金之后,双方就再没有联系,除了对方的性别,年龄之外,户主儿子对他父亲的这位房客没有太多记忆。

  经手人不是他,双方的合约也并不在他手上,如果想要了解具体情况就要询问当时的受理人,也就是这所房子的真正户主──他父亲,可是他父亲偏偏在几个月之前就因为中风进了医院……

  神秘的租户,离奇的死亡事件发生地,那名女子看起来极为可疑,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关键人物,却没有一个人可以证明她的身分:周围没有邻居,户主又住院,至今昏迷不醒。

  更为可疑的:那名女子失踪了。

  “糟透了……”喃喃自语着,沈嘉言将手盖在眼睛上。

  要是有别的途径可以找到那名女子的信息就好了,那个何珍是住在这里的,可是偏偏是刚搬来的,对这个女子一点印象也没有,唉,如果何珍早点搬来就好了。

  唉……难道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知道那名女子的身分,哪怕只有一点点?

  “信……”脑子里忽然闪过刚才的某个片段,沈嘉言一下从床上弹起来,眼睛瞪得大大的,精神一下子重新兴奋了起来。

  他想到了刚才在楼下发生的事情:他在无聊中,看到客厅桌子上一迭信,随手翻看,却发现这些信全部是写给楼上413住户的。

  413!不就是这里么!

  沈嘉言彻底兴奋了起来,心里痒痒的,他知道自己搞不好发现了一件非常关键的事情,如果那些信里有那名女子的信,他不就可以知道那名女子的名字了么?然后进而透过名字确认女子的身分。

  “就是它了!”完全振作起来的沈嘉言站起身,或许是他太激动了,他站起来的同时,只听重重一声响,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口袋里掉了出去。

  “该死!是我的手机!”

  看着最后消失在长长拖地床单内的手机,沈嘉言认命的弯下身,双膝跪地,艰难的向床底探去。

  “该、该死……掉得……好……远……咳!咳!咳!”身子压得太低,胸腔被严重压迫导致沈嘉言说话困难,由于他的动作而扬起的尘土更是让他咳声连连。手机跑得太远,他不得不将大半个身子钻了进去。

  “构到……”

  手指碰到手机,受到鼓励的沈嘉言又努力前进了两寸,然后用力用手将手机挥出床底的范畴。沈嘉言开始慢慢往外爬,床板压得很低,他极小心的往外退,以免磕到头,不时往床底外看去以确认自己的后退路线。忽然!沈嘉言愣住了──

  一双……脚……

  从狭隘的视线内,他看到了一双脚,属于女人的,细细的脚。

  那双脚不知从哪里走了进来,此刻,正站在他刚刚抡出去的手机旁边。

  沈嘉言吞了一口口水。

  冷汗,慢慢浸透了他的衬衣。

  他看到裙襬慢慢垂下来,他知道那是那个女人在弯腰!

  随着那女人的裙襬垂到地面,他看到了一双手,非常纤细好看的手,天明明很黑很暗,他明明紧张害怕到几乎晕过去,可是奇怪的,他记得一切细节,他觉得自己看得很清楚,他甚至看到了那女人无名指上面的戒指……

  然后,他感觉自己被人抓住了。

  不是被床外那个女人,还是更加近的,床底──

  沈嘉言猛地回过头去!

  他看到了一双眼睛,黑暗中一双发光的眼睛,那是他晕倒前最后的记忆。闭上眼的沈嘉言当然不会看到,之前他以为不能用的电灯,在他倒下之后,一下子亮了。

  第四章 沈嘉言之二

  “……”最后看了一眼对面的阳台,杨承延离开了阳台,回到妻子所在的卧室,走到妻子右边的空位处,轻身躺下。

  睡在他身边的明明是他的妻子,是他最亲密的人,可是他却好像睡在毒蛇之侧。这两天夜雪的精神一直不好,睡着睡着会忽然大叫,要么就睡到中途忽然爬起来。

  有一次杨承延半夜忽然醒来,黑暗里只见一个人影直直坐在他床头,吓得他当场失魂,半晌才发现那是他妻子。

  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年外调太少见面了,杨承延发现自己几乎不认识自己的妻子了,原来那个不漂亮,却总是将自己装饰得优雅得体的妻子再也不见,现在睡在自己身边的只是一个憔悴的、神经质的、正在慢慢老去的中年妇女。

  女儿的事情给她的打击太大了,杨承延心里明白,于是决定好好照顾妻子,可是这么几天下来,妻子的情况没有好转,倒是他自己已经快要顶不住了。

  这几天他的头发掉得厉害,再这样下去,他那本来还被同龄男性羡慕不已的茂盛头顶,估计马上就要向地中海看齐。

  一来年龄大了本来就浅眠,二来顾虑妻子的缘故,于是,这个夜里,像过去每个晚上那样,杨承延又醒了。

  “小雪!”口里喊着,杨承延一头大汗醒了过来。

  “哎?人又……”头反射性的右转,本以为又会像平时那样看到空空的枕头,然而出人意料的,他看到了旁边妻子的背影。心里叹了口气,杨承延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右手摸上妻子柔软的发。

  “好冷,也不盖好被子……”说着,杨承延将妻子只盖到胸前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做完这一切,杨承延再也睡不着了,睡衣被汗水湿透了,被冷空气浸得凉凉的,难受极了,杨承延索性下床进了洗澡间。

  热水从莲蓬头里喷出,暖暖的洒了一身的感觉好极了,闭上眼睛,杨承延感觉自己绷了好几天的情绪暂时松了下来,这几天,连睡觉也不安稳,似乎也只有洗澡的时候让他轻松一些。

  不过,杨承延并没有轻松很久,没过几分钟,他立刻觉得不对劲,他是淋浴,可是现在他却发现自己的脚已经泡在水里了。

  看着之前自己身上洗下去的泡沫簇拥在脚边缠绵不去的样子,杨承延立刻感觉有点恶心。

  “又堵了!”

  是下水道,这里是老式的房子,下水道就在旁边。蹲下身子,杨承延摸索着排水的小口,半晌,抓起一团黑乎乎的丝状物体。

  是头发。

  “我的头发有掉这么厉害么?”看着自己手里乌黑的、还沾了些许白色泡沫却依然能够看出是头发的东西,杨承延用空闲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还好,那里虽然轻薄了不少,不过还没有空空如也。

  没了头发的阻挡,之前的废水终于顺利的流了下去,逐渐裸露出来的地面上还是零星留了几根头发,杨承延注意到:自己脚上也有一根。

  长长的头发。

  忽然想到了什么,杨承延将手里那团刚才堵住下水道的罪魁祸首展开,惊讶的发现:这些头发,不少也是长发。

  难怪他惊讶。他是短发,妻子也是短发,屋子里怎么可能有长发?

  手掌颤了一下,杨承延重新弯腰,将地上的几根长发连同自己脚上那根一起,揉进之前那团头发里,一同扔进垃圾箱,然后他重新拧开热水开关,用沐浴乳将手掌冲洗了好几遍。

  最后,简单的冲洗了一下全身,杨承延离开浴室,关上浴室门的瞬间,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注意到,他的视线一直都是盯着地板上的垃圾桶的。

  重新回到室内的杨承延像吃了一只苍蝇一样,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不适感,他没有回到卧室,而是留在了客厅,桌上,那个属于女儿的玩偶静静坐在桌子上,露着憨憨的笑容。

  杨承延将玩偶拿在手里,慢慢踱到了阳台。他将玩偶翻来覆去的看,看到上面“青青生日快乐”几个小字的时候,眼睛忍不住开始湿润。

  “青青……爸爸对不起你……爸爸……对不起青青……”

  将玩偶顶在自己的头顶,赎罪一般,杨承延静静的闭上眼睛,忍了好几天的泪水终于慢慢淌出。

  “爸爸,你知道么?妈妈她其实一直很想你,我也很想你,所以,爸爸能回来么?妈妈买的是双人床,她一定希望你回来和我们一起住。”

  最后一次接到女儿电话的时候,女儿对自己说了什么?只是希望自己回来而已,可是自己呢?

  自己和妻子这些年确实比较疏远,甚至一度到了要离婚的程度,可是女儿毕竟没有错,因为自己不想见夜雪,自己已经多少年没有见过夜雪身边的青青了呢?

  自己印象里,青青还是那个小小的,扎了两个小辫子,生日礼物除了要玩偶就是要芭比娃娃的小女孩。

  可是实际上,青青在自己没有参与的时间里,已经长成大姑娘了,这个年龄的女孩,自己应该送她更加成熟的生日礼物,可是自己送的还是玩偶,而女儿也将那玩偶宝贝似的挂着。

  自己那时候为什么不回来呢?

  为什么不回来呢?

  模糊着视线,杨承延抬起头来,用手背将狼狈的眼泪擦干,忽然──

  “对面的灯……亮了?”看着对面黑暗中异常显眼的灯光,杨承延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他很清楚,那里……是自己女儿尸体被人发现的地方……

  “那个人是……青青?”接下来,他看到了更加不可思议的景象,他觉得自己看到了青青,自己已经死去的女儿!

  明明隔着遥远的距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知道那是青青。

  “不对……那……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嘴里胡乱的喃喃着,杨承延心里一团乱麻,盯着对面那个白色的影子,最终,杨承延咬了咬牙,冲下了楼。

  凌晨时分的街道,除了路边的野猫之外再无人影,心里惶恐不安的杨承延最终挥开了413的大门。

  “爸爸!”

  他听到了女儿的声音。

  “青青!青青!”口中喊着女儿的名字,杨承延紧紧闭上眼睛,哆嗦着。“青青……爸爸对不起你……爸爸对不起你……”

  热流从眼眶中滚落,杨承延终于再度睁开眼睛,慢慢的,他向客厅摸索而去,那里,在阳台碎掉的玻璃之前,在那还在不断转动的吊顶风扇之上,他看到了静静的被一根绳子吊在上面的女儿。

  “青青!你忍一忍,再忍一忍……爸爸这就、这就把你放下来!”男人痛哭流涕,去厨房找了椅子,爬上去,试图解绳子。

  绳子很难解,他找来的椅子不够高,他站在上面,刚好和被吊起来的女儿同高。女儿睁得大大的眼睛于是就在他的眼前了,那几乎完全腐败的脸颊……杨承延几乎可以嗅到那腐臭的味道。

  他的女儿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的青青,从小就爱干净,身上什么时候都是香喷喷的,怎么会这样臭烘烘呢?

  “……青青……”

  静静的和眼睛没有焦距的女儿对视,泪眼朦胧中,杨承延吸了吸鼻子,踮高脚尖,拼命扯着女儿脖子上面的绳子。

  绳子不算粗,是用钓鱼线拧成一股做成的绳子,他钓鱼的时候就经常用这种线,所以知道这种线的厉害,这种线非常坚固,只要细细一根就可以钓起十斤的大鱼,同样的,只要细细一根,就可以轻易割破人的皮肤。

  撕扯间,杨承延的手掌被狠狠割破了,血从伤口内喷出,溅到女儿的脸上,那张脸看起来更加可怕。

  可是杨承延并没有停下,只要低头他就会看到女儿的脖子,那里,已经被深深的切了一个大口子,那附近的皮肉已经深度腐化,如果再不将她放下来,恐怕……

  绳子,终于解开了,女儿的身子即将坠落的那一刻,杨承延慌不迭跳下椅子抱住女儿的身体。

  “好了!好了!爸爸接住你了!爸爸接住你了……”

  抱住女儿僵硬冰冷的身体,杨承延安心的闭上眼睛。

  抱着女儿,杨承延彷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总喜欢爬得高高的女儿,每每自己找她回家的时候,都会从上面跳下来。

  “爸爸!接住我!接住我!”

  女孩说着,然后跳下来,跳进他怀里。

  “……总算接住你了……”闭着眼睛,黑暗之中,明明是森冷的环境,然而杨承延心中却是一片安然。

  “爸爸。”

  朦胧中,女儿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不敢相信的,杨承延缓缓睁开眼睛向四周看去,却发现周围只有黑暗。

  “爸爸。”

  声音再度响起,却是贴着耳朵响起的,感觉到脖子附近冰冷的气息,杨承延忽然清醒了,感觉着怀里冰冷僵硬的身体,杨承延毛骨悚然。

  “……青、青青……是你么?你怪爸爸么?你在怪爸爸么?”

  脖子忽然被怀中人的手掌无声无息的掐住了,那力气大的可怕,完全不像女孩会有的力气,杨承延被掐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脸憋得红紫,他的头被迫仰起,视线对上房顶上悬着的半截绳子,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喉音,眼泪再度淌出。

  要死了么?我要死了么?

  他觉得自己眼前一片金星,他无法呼吸,手脚拼命的挣扎,可是却完全没有作用。

  那是一种清楚的感觉自己如何一步步慢慢死去的过程。

  氧气在慢慢从他的细胞里耗去,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

  “青、青青……”青青那时候就是这种感觉么?无法呼吸,连求救的声音也无法发出……为什么睁着眼睛呢?为什么……

  完全放弃了挣扎,杨承延盯着头顶吊扇上的绳子,脸庞慢慢扭曲了。

  朦胧间,他看到了青青。中学生模样的青青,梳着整齐的头发,干干净净的出现在他头顶之上,遮住了那半截绳子。

  “青青……”手掌挣扎着向上抬起,杨承延试图摸上女儿的脸。

  “爸爸不是……”

  杨承延的手从女儿的脸上穿了过去,他看到女儿对他露出一朵有些悲伤的笑。

  “爸爸,妈妈她……你们要好好的……”

  女儿的手轻轻落在他的脖子上,然后,疼痛从杨承延的脖子上消失了,他重新呼吸,空气充满了他的胸腔。

  杨承延看到女儿静静站在阳台上,向着家的方向,杨承延看不到女儿的表情,盯着那个纤细的背影,他慢慢闭上眼睛。

  再次醒来的时候,沈嘉言发现周围一片纯白,空气里遍布消毒水的味道。

  “是医院……”他想出声,可是惊讶的发现口里吐出的是极为破碎的字眼,与此同时,他感觉脖子一阵剧痛!

  “别动!你脖子差点断掉!”

  正想伸手检查自己疼痛的来源,沈嘉言却忽然被阻止了,他吃惊的看到警局的前辈站在自己床前。

  “脖子?断掉?”沈嘉言吃惊着,却在手指触到一层纱布之后脑中一片空白。

  他不记得自己的脖子有受伤啊?

  “是啊,说到这儿,你还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你不是应该在楼下监视何珍么?怎么会出现在413?你被人用绳子吊在风扇上了你知道不知道?谁干的?你最后袭击了上个案件死者的父亲你知道不知道?对方年纪大了,现在还没醒过来……”

  一连串问题从前辈口里脱口而出,看样子憋得已经久了,就等自己醒过来答疑解惑了。

  “我……”盯着医院雪白的天花板,沈嘉言陷入了沉思。

  大概是昏迷了太长时间的缘故,他的脑中一片混乱,他的前辈也是知道这一点,不再出声,只是静静的等他自己回忆起来。

  昨天晚上……他听到楼上有响声,于是跑上了楼,那里……他想到了确认413住户身分的另一个方法,然后……正要回去汇报调查,手机掉了,他去捡手机,再然后,在床底下他看到了一双脚,女人的脚,就在那个瞬间,他被抓住了!

  瞳仁猛地放大,昨晚的记忆一下回炉,太多片段一齐涌入脑中让沈嘉言忽然激动了起来,本能的想将身子弹起来,却因为脖子的剧痛而不得不重新摔回原地。激动的扣住前辈的手腕,沈嘉言颤抖着。

  “慢慢来,不要激动,你的嗓子受不了。”

  前辈的温言劝慰下,沈嘉言终于冷静了一下心情,然后慢慢的用破碎的声音,将昨天晚上的奇遇一一道出。

  “你是说你晕倒前看到了一个女人?”听完沈嘉言断断续续的叙述,前辈双手抱肩,皱起了眉毛。

  “不、不止一个女人,床底下还有一个人……”闭着眼睛,沈嘉言彷佛又回到了那个晚上,那个黑暗的床底,最后,自己被人紧紧抓住了手腕……

  手腕?

  吃力抬起沉重不已的胳膊,沈嘉言垂下眸子拼命向自己腕上看去──

  “这是……”四道细细的血痕,突兀的出现在沈嘉言的手腕上。

  “嘿──你确定床下抓住你的是人不是猫?抓得够狠的,不过医生说问题不大,但还是给你打了疫苗,因为没怎么流血,

  所以就没给你包扎。怎么,伤口很疼?”看到沈嘉言的举动,前辈立刻为他解惑。

  “不……这个伤口……猫……”喃喃的,沈嘉言陷入了沉思。

  前辈也沉默。

  “可是,你还没有说你袭击杨承延的原因。”半晌,前辈再度开口。

  沈嘉言吃惊的抬起视线。

  “我刚才就跟你说了,杨小青的父亲被你袭击,他的脖子上有掐痕,指纹验证证明那是你的指纹没错。”

  “什么?!”沈嘉言瞪大了眼睛。“我、我昨天晚上的记忆里根本没有杨承延!我跑上去是因为听到那里有人,杨承延跑到那里是为了什么?

  “我在床底下的时候就晕倒了,杨承延是在哪里被我袭击的?难不成床底下那个人是他不成?可是我发誓我在床底下被人抓住手腕的同时就晕倒了……”

  而且……床底下那个人绝对不是猫,更不是杨承延,虽然没有看清,可是沈嘉言确定那个人不是他,因为、因为那个床底下的人,看起来……像是个孩子……

  很小的孩子。

  不过那一段记忆实在太不可靠,踌躇着,沈嘉言最终选择不说出自己感觉上的判断。

  “……你确定你在床底下就晕倒了么?”

  看着惊慌失措的沈嘉言,前辈认真的看向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沈嘉言回给他同样的坚定,半晌,前辈收回视线。

  “可是,你们两个被人发现的时候是在客厅,而且……”又深深看了沈嘉言一眼,前辈扬起下巴向沈嘉言的脖子点了点,

  “你对你脖子上的伤口……有印象么?”

  “脖子?这个……我刚才就想问你了,我记得我受伤的是头才对,怎么……”

  “你被人用绳子吊在了屋顶的吊扇上,别瞪眼,就像你想象中那样,和杨小青一样,你被吊在了房顶。虽然我们现在还不明白杨承延出现的原因,不过似乎是杨承延把你放下来的,如果他再晚一点,你绝对死定了。

  “你应谢那个家伙才是,可是……种种迹象显示,你在那之后袭击了他。”

  听完前辈的话,沈嘉言彻底迷惘了。

  他经历了整件事,可是他却完全不记得后半截事情。

  “你还应该感谢一个邮差,是他报的警,要不是他送信的时候发现门开着,你和杨承延的两条小命,搞不好就真的交代在那里了。”

  “邮差?邮差……信……对了!信!”

  邮差所带来的关键词的联想,让沈嘉言记起昨夜自己的大收获!手掌用力伸向前辈的方向,被他的举动吓得慌忙走近他的前辈,立刻被沈嘉言紧紧抓住,一字一字的,沈嘉言迫切说出自己的发现。果然,他的发现让前辈欣喜不已。

  “好样的!真有你的!我这就把这件事吩咐下去,你好好养伤,早点从床上爬起来,等着你的事情多着吶!”狠狠的握了握沈嘉言的手,前辈立刻丢下了所有的事,不等沈嘉言回答就兴冲冲走了出去。

  摸摸自己被前辈握得生疼的手,沈嘉言苦笑了一下,还没多享受几分钟发现案情突破点的激动,沈嘉言的思绪很快因为昨晚自己不知道的那段记忆而重新阴霾。

  413的最后一名房客名叫姚美雪,根据从何珍那里拿到的信件以及那名邮差的记录,这个答案被证明确实无误。

  姚美雪,女,二十八岁,邻市人,五年前搬来本市,自由业。这样的生活背景下,这个女人住在这样的破旧公寓,看起来是很合乎常理的事情。

  可是住所虽旧,里面的东西却并不廉价,服装考究,家具虽然少,却也各个是精品,她的经济来源是什么?为什么选择一个人单独住在这里?她和案件有什么关系?她现在又在哪里?

  一个问题解决了,更多的问题钻了出来。

  没有在病床上躺够医生要求的时间,沈嘉言在自己脖子能动之后,就开始拼命要求出院,局里当然是不同意的。瞒着同事偷偷办完退院手续,走出医院的大门,重新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之下,沈嘉言深呼吸了一口,然后,脖子的疼痛打扰了他的惬意。

  右手摸上缠着层层白纱的的脖子,沈嘉言忽然打了个寒颤:如果不是这个……他几乎以为那个晚上只是自己在做梦。

  医生给他换药的时候,他借着镜子看到了自己脖子上的伤口,非常可怕的痕迹,完全符合他在警校时候的课堂上、老师讲解过的上吊伤口的特征:

  “……如果是在激动的情绪下上吊,一来心脏受不了太大的压力,二来脑部由于兴奋加大了对氧气的需求,所以这种情况下,上吊几乎一上去就会死。

  “而平静的情况下,人会进入一个内部供氧的休眠期,大概五分钟之内才会死。

  “当然,以上是上吊方面比较有天分的人,如果上吊手法比较笨拙,压到的地方不对,很有可能痛苦几十分钟才挂掉的,所以,各位一旦成了警员,碰到想要上吊自杀的民众,可以把我说的话告诉他们,让他们换个更加轻松的死法……”

  那个老师说的很是轻松,沈嘉言当时跟着同学笑个不停,可是现在,他笑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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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7-16 13:29:48 | 显示全部楼层
  几天前见过的少女杨小青的尸体还历历在目,那样恶心的……就是死亡!真实的死亡!而自己现在亲身经历的……

  摸着自己脖子的手哆嗦了一下,沈嘉言忽然害怕:如果他那天就那么死去,就在昏迷中那样无知的死去……

  实在太可怕了!

  如果不是杨承延,自己就真的死去了!不过杨承延……

  忽然想到这个名字,沈嘉言重新走进身后封闭的医院建筑。

  “请问那天和我一起送进来的一名叫杨承延的病人出院了没有?”

  “杨承延……查到了,没有,他还没有醒过来。”在计算机上检索了一下,接待处的护士小姐抬起头对沈嘉言说。

  亮出自己的警察身分,沈嘉言又询问了杨承延的病房号,然后,重新回到了住院部。

  杨承延住得离他之前的病房只有一层之差,沈嘉言轻车熟路的找到了那间病房,拉开门悄悄进去。

  “啊!对不起!”

  进门迎面就撞上一个女人,沈嘉言忽然想到自己忘了敲门,那个女人转过半张脸看了他一眼,一声不吭的走了。扶了扶自己因为刚才剧烈的动作再度感到疼痛的脖子,沈嘉言的视线重新回到室内。

  这是单人病房,杨承延静静躺在屋内唯一一张病床上,手背上连着病床旁边的点滴。

  病床旁边有一些包装很好的果篮花篮,看样子还是有人过来看他的,从名帖上对杨承延的称呼看来,探病的人应该是他的同事,不过从花篮果篮的新鲜程度看,那些人应该是前几天来的,水果和花朵都有些蔫了。

  持起杨承延露在外面的手,只见上面缠满绷带,密密麻麻的,就像自己的脖子一样,听说杨承延是用自己的手强行将绳子解开的。那可是鱼线做成的绳子,极为割手,这个看起来有点冷漠的中年男子竟然这么有义气,居然这么花心思救下自己。

  沈嘉言感动之余,有点困惑。

  沈嘉言忽然注意到了桌上的手机,是杨承延的手机吧?对了,自己是不是应该询问一下杨太太的情况?女儿出了那样的事之后,她本来就有些不对头,现在丈夫又成了这样子……

  想到这儿,沈嘉言拿起了杨承延的手机,他手边并没有杨家的电话,他想用杨承延的手机找出自己想要的号码,结果,杨家的电话没有找到,倒是找到了杨太太的名字。

  “小雪”──这是标注在杨承延手机上的名字,沈嘉言记得杨太太的名字中就有个雪字来着。

  一摸没摸到自己的手机,沈嘉言于是用了杨承延的手机,他拨通了杨太太的号码。

  电话过了很久才被人接起。

  “喂!是杨太太么?我是警察沈嘉言,请问──”

  电话忽然被挂断了。

  盯着手中的电话,沈嘉言皱起了眉。

  沈嘉言又拨了几次那个号码,开始电话还会响,再后来就提示对方已关机。一开始他是觉得这样很奇怪,不过后来联想了一下杨太太现在的精神状态,沈嘉言随即放下了杨承延的手机,最后看了床上苍白的男人一眼,然后轻轻走了出去。

  重新回到阳光下,沈嘉言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给警局打电话,伸手向口袋摸去,忽然想起刚才就没摸到电话,他脸色一僵。

  沈嘉言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手机早在那个晚上就被……

  当时他看得清楚,有个女人弯腰想要捡自己的电话,然后他就晕了。

  女人……那个时间出现在那个房间的女人,会是嫌疑人姚美雪么?

  如果是那个人捡起了自己的电话……

  沈嘉言停在了喧闹的街头。

  第五章 沈嘉言之三

  上午于是就在沈嘉言纷乱的思绪中度过了,简单的吃了午餐,重新回到413,空荡荡的屋子里四下找了一会儿,沈嘉言回到了警局,踏进警局的第一步,他就松了一口气。

  嫌犯哭泣求饶的声音,警察冷漠盘问的声音,甚至队长吼人的大嗓门……听在沈嘉言耳中都格外亲切。

  “报告队长,我回来了!”像第一天报到那样,沈嘉言踏进自己科室的时候,向队长敬了个标准的礼。科室一下安静下来,被全部同事上上下下扫描一遍,科室里重新炸开了锅。

  “哎呀呀!听说你因公负伤了,我开始还以为又是和上次一样“解救人质的过程中不小心摔下楼梯骨折”这样的伤呢,原来不是嘛!”

  “当然不一样啊,你们看,这次伤的是脖子嘛,啧啧!这次摔下楼梯扭到脖子?”

  ……

  到处都是打趣声,同事们一个个走过来,勾肩搭背的笑着看他,沈嘉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些人真是──

  自己这些同事都是好人,不过格外喜欢消遣人而已,尤其是自己,不就是稍微笨拙了点吗?

  不过,沈嘉言倒也听出了话外之音:自己受伤的真相……前辈和队长没有向其它人说么?

  心里想着,沈嘉言惊讶的看向远处微笑看着自己的队长和前辈。

  示意其它人散会,沈嘉言被单独留了下来。

  “他们……不知道?”沈嘉言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前辈走过来,对他点了点头。

  “因为不知道怎么确定这件事的性质。”说着,他一屁股坐在了沈嘉言旁边。

  “有证据表明你袭击了杨承延,杨承延是什么身分?是一般市民!你作为警察袭击一般市民本来就是大忌。”前辈说着,看着沈嘉言激动的想要站起来,将手搭在他肩上,示意他冷静。

  “不过,根据你醒过来说的那些,那时候你应该已经晕倒一次,记忆中并没有袭击他人这件事。

  “就算作你那时候意识模糊好了,你为什么袭击杨承延?是不是他对你做了什么?还是有其它的理由?这些,我们都无法知道,必须等杨承延醒过来才能进一步确认。”

  “而且医生说,按照你当时的伤势,基本上无法做到袭击这种动作的。”

  队长补上的最后一句话让沈嘉言安心不少。

  “所以我们决定先冷处理这件事,等杨承延清醒之后再做打算。”队长对沈嘉言点点头。

  沈嘉言低着头,半晌,回应似的,也将头轻轻点了点。

  看出沈嘉言的意志消沉,前辈看了眼那边的队长,得到队长点头示意之后,从旁边的书架上拿出一个A4大小的信封,然后将它推到沈嘉言面前的桌子上。

  “这是……”看着忽然出现在自己视野的东西,沈嘉言抬起头。

  “打开看看。”

  收到许可,沈嘉言不明所以的打开了信封,那是一个人的资料,最上面的是一张照片,看到相片的瞬间,沈嘉言惊讶的“咦” 了一声。

  “怎么,有什么不对的?”队长斜眼看向沈嘉言。

  沈嘉言迟疑着,眼珠向左上方转去:这个人……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忽然──

  “啊!想起来了,这个女人我下午在杨承延的病房里见过。”非常满意自己的记忆力,沈嘉言嘴角微微翘起,反复看着照片,最终确认自己并没有认错人,“怎么,你们要调查杨承延的同事么?”

  “谁告诉你这个女人是杨承延的同事的?”队长的口气却有些严肃。

  “啊?我猜的……下午我在杨承延的病房内,看到好多他同事送来的果篮……”

  “……”队长和前辈对看了一眼,半晌,前辈走到沈嘉言身前,用手指了指沈嘉言手中的档案上的某一行。

  “你……读这里。”

  狐疑着,沈嘉言向前辈手指的方向看去,然后……大惊失色!

  “什么?!”

  前辈的手指落处只有三个字:“姚美雪”。

  “那张是我们刚刚找到的姚美雪的照片,大概是两年前照的了,这是我们能找到的她的最近照片,你说你见过她?你确定?”

  紧紧握着那张照片,沈嘉言的手开始微微颤抖,心跳明显加快起来。

  “这个……那个……姚美雪和杨承延竟然是认识的……”

  如果自己下午确实没有看错,自己下午见到的人确实是姚美雪的话,那样不仅可以确认犯罪嫌疑人姚美雪还在本市的事实,而且,说不定,经由姚杨两人相识的事情,可以进一步找到犯罪原因!这是多么大的发现,只要是个人都会知道!

  沈嘉言抬起头,果然,前辈和队长两人脸上也是一片激动!

  于是,案情有了新的发展。队长立刻把姚美雪的照片以及沈嘉言的证言,通知队里全体人员,发动一切力量开始调查姚美雪和杨承延的关系,然后,得到了一个令人意外的事实:

  姚美雪和杨承延竟然是情人关系!

  不知道两人这种关系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具体保持了多久,两人的关系确实掩藏的紧密。不过,有警察在某家医院找到了姚美雪一年前的一张就医记录,是人工流产手术,而当时手术单上另一个签字人签的是一个“杨”字……

  沈嘉言在姚美雪家发现的那件男装,事后核对也确实为杨承延的尺寸没错。于是,两人的关系就这么确凿了。

  “这样下去,就是情杀喽?”整理完所有的已知数据,前辈做了总结。

  情妇逐渐不满足自己见不得光的身分,怀孕却被要求人工流产,这样的女人有理由对男人的女儿产生怨恨。因为自己的孩子被要求扼杀,所以去报复别人的孩子,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过的。

  “如果姚美雪就是凶手的话,那么……”

  杨承延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医院,然后,周围全部是警察。对方见他醒过来,默默的递了一张硬纸片给他,最上面是姚美雪的照片,然后下面,是一张医院开具的人工流产手术的病历,看到这一切的时候,杨承延紧紧的闭上了眼睛。

  “……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的。我犯的错……从来没想到会报应到自己女儿身上。”

  杨承延睁开眼睛,焦距却并没有凝固在固定某个人身上,越过对面雪白的墙壁,他的思绪却深入到了某个昏暗的下午。

  “那个下午……我去小雪家里,然后……”

  那栋楼是姚美雪选择的地方,很破,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她那样一个讲究生活质量的女人会住在那种地方,不过她既然住进去了,他也只好去那种地方找她。

  他不再是年轻人,她也不是,两个人也不太讲究年轻人的浪漫,房子虽然破了些,不过毕竟比旅馆省钱许多。不过,自从姚美雪搬进那里之后,杨承延不自觉的减少了找她的次数。

  “我不喜欢那房子,一点也不喜欢,每次进到楼道里面,我第一个感觉就是想后退……”

  那一天,像往常一样用备用钥匙打开门,杨承延在玄关脱下鞋子,脱下外套,走到客厅的时候,他呆住了。

  “那个孩子……青青就在那里……高高的!背对着我……”

  回忆到那一幕的杨承延,表情难以自控的激动,脸部扭曲着,杨承延的眼睛瞪得很大。他又回到了这些日子在记忆里,震撼了自己无数次的那一幕!

  一开始他只是看到女儿的背影出现在客厅里,他很害怕,然后是羞愧,有种在女儿面前被揭穿丑陋一面的尴尬。然而马上,他就发现了事情的不正常:他的青青……是被人用绳子勒紧挂在那里的!他的青青是被挂在房顶上的!

  苍蝇在女儿身体旁边嗡嗡响个不停,杨承延颤抖的,慢慢走到女儿的正面,腿一软,就那样软倒在地。

  “那个孩子在瞪我!她在瞪我!我把她放下来了,可是……她心里还是怪我的……怪我的!那个孩子心里怪我外遇,她因为我被残忍的杀死,那个孩子没走!我知道的!她没走!她就在我身边!家里现在还有她的头发!浴室……头发……”

  杨承延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开始说一些匪夷所思的话,队长听到后面再也听不下去,站起来走出门去。

  不一会儿,外面走进来三名拿着器具的护士,其中两名护士熟练的压住挣扎个不停的杨承延,然后另外一名护士拿起注射器给杨承延注射,一分钟之后,杨承延终于不再挣扎,身子一软,他重新躺在了床上。

  “一点镇定剂而已,或许他们还加了其它的有效安眠成分。”队长解释着,示意所有警察从病房里退出。

  “……杨承延是第一个发现杨小青尸体的人,是他把女儿的尸体从上面放下来的,出于……父亲的爱心?啧!”说到这儿,队长不屑的耸了耸肩。

  “他的外遇对象杀了自己的女儿,他不敢报警,害怕自己的丑事被曝光,或许还害怕这件事对他有不良影响……”

  “那么……杨小青的案子算是结了?”踌躇着,沈嘉言问了一句。

  “是这样的,不过,要在你抓到姚美雪之后。”拍了拍沈嘉言的肩膀以示鼓励,队长叼了根没有点燃的烟,带头离去。

  下午的时候,一辆警车开到乔夜雪家门口,告知她丈夫已经入院,希望用警车接她去医院探望丈夫,乔夜雪并没有反对,毫无怀疑的坐上警车走了。

  当然,这是警方商讨过后的结果,主要目的是支开乔夜雪,趁她不在的时候进入她的房间,看看能否在杨承延的物品中搜到有用的东西。

  这是出于保护乔夜雪的心理,她现在的心理承受度已经很脆弱,如果正大光明的搜索,难免会把她丈夫出轨,情人是杀害她女儿凶手的事情泄露出来。

  “杨承延根本没有多少东西放在这里嘛……”带着手套在衣柜里翻找着,小张无聊道。

  “那是因为他刚搬来不久,之前听说两人几乎要离婚了的。”旁边小李回答,一边说一边打开了冰箱。

  “喂!让你们来是检查杨承延物品的,你开冰箱干什么?”队长立刻火眼金睛的注意到了他的这个小动作。

  “嘿,这个……不是老习惯么?咱们来检查不是想做得干净彻底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角落么?”小李赔笑着,偷偷将手里的东西放到身后。

  “那你手里的棒冰是怎么回事?放回去!”

  一句话,小李只好灰溜溜的照做。

  不像他的同事们那样的好心情,浴室里的沈嘉言一脸沉思。

  他已经保持这个状态很久。

  他的视线集中在浴室地板的瓷砖上,确切的说,是瓷砖上的一根头发上。

  长发。

  表面看起来不起眼,可是,乔夜雪是短发,杨承延也是短发。

  这根头发是哪里来的?

  “……那个孩子心里怪我外遇,她因为我被残忍的杀死,那个孩子没走!我知道的!她没走!她就在我身边!家里现在还有她的头发!浴室……头发……”

  杨承延下午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忽然浮现耳边,当时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然而现在,沈嘉言却觉得自己好像隐约明白了他到底讲的是什么。

  沈嘉言的手指摸了摸脖子,那里,有些痒。

  越来越痒,沈嘉言忍不住加重了手指的力道,然而还是不行,走到浴室的镜子面前,沈嘉言顿了顿,最终还是动手开始拆除脖子上的绷带。

  丑陋的伤口露出来,第一次可以仔细观察自己的伤口,沈嘉言这才发现自己的伤势如此严重,脖子上蜈蚣一样的缝合伤口,可以想象,缝合之前那开裂的伤口会是如何可怕!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嘉言总觉得自己的伤口在发臭。

  身子前倾,沈嘉言拼命靠近镜子,瞇着眼睛,慢慢的,借着镜子,沈嘉言敏感的在自己感觉痒的地方,捏住了一个黑色的线头,轻轻的往外拉,黑色的线越拉越长,沈嘉言的眼睛越张越大,吃惊的,他看到自己从伤口的某处,拎出一条长长的黑线。

  “天……啊……”

  看着食指和拇指之间的丝状物,沈嘉言大皱其眉,这个就是自己发痒的来源?这个……算不算是医疗事故?自己居然可以将缝线拉出来?等等──这个真的是缝线?与其说是缝线,不如说是……

  沈嘉言的视线不自觉移到了地下,那根长发的上面。

  他打了一个寒颤。

  慌不迭将手里的黑线扔掉,拧开水龙头,黑线顺水而下,消失。

  做完这一切,沈嘉言打算关上水龙头,然而,他拧了半天,水却仍然汩汩流出。

  “该死──”嘴里骂着,太过激烈的动作让脖子抗议的疼起来。

  一手用绷带捂住脖子,一只手拼命的制住水管,可是不管用!不管他怎么用力,水流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更大了!不仅如此,洗手池好像堵上了一般,积累下来的水没有泄下去,而是在水池里越积越多,一分钟不到,已经快要从水池里漫出来!

  “队长──”沈嘉言扶着脖子向大门走去,他必须寻求帮助,好把这该死的水管停下来,然而他的脚步刚刚移动到门口,原本只是虚掩着的房门竟然忽然扣上,门锁转动,门竟然这么锁上了?!

  “喂!谁在外面?不要开玩笑了!开门!快点开门!”敲打着房门,沈嘉言心里忽然冒出一股恐惧。

  水,不知不觉已经漫过了他的脚面。

  地板上的出水口似乎也堵了,水面不断上升,浮起来的水面有一层泡沫样的东西,看起来很是恶心。

  盯着地板半晌,沈嘉言离开房门,在地上摸索半天,找到像下水口一样的东西,挖了起来,连勾带掏,从里面拉出一坨黑色的东西。

  头发。

  长长的,缠绕在一起成团的黑色长发。

  像是看到了什么最肮脏的东西,沈嘉言慌忙要将头发扔进垃圾桶。踏上踏板将垃圾桶的盖子踩开之后,视线无意识的伴随自己扔进垃圾桶的东西看进去的时候,沈嘉言身子忽然一抖,好像电流从身上交流而过──

  好多头发!

  垃圾桶里竟然有那么多黑色的头发!

  已经不是能用“掉头发”来解释的数量,乍一眼看过去,沈嘉言差点以为里面装的是个人头!

  “不对!不太对……”口中喃喃的,沈嘉言重新冲向洗手池,两手并上,他用力的拧着水龙头。

  然而朦胧间,他似乎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女人的声音,好几个女人的声音,然后还有婴儿的哭声,他听到摇滚乐的声音,最后,所有声音的背后,他听到了女人啜泣的声音。

  “好冷……好冷……”

  女人的声音?怎么会有女人的声音?

  心里无比奇怪,然而心神却完全被声音所吸引,沈嘉言凝住心神,全力去分辨那个微弱的声音,渐渐的,其它的声音全成了背景,耳中唯一清晰的只剩下那个女人的声音。

  那个女人一边哭泣,一边小声的说自己冷,沈嘉言正想听得更加清楚一些,手机铃声却忽然响了起来。

  沈嘉言猛地睁开了眼睛,右手反射性的去摸自己腰间的手机,发现自己的口袋空空如也之后这才醒过味来:他的手机早就丢了!

  可是响铃的声音却还在继续,那个铃声越听越耳熟,那个……好像是自己的手机铃声?

  心里奇怪,沈嘉言深呼吸,强迫自己安静下来好分辨声音的来源,最终,他的视线锁定了之前打开过的那个垃圾桶。

  盯着那个装满头发的垃圾桶,沈嘉言像是盯着一个最恶心的东西,忽然伸出一脚将那桶踢翻,那些头发从垃圾桶里翻出,滚到水里,水草一样,迅速铺开一大团。

  黑色沉淀于水面之下,那里,有个什么东西在发光,一边发光,一边发出暗哑的声音。

  颤巍巍的走过去,沈嘉言鼓足勇气,飞快的从一堆头发之中抓住了那个发光之物,再也顾不上拿东西时沾了满手的黑发,沈嘉言只是惊讶。

  这个东西……这个手机……像极了他自己的……

  沈嘉言抓住的东西是一只手机,普通的 NOKIA 手机,据说很耐摔。

  不……这个就是自己的手机……

  左上角的划痕也好,键盘上几乎消失的字母Z也好,都显示这是他自己用惯了的手机。

  前几天丢在413的手机,为什么会出现在乔夜雪家的垃圾桶内?

  为什么?

  沈嘉言忽然想到了那个夜晚,那双女人的脚,他忽然想到了那个女人手上的结婚戒指……

  不会吧?这个……那个……

  沈嘉言颤抖的拿着自己的手机,手机声声响着,那个原本悦耳的声音,此刻听在沈嘉言耳中,不啻为死神的尖叫。

  呼叫他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说是陌生,可是看起来却又有点眼熟。

  眼熟……

  沈嘉言的眼睛忽然瞪大!

  想起来了!他想起来了!这个号码是“小雪”的号码啊!是杨承延手机上面“小雪”的号码!

  那个时候他还以为那是杨承延妻子“乔夜雪”的号码,可是现在想来,应该是杨承延的情人“姚美雪”的号码才对!

  难怪自己拨完号码以杨太太称呼对方之后,电话会诡异的挂掉,可是……可是……

  就在沈嘉言终于下定决心,准备接通电话的时候,电话铃声忽然停了。

  沈嘉言松了口气,可是心里却更加害怕,一种隐约的恐惧,他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可能致命的重要的事物。

  电话又响了。

  沈嘉言差点丢掉手中的手机,然而手一颤,他毕竟还是稳住了,这回,铃声只响了一次,不是呼叫,而是简讯通知铃。

  这一次,沈嘉言选择了接收。

  对方传给他的是一张照片。

  盯着那张照片,沈嘉言几乎扔掉手中的手机!

  是乔夜雪!

  照片是仰视的角度,所以沈嘉言费了好大功夫才辨出上面的人乃是乔夜雪。

  照片上的乔夜雪穿着刚才出去时候的外出服,脸上还是面无表情,照片的一角,沈嘉言甚至看到了他的那些同事,看样子,他们正在和乔夜雪告别。照片照得模糊,这样的乔夜雪看起来神经质,看起来有些骇人。

  照片上的乔夜雪穿着裙子,脚上则是一双浅口圆头皮鞋,照片很模糊,可是刚好足够沈嘉言分辨的清楚,他越看越心凉:那双腿……那双鞋子……

  分明是那天晚上他在床底下时,看到的捡起自己手机的女子!

  那个女子是乔夜雪!

  “不……这不是真的……”

  摇着头,沈嘉言一脸苍白,手机这时候又响了,又是简讯进入的提示,这一次不等铃声响完,沈嘉言立刻按下接收键。

  出现在屏幕上的又是一张照片,主角还是乔夜雪,还是那身装扮,地点却有些变化,照片上的乔夜雪站在一扇门前,那扇门看起来很眼熟。

  “那个……是浴室的门……”

  喃喃着,沈嘉言的脸色越发青白,这是什么意思?

  拍照人在想什么?为什么这个时候拍这种照片给他?

  沈嘉言想着,耳朵却竖得尖尖,门口传来细小的声音,那里,似乎真的有人在……

  难道,拍照人想要告诉自己乔夜雪现在就在门口?

  盯着门板与地面的缝隙,沈嘉言恨不得用眼光将那里瞪出一个洞。

  水,顺着那里蔓延,外面的地板比浴室高,可是就算这样,现在外面也一定有很多水。

  门锁被人扭动,咯吱咯吱。

  乔夜雪果然在外面。

  沈嘉言咽了口唾沫,大气不敢出一声,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窝囊,可是本能提醒他,他现在这样是正确的。

  转了几圈,门锁不动了,似乎乔夜雪发现自己无法打开它之后离开了。

  铃声又响了。

  第三张照片。

  吞着口水,这次又是什么照片?

  紧张又害怕,沈嘉言颤抖的按下按键,倒吸一口气──

  “天啊!”

  刀子!照片上的乔夜雪竟然拿了完全不该出现的东西!

  那是一把极其锋利的菜刀,这个时间,乔夜雪拿着菜刀干什么?

  乔夜雪疯了么?!

  沈嘉言慌乱的看着自己周围。水!到处都是水!大门紧闭,乔夜雪就在门外,听声音她已经拿到了钥匙……躲起来?躲在哪里?墙上有窗户,可是凭他现在的情况,贸然出去最大的可能不是生还,而是掉下去摔断脖子自杀!

  密室。沈嘉言忽然意识到自己所在的地方,已经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现在,他正置身在其中,唯一的出口,正被一个行径可疑、疑为疯癫的女子所把持!

  慌乱的探看周围的环境,沈嘉言的视线最终落在那嘎嘎作响的浴室门板上,心脏怦怦跳着,等待下一秒钟就会出现在他面前的乔夜雪。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吃惊的瞪大双眼,沈嘉言目瞪口呆的看着水忽然流向门口,不,并不是忽然,而是早有预谋般的,浴室的地面原本要比外面低下去几厘米,之前那任由沈嘉言如何用力也停不住的水龙头,彷佛就是为了现在这个时刻积蓄力量一般。

  沈嘉言看着水龙头,那里彷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拧动开关,水龙头里面的水忽然喷了几下,水流更加大,沈嘉言分明看到那伴随着银白色水流喷薄而出的、分明是黑色的丝线一般的物体……

  头发……

  那些头发不慌不忙的、缠绵着,没在水面之下,之前垃圾桶内的头发也参与其中,汇成乌黑的一片。水面上,黑色的头发在浮动,一摇一摆,像有生命的水草。

  那头发,好像在动……

  不……不是好像……是真的在动……

  沈嘉言脸色苍白着,盯着自己身下水面上的头发。

  只见那团黑色逐渐抬高,白色渐渐露出,先是额头,然后眼睛,再来是鼻子……

  那是一张苍白的,女人的脸。

  沈嘉言觉得那张脸有些眼熟。是了,那是姚美雪的脸!

  可是姚美雪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

  沈嘉言觉得不可思议,可是他又知道,自己现在正在目睹一件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

  露出半张脸的姚美雪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慢慢的向浴室门游去,游到门前的时候,那黑色的头颅往下一沉,再也不见了。沈嘉言知道她出去了。

  他的手紧紧抓着浴缸的石壁,瑟瑟发抖。

  他的手机又响了,这一回不是响完即止,而是一声一声,沈嘉言知道,那是不断有新的简讯进入的声音。他不敢去接,他知道那是谁发来的,所以他不敢。

  浴室里一片黑暗,只有手机屏幕不断闪着光。

  沈嘉言听到门外乔夜雪的尖叫声,听到东西撞翻的声音,还有一切其它的、他无法分辨的诡异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就在沈嘉言泡在水里感到浑身发冷的时候,外面一切响声忽然消失了,彷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诡异事情一般,消失了。

  沈嘉言听到浴室大门忽然喀嚓一声响,之前他怎么拧也拧不开的门锁,竟然如此轻易的转开了。

  那样的简单,就像别人设了一个圈套……

  吞了口口水,沈嘉言挪了挪脚步,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腿早已站得发麻。

  他不想出去,可是警察的职责感促使他不得不出去。于是,他慢慢催动麻木的双腿前行,转开房门,吱呀一声响,房门应声而开。

  门外,黑暗,且静悄悄。

  他打开了客厅的灯,却不见乔夜雪的身影。

  他的手机又响了,这一次,沈嘉言迟疑了一下,最终按下了手机。

  屏幕上沙漏状的小图示转了几转之后,简讯打开,出现的房间赫然是卧室。

  之所以知道那是卧室,因为照片正对的是一张床。没有人物,只有一张床。

  彷佛被指引一般,沈嘉言没有做其它的寻找,直接拐进了乔夜雪的卧室。

  然后,那里,他看到了照片上出现的那张床,以及床铺上方,吊在吊扇之上的乔夜雪的尸体。她的尸体一摇一晃,彷佛钟摆。

  心里咯一声,沈嘉言往后一退,手中的手机再度响起,这次的屏幕上赫然是他惊愕晦然的脸孔。

  什么时候!他怎么会出现在照片里的?

  头皮一阵阵发麻,沈嘉言僵硬的转动脖子,向自己的左下方、刚才照片中的拍摄角度看去──

  那里,赫然一只人手,纤细的、少了一截小指的女人的手,手掌之间,拿着一只手机。

  喀嚓一声,又是一张照片,然后没过多久,沈嘉言的手机响起了熟悉的音乐。

  这一次,沈嘉言没有按下接收键。

  看着那只自塑料袋之中伸出的人手,沈嘉言感觉身后阵阵发冷。

  他认出了那个塑料袋,是乔夜雪出门时拎着的那个塑料袋。他忽然想起了第一张接收到的简讯,那个仰视角度的照片……

  沈嘉言弯下身,僵硬的解开了那个塑料袋。

  里面露出了一张人脸,双目圆睁,面目诡异扭曲的、姚美雪的脸。

  袋子里面,是姚美雪的人头还有右手,那颗头头顶空空如也,照片中姚美雪的一头长发完全不见,想到那消失的头发,沈嘉言忽然想到了浴室里面那个垃圾桶……

  沈嘉言吞了吞口水,将塑料袋里的姚美雪的头颅拿出来。

  “你、你想让我知道的……就、就是这个吧?”

  看着面前表情恐怖的死人头,沈嘉言浑身颤抖不已。

  彷佛响应一般,袋子中姚美雪一直握紧手机不放的手忽然松开,手机落到地上,沈嘉言的身后。

  不想再面对那可怕凄厉的女人头颅,沈嘉言忙转过身,一边往手上套着塑料手套、一边弯腰去捡那可以作为证物的手机,匆忙中,他按下了手机上一个开关,之后他手机再度响起的时候,沈嘉言几乎跳起来。

  “该死──”又是简讯,一看号码,竟然还是姚美雪的手机发来的,想到自己刚才按下的键,心想估计是当时自己错按下了什么的沈嘉言,再度按下了接收键。

  照片打开,占据屏幕大部分的,是弯腰看手机的沈嘉言的脸,然后,上方一个小小的角落,是那被沈嘉言摆放在床上的、姚美雪的头颅。

  照片上那个瞬间的姚美雪,不是之前沈嘉言看到的那样狰狞。

  直直看着屏幕,照片上,姚美雪正在微笑,对他微笑。

  之后的事情,沈嘉言只是听说,负责该区域的邮差正好赶到,看到房门开着觉得有些不对,就进去了,然后看到了那一切,立即报了警,正好,还是之前报警的那名邮差。

  算是被那名邮差救了两次,沈嘉言却一次也没见过那名邮差。脖子上的伤口恶化,他被要求住院治疗两个星期。

  沈嘉言的手机和姚美雪的手机被送去警局的时候都不能用了,原本可以当作证据的照片也完全消失。

  那些不可思议的相片能够当作证据么?沈嘉言也怀疑,他想起那些已经消失的照片中,有好几张正是记录乔夜雪死亡过程、他因为恐慌而没有查看的,那些照片上到底有什么,手机坏掉了,沈嘉言自此无从查之。

  取而代之,重新被警方当作证物的,正是那名邮差当时送往杨承延家的包裹,那个寄信人写着“姚美雪”的包裹,充分引起了警方的注意,打开查看的时候,里面赫然是姚美雪的其它肢体!

  非常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按照那名邮差的说法,那个包裹本不是正常管道的包裹,而是他在楼下被人托付的。

  他在楼下碰到一名女子,问明他即将送出的信件中有杨家的信件,于是将自己的包裹托付给他。

  那名女子的长相,对比核查之后仍然不能确认身分,事情于是只能这样不了了之。

  案件最终被定性为情杀。

  丈夫有了情人想与妻子离婚,情人不知道以什么样的手段绑架了他们的女儿,或许她杀了那个可怜的孩子,殊不知妻子有了准备在先,早早搬到了情人住所的对面,那正冲情人窗子的搬家原本不是巧合,然后,某一天……

  情人杀了孩子,妻子又肢解了自己的情人,可怜的丈夫或许是事件中唯一被蒙在鼓里的家伙。最早在情人家发现女儿尸体的丈夫不敢声张,也不敢询问失踪情人下落,害怕事情进一步扩大的直接后果就是:情人死亡多日也无人知道。

  杨承延被送去了郊外的疗养所。

  乔夜雪的死亡最终被认定是自杀,而勒死她的绳索材料被确定为姚美雪的头发,警方认为她是畏罪自杀。

  只有沈嘉言不这么认为。

  病好之后,他最后一次路过乔夜雪家门之下,抬头往上看,居高临下,他看到了窗边朦胧一个白色影子。

  乔夜雪!那是乔夜雪!

  面容模糊,可是他就是确定那人的身分。

  世界上,有些事情原本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紧了紧衣领,沈嘉言快步离开了那里。当天晚上,他坐上了前往Q市的火车,那是个遥远偏僻的地方,居民善良淳朴,没有大案发生,或许不是警察发展的好地方,可是,对于现在的沈嘉言而言,那里却再好不过。

  第六章 邢楠之一

  “……那一天,谁也不许迟到,我们在这里集合。”

  “拉钩上吊,死约定,一百年,不许变。”

  每个人都有童年,邢楠也不例外,每个人的童年大概都做过一些后来看起来非常愚蠢的约定,邢楠也没有例外。于是在他长大后的某一天,他收到了一份要求他履行童年时代约定的信函。

  “八月三十一号,时光宝盒开启的日子,死约定,不见不散。”

  信是打印出来的,没有寄件人地址,邮戳则显示了信件来自很远的地方。

  既然住得那么远的地方的人,都有热情为了一个约定过来了,那么留在本市的自己似乎没有理由不参加。于是,八月三十一号那天,邢楠摘掉了鼻子上耳朵上嘴唇上的钉环,头发规矩的扎了个马尾,然后难得穿了件正常的休闲西装,出门了。

  习惯就是最正常的,平时一副视觉系打扮走在街上都自觉很正常的邢楠,如今难得穿得和普通人一样,却忽然浑身不自在起来,老觉得有人在看他,可是回过头,却一无所获。

  那天阴天,走到半路的时候,明明还是白天,天却阴得像夜晚,他没有带伞,可是已经离目的地不远。中途,忽然想起了什么,邢楠跳下公交车,走到路边的书店,挤在一群小朋友之间,从一个小男孩手里抢走了最后一份《小鬼当家》。

  被抢了杂志的小男孩固然委屈,可是邢楠其实也很想哭,一个年轻的大男人去买这种书也是很需要勇气的好不好?可是没办法,谁让信函里要求作为相认信物的杂志,正是这本畅销了十来年,正准备庆祝创刊十五周年的《小鬼当家》呢?

  该死的杂志!将杂志附赠的兔子玩偶粗鲁的塞进口袋,邢楠站在公车站,左等右等,等待下一班通往目的地的公交车。

  “年轻人……你今天不该出门哦。”

  就在他看到远处徐徐驶来的公交车时,忽然,邢楠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一个老迈的声音随即在他眼皮下面响起。

  “啊?你说什么?”看着眼皮底下背驼的像一座桥的阿公,邢楠掏了掏耳朵。

  “年轻人,你今天不该出门哦,出门见阎王哦。”

  老人的声音粗哑,邢楠觉得自己好像听清了每一个字,可是却好像有听没有懂。

  “你印堂发黑,是快死的面相,快点回家,往北走,不要回头!”老人说着,用力推了推他。

  被老人的动作激起了刚刚平息下去的怒气,邢楠猛地后退一步。

  “我说阿公,你要钱就说嘛!不要装算命的随便诅咒人啊!”任谁被人无缘无故说是短命鬼都会生气,何况原本心情就有些暴躁的邢楠,按捺住想揍对方的冲动,邢楠狠狠的用眼神剜了对方一眼,然后飞快跳上了正好停在自己前面的公交车。

  “真倒霉!”站在公交车上,拉住吊环,邢楠出着汗,心情越发阴霾。透过玻璃,那个老人花白长长眉毛下,看不见的眼睛却似乎仍然瞄准自己。

  “小心……信使……”

  那个老头似乎还在说什么,邢楠转过身,眼不见心为静。

  虽然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在乎,可是,老人的话却听进了耳朵。邢楠原本就浮躁的心情似乎有了一个解释,心里隐隐有些害怕,几次想要回去,可是因为这种老封建的理由回去,也太……

  犹豫间,目的地到了。

  没有了思考的机会,邢楠下了车,一路前行,他来到了一栋异常破旧的楼前。

  他忽然发现,从自己家到这栋楼,他竟然是一路向北的……

  “喂!喂!”

  就在邢楠犹豫想要掉头回家之际,远处忽然有人呼唤。

  “我是杨洋!杨洋!记得么?”远处走来一个穿着运动服的男人,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露出的雪白牙齿彷佛可以闪光一般。

  “啊?喔……”印象里好像有那样一个人,但还是没有完全想起来,不好意思让人失望,邢楠支吾了几声。

  然后对方开始问他:“你是……我猜你是邢楠吧?那个小不点,嘿嘿,现在长得真高啊!比我还高,你有一百八十公分么?”

  “一米八三。”说出自己上大学最后一次体检的时候测出的结果,邢楠不吭声了,任由男人引着他进了那栋楼的入口。

  “这里真破!”

  里面已经有两个人,一个是一副淑女打扮、明明傍晚了还头顶墨镜的女人,另一个则是又矮又胖,穿着笔挺西服,一脸厌恶的评价着现在置身的所在的男人。

  邢楠注意到,那两个人除了人手一本《小鬼当家》以外,也各自带了一个杂志附赠的兔子玩偶。

  两个人一个名叫徐梦瑶,一个名叫郑荣,都比邢楠大,当时一起玩的伙伴里,郑荣是最大的,而邢楠是最小的。说是一起玩,实际上邢楠因为年龄小个子又小,经常受冷落,所以见到他们,邢楠也并没有什么好心情,今天过来,其实只是想见一个人……

  “杜伊!快来快来!”

  心里正想着的名字冷不防被人叫出,邢楠猛地抬起了头,迎面走来一个苗条的长发女人,带着一股好闻的香水味道,婷婷走到几人身边。

  “哦!哦!老大是你么?天啊!穿上裙子简直换了一个人,您做了变性手术还是整容手术?”杨洋故作吃惊的捂住胸口,大呼小叫着,然后被女人穿着高跟鞋重重踩了一脚,不吭声了。

  “臭小子!老娘本来就是女的!女的!”女人嘴角微微上挑,恶狠狠一笑,之前的优雅荡然无存,瞬间变成了几年前那个整天带着他们上房翻瓦的小头领的样子。

  女人一来,气氛马上不一样了,几年没见面的隔阂因为女人亲密的话而一下消失,大家说说笑笑,像是又回到了小时候的样子。

  邢楠于是微微笑了,盘旋在他心头一天的紧张焦躁就这样慢慢消失了。

  “不过,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一栋楼呢?”熟悉完毕,郑荣手搭凉棚,皱眉看了看身后的楼道,“好阴森的样子。”

  “听说是地震之后建的房子啊,没有办法,我也是刚才才知道的,找了半天,最后还是靠那边那棵树确定就是这里。”指了指楼前的一棵大树,杜伊耸了耸肩,“早知道就埋那棵树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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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7-16 13:30:06 | 显示全部楼层
  “唉,那时候是你说要埋这里的嘛。”杨洋看了眼,不置可否。“东边那棵树向西一百步,西边那棵树向东五十步,然后……”

  回想着那时候埋藏盒子的方法,当年的几个孩子都开始头大起来。颇费了些心思换算了一下大人和孩子的脚步度量衡,杜伊忽然笑了。

  “原本还担心咱们的盒子会被埋在楼房范围内,没想到在外面嘛──”

  按照几个人算出来的距离,邢楠一行五人站在了楼道口前面一小片草地上,距离楼房险险的不到一米距离,只差一点点,他们的盒子就被埋在地基底下,再也无法挖掘了。

  “好吧!那就开始吧!”像小时候一样,杜伊一声令下,几个人开始挖掘。

  固然邢楠由于粗心大意忘记携带工具,不过杜伊、杨洋他们倒是带了许多。虽然有点干坏事的感觉,不过几人看了看附近不像有人住的样子,也就心安理得的挖了起来。

  毕竟脚下这片土地只是盒子大约在的地方,还有误差存在的可能,为了扩大挖掘范围,五个人各自分工,各自圈了一平方米左右的地方挖掘。

  “好久没干力气活,体力下降了呢,不过也和年纪有关吧?”满头大汗还兀自笑呵呵的,是郑荣,明明才二十出头却有了四十岁中年男子体型的他,看起来确实体力不济。

  “嘿!别把这个推到年纪上,你当年就是这种体型了!”毫不在意的揭了郑荣的短,杨洋冲旁边几人一乐。

  几个人又是一阵笑声,夜色慢慢覆盖了他们头顶的一片天空,周围的公寓楼里面住户的灯光渐渐亮起来,只有他们身后的这栋楼一片漆黑。

  周围别说人了,连虫声鸟叫都没有一声,格外安静黑暗,就在郑荣决定找手电筒之际,忽然,眼角余光部分一亮,郑荣随即抬起头,前方,远远驶来一辆车子,车子的前进方向竟然是他们这里!

  “喂──”向自己的同伴示意了一下,几个人不约而同的拿好东西,然后有志一同的退到旁边的树影中间。

  毕竟,众人现在这副拿着铁锹刨坑的样子,怎么看也有点说不过去。

  过来的是一辆普通的小轿车,半晌,车灯关上,里面的司机随即下车,虽然夜色里看不到人脸,不过从身形可以看出那是个女人,也不点灯,那个女人路过他们躲藏的地方径直进了破楼。再之后,五个人注意到头顶上四楼的某个房间的灯亮了。

  “哎?这栋楼还有人住哦……”看着灯光,郑荣喃喃道。

  然后,以为就此无事的几个人又开始继续挖掘,最后还是徐梦瑶警醒,从四楼的灯光一灭就用上了心思,一听到了楼道内传来的脚步声就及时提醒同伴回避。

  几个人刚刚躲到之前的树影中间,楼道里果然又走出了一个人,从身形判断,似乎还是之前的女子。

  不只她一个人,还有另外一个女人紧紧跟着她从楼道里走了出来。

  那两个女人从他身前经过的时候,邢楠忽然皱了皱眉: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这两个人挨得……也太近了些……之后的那个女子,就像趴在之前的那个女子身上一样。而且那女人拎了好几个看起来很沉的袋子,她旁边明明有人,以那个人和她亲密的距离推断两人关系应该很好,可是那个人却双手空空,没有帮她分担任何一个袋子。

  非但如此……

  “奇怪……我明明就只听到一个人的脚步声……”身边,徐梦瑶在小声的自言自语。

  甩了甩头,邢楠看着那两个女子,直到她们走近了车子,那个拿袋子的女人去车后放东西,另外一个女人还是那样趴在她身上一般的尾随,等到那个女人放下后车箱盖重新回来的时候,另外一个女人竟然──

  消失了!

  不敢相信似的,邢楠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直到车子缓缓离开,他还是愣在原地。

  他想问问自己旁边的人,却发现自己的同伴早就拿起铁锹继续投入到了挖掘活动中,根本没有人注意自己这边。邢楠最后看了一眼车尾灯的灯光,忽然觉得有点冷。

  “……当年那场地震,真是悲惨啊……”

  重新回到集体中,才发现众人的话题又回到了小时候。

  “是啊,我那天因为水痘没去上课,幸好没去,我幼儿园所在的那个班级,学生全部死了,我妈说我命大。”

  “我则是正好上厕所,看来厕所管道多不容易塌的说法还是满有道理的。”郑荣附和着,大概是觉得邢楠半天没有开口会尴尬,于是话题重新引向邢楠。

  “对了,阿楠当时才真是命大吧?我记得阿楠被埋在地下两天才得救,对不对?听说救出来的时候,你旁边的孩子都死了,就活了你一个,对不对?”

  “啊?哦……嗯……”邢楠愣了愣,然后低下头,狠狠将铁锹插入了泥土之中。

  “真是可怕。”末了,杨洋为他们的童年追忆做了一个总结。

  “……我觉得……真的是很可怕……”半晌没开口的徐梦瑶忽然低低嘟囔了起来,放下手里的铲子,她呆呆蹲在地上盯着眼下方寸土地。

  “嗯?”没有停下手里的铲子,她身后的杜伊应和了一声。“那场地震么?确实可怕,不过我的哮喘病在那之后倒是好了,算是因祸得福……”

  “不,不是说那场地震啦,我是说现在……”静了静,徐梦瑶摇了摇头。

  “啊?现在?现在风平浪静的,有什么好怕?”

  “……这片地……”徐梦瑶拿起了铲子,重新开始慢慢挖土。

  “当时……好多人不是宣布失踪了么?好多人……没有被人从地底挖出来……这个城市的地底下,不知道有多少当年的枉死之人,我一想到这里……就觉得挖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你们说,万一要是有一双手忽然从地底下伸出来,那……多吓人?”

  她的话让众人愣了好半天,半晌,杨洋的干笑声才打破了那片静寂。

  “我说你小时候怎么不敢玩泥巴呢,那时候还以为你们小姑娘怕脏,敢情是因为怕这个……哎!”郑荣一铲子没把握好,泥土挥到了他的脸上,刚好吃进他正因为大笑而张开的口中。

  “呸!呸!”咳嗽着,杨洋一脸菜色的吐着土,“什么东西啊,软软的,不会是虫子吧……”将口中的异物吐到手上,杨洋随意看了一眼,只一眼,这个开朗大胆的男人立刻软倒跪在了地上。

  看着脸色苍白、浑身发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杨洋,剩下几个人奇怪的看向他之前扔在地上的东西。

  看到东西的瞬间,徐梦瑶尖叫出声,不过没等那刺耳的声音响够二秒,杜伊立刻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虽然强忍着没有尖叫出声,可是杜伊捂着徐梦瑶的手,也是颤抖得厉害。

  静静躺在泥土中、被郑荣一铲子喂入杨洋口中、把他吓得半死、之后又让众人全部愣在原地的东西,赫然是一截断指。

  “天哪!天哪!竟然──”焦躁的在四周踱来踱去,郑荣身上的西装背后隐隐渗出汗水的图案。

  杜伊强自镇定的咬着嘴唇,而杨洋和徐梦瑶则是坐在原地,根本一步也动弹不了的样子。

  手指还带着血,很明显,是刚从身上切下来不久,如果那个人只是失去一截小指还好说,可是,万一对方是死了以后被分尸砍掉了手指……

  “地、地底下……有、有尸体?”面色惨白,杨洋不大的眼睛瞪了个浑圆。

  “喂!喂!是警察局么?我们这里──”徐梦瑶清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报警,话没说完,立刻被旁边同时清醒过来的杨洋掐断了电话。

  “你这家伙在干嘛?”徐梦瑶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下子竖起了全身的毛。

  “我才想问你这家伙想要干什么!”比她的声音还大,杨洋腾地站了起来。

  “搞不好这是谋杀!谋杀耶!你看看这里的血,万一凶手还在附近,他看到了我们……先不说这个,你想过报警之后的后果么?我马上就要出国了,和刑事案件扯上关系可是够我受的,哪怕是当证人也是!”一句话,杨洋不同意报警。

  “不……不管怎么说,我们先离开这里。”果然是几个人中的老大,虽然是女子,杜伊迅速做出了选择。

  鉴于几个人中只有徐梦瑶开了车子,几个人挤了挤,都上了徐梦瑶的车子,徐梦瑶大概是吓傻了,车子发动了好半天一直熄火,就在众人的焦躁情绪被她的失败打击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车子这才晃悠悠上路。

  “快点!你开车快点!我想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坐在后面也不耐烦的杨洋拼命敲着驾驶席的车座。

  “我也想快点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可是不要催我!我刚刚拿到驾照!哦──该死──又熄火……”

  “你印堂发黑,是快死的面相,快点回家,往北走,不要回头!”

  车子里,邢楠一直安安静静,他的安静只是表面的,心里,下午那个老人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涌上心头。

  越是着急越是挫折,好不容易将车子重新发动,徐梦瑶将车子开到了自己有史以来的最快。

  ……往北走……往北!

  “北──”

  忽然意识到己方现在的方向乃是正南,邢楠忽然慌了心神,从后面一下子抢到前面的方向盘上,不顾车内其它人的阻拦,邢楠用力转动方向盘,说时迟那时快,身后忽然一阵亮光,头重重砸在挡风玻璃上,邢楠的头脑遭到重创,狠狠的晕了过去。

  朦胧中,邢楠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自己正在课堂上,老师叫他回答一个他不会的问题,他支支吾吾不愿意站起来,心想要是有点什么事情打断自己回答问题的这个过程就好了。

  然后,地面就开始战栗,剧烈的震动!周围的小朋友有的害怕,有的不明所以,他看到老师惊慌失措的脸。

  他果然不用回答那个问题了。

  之前觉得好高好高的房顶,就像积木被人冷不防戳了一下那样掉下来,老师紧紧抱住了他,热乎乎的液体从老师身上淌下来,钻进他的脖子,他的眼前一下全部黑暗。

  黑暗中,一开始周围还有他同学们的哭声,慢慢的,声音变得嘶哑,再然后只剩微弱的呼吸声。

  就像一个捉迷藏的游戏,他觉得,一定是有个厉害而可怕的家伙,听到那些同学的哭声、呼吸声,所以发现他们、把他们抓走了,邢楠于是拼命压低自己呼吸的声音。

  他不敢哭泣,呼吸放得又慢又小声。

  黑暗中,有个可怕的人,会将被他发现的人带走。

  他竖着耳朵仔细的听,漫长的捉迷藏,一天一夜之后,他周围再也没有声音,身上老师的身体已经僵硬,冰凉,他怕得厉害,呼吸越来越困难,他于是呼吸得更加缓慢。

  他口渴的厉害,然后想到了平时每顿饭偷偷倒掉的胡萝卜汁。

  他想回去回答问题,答不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不了回去妈妈敲手心。

  又过了一天,他被人从黑暗中抱了出来。

  然后再过了几天,他在简陋的病床上醒来,最后,他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妈妈,老师还有同学们了。

  第七章 邢楠之二

  玻璃?

  邢楠醒了过来,车窗外面一张模糊却陌生的男人脸孔让他皱了皱眉,随即,从脑袋上传来的剧烈疼痛,让他的眉毛纠成了一团。转下车窗,邢楠发现,外面下雨了,很大的雨,不过之前自己听到的敲车窗的声音似乎也不是错觉。

  “你们没事吧?车子……停在路中央。”

  那是一张年轻男人的脸,戴着眼镜而雾气朦胧的脸上看不清他的眼睛,邢楠的视线向下,忽然注意到男人穿的赫然是邮差制服……

  邮差……信使……邢楠的眼皮一跳,头更加疼痛。昨天,好像撞到了什么,然后自己就晕过去了,再然后……奇怪,再然后发生了什么呢?

  雨幕层层,周围除了那名邮差,其它的一切都是模糊。

  不过尸体、碰撞……哪一件事都是他暂时不想让人知道的,于是,邢楠只是冷漠的说了一句谢谢,表示自己没有事情,只是累了。

  “那个……雨有点大,请问哪边是通往市里的路呢?”这是实话,眼前这种情况,邢楠确实有点迷路,他知道自己正在一

  条公路上,可是公路两端尽被雨幕淹没,他顿时雾煞煞起来,趁着现在有人,问问比较保险。

  那名邮差样子的男子没有立刻回答他,被对方静静凝视半晌,就在邢楠被盯得心虚之际,那名男子忽然开口了,指向邢楠他们车头的方向,“那边,应该是那边吧。”

  “啊,谢谢啊。”向对方客气的道了谢,邢楠重新关上车窗,然后开始检查自己旁边同伴的情况,他用了足足十分钟才将剩下四人一一摇醒。

  “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什么了?”一看到对方醒来,邢楠立刻不客气的发问。

  “啊?能有什么?不就是发现了一截……指……头……天啊!”记忆一下子回笼,杨洋原本残存的睡意一下子没了。

  “再然后我们的女魔头撞到了路边的障碍物。”苍白着脸,同样刚刚被人摇醒正在起床气的杜伊没好气的回答。

  “女魔头?”郑荣挑眉。

  ““女”司机,“磨”合期,“头”一次上路,简称女魔头,指的是徐梦瑶啦!”杨洋笑着说,然而他的笑话没有一个人附和,车内的气压极低,配上外面的雨声,一时很是低迷。

  “我……我害怕,就拼命的开,然后开到半路,好累好害怕,结果、结果就睡着啦……”低着头,徐梦瑶嗫嚅。

  “还好这里没有人经过,那个……我们在别人眼里肯定很奇怪。”岔开话题,杨洋忽然开口。

  “不……事实上……我刚刚见到一个邮差……”想了想,邢楠还是说出了自己刚刚见到第六人的事情。

  “糟糕!那家伙不会觉得我们奇怪吧?”郑荣立刻重新吊起了心脏。

  “能、能有什么?我看你是心里有鬼,我们不就是发现一截手指头而已么?你们看那些黑社会的电影,不是动不动就让人剁小指么?

  “搞不好咱们发现的就是哪个黑社会分子犯错被切下来的手指,那些东西垃圾桶里多的是,你就……你就当作壁虎的尾巴好了!”不愧是杜伊,很快的,她就恢复了小时候凶巴巴的样子。

  看得出她今天是特意穿得女性化一点的,可惜,从头到尾,杜伊说话一直都是小时候的假小子老大风范,一点淑女样都没有。而从小就很文静的徐梦瑶虽然举止打扮很淑女,可惜这么一折腾,眼线眼影全部花了,看着极是狼狈。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集体干笑了几声。下车检查了车子,发现没什么问题,雨把车子冲洗得干净,几个人商量了一下,然后掉头踏上归途。

  之前那个邮差指了错误的方向,邢楠皱了皱眉,决定再见到那个邮差时要他好看,不过还是想想而已,真的见了那个邮差,邢楠觉得自己一定会躲得远远的,毕竟,这个夜晚对他来说,实在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几个人之后并没有联系,回到家之后,邢楠连澡也没洗,直接就上床睡觉,然后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被衣服上大片的血迹吓了一跳。

  看着昨天出门穿的T恤上面狰狞黑红,邢楠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一下子又乱跳起来。这种血量,白痴也知道不正常,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全身脱光光,仔细查看确认血迹不是自己的之后,邢楠开始犹豫,十分钟之后,他拨通了杨洋的手机号。

  “那个……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谁受伤了么?”

  “啊?什么受伤?你说什么呢?”电话另一头的杨洋愣了愣,然后很快用他一向轻快的声音否认。

  “……可是,我昨天穿的衣服上有好多血迹。”

  电话另一头,杨洋没有说话。

  “我昨天没有发现,早上才看到的,那个……血太多了,我有点……”

  “那个啊……是我大意了,昨天徐梦瑶好像扭到手,她说手疼来着,不过那时候只是个小伤口,可能血是她的吧,没关系,你看昨天的车还不是她开回来的么?没事的!”

  “啊?哦……”

  “那个,昨天事情搞成那个样子真是不好意思,改天我们再约你出来啊,下一次我们好好喝一顿,我知道一家好吃的店,酒水便宜,女士免费,我们可以喝个够!”

  接下来就是一连串和昨天无关的话题,邢楠和对方客套了几句,然后挂了电话。

  盯着电话好久,邢楠将视线转到床边的闹钟:十点二十三分。

  他很久没有这么早起床过,日夜颠倒的生活让他几乎忘记了上午阳光的滋味。

  趴到床上又是一阵大睡,晚上八点的时候,邢楠准时出门。

  昨天摘掉的那些耳钉鼻环全部各就各位之后,邢楠随便穿了件衣服,然后骑机车到最近供职的那家酒吧上班。

  他是那里的驻唱,客人点歌,然后他唱,唱别人的歌,什么流行唱什么。高中大学的时候还组过乐队有过出道的梦想,然后大学毕了业,当时乐队的成员纷纷成了公司职员,被剩下的邢楠就再没做过歌手的梦。

  偶尔会想想以后怎么办,不过想了半天还是没有结果,索性就不再思考。

  今天邢楠的运气不太好,歌刚唱了半首,台下的客人忽然打了起来,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勇气,他竟然冲过去劝架,身上平白挨了好几拳头,直到警察来了,将打架的双方拉去警局喝茶为止。

  警察来的那一刻,邢楠反射性的后退了,一直缩在吧台后面最不起眼的角落,心里没来由的心虚。不过事实上,警察并没有抓他,甚至连审问都是酒吧老板出的面,他们这些工作人员因此提前下班。

  “阿楠,你受伤了!”就在邢楠走到休息室拿好东西准备回家的时候,忽然,同间酒吧工作的小李叫住了他。

  “啊?什么?”被对方的话吓了一跳,邢楠慌不迭收了收全身的肌肉:奇怪,不疼啊……

  “衣服!你看!好多血!”小李一脸慌张的跑到他身边,飞快的拉起了他的上衣,邢楠的胸背瞬间裸在了白炽灯下,这下换成小李不解。

  “哎?怎么什么都没有?”

  “废话,你非要我有点什么不成?八成是沾到别人的血。”没好气的,邢楠重新拉下自己的衣服,从衣柜里拿了备用的衣服换上,邢楠离开酒吧。

  邢楠飞快的走着,用了平时三分之一的时间回家,走到卧室床边,邢楠急急剎住了脚步。他的心跳得飞快,可是却不完全是因为快走的原因。

  将袋子里刚才换下的T恤拿出来,邢楠将衣服展开,借着台灯的灯光细细看去,他的手先是微微颤抖,然后越抖越厉害。

  “……这两个痕迹……好像……”

  眼前摆着的有两件T恤,一件是地板上的那件昨天穿过的T恤,另一件则是刚从袋子里拿出来的,此刻,两件完全不同的衣服上的血迹,竟是出奇的相似!

  “怎么会……”心烦意乱,邢楠脑中一片空白,咬紧牙关,他最终将两件T恤卷了起来,团在一起扔进了垃圾桶。进到浴室,烧上水,坐在床上等待水开,然而最终没有等到那个时候,坐立不安的邢楠冲进浴室,开始洗澡。

  旧式的加热式热水器果然不行,水在邢楠冲头的时候就开始变凉了,不喜欢冷水洗澡的邢楠咬了咬牙,坚持将头上的泡沫冲完,关上莲蓬头的开关,正要出去的时候,浴室的灯却忽然暗了下来。

  “哎?”浴室的灯泡坏了么?邢楠愣了愣,随即抬头看向头顶。

  该死!什么也看不到……懊恼的想着,邢楠抬起脚,抓起毛巾向外面走去。然而,本来想要抓毛巾的手却扑了个空!非但如此,触手那种奇怪的触感……

  泥土……不敢相信的又在原地抓了抓,甚至在鼻端嗅了嗅,竟然真的是泥土!

  天──谁来告诉他,他怎么会在浴室里抓到泥巴?!

  非但如此──

  “该死……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双脚浸泡在水中,邢楠呆楞住了,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向前!一动不能动,他现在竟是被挤在一个相当狭小的空间里。

  这里绝对不是他的浴室,他的浴室虽然非常小,可是不至于让他产生一种自己被夹在里面的感觉!拼命的伸长了脖子,邢楠向上蹭,忽然──

  一个冰冷的东西重重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愣了愣,邢楠颤抖着,费了好大的气力,用左手摸向那个砸在自己肩膀的物事。

  “天……”他先是摸到了丝状的物体,然后……眉毛……眼睛……鼻子……嘴巴……砸在他肩膀的竟然是一个人!一个女人!

  对方是那样冰冷,那样熟悉的冰冷,邢楠立刻发觉对方根本就是一个死人!

  冰冷黏稠的液体,顺着他的脖子,从对方的身上转移到他的身上。

  这种感觉……好……熟悉……牙齿不受控制的上下打架,大滴的冷汗从邢楠额头慢慢淌下来。眼底慢慢变得潮热。

  “妈妈……爸爸……老师……快来人啊……我好怕!”

  童年时候噩梦般的两天内的经历忽然再现,邢楠瞬间泪流满面。

  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个最为惧怕的地方,而现在,邢楠发现自己正在那个地方。

  这里,是当年那个地方。

  湿润的泥土,冰冷的石板,还有从上面不知道什么地方留下来的细小水流。

  心里无比恐惧着,邢楠屏住了呼吸,他知道自己一定要减少呼吸的次数,在不能确定这里氧气数量的情况下,呼吸次数多一点,就越向死神靠近一步。

  他挪动手指,颤抖着摸上冰冷的泥壁,向上?向下?该死──他完全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后知后觉的,他发现自己的口里竟然也塞满了泥土,慢慢的将泥土一点一点从口中吐出,那种土腥味让他想起了虫子的尸体。

  “哈……”

  忽然,他听到了一声绝对不属于自己的响动!

  哭声!鸡皮疙瘩骤然起了一身,邢楠感觉毛骨悚然,呼吸屏住,邢楠僵硬的维持在原地,果然是哭声,极细极细,呜咽着,

  更让邢楠害怕的事情发生了,脚下……

  在他的脚下,有什么东西紧紧抓住了他的脚!那是一种极其冰冷的触感,直接的摸上了他赤裸的小腿……

  “不!”闷吼一声,邢楠用力向下踹去!

  然后──

  邢楠重重摔倒在硬硬的地板上,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自己的浴室。不敢相信的爬起来,虽然周围一片黑暗,可是借着外面微弱的光线,这里分明是自己租来的小屋没错。

  “该死……电匣跳匣了么?”轻轻的骂了一句,惊魂甫定的邢楠怀疑的看了看四周,然后试探性的跺了跺脚,确定自己所

  在的确实是自己家没错以后,围上浴巾,走出去在外面摆弄了一通,喀嚓一声响,电闸重新被拉上,室内再度一片光明。

  “该死……该死……”将音响打开,将声音开到最大,邢楠放下遥控器,看了看自己,不意外的发现刚刚洗完的身上又附了一层冷汗。

  坐在电视对面的单人床上,邢楠将身体向后仰去,闭上眼睛,他重重呼了一口气。

  手里的异物感让他动了动。

  “那是什么?”并没有太在意的将手伸到头顶,邢楠将手掌张开,然后──

  一截断指从他的手心直直砸到了他的脸上。

  该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脸苍白的邢楠从床上弹跳起来,那截断指在慌乱之中掉在了地上,邢楠盯着那截断指,原本踏地的脚都收了起来,在床上缩成一团,邢楠感觉一头冷水从脑门灌下,冷得他牙齿上下打架!

  怎么回事?这截指头是谁的?该死──是那天的断指?那天的断指为什么会在自己手里?天──脑中乱七八糟缠成一团,邢楠彻底慌了。

  离开!一定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不管怎么样,先离开再说!

  这个念头最终占据了邢楠的全部思绪,匆忙穿好衣服,邢楠拉开大门就要外出,却在大门打开的瞬间被吓了一大跳!

  门口赫然坐了一个女子!长发及肩,就那么低着头,手抱着身子,就那样坐在那里。

  “你、你是谁?这么晚、晚了……你坐在这里干、干什么?”勉强将质问的话说出来,邢楠紧紧抓着铁质大门,彷佛那就是他现在唯一的依靠。

  那名女子慢慢的抬起头来,那张脸……

  “徐梦瑶?”邢楠彻底楞住了,那名女子就是他前几天见到的儿时好友徐梦瑶。

  “你、你怎么知道我家的?这么晚了……你来找我……有事?”虽然不再像之前那样害怕,可是这样一来,邢楠心里又有了新的问号。

  徐梦瑶却只是仰着头,静静的看着他。

  昏暗的灯光下,徐梦瑶巴掌大的瓜子脸显得格外瘦削苍白,宛如幽灵一般的青白。

  “你、你这是怎么了?总之……站起来先。”愣了半晌,总算反应过来的邢楠慌忙弯腰将徐梦瑶扶起,却在看到什么之后一下子松了手。

  血!好多的血!

  邢楠这才发现,徐梦瑶衣服上的红黑之色竟然都是血迹!刚刚因为她蜷缩的动作而不明显,自己刚刚这么一扶,那些大块的血斑就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看着徐梦瑶摇摇欲坠的身体,邢楠如梦初醒般想要再度搀扶。然而对方的身形虽然晃动,可是毕竟还是稳住了。

  “你……你受伤了,受伤了……怎么办呢……怎么办呢……对了!要去医院!我们要去医院!”

  慌乱中,一条明路忽然出现在邢楠脑中,小心的将徐梦瑶扶住,邢楠扶着对方下楼拦了一辆出租车,将徐梦瑶小心翼翼的平放在后座,邢楠飞快坐上副驾的位置。

  “快!最近的医院!”急吼吼的对司机说完,邢楠绷住脸,心里越发焦躁。

  路上竟然碰到了堵车,据说是出了什么事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前方的车子却一点移动的倾向也没有,邢楠焦急着,想起后座需要就医的徐梦瑶,猛地回头,看到的却是空空如也的后座。

  不可置信的打开车门,邢楠跳下车子,拉开后座的车门──

  没有!什么也没有!没有人!没有血迹!甚至连头发也没有一根!

  徐梦瑶,就这样消失了?!

  之后几天的日子,邢楠用尽一切方法,得到的却是徐梦瑶失踪的讯息,她的同事已经报了案,距离警方真正发单查找,却还需要一段观察时间。

  徐梦瑶去参加同学会的事,没有人知道,除了他们四个人以外。

  邢楠打电话给郑荣,得到的却亦是郑荣几天没归家的消息,杜伊的手机一直没人接,最后没有办法,邢楠拨了杨洋的电话,电话终于接通。

  这一次,不等邢楠开口,杨洋先说话了,他只说了一句话:“今天下午三点,在绿岛咖啡见面,不见不散。”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一向爱说笑,随便打个电话都能讲半小时以上的杨洋,竟然会如此少话固然让邢楠惊讶,不过这似乎也暗示了真的有什么事情发生。

  于是下午三点的时候,邢楠准时站在了绿岛咖啡屋的门前,他在门前顿了顿,随即推开了咖啡屋的玻璃门。杨洋坐在咖啡屋最隐蔽的角落,周围有长长的人工绿色藤蔓垂下来形成屏风,邢楠找了半天才找到他,走近了,发现与他一起坐在那里的还

  有杜伊。

  只有杜伊一个人,郑荣不在,徐梦瑶……更不在。

  “坐。”对他说了一个字,杨洋示意侍者为他上了一杯咖啡,然后三人就陷入了静寂。

  “徐梦瑶失踪了!那天晚上,当着我的面!不……我们一起坐上出租车,然后我再看她……就没人了!她身上有血,好多血,还有……她看上去……很不对头……”

  邢楠知道自己的叙述实在太不专业,可是他陈述的全是这几天翻来覆去出现在他脑中的景象,当时还没有觉出异样的情景,

  事件发生后反复咀嚼,竟是越想越不对劲!

  “我说不清楚那种感觉,你们不会明白的,那天……真的不对头,我……”他想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想要说,然而话到嘴边却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不,我明白……”邢楠正在笨嘴笨舌的解释的时候,忽然,杜伊开口了。

  邢楠诧异的抬头看向一直沉默吸烟的杜伊。

  杜伊面前的烟灰缸,已经不下五个烟头。

  “我的手机丢了,这几天没来得及挂失,那天……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打了电话……然后……”淡蓝色的烟雾后面,是杜伊面无表情的脸,那张从来都是自信表情的脸上,此刻却是邢楠从来没有见过的僵硬。

  “郑荣,电话另一头是郑荣,他……向我呼救。”说完这句话,杜伊深深的吸了一口烟,吸得太急,她被呛得狠狠的咳嗽出来。

  一旁的杨洋匆忙将她面前的冰水递上,替她拍背。喝水,深呼吸,好半天终于不咳嗽的杜伊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烟雾散去,露出的是一张憔悴的、眼圈泛红的脸。

  “我老是做梦!梦到那个夜晚!梦到有人拖着我!梦里有人一直拼命的抓我!我觉得我快崩溃了!好几次,明明是白天,

  明明清醒,我却总在周围看到血!好多血!还有小孩子的哭声!该死──”

  接下来开口的是杨洋,连珠炮似的说了一通,这些话憋在他心里大概太久了,杨洋说完之后,脸上的神情明显放松了许多。

  “小孩子?哭声?”邢楠闻言抬起了头,“那个……”

  “我也听到了哭声,那通电话里……郑荣的声音背后……有小孩子的声音……”杜伊低声开口,“我想,我们被人监视了。”

  杜伊一句话,一下子,周围温暖宜人的温度感觉不到了,轻松愉悦的音乐听不到了,引人深嗅的咖啡浓香也闻不到了。三个人周围的空气一下子抽成了真空。

  “我们……那个晚上的事情八成被人看到了,有人想要杀我们灭口!徐梦瑶和郑荣已经落到他们手里了,接下来,就是……”

  小心翼翼的向邢楠和杜伊的方向靠去,杨洋将声音压到最低,说出了自己的结论。“搞不好现在……周围就有人盯着咱们……”

  “为什么要监视我们?不就是发现了……”后面的话在杨洋狠狠一眼之下缩了回去,顿了顿,邢楠看了看周围,继续说,

  “我们是发现人!如果真的像你猜测的那样……我们……我们报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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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7-16 13:30:23 | 显示全部楼层
  “不行!”

  谁知这个提议刚刚出口就被否决,看着异口同声说出否定自己的话的两人,邢楠微微有些诧异,在他看来,自己的提议是现在最正确的决定。“为什么?我们那天就是一个发现者,而现在我们更成了受害者,难道……那天还发生了什么别的事──”

  “够了!”伴随着重重敲击桌面的声音,杜伊站了起来,面容冷冽,“我要去补妆!”冷冷说完这一句,当着两人的面,不等两人回答,杜伊踏着高跟鞋喀哒喀哒的走向女士洗手间。

  邢楠心中落了一拍,视线慌乱的向四周扫去,忽然……看到了什么。

  邢楠的背脊一下子僵硬了起来。心脏怦怦跳着,邢楠仔细核对着刚才看到的人和记忆里那个人的长相。是那天那个邮差!错不了!是那个邮差!

  沉默了两分钟,邢楠忍不住再度将视线挪向玻璃窗外:刚才,那里站了一个男人,穿着邮差制服,推着一辆摩托车……

  现在,那个男人不见了。

  小心……信使……

  那天,那个老人噩梦一般的话忽然出现在他脑中,薄薄的冷汗冒出来,汇成大滴的汗珠,滑下,跌落地面。

  “你印堂发黑,是快死的面相,快点回家,往北走,不要回头!”

  快死的面相……邢楠忽然想到了昨天的徐梦瑶,想到了刚才杜伊说的,郑荣的求救电话,还有昨天晚上那不明来源的血迹──

  “奇怪,杜伊怎么还不出来?”他对面,杨洋忽然看了看手表,自言自语道。

  邢楠猛地收回了心神,向店里挂着的钟看去,这才发现他以为没有很久的发呆时间已经将近半小时。

  “女人补妆总是需要很久的,我看我们再等等……”杨洋笑着,安抚邢楠。

  “不对!”邢楠却站了起来,从之前杜伊的位置拿起了一个女用手包,“杜伊根本没拿包。”

  拿着杜伊的包,邢楠大步走向洗手间,叫了几声确认里面没人之后,邢楠毅然拉开了女用洗手间的门。

  “你疯啦?这里是女洗手间,我们会被当变态抓起来的!”杨洋小声的吼叫着,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跟着邢楠进了洗手间,末了还不忘记将门反锁上。

  “杜伊不在这里。”小心翼翼的查看了一下,杨洋走向邢楠,“搞不好她根本没进来,害怕逃走了吧?”

  “不……”邢楠却给了他否定的回答,指着前方,邢楠的声音有些颤抖,“你看那里……”

  杨洋被邢楠的样子震慑住了,小心翼翼的顺着邢楠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是左边的洗手池,池子上方是大大的镜子,上面清晰的映出两人苍白的身影。

  “你看池子……”

  杨洋于是向洗手池内看去,那里,之前积下的水还没有完全流走,那水不是透明的,猩红的液体侵占了部分,那红色正在因为稀释而越来越淡。

  “血!”杨洋倒吸了口气,脚步也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不只这个,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杜伊今天用的……好像就是这种颜色的口红。”指着池子壁上虽淡却没有被水冲掉的玫瑰色,邢楠沉声道。

  看着那印在接近洗手池底的唇印,两人都静默,心里,那股原本就存在的不安慢慢扩大,慢慢成了恐慌。什么样的情况会让一个女人的唇印印在洗手池壁上?什么样的情况会让一个女人将头沉在外面餐厅公用的洗手池内?那样子像极了──

  杜伊在洗手,对着镜子看自己苍白的脸色,若有所思,忽然,镜中出现了另外一个影子!来不及让她反应,那个人抓住了她!卡住她的脖子,将她狠狠按在了洗手池内!

  无法呼救,杜伊的脸完全没入水下,嘴唇吻上了池底,她的牙齿磕破了嘴唇,血流出来……邢楠心里很轻易的模拟了当时可能的景象,两人对视一眼,都是脸色青白。

  “不……怎么可能呢?她一定是回家了……我……”

  倒退几步,杨洋的脸色难看得厉害,邢楠刚要说点什么,却见他拧开了门,就那样倒退着走了出去。

  “喂!”任凭邢楠怎么喊,杨洋也没有回答,他只是头也不回的往前走,邢楠追到门外的时候,已经没了他的影子。

  那之后,杜伊果然再也没回家。

  第八章 邢楠之三

  那个晚上,一定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邢楠沉着脸,把玩着电话线,他的视线牢牢锁住自己的床单。那里,赫然又是血迹。

  简直快要超出他的承受能力!

  如果说有这样一个人费尽心思的吓唬他们,为的又是什么呢?

  而且,这……真的是人为?

  他开始做梦,怪梦,梦里,有好多血,有小孩子的哭声,还有猫儿凄厉的叫声。

  梦里有个陌生的男人,还有那个邮差,那两个人的脸他记得格外清晰,可是那名邮差他好歹见过两次,而那个男子确实陌生的不能再陌生。

  一个完全的陌生人为什么会出现在他梦里?太奇怪了……那个男人只是看着他,偶尔和他说话,可是他从来没有听清楚对方话语的内容。

  梦里翻来覆去都是黑暗,他经常在梦里看到那栋破楼,黑暗中,那栋破败的楼房像个可笑的乞丐;偶尔有微弱的光,那是车灯的光芒。他梦到那个晚上,梦里,他们五个人坐在车上,徐梦瑶忽然撞到了什么,他的头狠狠砸在了什么之上,疼得几乎麻木!

  撞?!

  手掌摸上因为回忆而隐隐作痛的额头,邢楠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关键。

  没错!当时,他们绝对撞到了什么!邢楠猛地抓起了电话!

  “杨洋!那个晚上,我们是不是撞到人了?你别瞒我!我想起来了,你给我说实话!”几乎是用吼的,邢楠对着话筒咆哮。

  “……”对面的杨洋不知道是被他吓傻了还是在思考,一直没有吭声。

  “求求你说实话好不好?再这么下去我们都得完蛋!倒不如现在好好想想对策!别忘了,那天的事情我也算有份,现在就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求求你别装不知道!”

  “猫……”对面,杨洋忽然开口,不料开口的却是莫名其妙的话题。

  “猫?!”不确定的,邢楠反问。

  “对!猫叫!你听见猫叫没有?”杨洋的声音很轻,很古怪,彷佛在侧耳倾听一般,“你听,猫又叫了。”

  “啊?”不可否认,杨洋的这种语气吓到他了,邢楠觉得自己后背的鸡皮疙瘩全部起来了,他忍不住往后看,就在他小心翼翼查看的时候,他的耳边真的传来一声猫叫!

  非常细非常细,但是绝对不会让人忽略掉的声音──

  “你那边有猫?”试探性的,邢楠对杨洋说。

  “混蛋!明明是你那边的猫!我这里怎么可能有猫?怎么可能!”

  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却引来杨洋如此剧烈的排斥反应,这是邢楠完全没有想到的。

  “喂!你干什么骂人?明明就是你那边的猫叫,我这里根本什么都没有!”邢楠也生气了,骨子里,他本不是好脾气的人。

  “不要……你一定是听错了,我这里怎么会有猫?怎么可能……”

  电话另一头,杨洋竟然泣不成声了,听到一个大男人哭得这么可怜,邢楠呆住了。

  电话另一端,却兀自时不时传来一声猫儿细细的叫声,而伴随着猫叫的,就是杨洋哭喊的声音。

  小时候的记忆里,杨洋从来都没哭过,他是个快乐而且容易让别人快乐的男人,胆子不小,小时候什么恶作剧都会有他一份。所以杨洋现在这个样子,邢楠真的被吓了一跳,直觉告诉他,杨洋身上,发生了和自己类似的事件……

  “那天,我们撞死了人。”

  就在邢楠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杨洋毫无前兆的一句话,彻底炸飞了他!

  “什么?!”虽然猜想那个晚上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可是天知道邢楠从来没想过会是如此严重的事件!

  “哈……这个就是你想要知道的事情,如何?吓了一跳么?我那时候也吓了一跳,一醒过来,竟然撞死了人,那辆车里好几个人,好多血……”

  “然后呢?然后怎么样了?”那个时候晕过去了,邢楠完全不知道这一段事情的发生,可是之前的事情,他却是知道的,记忆里,是他转动了徐梦瑶的方向盘,然后车子才失控出去,是他!是他!

  “然后……埋了呗……哈……那天铲子铁锹真是没有白带,那时候,我们几个人全慌了,就把那些人都埋了。”

  “什么?!”邢楠再度提高了声音。

  “不敢相信是不是?要不然你打算怎么办?自首?哈……你知道自首之后等待我们的会是什么么?那种后果你负担得起么?”

  面对杨洋的失控大吼,邢楠静默了。

  “……你……你们确定那些人都死了?”半晌,邢楠再度开口,这一次,他的声音格外低。

  “我们摸了,没呼吸了。”

  “光凭呼吸是没法判断的,搞不好对方没死……”

  “对啊!搞不好对方真的没死,他们爬出来,然后报复我们!”

  杨洋却像忽然明白了什么,大吼大叫起来,语气里充满一种接近狂热的兴奋,这样的杨洋,让邢楠感觉危险。

  “阿楠,拜托你!今天晚上和我去一个地方!”

  最后,陷入疯狂的杨洋对他留下一句,然后不由分说的自行挂断了电话。

  盯着空留嘟音的电话,邢楠盯了好久,正要放下话筒,忽然耳边传来一声猫叫。

  极细极尖。

  邢楠就像被忽然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汗毛直竖。那声音是那么近。

  紧张的四处环看一圈,邢楠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手中尚未挂上的话筒。

  于是,晚上十九点,时隔几日,邢楠再次来到了那栋破楼前。地点没变,只是这次的人物只有他和杨洋两个人,上次有说有笑的气氛全然消失,两个男人都静默着,半晌,杨洋将一个东西递给他。

  “铁锹?”看着手里的工具,邢楠抬头。

  “嗯……”杨洋低着头,半晌低声道,“我们……去上次的地方,把……把那些东西挖出来看看。”

  “你说什──”邢楠当即瞪大了眼睛,这么该死的主意亏他想得出来!

  “兄弟,拜托──我没别的办法了,求求你,跟我看看,我怕,不怕你笑话,我真的害怕,这几天我根本不敢睡觉!

  “我每天都听到猫叫,每天一闭上眼睛,就是一片红,我、我活到现在都没见过那么多死人……我得去看看他们,看看他们到底在不在,我……我怕鬼……”

  最后一句话杨洋说得极小声,那个“鬼”字让邢楠心里咯@了一声。他之前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只是这个可能实在太……如果是人为的,他们或许还有办法,可是……

  “拜托──我不想死!”

  最后这句话不知为何打动了邢楠,低着头握紧铁锹,邢楠跟上杨洋的脚步走向外面。

  “当时太混乱了,好像是这里……又好像是那边……我记不清了,不过应该埋得不深。”杨洋低声说着,挖了半天未果之后,两个人约好分开去挖。

  挖不到东西固然很气馁,可是这种情况下,挖到东西只能更加可怕。

  心里矛盾着,邢楠鼻尖慢慢滴着冷汗。

  周围很安静,只有土地翻动的声音,连虫叫都没有。

  因为害怕蚊虫叮咬,邢楠特意穿了长裤,可是现在才发现,这里竟然连蚊子都没有一只。

  周围安静的可怕。

  安静……好可怕……

  一阵凉风从背后经过,邢楠一直挖掘的动作顿了顿,过了好半天,重新开始挥动的铁锹明显迟钝了许多。

  邢楠从来不是什么胆大的人,他很胆小,怕黑,怕鬼片,怕……安静。

  安静的环境下,任何风吹草动都异常的可怕。

  邢楠放下铁锹,双手捂住脸,用力擦了擦脸上的冷汗,然后继续挖掘。

  忽然……

  喵呜──

  邢楠竖起了耳朵。

  猫叫?手里的铁锹一下子戳到了脚上,邢楠跳了一步,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

  刚才,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可是他确定自己看到了一双眼睛,黑暗中闪着黄色光的圆圆的眼睛。

  猫眼。

  这里有只猫。想到这儿,邢楠站了起来,握紧铁锹,邢楠小心翼翼的用它四处戳着,他不想对那只猫做什么,只是想把牠赶走。

  那种走路无声无息的动物,晚上见到,吓也会吓死人的。

  再度听到猫叫是在邢楠的铁锹碰到一个硬物之后,邢楠用手电筒照了照那里的地面,是他刚才挖过的地方,他已经挖得很深,刚才一直没开手电筒所以没注意,现在才发现那里有一段似乎不是土地。

  邢楠试探着又挖了一点土,再挖的时候只听咯一声响,是撞到什么管道一样的声音!随着邢楠敲击管道,里面再次传来猫叫的声音。

  难道有只猫在那里面?好奇心被激起,邢楠忍不住顺着管道开始挖掘,他没有费太多功夫,那截管道已经有些腐蚀,敲掉已经生锈败坏的管道,邢楠忍不住弯下腰。

  “猫咪!猫咪!你在那里么?”

  随着他的呼唤,黑暗的管道深处,忽然亮起两盏橙黄的小灯。

  “猫咪,过来,过来,那里很黑吧,过来。”鬼使神差的,邢楠竟然开始叫猫,心里明明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做这种事情简直是不合时宜到了极点,可是,他就是没办法什么也不做。

  他知道,等在黑暗里的感觉有多难受。一个人被困在一个黑暗安静又潮湿,没有任何人发现自己的感觉,是多么绝望,邢楠从小就知道了。

  即使是一只猫,他还是没办法放下牠不管。

  邢楠伸出一只手去。那个时候,也是一个男性救援队员对自己这样伸出了手。

  那个时候,他犹豫着,紧紧的抓住了那只手,而现在……

  邢楠感觉自己的手被紧紧抓住了!

  “唔──”

  非常紧,邢楠感觉自己的手被非常用力的抓住了!

  该死!这绝对不是猫的爪子!这种感觉……

  又细又长,也不像人的手,就像藤蔓,那东西紧紧抓住了他,邢楠开始拼命挣扎。

  “杨洋!杨洋快来救我!”邢楠开始大声呼救!然而半晌也没有人过来,邢楠大急,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他终究还是挣脱了那个东西的桎梏,身子由于惯性打了两个滚才停下,邢楠捂住自己被抓的手呼呼喘气。

  低头查看刚才被抓的左手,那里,赫然五道细而黑的痕迹。

  “该死!这是什么……”

  不是猫抓的,也不是人手抓出的痕迹。邢楠的心脏怦怦跳个不停。

  邢楠站起来,忍痛握紧铁锹,他回头去找杨洋,却发现原本杨洋的位置早已没了杨洋的身影。地上,静静躺了一个盒子,捡起来一看,竟是他们小时候埋下的那个盒子。

  “……杨洋……挖出来的么?”迟疑着,邢楠打开了盒子,看到里面东西的剎那,邢楠扔掉了手里的盒子。

  “这……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几天前附赠的玩偶会在这里!心里咆哮着,邢楠的脸色越来越白。

  盒子里面除了他们小时候埋下的东西以外,赫然就是几日前买《小鬼当家》杂志附赠的玩偶。四个玩偶,带着傻瓜一样的微笑,此刻,正相亲相爱的并排躺在他们小时候的时光盒子里面。

  就在邢楠心里乱成一团的时候,忽然有什么东西从他腿中间跳过,一个激灵,手里的铁锹就此挥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后,邢楠呆呆的看向远处地面软软的一团,那是刚刚被他抡中的东西,一只黑猫。

  “该死……该死!该死!杨洋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比起意外死在自己手里的黑猫,杨洋的下落更让他焦急。

  他刚才站在离开这里必经的地方,而当时他没有看到杨洋,也就是说杨洋并没有离开,而事实却是杨洋消失了,那么只有可能是杨洋他……

  邢楠的视线最终落在了身后黑洞洞的楼道口上。

  破楼,杨洋现在,唯一的可能就是就在这里面!

  犹豫着,邢楠踏进了这栋外表看起来极为衰败的楼房,他的脚步放得很轻,彷佛稍微重一点就会踩塌楼梯。一层一层的上着,他一层一层的小声叫着杨洋的名字。

  很快的,他到了四楼,楼层中间的门前,他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人影。“杨洋!杨洋?”他小声的唤着,然而没有得到回答,握紧手里的铁锹,邢楠慢慢向那人接近。

  长发,制服,此刻站在昏暗楼道内的竟然是一名少女!

  对方看到了他,回过头来。

  “啊……那个,请问您是住在这里的人么?好几天没有见您出现在阳台上,我担心您这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不等他开口,那个少女竟然自行开口了,说的却是邢楠完全无法理解的话。

  “那个……您的身上好多土……请问……需要帮忙么?”

  女孩说着,向他的方向走来,邢楠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几步,却撞到了什么人。

  “啊?对不起!”反射的说着道歉的话,下一秒邢楠才忽然发现:自己撞到人?怎么可能?心里一慌,邢楠猛地回头,看到身后的瞬间,他的眼睛瞪得浑圆!

  什么时候!他的身后什么时候跟了一个人?!

  而且这个男人……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分明是他梦中见到过的那个陌生人!

  为什么!只有在梦中才见过的男人,此刻竟然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邢楠惊恐着,视线忽然落在男人手中,那里,之前被自己扔掉的他们儿时的时光盒子,此时赫然出现在男人掌间。

  不──

  心里尖叫着,邢楠慌张逃走了。

  回到家里,不意外的再也没有了杨洋的消息。至此,那个晚上的五个人里,就剩下他一人,那个晚上,邢楠哭了,最终,他做了一个决定。

  何珍居住的这栋公寓阳台原本都是开放式的,住户自己可以选择是否需要将阳台封住,大部分住户入住之后都将阳台密封,整栋楼就她和她楼下的住户没有。

  楼下的住户因为在阳台上种葡萄所以没有封,而何珍却是因为对方种的葡萄藤蔓全部爬到自己阳台,想封也没办法封。

  讨厌阳光的何珍很少去阳台,不去阳台就看不到那些别人家的葡萄,所以,这件事并没有引起她的不便。非但如此,因为葡萄是何珍最喜欢的水果,早在第一根葡萄的藤蔓爬上自己阳台的时候,何珍还想过,以后偷吃葡萄很方便云云。

  不过那个念头很快作罢:楼下的住户很明显不擅长园艺,种的葡萄别说结果了,往往连花也开不了就死掉了。然而那个人却并没有死心,从不断从楼下爬上来的葡萄藤蔓就可以知道,对方一直在补充新的植株。

  不过,事情开始不对劲,也正是第一根藤蔓爬到何珍阳台后的事。

  何珍是个典型的夜猫子,白天睡觉,晚上休息,过着昼夜颠倒的生活。

  她搬过来没几天的时候,有一天白天忽然有人敲门,对方是拿着小桶的年轻男子,染得金黄的头发,耳朵上戴了一排耳环的男人,看起来就是走在潮流前端的青少年。

  对于这样的人居然爱好园艺这种事,何珍心里稍稍诧异了一下子。

  但这也没什么的,自己不也是一样么?很多人都说看她的长相,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的爱好居然是看恐怖片。

  男子看到自己,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只是从桶里拿出一瓶除虫剂,说要给葡萄做除虫预防。虽然觉得对方有些不礼貌,不过对这种事并不在意的何珍随即让对方进门。

  接下来的日子,每隔一段时间,对方就会拿一些专业工具上来护理葡萄。

  对于结交朋友并没有兴趣的何珍,每次做的也只是开门让对方进门而已,她不知道对方的名字,或许对方也不知道她的。

  护理的过程中,两个人偶尔会前言不搭后语的聊天,何珍印象最深的对方的话就是:“葡萄结出来的话,我请你吃葡萄。”

  这个年轻男子,自然就是邢楠。

  杨洋失踪的那个晚上的第二天,邢楠就想办法找到了提供这所房子出租的地方,对方对于他想要租住这样一栋破旧的老房

  而惊讶,也好心的告诉他这里即将拆迁的信息。

  不过邢楠表示自己租用是因为想要练习,他喜欢摇滚乐,而之前所有的邻居都受不了他练习时候的噪音,于是,他顺理成章的成功入住。

  来这里第一件事,他开始种葡萄,有着长长藤蔓的葡萄,一部分种在院子,而另一部分种在自己家阳台,他想要借着种植的机会,偷偷寻找同伴那天掩藏的尸体,没有想到的是这些葡萄长得异常的快。

  异常的快。

  虽然觉得这样不太正常,不过他有了更好的主意,借着护理葡萄的机会,他将周围可能的邻居家的门挨个敲了一遍,搞清楚了自己居住环境的状况,四楼那一户暂且不谈,其它房子都是空的。然后过了几天,他楼上的房子住进了一个奇怪的女人。

  在邢楠眼里,那确实是个奇怪的女人,无声无息,让人几乎感觉不到她存在的女人的家,晚上却一直亮着灯,就像灯塔一样,彷佛指示用的光芒。

  邢楠怀疑过那个女人,可是由于缺乏证据,最终还是没有结果。

  一天天的拜访过去,两人小有交情,那个女人似乎是个插画家,她让他看过她画的画。不能称作美丽,都是很诡异的图,

  她画过很多有关鬼魂的图。

  她让他看刚刚完成的作品,那上面是一个阳台上梳头的女孩,看到那张画的瞬间,邢楠心中有了一种类似宿命的感觉。

  画上的女孩,是他那个晚上见过的女孩。一样的长发,一样的制服。

  那个女孩失踪了。

  邢楠那个时候才知道,他搞不好就是最终见到那个女孩的人,可是他没有说,他不敢。他有太多秘密,一个秘密制约着另一个秘密,他不能说的事情于是越来越多。

  那个女孩最终还是被人找到了,就在这栋房子的四楼,就在他头顶的头顶。

  那个女孩的尸体被人高高的吊在吊扇上面。

  邢楠想过,如果那时候他说出自己见过那个女孩的话,那个女孩是不是就不会死?

  不过他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那个女孩的母亲,每夜每夜都站在对面的阳台上,遥望对面的窗户。那个案件最终被定案的时候,邢楠忽然想起来,那个晚上,他们聚会的时候,曾经见过一个开车过来的女人,那个女人就是死去的女孩的母亲。

  那截断指,那个袋子……想到自己那天目睹的,可能就是一场命案的发生经过的时候,邢楠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事情……太巧合了。如果事情是人为的话,那么,自己身上发生的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很有可能就是这个女人干的,她看到了他们,然后……

  朋友们的消失,搞不好……毕竟,这是一个能将丈夫的情人分尸的女人。

  “她疯了……”一天,再度在那个阳台看到一个白色影子的邢楠,忍不住对旁边的何珍说。他们现在算是朋友,起码见面的时候会说几句话。那个案子破了之后,他身上再没发生诡异的事件,心里暗暗肯定自己猜测无错的邢楠,于是松了口气。

  “你说谁?”何珍转头。

  “对面阳台,前阵子死在咱们楼上的那个女孩的母亲,你看,她天天都站在阳台往这边看。”邢楠说着,指了指那个阳台。

  何珍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忽然更加雪白,半晌,她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然后,她只说了一句话,那句话让邢楠顿时全身犹如被冷水灌透!

  “她死了。”何珍只说了这句话,只说了这三个字。

  “因为怨念也好,因为执念也好,也许是别的更加可笑的原因,他们走不了。”

  何珍低哑的声音像一只小虫子,在邢楠心里挠啊挠。

  “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亡,几天,几年,几十年……他们待在原地,哪里也去不了。

  “他们无法接受亲人的拜祭,也无法转世投胎。

  “永远在自己死去的地方,守望。

  “只有有心人,或者心里有鬼的人可以看到他们。”

  “你……不怕他们么?”半晌,邢楠只艰难的问出一句。

  何珍歪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一抹苍白的笑容,“原来怕,不过……现在不怕了。”

  低下头,何珍慢慢离开。盯着何珍慢慢上楼的身影,邢楠在原地站了很久。

  那天晚上他很早就上床,然后梦里,他再次陷入了梦魇。

  疼……

  是他在梦里唯一的想法,梦里,他又回到了小时候。那个因地震坍塌的教室,老师压在自己身上,血从上面淌下来……

  不!不是那里!

  这里不是那里!

  那里没有这样窄,自己没有这样疼──

  邢楠挣扎着,他拼命的想要睁开眼睛,睁眼却是一片黑暗,他想从这个噩梦中逃出去,可是这天的梦却格外长。他觉得呼吸困难,喉头被什么东西噎住的感觉非常难受,再不离开,自己搞不好会死在这里!

  邢楠更加激烈的挣扎,忽然,头顶被翻动,他看到了一点点微弱的光明!

  那是极其微弱的光芒,然而对于置身无限黑暗的他来说,哪怕是这点光芒都是救命的导航。他更加用力的挣扎,挣扎中,下陷的泥土掉入眼睛,他流了泪,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却看到了更加大的缝隙,以及……

  他再次看到了那个陌生男人的脸。居高临下看着他的,陌生男人的脸。

  邢楠于是醒了。

  揉着自己的眼睛,那种异物感真实的简直不像做梦!邢楠跳下床,跑到浴室洗脸,却在开灯的瞬间,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胸前的大片血迹,浓稠的,乌黑的血迹。

  “不……不……”

  那种无法呼吸的感觉又来了,邢楠眼前一片虚晃,那张陌生男人的脸似乎再次出现,邢楠慌忙奔出去,跑到阳台,他大口呼吸,却在低头的一瞬间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那个人!此刻!就在他楼下!天啊!

  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邢楠的心跳彷佛停止了,猛地软倒在地,邢楠再次撑起身子向下看去的时候,那名男子已然不见,深呼吸两口,邢楠心里激烈的做着斗争,最终,他选择抓起手机冲下楼去。

  他用力跑着,脚步声在走廊回响,跑到楼下的时候,邢楠闭上眼睛,半晌,睁开眼睛向上看去。

  向左看,对面的某层,一个白色影子隐约可见……

  向上看,破楼的四层,也是阳台上,一道白色的影子……

  那个女孩!是自己那天见过的那个女孩!

  邢楠轻易认出了对方的身分,同样也想起来:那个女孩,是已经死了的。

  邢楠的身子不受控制的颤抖着,紧紧握着手机,彷佛那是他最后的依靠,视线强迫性的向下,三楼,何珍的小屋有微弱的灯光。那是极其微弱的光,可是此刻在邢楠看来,那无疑就是梦里救命的光芒。颤抖着,邢楠拨通了何珍的号码。

  “喂?”

  何珍的声音很清醒,他知道,她总是白天睡觉,晚上却是清醒。

  “我杀了人──”

  如释重负般的,邢楠说出了自己最大的秘密,然后,秘密的盒子有了缺口,其它的秘密也就一件一件倒了出来,从聚会那个晚上开车过来的诡异女人,到自己搬家来此的原因,邢楠全部说了出来。他一直说,不给何珍开口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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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7-16 13:30:5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知道那个梦是怎么回事了……是他们!是他们在怨我!他们被埋在了这么冷这么黑的地方,他们想要出来!那个梦……是被掩埋的梦!到处都是黑暗,没有光明没有希望!他们在怨我!”

  邢楠不停的说着,站在那个男人之前站立过的地方,他蹲下来,开始用手徒手挖掘。“他们想要出来……想要出来……”

  被人遗忘在地底是多么可怕的事,他不是最清楚的么?

  手破了,邢楠继续挖;指甲断了,邢楠还是继续挖。

  手掌碰到有别于泥土的触感的时候,他停下了。他笑了,解脱的笑。

  “是你么……终于找到……”将对方皮肤上面的泥土小心翼翼的抹掉,对方轮廓展现在他面前的瞬间,邢楠脸上的笑容僵掉了。

  “杨……洋?”

  被他挖出的人赫然竟是前几天失踪的老友,这个事实几乎击晕了邢楠。

  “怎么可能?”心里顿时慌了,邢楠慌张继续挖掘,陆续的,他又挖出三个人,“徐梦瑶……杜伊……郑荣……该死……

  怎么会……”

  徐梦瑶的尸体在最下面,扭曲着,僵硬着,好像抱住了什么,邢楠忍住害怕,仔细向下看,这才发现徐梦瑶的下面赫然还有一具尸体。

  “不……不可能……”颤抖着,邢楠用力掀着徐梦瑶的手,他是如此用力,以至于他清楚听到了骨折的喀喀声,而此刻,徐梦瑶怀里那具尸体的长相已经跃然眼底。

  “不可能……不……怎么可能……是……

  “我?”

  看着徐梦瑶怀里,和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男人,邢楠呆住了,那个“自己”手里的手机一闪一闪,正在通话中,手机里,熟悉的女人的声音在吼叫。

  “邢楠!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怎么忽然不说话了?”

  何珍的声音。

  看看那个男人,又看看自己,下一秒,邢楠重重栽倒了。

  他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那是何珍的声音,他感觉自己被人拉起来,然后上了车子,接着就是医院的消毒水味,电击的 感觉真难受!

  他听到周围医生不断的大呼小叫,他觉得自己的意识清晰的可怕,而与此相反的,他的心跳却越来越模糊,听到最后一声属于自己的心跳的一剎那,他感觉自己脑中连接意识的那根神经即将断裂。

  朦胧的视线中,他最后见到的人让他瞪大了眸子。

  那个陌生男人!梦里那个陌生男人!

  怎么会──

  惊讶的瞬间,他终于明白:他,即将死去。

  那个黑暗的夜里,他们就在死去,那个时候,他们或许还没有死,那个出了车祸的车里面被他们认为死亡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他们自己!

  在他昏迷的时间,他的同伴掩藏了他们受伤的身体,掩藏了他们最后获救的机会,他的同伴的身体慢慢死去,表现在他这里就是他们一个接一个的离奇失踪。那些诡异的梦,正是他偶尔清醒时候的真实!

  “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亡,几天,几年,几十年……他们待在原地,哪里也去不了。”

  “他们无法接受亲人的拜祭,也无法转世投胎。”

  “永远在自己死去的地方,守望。”

  何珍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忽然出现在他朦胧的意识里,那个时候不太明白的事情,此刻却异常好懂。

  对面机器显示屏上,代表他生命的波线变成一条直线的瞬间,邢楠陷入了纯然的黑暗。

  第九章 何思远之一

  “我知道你的秘密。”

  “请问,您是何思远医生么?”

  午饭的时间,何思远被叫住了。

  “是的,我是何思远,不过目前的身分不是医师而是病号……”将包着重重石膏的胳膊指给对方看。

  “总之,如果您是何思远的话,就请和我到旁边说话。”

  对方完全没有幽默细胞的绷着张脸,看了看对方出示给他看的警员证,何思远愣了愣,和对方去了偏僻的地方。对方找他的原因是他家的老房。

  “您自从搬离后再也没有回来那里,是么?”打断何思远的沉思,一旁的警察问道。

  “嗯,快十年了,那里环境不太好,又是震后临时修建的老房,所以买到新房子之后我们很快就搬开了。这房子也不好转手,所以就留着出租了,您看,那里大部分户主都是这么做的。”

  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何思远回答,小心翼翼将自己的石膏胳膊放在桌子上,何思远看着警察递给他的照片,看到什么的瞬间忽然挑了挑眉毛。

  “哎?那里怎么有截绳子?”指着照片上吊扇上悬着的绳子,何思远偏了偏头。

  “咳!实际上,那个就是我这次特意找您的原因,几天前,那里发生了一起命案……”

  那名警察将事情的原委娓娓道来,全部听完,何思远愣了很久。

  “……何先生,您有在听么?”那名警察叫了很久,何思远才醒过来。清醒过来的何思远有些恍惚。

  “抱歉,我在听,只是……太……太不可思议了,电视里才发生的事情,居然发生在离我这么近的地方……”

  “是的,确切的说,是发生在您的房间里。”警察沉声说着,那双不大却有神的眼睛闪过一道精光。

  “……不、请不要说的这么吓人好不好?我只是个普通市民。”干笑着,何思远提了提衣领。原本还没有觉得什么的事情经过别人的提醒,一下子鲜活了起来,视线忍不住重新移向手中的照片,看到那截绳子,那里曾经挂了一具少女的尸体……

  “普通市民么?发现尸体的人可也是普通市民。”而且比自己这个晕倒的正牌警察还胆大,想到这儿,年轻的警察咳了咳,慌忙屏蔽掉自己这段不光彩的历史,“您受伤了?”

  “嗯,实际上关于这件事,我已经报警了,几天前我外出的时候,忽然有车子撞到了我,我一直昏迷,是后来好心的路人送我去医院的,而撞伤我的人全部逃逸……”

  “啊?真是可怜,那个应该是交通科的范畴,不过我回去后可以帮您询问一下。”

  “是么?那就太感谢了,要知道,虽然我是本医院的医师,可是看病也是不打折扣的,这段时间我的存款可是着实大出血了一把──”

  于是接下来的话终于转向正常,那名警察似乎一直想揪出自己和命案的关系,不过想当然的,他什么也揪不出来,自己和那个死在这里的少女原本就没关系。

  “……抱歉,出租的事情……我全权委托中介了,而租金一向是转到父亲的户头的,他现在身体不太方便,如果你想了解更加详细的事情的话,还请直接找那家中介,至于那家中介的电话……呃,我有些记不清了,等我回去找给您好么?我回头给您电话。”

  有礼的和警方交代完,何思远不再开口,他等待对方主动开口同意自己离开。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何先生,您对何珍这个名字有印象么?”将笔录放在一旁,忽然想起了什么,警察开口。

  闻言,何思远怔了怔,“何珍……何珍?我认识她的……”久远的记忆伴随着这个名字一下子涌现,何思远一时接不下去。

  “嗯,我说这个没有别的,何珍就是这次命案的发现人,你们果然是青梅竹马吧?她最近回来了,一个女人家一个人住在楼下,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在这里已经没有亲戚,既然你们认识的话,不妨去看望她一下。

  “当然,以上纯粹是我个人的建议而已,好了,打扰你一个上午真是不好意思,接下来,您可以自由行动了。”对他点了点头,那名警察露出见面以来第一个笑容,然后离开。

  何思远却因为对方刚刚的一番话而呆住了。

  何珍?

  何珍她回来了么?

  何思远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个表里不一的人。

  在别的小孩还不会这个成语的时候,他已经隐隐约约的将这个词表现的很好了。

  何思远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有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堂妹,住得也近,可是妈妈却从不让自己和她玩,提到那孩子的时候,也是一副鬼鬼祟祟、厌恶的表情。

  后来终于见到了,是爸爸带他去的,要他陪她玩。何思远大失所望,只是个毫不起眼的小丫头罢了,一点也不像其它的女孩:香香软软,扎着各种各样漂亮的小辫子。何珍只是个脏兮兮,头发长得连脸都看不到的小孩。

  别的小孩子都怕她,因为害怕所以欺负她,可是何思远小时候,对那个总是被人推来搡去的孩子的唯一情绪,却是好奇。

  好奇心加上亲戚关系,何思远成了当时唯一和何珍说话的小孩。

  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不过爱面子的何思远不愿意承认罢了。他的身体不太好,胎里带下来的毛病,偏偏这个年龄的孩子玩的游戏拼的都是体力,他玩不过人家。

  这是好强的何思远受不了的事情,他和他妈妈一样,是特别好强爱面子的人。

  所以他就开始每天观察何珍。何珍和一般的孩子不一样,别的小孩欺负她的时候,她从来不反抗,可是事后,那些孩子身上总会发生点不大不小的意外。

  别人都说何珍这孩子邪乎,不过何思远却知道,那些意外是事在人为:比如,小胖子书包里忽然出来的那些百足虫,是何珍前天下午在花园里找了一下午的结果,他还帮着抓了两条呢。

  不过何珍身上确实有些何思远理解不了的东西。比如,只认识自己名字的何珍,有时却能写出长长的,他看不懂的东西,大人们说,那叫文言文。

  何珍总是低着头,像是怕着什么一眼,她不和任何人说话。

  她有一只黑猫,黄色眼睛,乌黑毛皮的黑色老猫。

  别人都咪咪、咪咪那样叫唤的老猫,何思远却知道牠有个特殊的小名:爸爸。

  没有人的时候,何珍会小声的叫那只猫“爸爸”。

  何思远知道,何珍没有爸爸,她爸爸在她出生前就死了,在她妈妈刚刚怀上她的时候。老人们说那叫“阴胎”,不吉利,可是何妈妈却坚持生下了何珍,但是烧了何爸爸有关的一切,包括所有的照片。

  何珍被其它孩子欺负的很大一个原因就在于这个,何思远听过别人说何珍是“没爹的野种”。

  “我见过爸爸的。”有次被欺负之后,何珍却忽然开口,“我爸爸一直都在我身边。”

  何珍喜欢画画,何思远见过何珍画的她的爸爸,虽然小孩子的手笔很抽象,不过何思远还是分辨出那是个穿军装,有小胡子的大个子男人。

  事后,何思远在自己家见过一张照片,他爸爸和一个男人的合影,照片上站在何思远爸爸旁边的,是个穿军装,有胡子的男人,看到照片的时候,何思远问了一句,他妈妈告诉他,那是何珍的爸爸。

  从此何思远就觉得何珍真的很神奇。

  那个时候,他还不懂得恐惧。

  然后,恐惧铺天盖地的来了。

  地震。

  对于那场地震,何思远的印象其实不是很深,他只记得那个时候,他本来与何珍一起坐在楼下,前面有好多小孩子在抢一颗皮球,他们不愿意跟他和何珍一起玩,他就和何珍一起逗猫。

  也不知怎么了,那猫忽然尖锐的叫了起来,黑色的毛也全部竖了起来,那样子可怕极了!那猫就那样跑走了,何珍愣了愣,很快的追了过去,他不想一个人留在那里,也跟着跑了过去。

  黑色猫儿在前面跑,他和何珍在后面追。

  街上好多狗在吠,吠的凶极了!天上也忽然出现了好多黑色的鸟。

  他不知道那是怎么了,他心里非常不安,只好跟着眼前的何珍,拼命追赶那只黑猫。

  那只猫最后停在了一片空地。

  “嘿!抓住你啦!”满头大汗的何珍正要喊出这句话,忽然──

  伴随着这句话,就像验证何思远的不安一般,地面开始剧烈的抖动,非常激烈的抖动,街上忽然传来了好多声音,有人喊:“地震啦!地震啦!”

  于是,两个孩子傻眼了。

  越来越激烈的震动,他们听到楼房倒塌的声音,孩子的哭声,人们的惨叫──

  他们什么也不知道了,只好紧紧抱住彼此。

  过了好久好久,他们听到了大人的喊声,有人把他抱起来,说:“这边有幸存者,是小孩子!天!他们一点也没受伤!”

  是的,他们一点也没受伤,可是后来,何思远知道,当时,楼下抢皮球的那些孩子,全部死了。被忽然倒下来的楼压到,一个也没活。

  大人说,如果不是他们俩去那块平地玩,他们肯定也……

  大人们还说,那块平地,是本次地震中受影响最小的地方,那里平时很少人知道……

  何思远却隐约知道,如果不是那只黑猫,如果不是那只黑猫带着他们……恐怕……

  因为这场地震,何珍的另一个与众不同的地方也展现了出来。

  一开始是因为何珍的黑猫,那只猫,在地震中不见了,营救人员发现他们的时候,说并没有看到黑猫。

  何珍听到消息就开始挣扎,她到处跑,直到路过一片废墟,她忽然停住了,然后开始搬石块,身后追赶她的大人想要把她拉开,可是何珍一直挣扎,大人问为什么,何珍只说她的猫在这里。

  对于所有人来说,这是匪夷所思的,可是在何珍挪开某块石头,露出黑色毛皮的一角的时候,那个营救人员也加入了何珍,搬开最后一块的时候,何珍抱起她死去的猫咪,呜咽出声。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何珍知道牠在那里。

  “胖子的奶奶在那边,往前……有张永平的妈妈……”

  小小的指头指着,营救人员将信将疑,却抵不过那些听到人名疯了的家属。

  挖掘!挖掘!然后……

  那里果然发现了何珍说的那些人,不过,都是尸体。

  何珍发现的,都是尸体。

  “我看到的,我看到他们在那边看着我……”面对大人的追问,何珍最后只说了一句。

  何珍渐渐成了一个禁忌的名字,没有人愿意自己认识的人的名字从她嘴里吐出。

  何珍的妈妈抱起女儿,自觉的去了帐篷最偏僻的地方。

  何思远看看自己的爸爸,最后还是没敢追过去。

  大人们忙着灾后重建,小孩子却懂得寻找新的乐趣,灾后的大家都住在一起,原来不认识的孩子们纷纷玩在了一块,何思远也认识了新的朋友,只有何珍,每次看到她,她都是一个人坐在帐篷里,呆呆的。

  她妈妈不让她出去,何思远想她一定很难过,她的猫不在了,他又不理她……

  可是他不敢过去,那是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害怕。

  何珍和自己,和其它人不一样,何思远第一次那么觉得。

  何思远的妈妈在那场地震失踪,爸爸一下子老了十岁,何思远知道自己必须学着尽快长大。

  灾难终于告一段落的时候,当时一起玩的小伙伴分开了,大家一起埋了一个盒子,大家把自己最重要最心爱的东西埋在了一起,约好长大了以后一起挖出来。

  他们的愿望没法实现了。新的房子起来了,就在当时他住的那个帐篷区,就在他们埋下时空胶囊的地方,他家在那里分到了一套房子,何珍家也是。

  再后来,大家从灾难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爸爸带来了一个阿姨,说从今天开始,那就是他的妈妈。

  新妈妈很和蔼,做的饭菜也好吃,可是完全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

  那天晚上,何思远把头埋在被窝里哭了一个晚上。

  新妈妈有了孩子,何思远看起来很高兴,心里却担心家里有了新孩子就不要自己了,然后,就像听到他的心声一般,新妈妈的孩子没有了。

  新妈妈伤心了一阵子,然后重新振作起来,没法再有自己孩子的女人,从此专心致志把他当成自己唯一的儿子,从此对他很好很好。

  虽然开始了新的生活,可是灾难时何珍的表现却印在了每个大人心里,大家纷纷疏远何家,后来,何思远听说何珍她们要搬家了。

  “我们要搬到很远的地方了,以后见不到了,你要保重。”那天晚上,何珍跑下来,敲了自己家的门,她是很晚来的,那个时候周围不会有人经过。

  “何思远再见,叔叔婶婶再见。”何珍说完这句,走了。

  何思远的爸爸摇了摇头,最后也回去了。

  站在门口,何思远的身子却开始颤抖,看着何珍即将消失在楼梯处的身影,他追了过去。“你……你看到……我妈妈了对不对?”

  何珍乌黑的瞳仁静静盯着他。

  “你看到的不是那个阿姨,是我妈妈对不对?”

  何珍没有见过自己的新妈妈,不会叫她婶婶,而何珍一直叫婶婶的是──

  “她穿着白花红底的裙子,上衣是白色衬衫,虽然脸色有些青,不过看起来……很好。”何珍轻轻的摸了何思远的头。

  何思远却知道何珍的意思。“我妈妈……我妈妈死了对不对?你可以看到她……就说明她死了对不对?”何思远说着,热流从眼里不断滚落。

  “不管如何,她一直在你身边。”轻轻说完,何珍又摸了摸何思远的头,最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于是,在妈妈失踪五年之后,何思远终于承认了母亲的身亡。

  他知道,妈妈一直在他身边,保佑着他。

  从此,何思远的生活一直很顺。

  升学顺利,上了班升职顺利,就连买个乐透,中奖机率都比一般人高。

  何思远想,现在自己应该算是自己小时候想成为的大人了。

  警察离开后,这里就剩下他一个人,原本还觉得狭窄的地方一下子宽敞了起来,过堂风穿过,有点凉凉的。他的手机这个时候忽然响了,接完电话之后,何思远慢悠悠扶着胳膊站起来,慢慢离开。

  走到医院门口,外面不知停了多久的车子向他鸣了一声喇叭,车门随即打开,里面跑出一个女人,那是他的未婚妻慧美,因为他的手不方便,所以这段时间一直都是她开车接送他。

  何思远现在住在一栋距离市中心不远的新公寓里,和慧美一起。因为某些缘故,他们暂时还没有结婚,不过也就差那一张结婚证书而已,两人早就已经住在一起。

  何思远现在住的房子就是为了结婚买的,三室一厅,对于他一个刚开始工作的年轻人来说,房贷稍微吃力了些,不过这么

  年轻就能拥有自己的房子,感觉还是很不错的,何况自己的职业原本就是越老越吃香的职业,还清房贷就是早晚的事情。

  “思远,你刚才去见谁了?”发动车子,慧美目视前方的同时忽然开口。

  “一个男人,你不感兴趣的。”本来还想说对方是警察的,后来想了想,那个身分说出来反而让人大惊小怪,所以最终何思远选择了一个模糊的说法。

  慧美果然不吭声了。

  不知道女人是不是都是这样小心眼,慧美经常会忽然问自己一些奇怪的问题,类似今天和谁在一起之类的,不过大凡都是自己身上有迹可循的时候发生,比如不小心沾到口红印,或者身上有女士香水的味道,今天……今天自己身上能有什么呢?

  从到处都是消毒水味和细菌的医院回来,走进自己现在住的这所宽敞明亮、完全符合使用理念的住所时,何思远感觉一阵放松。反正已经请假了,干脆顺势休息下去。

  靠在沙发里,何思远疲惫的闭上了眼睛。大概是沙发太舒服了,他竟然这么睡着了,等到他被饭菜香弄醒的时候,已经是三个小时以后了。

  “今天上午不是没去医院么?怎么还这么累?”

  慧美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何思远愣了愣,然后继续伸到一半的懒腰。

  “你打电话去我医院了?”他不经意的问。

  “嗯,只是想问你晚餐想要的内容而已。”

  慧美回答得很平静,一周之内,她这样的问询电话大概要有十四通,同医院的同事都羡慕他有个如此愿意伺候老公的老婆,只有何思远心里有点不以为然。

  还有一点点被监视的不悦。

  “去洗澡吧,我放好水了,这几天你一直没法沾水很难受吧?你洗完我们就开饭。”迅速将话题带开,慧美不再说话。

  何思远于是慢慢移动到浴室,浴缸内果然已经放好温度适宜的热水,换洗衣物也摆在里面,快要用完的、何思远喜欢的洗发精旁边,也摆了一瓶一模一样的新的洗发精。

  不可否认,慧美是个贴心的女人。

  看着慧美小心翼翼用保鲜膜将自己身上所有有绷带石膏的地方裹上,何思远安静的不出声。

  “闭眼。”

  然后慧美一声令下,何思远闭上了眼睛。

  闭着眼睛一边想事情,一边享受慧美力道适中的洗发服务的何思远自然看不到:顺着泡沫一起滑入下水道的,那几缕绝对不属于他的,长长的头发。

  何思远没有注意,可是帮他洗头发的慧美却注意到了。

  “你身上哪里来的长发?”

  声音一沉,何思远知道这是慧美发作的征兆,不过像往常一样,他还是不吭声。

  慧美从来不歇斯底里的纠缠,而是慢条斯理的缠,如果不能得到满意的答复,她就会无止境的用各种方法,在各种事件上不断重复提问一个相同问题。今天的问题就是浴室内的长发到底是谁的。

  和时下喜欢长发飘飘的女人不同,慧美从来不留长发,开始还觉得那样清爽,后来何思远就开始忍不住怀疑,慧美这样做是为了方便检查自己的缘故。

  任凭慧美怎么盘问,何思远一声不吭,末了慧美开始大吼大叫。

  “你等着!我明天就把这头发带到工作室去查,你──”慧美是警察局法医科下属的一个实验室的工作人员,所以她说出这样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慧美还要继续叫,何思远腾地站起来,用力夺过慧美手中的头发径自走人,任凭慧美重重的摔到地板上而充耳不闻。

  何思远进入自己的卧室,锁门,门外不久便响起乒乒乓乓的声音,对于慧美砸东西发泄的手段习以为常,反正那个家伙发泄够了就会自己收拾好,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何思远看了手中的长发一眼,半晌,将那头发的末端用打火机点着。

  “妈妈……太可怕了不是?”何思远看向床头柜的照片,照片上,一个抱着小男孩的女人含蓄的向他微笑,一如往常。

  何思远关上灯,闭上眼睛,看起来像是睡了,外面砸东西的声音慢慢停了,不久传来轻轻的扫地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凌晨的时候,天还黑着,何思远从床上爬起来,拉开自己卧室大门,门板上贴了一张卡片,上面写了“对不起”几个字,还有一个可怜兮兮的哭泣小人头。

  何思远将卡片收起,放轻脚步,穿好外套鞋子,竟然出了门。

  走出自己住的地方很远,他在路上招了一辆出租车,说了一个地点之后,司机发动车子,司机是个爱说话的人,和何思远试探性的唠叨了几句,后来看何思远一直不吭声,也就意兴索然的收了口。

  半小时之后,司机将何思远送到了目的地,目送出租车走远,何思远看了一眼四周,然后从之前下车的地方走远,越走越偏僻,最终来到了住宅区深处,那栋孤单的破楼前方,整栋房子只有三层的某层有微弱的光芒。

  面对黑暗中诡异的楼房,何思远只是静静矗立在它之前。

  过来这里的途中他路过了一辆车子,那辆车子他上午见过,就是过来见他的警察开的车子,不过此刻那辆车子却是空的,那名警察大概……是在三层吧?和何珍在一起。想到这儿,何思远的视线在三楼的位置顿了顿,那里,果然有微弱的光芒。

  移开视线,何思远迈开了脚步。

  第十章 Truth

  何思远不知道的是,在他之后,慧美跟在他身后也悄悄出了门。

  慧美是个疑心很重的女子,眼看年纪渐渐不小了,可是何思远还是没有结婚的意思,她有点着急。

  这几天何思远的行动也实在有些可疑,她就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就像今天,思远一个人这是要去哪里?慧美越想越不是滋味,于是一声不吭的跟着何思远。

  不敢太接近,也不敢太远,结果就是在最后跟丢了。原地懊恼的转了半天,抱着胳膊直打哆嗦的时候,远处忽然过来一个人影,身影很是婀娜,看起来是个年轻女子!

  慧美一下子皱起了眉:深更半夜的,一个年轻女人独自走在这种地方,怎么不可疑?

  慧美迅速将她和半夜出门的何思远联系在了一块儿。

  重新确定了方向,慧美跟上了那个女子。

  那个女人走得很慢,慧美拼命压着步子才能和对方保持着一定距离。然而走到一半的时候,她心里忽然有点害怕:大半夜的……自己跟着一个完全不认识的诡异女子……

  对,诡异。

  那个女人……走得异常的慢,死气沉沉。是的,死气。

  小时候,爷爷讲的鬼故事里面就有这样类似的内容,夜间行路的时候,千万不要和路人打招呼,搞不好,对方就是……慧美犹豫着,脚步越来越慢,然而那栋破楼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那种迟疑立刻消失不见。

  没错的!就是这里!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思远他们家在这里有套房子!

  思远家的旧房子,加上半夜出门的何思远,再加上陌生的年轻女子,等于……

  心里冷哼了一声,慧美随即大步跟着已经快要消失在楼口内的女人进了那栋房子。

  楼道内很是昏暗,慧美全凭一股怒气在行走,看准了那名女子之前进去的房间,慧美用力敲门。

  虽然力气用的很大,可是当时她真的只是想敲门的,谁知门却因为她这一敲,开了。

  吱扭一声打开的门让她愣了愣,慧美随即推开门走了进去。屋子就是普通的屋子,踏入房门的时候,有一瞬间慧美觉得难以呼吸,闭上眼睛稳了稳,半晌才恢复。

  这间房子太安静,完全不像有人在里面的样子。慧美小心翼翼的向内室走去,只顾观察四周忘了脚下,被什么东西绊得差点摔跤的慧美慌忙向下看,看到的却是一枝钢笔。

  “哎?”看着就眼熟,慧美捡起钢笔,只看了两眼就明白眼熟的原因所在:这枝钢笔分明是自己去年圣诞节送给思远的礼物!

  “何、思、远──”咬住嘴唇,紧紧的握住钢笔,对于何思远就在这里这件事确信无疑的慧美,直直冲进了像是卧室的地方。

  “何思远你这个混──”看到屋内的被子下面依稀有人就冲了过去,脑子被怒火烧懵的慧美一下子揭开被子,却被下一秒看到的事物吓得倒吸了一口气!

  “天──”即将脱口的尖叫被她用手扼杀在喉咙,慧美后退一步,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

  床上赫然两具尸体!紫黑的血液染红了白色的床单,慧美吓得膝盖一软,跪倒在地,然而视线这一低下来,余光却又瞥见了床底下伸出来的一只青白手掌。

  床底下还有一具尸体!怎么回事?这里……怎么这么多死人!

  这里发生命案了!

  这句话成了慧美心里此刻唯一的念头,干呕着,慧美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离开!一定要离开!刚才那个女人搞不好就是

  凶手!一定要尽快离开!

  这个念头撑着慧美用尽了最后的力量离开这个屋子。然而等她踏出这间屋子的时候,周围却瞬间黑暗。

  走廊里原本虽然昏暗却还亮着的灯泡熄了,她身后即将离开的屋子里的灯也一下子灭掉,一瞬间,慧美僵住了。

  她听到了脚步声。

  不!不要──

  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不小心叫出声来,慧美拼命回忆着之前灯还亮着的时候记下的房屋设置,然后悄悄的弯腰移动到一个衣柜里面。

  屏住呼吸,她咬着自己的手指。

  脚步声停了,她听到拖动的声音。那声音沙沙的,时有时无。

  当那个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的时候,慧美情不自禁将自己的身子又向内挪了挪,动作间,她感觉自己压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听到对方不小心发出的声音。

  那是个人!这里还有别人!

  慧美瞬间心思一惊,随即向后看去,黑暗中,那里赫然缩了一个小小的身子!

  她拼命咬住自己的手指,慧美知道,一旦牙齿松开,破碎的尖叫就会破口而出,所以,即使嘴唇舔到了血腥,她也仍然没有松口。

  终于,那个脚步声离开了,慧美颤抖的朝反方向缩了缩身体,“你……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她的声音也颤抖着,太久没有说话,她的喉咙很干涩。

  “……”

  那个黑影却一言不发,黑暗中只是沉默着,慧美的身子于是颤抖得更加厉害。

  “哥哥让我躲在这里的。”

  半晌,就在慧美兀自慌乱的时刻,那人却回答了她的问题。

  那是极其稚嫩的声音,是个孩子,很小的孩子。

  “哥哥告诉我,躲在这里,就没有人能找到小凡了。”细嫩的声音虽小却异常坚定。

  是……是了,那个孩子的哥哥发现有人行凶,所以让自己的弟弟躲在这里么?

  想到外面的惨案,慧美心里立刻得出了答案,再度看向那孩子的时候,视线里带了浓浓的怜悯。“跟阿姨出去,好不好?” 母性被激发出来,慧美知道自己必须尽快离开这里,这个可怜的孩子自然不能单独留下。

  “不,哥哥说过,除非是他来找小凡,否则谁来也不能吭声。”男孩却固执着,将身子又往里面缩了缩。

  “不行,现在太晚了,你哥哥已经回家了,我们去找他好不好?来,和阿姨出去!”慧美心里很是着急,那个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回来,她要离开!一定要离开!不由分说的,慧美抓住了孩子的手!

  几乎是碰触到对方的一瞬间,慧美感觉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呀!”

  她摸到的东西硬硬的,仔细一想那竟是一截手骨样的东西!慧美怎能不害怕?身子猛地站起来,头被狠狠的撞了一下,眼冒金星的慧美什么也顾不得了,咬着牙,她飞快向外面跑去。

  外面很黑,慧美跌跌撞撞的跑着,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跑,未知的恐惧让她情不自禁的流下眼泪。她跑了很久,累得厉害,她扶着墙摸索着,摸到门的时候,慌不迭走了进去,隐忍的喘着气,慧美正准备松口气,就在这个时候,裙襬上忽然一股拉力──

  “阿姨……”

  小孩子的声音让慧美毛骨悚然!是那个孩子!这是刚才那个房间!

  大惊失色的慧美用力向裙襬的方向挥打一下,摆开桎梏的瞬间再度冲了出去,每当她停下来自以为找到出路的时候,身边就会出现那个孩子的声音。

  她竟然一直在原地绕圈?!

  这个念头爬上心头,“鬼打墙”这个词随即出现在慧美脑中!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抽泣着,慧美感觉自己渐渐没有力气,她完全不敢停下,可是,她知道她坚持不了多久了,呼吸越来越快,她感觉空气越发稀薄──

  忽然,远处出现了一个光点,极小的光点。看到那个光点的时候,慧美忽然有了力气,脚下用力,她用力向那个光点的方向跑去!离那个光点越近的时候,她觉得困扰她许久的不适感在慢慢减弱,这个感觉让她有了希望。

  “到、到了!”最后几步的时候,一个用力,慧美向那个光点抓去,她抓住了一个圆柱体!闭着眼睛呼呼喘气,气息稍平的时候,慧美抬起头向自己手中的物体看去,那是一个手电筒没错,她抓住了手电筒发光的那头,而抓住手电筒筒身的,则是另一只手。

  手的主人,是一个苍白的,面无表情的女人。

  慧美呆呆的看着那个女人,太过震惊的她只是僵硬的握着那个手电筒。

  然后,不敢相信似的,慧美紧紧闭上了眼睛,心里数到三,睁眼,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对面哪里还有什么女人?

  咳嗽了几声,眼皮慢慢搭下来,慧美趴倒在地。

  慧美是被用力摇醒的,梦里的她还在无尽的黑暗中奔跑,那个女人的脸和那个小孩子的声音是她梦境的唯一主题和背景。

  慢慢睁开眼睛,她看到的是何思远的脸。

  “尸体!好多尸──”她立刻尖叫着把自己看到的事情说出来,才说了几个字就被何思远捂住了嘴。

  “冷静些,喝点水。”何思远说着,递给她一杯水。

  慧美哆嗦着喝着水,好不容易,身子不再发抖了,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在卧室柔软的床上──何思远的卧室。她慢慢冷静下来,小心地看了一眼何思远,然后低声说了自己跟踪他去破楼之后发生的事。

  视线落到床头柜多出来的那个手电筒上,她一眼就认出那个锈迹斑斑的手电筒,是那个女人引导她所用的那只!正要说点什么,她忽然看到了同样放在床头柜上的那个相框。

  “就是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给我引路!她用这个手电筒给我引的路!”

  指着照片中抱着孩子的女人,慧美大叫出声!

  指完才觉得不对劲,那个女人的照片……怎么会出现在何思远的屋内?难道……

  “她是我妈妈。”半晌,何思远忽然开口。

  “啊?”慧美抬起头。

  “她很久以前就死了,死在那场地震。”

  这句话如同一枚鱼雷摄入慧美心底,沉寂片刻,慧美脑子嗡的一声,她彻底呆住了。

  那晚,慧美在何思远的安慰下,留在了他的卧室,不敢关灯,慧美即使睡着也紧紧抓着他的睡衣一角,将睡衣脱下来让她抓着,何思远下床收拾东西。

  将床下慧美脱下来的衣服一一捡起来,捡起裙子的时候,他注意到裙襬的地方,有五道细细的指痕,看到那个痕迹的时候何思远的眼皮跳了跳,心里忽然一阵烦躁,将那裙子捡起来,连同之前的衣服一起,卷了卷扔进垃圾桶。

  愣了愣,他弯腰从床头柜里拿出了一本相册,相册的封皮已经开始磨损,那是年代久远外加经常被人翻看的缘故。他打开相册,里面几乎每张照片上都有那个女人。

  “妈妈,是你么?”盯着照片上含蓄微笑的女人,一边轻轻摩挲着自己胳膊上面坚硬的石膏,何思远的心神飞去了很远的地方……

  他和警察说了谎。

  他其实经常去那栋破楼的。心情很好的时候,心情不好的时候,他都会去。

  那个晚上,他又开车去了那里,然后,遇上了车祸。

  昏迷的时候依稀看到了妈妈,像小时候一样,轻声叫自己起来。然后,他醒了,像今天这样,醒在冰冷的地下,血腥的味道是他熟悉的,而腐烂的泥土味则是他陌生的,他醒来,发现自己旁边还有另外几个人。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他的车子还在事故现场原地没动,而他却在这里,被人埋在地下,像尸体一样被抛弃掩埋,那天,他将地表复原,然后迅速离开。

  然后,那栋破楼的存在就更加微妙,一方面他害怕那里,害怕地底下剩下的那几个人;而另一方面……

  于是,今天他又去了那里,然后发现了更加诡异的事情。

  先是来了一个男人,然后又来了一个女人。

  外面传来奇怪的声音,他躲在厨房屏住呼吸,等到一切声音消失才出去,然后看到了被人勒住脖子高高挂起的那人,是那名警察!

  何思远慌忙离开,然后,在楼下曾经埋葬过自己的地方,发现了本来不该在这里的慧美,然后……然后他们就在这里了。

  他不再提这件事,慧美也不敢提,直到几天后,那栋破楼之下埋葬的尸体,终于被人发现。

  何珍坐在椅子上,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她的前面是一张桌子,上面有一杯一口未碰的热茶。

  邢楠死了。

  她在冲下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地上摊了一地的尸体,以及已经露出半个身子的邢楠,他不敢相信似的瞪着双眼,手里的手机开着,上面显示的号码正是自己的!

  她没有惊讶,因为她在某天,忽然发现邢楠本不是活人……

  随后她异常惊讶,因为她在拖出邢楠的时候,发现对方竟然还有轻微的脉搏!

  打电话、叫警察、叫医生──邢楠最终还是没有活下来。

  如果早一点发现他是生灵就好了,是不是,邢楠就不会死?

  她忽然想起了邢楠在最后、也是唯一打给自己的电话里说的那些话。他说,如果那时候他说出自己见过那个女孩的事实,那个女孩是不是就不会死?

  何珍面无表情,放在上衣口袋里的手却握成了拳头。左手旁边有个硬物咯着她的手,也咯着她的心,那是邢楠的手机。

  她知道那个手机上和自己的通话记录被警察发现的后果,所以赶在警察到来之前,她从邢楠握得紧紧的手中抽出了那只手机。

  “也就是说,您是散步时发现的尸体,而那个“散步”完全是巧合?”前方,一个警察沉寂了半晌忽然说。

  “是的,完全是巧合。”

  “……好吧,那您可以离开了。”用审视的眼光盯了她足足一分钟,那名警察终于松口让她离开。

  “那个……你认识一位叫沈嘉言的警察么?他现在……如何?”最后一次见到他还是上次的案件,第二天,楼上去了好几名警察,她依稀知道沈嘉言出了事,可是具体的就无从得知。

  “他……受伤住院了。”那名警察迟疑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两人的关系,微微松了些口,不过再深入的消息却不再透露。

  得不到其它消息的何珍于是离开,她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去了厕所,出来的时候,路过刚才审问自己的房间,看着敞开一道缝的大门,何珍停下了,静静站在门外,里面传来模糊的说话声。

  “周围除了何珍的脚印完全没有别人的脚印,难道真的是尸体自己爬出来的不成?”是刚才那名警察。

  “我看那楼真的有鬼!之前沈嘉言那件事就……”接着开口的是另外一个人,那个人的声音越来越低。

  静静站着半晌,何珍大步离开。

  回到家第一件事,何珍破天荒的没有开计算机而是坐在了桌前,手指深深插入头发,看着漆黑的屏幕,看着屏幕上那个模糊的白色影子,何珍折磨似的揉着自己的头发。

  “杨小青……你到底要我干什么……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你不是已经看到自己的尸体了么?你已经死了,应该离开了……”

  她的背后,不理会何珍的焦躁,已经死亡的少女依旧保持着尸体被人发现时的样子,用尚未腐烂的那个眼睛静静凝视着何珍的背影。

  楼下,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再度响起。

  何珍绝望的抬起头,抬头看向窗外,那边,对面的阳台上,隐约一个白影。

  为什么!为什么这些家伙不肯离去?为什么?

  为什么只有她看得到这些东西?

  活该她每天看到这么不养眼的东西么?

  等等──

  不是“只有她”……还有另外一个人!还有另外一个人也看到了这些东西!

  何珍忽然想到,那天,见到杨小青的那天,她们之间进行了对话的,不太愉快的对话。然后那个少女离开,走的时候她还对自己说再见,还说了……

  邮差?

  瞳仁猛地一缩,何珍咬了咬嘴唇。

  是了!杨小青提到了邮差!

  她在碰到自己之前遇到了一名邮差!那名邮差还对杨小青说了话,而那个时候的杨小青就是死了的,也就是说那个邮差也同样看到了杨小青!

  那个邮差搞不好是个关键!

  何珍忽然有点兴奋,如果要能找到那名邮差就好了……

  可是……怎么找到那名邮差呢?

  何珍盯着计算机屏幕,半晌,看到桌子上那些信封,脑中灵光一闪:是了,非常简单,要想见到邮差的话,写信就是了,自己哪里也不用去,只要有信,那个邮差自然会再次到来。想到这儿,何珍当即开始行动。

  完全不用考虑信封里的内容,她只要写好信封就可以。

  ……313室……何珍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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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7-16 13:31:1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悲剧的后续 于 2010-7-16 13:36 编辑

  写完,脑中忽然一个念头,想了想,何珍最终将313的第一个3划掉,然后写了一个4。

  最后看了眼信封,封好。好的,就这样,明天一早她就去超市购物,那家超市旁边有个邮筒,到时候将信投进去就可以,市内的信件应该两天之内可以收到,她需要做的就是在未来的两天之内守株待兔。

  静静等待那个邮差到来。

  想着,何珍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第二天一早,何珍去投了信,然后,买了水果去了医院──她决定拜访沈嘉言。

  警方并没有告诉她沈嘉言入住的是哪家医院,不过她却知道沈嘉言上次住进的是哪所。没有费太多力气,她就在那家医院草坪旁边的椅子上找到了沈嘉言,脖子上戴着可笑的固定器,沈嘉言闭着眼睛,似乎正在晒太阳。

  “今天太阳不错。”轻轻坐在他旁边,何珍主动开了口。

  沈嘉言闻言慢慢睁开眼睛,然后吃力的微微转了转头,看到何珍时,他的脸色瞬间苍白!

  “你看到了吧?”大拇指从肩膀上方微指身后,何珍轻轻道,“杨小青,你看到了的,我知道你看得到,所以,请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

  何珍对面容白到发青的沈嘉言,露出了在他看来不啻是恶魔般的微笑。

  那个噩梦般的夜晚发生的事情,沈嘉言将他看到听到的一切告诉了何珍,明明是阳光明媚的天气,说到最后,他竟然发起抖来。

  “你说,世界上真的有鬼么?”完全不敢看向何珍的方向,沈嘉言低声开口。

  这个问题,是他心里一直有了的。从那个晚上开始,他就一直觉得那件事根本不像人做的,可是,这种理由他完全不能和上司说。

  “你说呢?你……不是已经看到了么?”

  得到的却是何珍的反问,低下头,沈嘉言沉默,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末了,他轻轻问,“你……不怕么?”

  半晌无人回答,诧异的抬起头,沈嘉言这才发现旁边的女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代替女人留在原地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果篮。

  何珍大步走在回家的路上,脑中拼命拼凑着几件事情的关系,她觉得,这几件事似乎是有某种联系的。那名邮差出现了好几次,于是她就更加想要找到那名邮差。

  被人吊死在四楼吊扇上的杨小青;被杨母杀掉的杨父情人;楼下埋葬的五人尸体……

  所有当事人全部死亡,警方认为杀害杨小青的凶手乃是杨父的情人,事情看起来似乎合理……

  等等!

  何珍忽然停下了。

  不……不可能!

  邢楠死前打给自己的电话里,清楚的说了他目睹的一切,根据他的说法,杨父的情人应该在那一天就死了!而邢楠见到杨小青却是在几日后,那个时候他见到的是活着的杨小青!

  杀掉杨小青的不可能是那个人!另有其人!

  猛地转身,何珍盯着身后紧紧跟随自己的那个女孩,半晌,一字一字的轻声开口:“你……想让我帮你查……杀害你的真实凶手么?”

  话音结束,女孩腐败的眼里,答复似的滴出一滴猩红的泪。

  她什么也不记得了,何珍原本不知道还有这样的鬼,但是她知道,随着时间过去,她还会遗忘更多。

  为了进入下一个旅程,遗忘是必须的,等到所有事情忘光的时候,他们也将不复人间。

  杨小青正在慢慢遗忘,遗忘自己的生平,遗忘自己的爱情亲情友情,遗忘自己的语言,遗忘到底自己是谁……她作为人的记忆正在慢慢消失,别人也会慢慢遗忘她。

  可是她不想遗忘,身上依旧鲜明的死体特征就是证明,她每天跟着自己,或许就是为了抓住最后的记忆。

  她想要知道自己死亡的原因!

  何珍忽然明白了女孩坚持的唯一理由。

  看着女孩眼里大滴大滴滴出的血泪,何珍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她陷入了忙碌,她掌握的信息虽然多,可是都是口头上的材料,她有很多事情需要向警方确认,拿不到杨小青的尸检报告,何珍决定自己检查。

  杨小青身上的伤口只有两处,一处是脖子上的致命伤,另一处则是右手手指。

  看起来像是骨折,手指软软的垂着,何珍知道那是杨小青死前最后挣扎的证据。她抓住了对方,不过最终被对方弄断手指挣脱,那个凶手很小心的没有留下任何指纹。

  下午的时候,何珍疲倦的回家,听到响声向楼后走去,那里,一个奇怪的男人蹲在地上,看样子正在……挖土?审视的看了对方一眼,何珍咳了一声引起对方的注意,对方闻声站起身来,然后惊讶的叫出了何珍的名字。

  “是我,何思远,你不认得了么?”说出自己的名字,男人淡淡的笑了。

  自然而然的,何思远接受了自己远房表妹的邀请,来到了破楼的三楼。

  “那个时候,每天我在上面敲地板,连着敲三下就代表现在出去玩。”看着屋顶,何思远回忆起往事。

  “那个时候,只有你和我玩。”何珍将一瓶绿茶放在桌上,视线不经意扫过何思远胳膊上的石膏。“受伤了?”

  “嗯,车祸。”

  “撞人还是被撞?”

  “被撞。”

  “真逊!拿到赔偿了么?”

  “呵呵,犯人都跑了。”无奈的笑了笑,何思远的表情忽然沉淀,“我爸爸昨天死了。”

  “啊?抱歉我不知道,告诉我墓地……”何珍愣了愣,按照血缘,自己似乎应该过去拜祭一下。

  “不用麻烦了,父亲他就在这里。”指了指刚才放在桌上的盒子,何思远表情还是沉静。

  “骨灰?”看到何思远点头,何珍不由挑了挑眉毛。

  “昨天下午过世的,我去看望他的时候。”何思远看着盒子,半晌目光移开。

  “那样很好,不像我,父母去世的时候都不在身边,连句话也说不上。”

  “我只对他说了一句话。”何思远却不理会何珍的客套,径直说着自己的话。

  “啊?”

  看着小时候印象里一直很缺乏表情的何珍,如今因为自己而大皱其眉的样子,何思远微微勾起嘴角。

  “爸,妈妈是你杀的吧?我就说了这一句。”说完,何思远有点凄凉的笑了。

  父亲早就有了外遇,想要和母亲分手,然后地震发生了……

  “地震之后,我见过母亲的,她说没有找到爸爸,然后拿了两把手电筒冲出去找他,结果,回来的就我爸一个人。

  “他说他没有见过母亲,可是手上却拿了她带出去的手电筒的其中一把。”

  另一把,几天前也重新回到他手里。

  从地底下。

  “我妈妈在这里,就在这里。”像说悄悄话一般的,何思远压低了声音。

  “所以今天,我送他去见她。”说完,何思远站了起来,拿起盒子准备离开。

  看着何思远的背影,何珍没有说出告别的话。

  她脑子里正在快速的思考!

  那个晚上,杨小青活着,邢楠是生灵状态,杨小青只是普通人,她是看不到生灵的,所以,她是看不到邢楠的!可是邢楠却说,杨小青和他说话了,然后,邢楠向后转身,看到了另一个男人──

  他梦里反复出现的陌生男人!

  是了……她怎么忽略了他呢?

  那个陌生男人!邢楠除了提到过邮差之外,还提到了他见过另外一个男人的事情,邢楠给自己打电话的那个晚上,他说他就是见到那个男人才冲出去的!

  她可以这样想么?那个晚上,杨小青其实不是和邢楠说话,她没法和他说话,因为她根本看不到他,所以,实际上杨小青说话的人……是那个男人?

  当时那个男人手里拿着邢楠他们的时光盒子。盒子……

  “等等──”何珍忽然叫住了何思远。“我想最后看一眼大伯,可以么?”

  她在赌,赌自己心里的猜想。

  何思远停住了,半晌转过身来,何珍冲过去,不等他拒绝的夺过盒子,打开,里面的东西随即露了出来。

  “邢楠的时光盒子……”喃喃说着,何珍用视线数着盒子里的每样物事,“你刚才……是想埋掉这个盒子?”

  埋盒子的行为被自己发现了,何思远为了掩盖自己的行为,和自己上楼,然后说了上面那些话故意误导自己,那一切只是为了掩饰自己手中盒子的真实身分!而何思远为什么这么慌张的想要掩盖一个盒子呢?这个原因只能是──

  “杨小青!是你杀了杨小青?!”

  说话间,何珍猛地抬起头,然后看到了何思远高高扬起的手。

  猛地将手中的盒子向上挥去,趁对方伸手格挡的工夫,何珍慌忙向后一跳,离开对方的攻击范围!何思远用来格挡盒子的胳膊上面的石膏,因为冲击的力道竟然碎了!

  看着对面警惕看着自己的何珍,何思远慢慢的用一只手卸下了左臂上的碎石膏,露出来的左手手腕上,赫然是紫红色的五道指痕!

  “距离那天已经很久,一般的痕迹早就没了,可是这个一直下不去,所以只好自己打了石膏。”活动了一下左臂,何思远对前方的何珍淡淡道,语气平缓,就像说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没办法,被看到了,本来不想杀她的,可是我不想为和自己无关的命案负责。”何思远继续说,他慢慢向何珍走去。

  “所以宁愿背上另一个命案?”何珍反问。

  何思远笑了,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截绳子。

  后来的记忆何珍很模糊,何思远不愧是学医的,对人体构造很了解,轻松几下卸掉了她的主要关节,何珍完全无法反抗的情况下,一条绳子无声无息的被对方绕住了她的脖子,然后她就被吊了起来,很熟悉的位置,吊扇之上。

  “你……之前说你妈妈的话……是骗我的?”还能开口的时候,何珍只问了他这样一句。

  “不,那是真的。”何思远轻轻说着,然后勒紧了绳子。

  “我妈妈……还在我身边么?”

  意识朦胧的时候,何珍记得何思远似乎贴着自己的耳朵,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看不见你妈妈,倒是有个小孩在你身边……

  何珍想要告诉他,可是喉咙已经完全没法出声。

  朦胧的视线里,何思远擦掉一切证据,然后拿着那个盒子慢慢离开了,他的身后有一道小小的影子,跟着他,一直跟着。

  何珍醒过来的时候,旁边一张年轻男人的面孔。

  “你……是谁?”喉咙撕裂般的疼痛,何珍忍痛问。

  “邮差。”

  “你……救的我?”

  “不,送信的时候顺便而已。”

  举起手中雪白的信封,男子轻轻盖上何珍强自睁着的眼睛。

  尾声

  何思远的尸体最后被人在家中发现,不是他自己的床上,而是他未婚妻的床上,邻居嗅到恶臭这才报的警。他未婚妻的尸体就在他身旁,肚子里有个未成型的孩子。

  邻居说他们有一阵子经常吵架,然后何思远就不再出现,他们也就不吵了。

  按照死亡时间先后,警方认为是何思远的未婚妻耿慧美杀害了何思远,然后自杀。

  法医鉴定何思远的死亡时间是四个月前,那个时间在何珍被攻击的时间之前,在杨小青死亡时间之前,在车祸之前,甚至,在何珍搬过来之前。

  破楼最终还是被推翻了,那片土地下最终又挖出两具骸骨,一具属于女性,而另一具则是男童。

  “为什么这次不是413而是313了?”

  即将搬离的时候,何珍收到了最后一封信。看了看信封上的收信人地址,何珍斜眼看向门口的男子。

  “因为现在你这里是三楼了。”扶扶眼镜,男子狡猾的笑了。

  那是邮局的录取通知信,一个星期后,何珍成了那名男子的同事,成了一名邮差。

  ──《鬼楼》全文完——

  后记 分别的日子

  我家的小狗哈里死了。

  今天是二00八年八月二十九日,晚上妈妈卧室那个不听使唤的闹铃,再次刺耳的响起时,哈里(小狗的名字)的呼吸开始急促,牠的四肢面颊已经冰冷,身上的温度也在渐渐消逝,牠的眼睛开始还是睁着的,然后慢慢闭上,失禁一次之后,眼睛忽然圆睁,四肢僵硬的伸直,然后,心脏终于停止了跳动。

  今天下午,牠的肚子开始发胀,牠最近消瘦的厉害,我一开始以为牠是腹积水,不过不是,下午的时候,牠睡到了三郎的床上,妈妈回来的时候,即使四肢发颤还是跳出去迎接,去山上的路上,妈妈抱着牠,牠静静的,看着窗外,我不知道牠眼中看到的是什么,牠一直是个安静的孩子,多难受也不吭一声,只有高兴的时候小声的叫唤。

  哈里就是这样一个安静的孩子。

  小时候被撞到不吭声;

  被我下床不小心踩到不吭声;

  打针输液多疼不吭声;

  然后,死去的时候,也是静静的。

  我和爸爸一直在叫着牠的名字,牠安静着,我想牠听到了,哈里很聪明,我们说的话,牠大部分能听懂,听不懂的时候就偏着头,尽量努力去理解。

  上个星期五晚上,我煮宵夜,哈里凑到我膝盖前,下巴搭在我膝盖上,乌黑的眼睛看着我,要我煮马铃薯片给牠吃,那个时候牠因为生病不吃不喝很久,看到牠有食欲,我很高兴,可是也不敢多给牠。

  这个星期五晚上,牠什么也吃不下,勉强舔了几口营养膏,然后离开了。

  我对牠说,好了,哈里宝宝,我们再也不打针了,不吃药了,也不输液了。

  我对牠说,好了,哈里宝宝,好好睡觉,看着家,有坏人来的话,咬他!

  于是哈里就静静睡在我家的院子角落的核桃树下了,和牠的红色小毯子一起。

  新生的核桃树,旁边种着绿色的蔬菜,远处有三叶草和红色的花,远处有一座湖,天气好的时候,可以看到清晰静美的湖面。

  哈里不是很喜欢水,这个距离刚刚好。

  三郎什么也不懂,看着我们静静的哭泣,把哈里埋葬,牠太小,不懂什么是死亡。

  死亡,就是再也看不到了。

  一直没有哭泣的妈妈蹲下来,哭了,三郎用头顶顶妈妈的掌心,然后开心的去玩地上的小螳螂。

  远处,核桃树下,飞起了一只萤火虫,真的,一只萤火虫,我想,那是哈里对我们最后的告别。

  注:哈里是六岁的沙皮小姐,三郎是我家的新成员,八月五日来到我家,两个月的哈士奇 boy 月下桑

  二00八年八月二十九日二十点四十四分


7 truth 还有最后一部 阳春路   不过下载不到   找到了我会发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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