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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仟尋

《鬼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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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2-11 21:14:46 | 显示全部楼层
前尘追忆

  明朝正统六年。
  苏毓身上的白色布衣已脏乱不堪,他指挥着没患上黑死病的病患焚烧死者的尸体,防止腐烂后,传染更快。这是他少数无法着手医治的疾病之一,能做的只有杜绝一切传染源,等待疾病自动消亡。
  “苏大夫。”一旁的小女孩怯生生畏过来,浓重的死亡气息让她恐惧。
  “走开。”他一甩手,将女孩推到。“别靠近我。”
  另一边的大人赶忙把孩子拉开,人群隔着距离围了一圈,有些妇女眼中含着泪水,注视着这个十天前如天神般降临这死亡之城的大夫,据说他还曾是太医院院使,现在却……
  苏毓手臂上开始出现一块块紫黑色,头脑发热,全身酸痛,他不用为自己诊脉也晓得病况如何。本来进这城后,他也没想过幸免,现今只是意料之中。
  可……他还没有见着她。
  病患死时,他仔细观察过,不知是他未见着,还是她不曾来过,总之,没有她的身影。早知自己赌运不好,就不自作聪明了。只是,他想起那时在发上拔下的银丝,若等到白发苍苍,再见到永远年轻的她,岂不更让他自渐形秽。
  回神后,发现周围百姓都看着他,眼中有感激也有悲伤。自从他们知道他也患病后,居然没有像避开其他病患般避开他,反而都聚集在他周围,想送他最后一程。
  他苏毓何时需要这样的怜悯了?
  “愣着作甚?快将这些尸体和衣物焚烧,别靠近,就拉根引线将火引上。”他再后退了几步,“张大个呢?”
  “苏大夫找张大个!”一声声传过去,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跑到苏毓面前。
  “苏大夫,我在。”他气喘吁吁。
  “东面城墙下挖的地道如何了?”
  “已经挖通了,可供两人并排行走。”二十几个青年人都没日没夜干了十天,刚开始对这大夫让他们挖地道的行为不置可否。但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除了苏大夫,竟无一人进城来,显见是将他们抛弃了。
  苏毓几不可见地笑了笑,朝廷那帮官员竟还有点良知,没立即下令放火烧城,给了他们点缓冲的时间。
  “苏大夫,我们都要离城吗?”李大娘年岁不小,舍不下这世代居住之地。
  苏毓忍过一阵眩晕,“只怕届时你们不想离城,也非离城不可。”
  没过多久,喧哗声便从西面传来,“着火了,城门旁着起大火了!”
  人群开始耸动,先是瘟疫,后是大火,这千年古城的百姓早已是惊弓之鸟,惶惶不安。
  幸好是西面先着火。
  这几日刮的是西风,城外的士兵不敢太靠近放火,于是便在风头放了火,指望风将火势蔓延,烧遍整城。虽费时长,但对他们畏鼠疫如畏鬼的心性,倒是方便了许多,也给了逃生的契机。
  “男子由张大个检查,女子由李大娘检查,身上下无黑斑者,无发热者,才能出城,”苏毓看着人群中面露绝望的百姓,放下声量,“你们也知道,就是出去了,没几日也是死的命,那又是何必。”况且有他陪这群草民,也不算他们太亏。
  他嘲讽地扯了扯笑,终于支持不住,摇摇欲坠。
  人群中冲出几个男子,扶住他,“苏大夫,我们这几个粗人也得了这病,反正横竖是死,能送大夫最后一程也是修来的福。”其他人也点头,都是一脸病相。
  “出城后,先找到城西我埋衣物的地方,那里约莫有五六十件旧衣,将原来衣物都烧了,找个小溪洗个身,再穿上。”他努力集中精神,想着之前想好的计划,“别再说你们是这城中逃出去的,若有人认出,便说是出城谋生意去了,错过了瘟疫。”别又被人抓去绑柱子上给烧了,他救他们可是煞费苦心,连命都搭上了。
  渐渐地陷入昏睡中,苏毓没听见他们感恩的涕零与嚎哭,只沉沉睡去。褪去清醒时的冷静自持,烧得迷糊之间,口中只喃喃问:“你为何不再出现?”
  ××××
  “这里是何地?”苏毓身处丛林之中,而身上原本的病痛也消失了,他看了看手臂,没有黑色斑块,“我死了?”
  席德露出抹笑容,“为何不想想是你被救治了呢?”
  苏毓打量了下眼前的男人,一身黑袍,五官无甚特别,“连我都治不好的病,我并不认为你有能力治好。”
  “苏毓,你的确狂妄。”席德笑意更浓,“连官府的焚烧都在你的算计之内。”
  苏毓不以为然,“太医院的藏书中,白纸黑字记载着朝廷对黑死病历来的处理手段,野蛮地一网打尽,毫无人性。”
  “为何要煞费苦心救那些你从来都瞧不起的人?”
  “因为有天理循环,既然我种善因,就应有善报。”苏毓想起一次无意中她透露出的,况且不过是举手之劳。百姓总是愚昧相信着官府,却不知官府不过只是将他们当成数字罢了,呈报死亡人数时才想到他们。
  “她透露的?”席德轻声一句话,却让苏毓神色敛起。
  “她在哪里?”眼底终于浮上在意。
  “如此倨傲不羁的你,居然会等个连面孔名字都没有的女子。”席德摇头,“她有什么特别之处?”
  苏毓找了块石头坐下,竟不感觉石质冰凉,他估计真的死了,“你也说了,连面孔名字都不晓得的女子,怎能说不特别?”
  席德愣住了,从没想过这种回答。
  “你是谁?”他挑眉看向席德,他认识她,他却能清楚看清他的面容。
  “我是阎王。”
  苏毓笑了,他的人生真是千奇百怪,到死了,还能遇上阎王。
  “我给你两个选择,你的善举,让你积累功德无数,下一世可投入大户人家,若非皇亲,便是富贵,一生享尽荣华。”说完便停下看着他。
  “那还有一个呢?”苏毓问。
  席德别有深意,“原以为你会毫不犹豫选前者的。”
  “既然有的选,当然是听全了才好。”半点不吃亏。
  “另一种,你将呆在世上,作为一抹游魂,直至两百多年后,才会遇上她。”
  “两百多年?”他嘲笑,“等两百多年,我不疯了不成。”
  “只是寂寞,进而恨上将你抛下的人。”席德看着苏毓,即便掩饰得再好,也难掩盖住的怨怼。
  “有多恨?”他眼中确有恨意,终究是她出尔反尔,从满心期盼到绝望,他耗费了十九年。
  想起几年来心中积累的苦涩,偶尔梦回时,恨不能忘记,却总忆起这一身医术,还不都由她教的。
  “苏毓,告诉我你的选择。”
  “为何给我选择?你大可让我投胎了事。”
  席德不答。
  苏毓想起她刚离开时,他总不自觉看着身旁,却发现无她人影。其他院判觉得奇怪,便在他身边多派了个太监,人影是有了,可惜不是她的。
  这些年他也爱上了喝酒,喝得醉意朦胧时会梦见她,见到她的容颜,可惜每次见着的容貌都不同,他便索性根据她的描述画了一幅,可惜那冲天辫总不对劲,约莫不是她说的马尾?
  那小隔间十几年来加了不知多少风铃,大的小的,挂满了整个屋子,第一次起大风时,整间屋子作响,他快步冲进隔间,又是一室冷清。后来这情况来得多了,他便在隔间住下,半睡半醒之间听着风铃声,反觉得安心。
  即便喝了孟婆汤,忘却前尘往事,但他苏毓这一世,若未见到她,总还是遗憾的,他倨傲不驯,向来不接受缺憾。
  “我选后者,”他作了抉择,“我要等到她。”若等不到,投胎又有何用?
  “即便那时我已恨她入骨,那又如何,至少我见着了她。”
  “你很执着。”面前的苏毓很冷静,甚至不曾犹豫。
  曾几何时,席德也能了解他的感受。
  “你刚问过我为何苦等下去,我告诉你,”
  “等人很玄妙,等着等着,便如赌徒上了瘾,赖在赌桌上,无人劝诫是下不来的,总想着下一刻她便会出现。”
  “我只是不幸等上了瘾,蹉跎经年。偏偏无人知晓我在等,也就无从劝诫。”人心易变,或许劝个几年就放下了,可惜他并没有给自己、给别人这个机会。
  席德终于不再笑了,他自己不也是个执著了九百年的傻子。
  阎王千年来可选择改变一个凡人的命运,他从未使用过这权力,而今用在苏毓身上,看来还是值得的。
  临走时,他只留下句语焉不详的话。
  “有一天,你会感激我让你等了这几百年。”

  局中之局

  苏毓靠在庙门上看着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好似时光流逝。
  这是今春第三场大雨了。
  他是极爱下雨的。做人时,下雨需穿着斗笠,万般不便,如今的雨丝落下,只浸润他的外衣,他不感半份凉意,倒是那淅淅沥沥的雨声,带走世间平静,带走那空无一人的寂静。
  闭上眼,他总错觉着,似乎远处有人对他低语,说着什么呢?
  苏毓扯起嘴角,本以为定是说着爱语昵喃,可他最近几年才听明白,那竟是女子错漏百出地读着《本草纲目》。
  她真是笨,笨到他记忆至今。
  究竟过了多少年?苏毓自己也算不清了,只是每过一天,他便端端正正在地上刻下个“恨”字,他寻思着,总要找些事来做。
  苏毓抚过石板地,在边角处,果然摸到个不同的字:“恋”,另一处则是“慕”,恋代表过了一年,慕代表正好到十年,至今已有一百零九个“恋”与十个“慕”,今年过年,约莫要刻上“恋慕”二字了。
  这才是他真正布下的局,本想刻下一地的“恨”,但在人间飘荡百年,他自然见多了恨得入骨,恨得咬牙切齿的,恨得葬送一生的。他不会步那些个蠢人的后尘,至少每过一年,他刻上“恋慕”时,心中是柔软的。
  尽管他并不真的以为,她会细心到察觉他刻意流露的软弱。
  苏毓想像过多次他们的重逢,只是没一次是柔情似水的,随着年月的过去,他的怨怼与恨意越来越深,法力也越来越强,虽不清楚她的法力如何,但他不否认他其中的一次想像是当场打得她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多好……她不能陪着他,至少也不能陪着其他人。
  他爱她吗?苏毓踏入雨幕中,被雨声环绕。
  不,他舍不下的,是年少最初的恋慕。
  ××××
  “饿吗?”
  一个女子的声音传入苏毓耳中,让他傻了好半天。
  自改朝换代为清朝后,他便在各个县城中游走,为的就是寻找他所熟悉的声音。
  他移动到那女子身后,仍是他熟悉的打扮,唯一不同的,恐怕是这回她一回头,他便能看清她的容颜。
  女子将手中的馒头递给女孩,女孩贪婪咬着,苏毓一眼看出,这女孩已是死了。
  他苦笑,她居然还是如此心软。
  浑然不觉背后的苏毓,女子牵着女孩的手,走上街头。他跟在后头,手臂几次都欲抬起。她法力看得出不强,也无防备,他只需一施法,她便会魂飞魄散。
  “买串糖葫芦。”女子付了银两给路边小贩,手臂上袖口滑落,露出青葱玉指与手上的白玉色手环,这是他曾摸得出却看不到的手环,而那手,是他极其喜爱的。
  “给。”糖葫芦被递给女孩,女孩欢喜得不能自己。
  在这人群之中,竟无人注意到此处的怪异,一串糖葫芦在空中逐渐消失。
  很多年以前,苏毓曾吃过一颗糖葫芦。
  那年他刚从清河县逃出,饿得皮包骨头,啃着树皮野草,好不容易到了大城,也只能偷些猪食糟糠。
  看着街上小贩手上的糖葫芦,他饿得发慌,垂涎得两眼冒光。
  她看不过去,于是出了个馊主意,“我想法帮你。”
  趁着集市人多时,她猛撞了一个肥胖的大娘,将她撞到了小贩身上,小贩手没拿稳,散落了一地的糖葫芦。
  乞丐见状争相冲上去,不管地上脏臭,只捡着一颗颗的糖葫芦,他总算也抢到了一颗,不管黏上的沙石,只放在嘴里,防其他孩子来抢。
  脏了的糖葫芦有些涩,有些苦,苏毓却含着不舍得咬,双眼注视着她像做错事的孩子般低着头,赔了小贩后,再任那撒泼的大娘指着鼻子臭骂,骂了许久,那大娘才醒觉不记得要骂什么,讪讪离去。
  糖水流入他喉头,酸甜皆有,他自此不再吃糖葫芦,更发誓要自强起来。
  “想见你妹妹吗?”他回过神时,听女子问那女孩。
  “想。”
  “你马上就能见她了。”
  她拿出扇子,轻点女孩的尸体,女孩的魂魄便带着笑容,牢牢附着在尸身上。
  马上就能见她了……这话像是对他说的。
  苏毓不但下不了手,还察觉了自己的紧张,匆忙间回想起曾见过的一张男子容貌,便变了过去,退回柳树下。
  女子回过头,脸上犹带着安抚女孩的温柔笑意,相当平凡的脸上,因为这抹笑意变得柔和起来。她瞧见他有些惊讶,可不久便平静下来,波澜不惊。
  苏毓定定瞧着她,想了两百多年才见着的容颜,再平凡也变得特别起来,“你在做你的差事吗?”
  “是啊。”虽这么回答着,她的尾音却有些迟疑,透露出警惕。苏毓太熟悉她语调的变化了。
  于是他佯装羞涩,故意用着八股的问词。
  她果然不疑有他,自动透露,“你是新的鬼差?”
  鬼差?这名词在苏毓心中滚了几滚,说出来便熟稔无比,好似早就知晓,“我是新上任的鬼差,名叫阿八。”
  “你好,我姓聂名七七。”
  “聂七七,我记住了。”
  “厄……谢谢。”她嘴角拉下,有些尴尬。
  原来这就是她害羞的表情。
  “七七,这个名字很好听。”
  这一刻,他结束了等待,也明白了这两百多年,只是他的执著,他的嗔念,与人无由。
  等是他要等的,苦果就不该怨七七。
  七七欠他的,只是那十九年,而那等待着的苏毓,已然死亡,他是死魂阿八,他要的,仅仅是一个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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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2-11 21:17:09 | 显示全部楼层
 长相厮守

  有一天,你会感激我让你等了这几百年。
  自从遇到聂七七之后,苏毓总不自觉想起这句话。很早以前,他就在怀疑此话是否说来敷衍他的,百年的等待,除了积累的法力,看破的红尘,基本一无建树。
  感激?更是笑话。
  连七七都茫然为何她五年后并未回去,而他想从她那边找答案,竟成痴人说梦。他忆起前日在月老庙中她流露出懊悔的容颜,心里还是紧缩,到底不能做到完全无动于衷。
  然而,当他在妹妹苏红的墓碑前见着聂七七时,他心中突然有些恍然,居然知晓了几分阎王那话的用意。
  ××××
  聂七七只觉得心境很低落,有股郁结在心头卡着,怎么都下不下来。她,一个连落泪都要使用到法术的鬼差,实在不能跟常人般,妄称这番心思为伤心难过,但卡在心中的是什么呢?是苏毓的眼泪吗?
  眼前出现一双布鞋,她抬头,见到两日不见的苏毓。
  “苏毓,我回不去了,”她开口才发现声音有些嘶哑。
  “为什么?”他没看她,只看着远处柳树摇曳。
  “那两百多年没安排鬼差,我真的回不去了,对不起。”没有鬼差,也无其他鬼官允许进入,收魂完毕的时空只会存在天府档案中,永远尘封着。
  苏毓静静凝视着她脸上的悲戚,好可惜,那日分开时,他没瞧见她脸上是否带有与他同样分量的不舍。
  “我知道。”若她能回去,那现在的自己又算什么呢?之前一切已覆水难收。
  七七想问,那现在该怎么办?难道让他等待两百多年和这段情缘告别吗?她犹喜欢着苏毓,对她而言,只有半年分开的相思,现今却隔成了百年。恐怕除了在地府,无人的爱情会走至如斯境地,走到连她自己都不知下一步该走向哪里。
  苏毓信步走至墓碑后,摸着铺在墓上的鹅卵石。
  七七当初说的没错,这一块块鹅卵石的确是每一块都独一无二,无论花纹、石质,他十九年间把玩多了,便都记熟了。铺下时,他是凡人身,尽管将其固定还是被雨水冲刷得零零散散,后来他慢慢有了法力,便将散落的石头一一找回,用法术固定在此。
  “七七,”他拿下块鹅卵石,“一生之中,甚至直至死后,我心中最亲近的始终是你,你是我的独一无二。”不曾信过任何人,一是他本就性格孤僻,二来也没让其他人如此近身,又或者他不过是固执到底罢了。
  他将鹅卵石递给七七,她愣愣接下这世间的唯一。
  “我若是现在去投胎,那这两百多年不是白等了。”他苏毓只是死了,不是傻了。
  等过的日子既已存在,无论初衷是他的执念还是其他,可聂七七他是了解的,她只会自动自发将这两百多年的债往自己身上扛。
  阎王的意思他晓得了,无论是债是爱,他们自重逢后又再度纠缠,而这一次,先离开的一个,一定不会是七七,他不会再被抛下。
  更或许……她永远都不会再离开他了。
  永远,长得让他怎能不开怀?
  见七七还傻着,苏毓笑开了,
  “鬼差聂七七,我是死魂阿八,我们重新开始。”他停顿了一下,“这一次,你不能先离开。”
  前尘过往如何他一概不计了,他等累了,等怕了,让他歇会,那永无止境的痴嗔怨恨,下辈子再算吧。
  趁她不能再退缩,不能再闪躲,不能再逃避之时,先爱着吧。若是已经忘了是否是爱,那便再爱一次试试。那么多年,他也总结了点经验,对于鬼魂来说,时间总是有余的,即便做朋友,相依相偎也是愉快的事,只要不再孤单。
  他不过是倦了,让他偶尔幸福一下又是怎样?不行吗?。
  聂七七眼中逐渐亮起来,犹未置信,沉默了半天,竟是问,“为何取名阿八?”
  阿八?
  多久以前的事,苏毓回忆了一下。
  那时他刚发现自己可隔空移物,便变幻容貌去人群之中,“苏毓”毕竟大名鼎鼎,便取个不引人注目的名字。
  但……阿八是因为……
  他叹了口长气,“我原以为你会察觉,果然天生迟钝。”改不了的。
  因为她?七七记得当时是他先报名字的,该并不知道她叫七七才是。
  “有个鬼差,她百年前和我约定,若是有来生,做对王八渡过千年也是好的。”苏毓摇摇头,“终究仅我一人自作多情。”
  王八?聂七七记起来了,那一晚他还说过,若我有一日死了,你会用那扇子在我身上轻点吗?那倒也幸福,至少代表我死前那一刻,你还在我身边……
  到头来他死时,她根本都不知晓。
  “苏毓,若我一日不在了,你找不着我了,那就去投胎吧。”地府多变数,警示环、被封存的百年,她怕了,怕哪一日再消失,留他一人傻等。
  “我也会去投胎,咱们一同投胎做对王八,好不好?”
  背着笨拙的情债,俯低着身躯,卑微地度日,只要能在一起。
  “好。”苏毓圈住她的身子,吻上想了百年的唇。

  胆大包天

  恋爱总是来的突如其来、措手不及,苏毓的释怀让我展颜,心中却还是沉重的,想将身上所有的爱给他,才发现自己能给他的实在不多。
  同是这世上的异类,他寂寞着,我也寂寞着,即便互相拥抱也总是同样冰冷的身躯。
  我将遇到苏毓的始末原原本本对小倩说了,她毕竟是我在地府最信任的好友。
  “你这是极度内疚引发的极度不自信,”她拍案总结,“就好比我对我那短命的未婚夫,我自责害了他性命,便将这内疚引渡到书生身上,看着他活着也是好的。”
  我叹了口气,苏毓最近对我生活的年代很感兴趣,我就替他借了点叙述现代生活的图书给他。他看得兴趣盎然、目不转睛,我才舍得离开,否则是一步不离守着他,就怕留他孤单。
  “很多时候,宽恕的一方总比负疚的一方更心安理得。”小倩握住我的警示环,“为何不告诉他?你难不成想当圣母?”
  “圣母?”什么意思?
  她翻了翻白眼,“就是自我委屈,自我牺牲,好比圣母再世。”
  “我该跟他说吗?”我觉得很难开口,无从说起。
  “告诉他与否并不重要,但你该提醒自己,你也是有所付出的,别傻傻钻牛角尖。”她屈指敲敲我脑袋,“七七,你陷在局中,当局者迷。”
  我笑了,朋友就是在这时发挥作用的。
  “那色鬼小蒋又不知想骗哪个小妹妹。”小倩突然盯着窗外一点骂道。
  我探出窗外看见蒋判官在东衣厢房试衣服。东衣厢房是地府中的一家小小服装铺,服装一件没有,只搜集了各个空间时空的所有服装图样,品种甚是齐全。
  “鬼头大哥发短信给我,说是一个月后,天府和地府之间有场百年联谊。”小蒋是去见他在天府的心上人吗?
  “我晓得,不就天府的天官嘛,他用得着这样吗?”小倩一脸忿忿。
  我看着小倩好笑,原来迷在局中的不止我一个。
  ××××
  “回了一趟地府,你心情似乎变好很多。”苏毓从书海中抬起头斜睨我,眼眸深沉,“在地府有旧情人在?”
  我摇头,坐在石崖上,以脚尖碰触瀑布的水花。这是巨大瀑布水幕后隐藏的山洞,若不是能瞬间转移,凡人是无法经过冲击力极强的水帘来到洞中的,洞中滑溜冰凉,竟全由冰块铺成,这是苏毓百年修炼的地方。
  小倩喜欢小蒋……我勾起唇角,当自己陷入恋爱,又发现朋友也心有所属时,便觉得格外开心。这两人都很奇妙,磨个几十年应会修成正果。
  苏毓刹那来到我身旁,“前几日还是那种对我有求必应的急切,今日竟忽略我至此?”语气带有不满。
  他指的是一旁堆积如山的书,我差点为他将地府图书馆搬空。
  勾住他的脖子,我想起小倩的话,他既是已过百年身的死魂,那我应不算老牛吃嫩草了,偶尔撒娇也不算过分吧,“阿八,我们在瀑布外的田地种些蔬果好不好?”
  他显然被我偶尔的娇气弄得傻愣,“种蔬果,为什么种蔬果?”
  我将头靠在他身上,“我们若是一般平凡夫妻,则你当你的大夫,我勤俭持家,家中蔬菜都是田里种的,还能养些小鸡小鸭什么的。”猪还是不要了,臭的慌,他不会喜欢的。
  “怎么想起这个?”
  算办家家吧,“你没成过家,我也没有,”很遗憾,该走的步骤都错过了,“即便如此,也不代表死后就不能做这些个事。”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将鬼差当成一项弥补遗憾的工作了。
  “七七,不是我怀疑你,你真能种出个什么来?”他语中含笑,调侃我。
  “不是还有你这神童在嘛,第一年不行,那就第二年再来,我们有的是时间。”有时间将错过的一一补全。
  这是我思前想后,第一件想做的事情。
  “好,我会烧些小菜。你若种出来,我就亲手弄给你吃。”
  “或者还可以缝补几件衣裳,”量体裁衣不知难不难,“白色布料,好不好?”
  “我记得你们那个年代的女子不学女红的,”他皱眉,“你还是悠着点,一样样来吧。”
  见我一脸不服,他便拉我起身,“来,我带你去看样东西。”
  “什么东西?”我以为这冰块装饰的晶莹洞穴已经够震撼了。
  他拽我直接跳入瀑布之中,水浪翻滚让我无法呼吸,幸亏我不再靠呼吸生存,即便不会游泳,在水中行走还难不倒我。
  走至浅滩,身体已大半在水面以上,他指着鹅卵石上的活物给我看,“看这两只,我养的。”
  我满头黑线,两只乌龟?
  “公的叫阿八,母的以前叫小妹,现在叫七七。”
  他是如何养的?怎么如此硕大?
  “养了两百多年了,每年夏日都喂得饱饱的。”
  的确体态墩肥结实,我将视线移开,即便曾放言来世就是乌龟也要在一起,但看那模样总是觉得若不是到最后一步,就别想这贱招了。
  想到这,我倒是想起另一件事来,“阿八,别老是用以前苏毓的容貌,我想看你现在的样子。”他成为死魂后的平凡模样。
  他一脸为难,“我是怕你看着不习惯。”
  “你这样是浪费法力,”总是维持那皮相也不是办法,尤其是在我以平常容貌在他面前,而他还是……我瞧着有些别扭。
  “你用不着操心这个。”他对自己的法力很自负。
  听说死魂修炼法力没有上限,鬼官则需循序渐进,因而他的法力比多数鬼官都高出许多。
  我无奈,他不会就不打算现真面目了吧。
  右手边显现两个人影,一个是宫离,另一个女孩看起来年纪尚小,十七八岁,我并不认识,笑的倒是一脸灿烂兴奋。
  “七七,”宫离见着我,如释重负,“总算找着你了。”
  难得她表现得如此头疼,还真是少见,“什么事?”
  她将女孩凉在一边,拉我到别处说话,“上头的鬼使让我带的新鬼差,说是二十一世纪来的,你知道我是民国来的,她说的我不懂,我说的她不听。我没法了,她交给你了,看看你们能不能交流?”
  “新鬼差?”这位才是正牌的菜鸟鬼差。
  “顺便问一句,什么叫‘轻川’?我怎么听不懂?”
  “清穿?”我对于这些网络名词,也都是靠前世的一点点涉猎和小倩的后期补足,“应该是穿越到清朝的意思。”
  她还是有听没懂,连连摇头。“算了,反正你带着她吧,就当我欠你个人情。”
  “没关系。”看她离开后,我才走回去。
  那女孩不知何时居然一把抱住了苏毓,不顾他脸上的厌恶,连声高叫,“真是第一美男子,本姑娘看上你了,你一定要嫁给我,当我的大老婆!”
  简直胆大包天!
  我眼睁睁看着苏毓听清她的话后,震惊、狂怒、一摆手,女孩便如断线风筝般被他用法术甩飞。
  幸好,她已经死了,至少不会再死一次。
  我勉强自我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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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2-11 21:20:15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年之前

  不知是否我心理作用,总觉得苏毓比之他生前,更为狂妄肆意。凭借高强法力,他将法术用得淋漓,无所顾及,浑不将人鬼放在眼中。
  一晃眼间,那新鬼差已飞了二三十丈高,在我法力不及处,我扯他袖子,“快把她拉回来。”
  他抬手拉回袖子,“省省力吧,她已经死了,没事的。”
  “苏毓,宫离让我照看她!”我无奈道。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是古礼,他自是晓得,便施法将她从远处拉回。
  这女孩适应力也是强的,左右环顾后,喜道,“刚刚是怎么了?云霄飞车?”
  如此跳跃性思维,难怪宫离也受不了,“你好,我是鬼差聂七七,他是……阿八。”我含糊其辞带过苏毓的身份。阎王虽不知何故放过他,但能放过多久,谁也不能预测,少暴露身份总是好的。
  “我是朱佳琪,你们可以叫我Julian。”她的视线还在苏毓身上打转。
  苏大才子对洋文没甚研究,切了一声,“猪。”
  “我是现代来的,他是明朝来的。”我笑了笑,发现她即将伸向苏毓的魔爪,以及苏毓高深莫测看着那魔爪的眼神,迅速作出补充,“他是我男朋友。”
  “真的?好可惜。”爪子悄悄地收了回去。
  我松了口气,第一次往外丢,第二次不知是何下场。
  苏毓学了些基本的现代词汇,见没机会再施暴力,便逗乌龟去了。
  “你来清朝几日了?”我拉她坐在河堤上,问道。
  “一个星期了,”她神采飞扬,“宫离姐姐带我去看了康熙,见了阿哥们,还有后宫妻妾,男的不算美型,女的不算漂亮,但都雍容华贵,总算圆了我清穿的梦想。”
  我脑中一闪而过个念头,“找你的鬼头是否姓吴?”
  “你怎么知道,就是吴大哥。”
  这种抓蛇抓七寸的招聘手法,的确很像他。
  看来地府不让他升迁也不是没有道理,纵观所有鬼头,哪个有他找鬼差的业绩那么好,一拿一个准,坑蒙拐骗,从不心慈手软,。
  “只是……我头回定魂便让死魂跑了。”她闷闷地嘟起嘴,“所以宫离姐姐才来陪着我。”
  我觉得不像单纯失误,似有隐情,“怎么会放它走?”
  她哭丧着脸蛋,“因为……我怕见血……”
  血?指的是怕凌迟过后的血人?还是连抽血的小伤口都怕?
  被缠了几日后,我总结为后者。
  ××××
  “鬼头大哥。”我略带谴责地盯着在我面前豪饮的吴鬼头。
  他眨巴眼睛,假装无辜,“我也是才知道她怕血的。”
  谁知道真假?我找来饿死酒楼的伙计,也要了杯水酒,再抬头看向他时,却只见他泪眼迷离,还不是法术给造出来的……我好气又好笑。
  “七七,这孩子很可怜的,”他望向窗外某处,“她生前得了肾病,久治不愈,换肾又是医药费高昂,她父母逃避责任,将她往医院里一扔,就脱身走人。可怜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别的孩子换肾成功,离开医院,而她则永无止尽地血透,直至死亡,所以才怕血。”
  我皱起眉头。
  他拉起我的手,言辞更恳切,“困在病床上时,她只能上网看些小说,做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好不容易我将她安插到清朝,就是想一圆她的美梦,你就帮她多留一些时日吧。”
  不知不觉也认识鬼头大哥十年了,他是我生前死后结交时日最长的朋友,若我此时还不清楚他的为人,也就白死了。
  “鬼头大哥,别编了。”那泪珠滚来滚去,实在造的太假,他只适合调侃的悲伤,一如初见那日对于烟酒的感慨。
  他的手颤抖了一下,尴尬地抹去眼泪,“很容易看出来?”
  我点头。
  “其实她就是个看小说入迷的女孩,英年早逝而已。”他说出实话。
  英年早逝……我的二十九岁,又算不算英年呢?
  “做我这行不容易,鬼差难找啊。”他吐着苦经,“最惨的时候,连找了十个死魂,都吃了闭门羹,人家喜滋滋地赶着投胎。”
  “可你依旧业绩良好。”听说鬼头有个榜单,榜首是谁不言而喻。
  “这倒也是,我现在抓人越来越准了,而且我只抓现代的。”他转眼变为笑盈盈,“也是初遇你时,我才开窍的。”
  他神秘兮兮地看着我,“因为你不同,你是天意!”
  “天意?”我不解,觉得他又哪根神经抽到了。
  “这事说来也玄,那几日中,无论我如何翻阅档案,最后总归停在写着你档案的那页,屡试不爽。”他指着上头,“好似天意主宰,冥冥中的定数。”
  我不当回事,笑他,“天意让我当鬼差干啥?”难道天府中的天官也兼职当鬼头?
  “那时我还是未将你当回事,但后来你的档案旁多了一行天府的批注。”他继续他的天府论调。
  “什么批注?”我那乏善可陈的人生,还能有什么批注?
  “十年如一日,百年如一日,千年如一日?”他用了上扬调,标注了问号。
  十年如一日,指我的工作,那百年如一日呢?
  “百年一说,明明就是暗示我应将你引入鬼差一职,再明显不过。”
  “你不会又唬我吧,你当时可没说。”
  “那时咱俩不是还不熟嘛。”他酒气上涌,脸色有些潮红。
  我摇头,他何时对自己用的法术?难怪瞧他有些醉了。
  “七七,你别不信。”他伸食指摇了摇。“你十年前初遇我时没问过致你死亡的那起事故。”
  十年前……
  “何必再提。”我笑的有些惆怅。
  “那起事故中,只有一个死者,只有你。”他趴在桌面上,醉眼朦胧,“这么大的事故,居然只你一人死了,你说这事可能吗?”
  我怔住了,缓缓吐出心中郁结,心中轻松许多,只一人死,总比一群人死来得好。
  他依旧含糊强调,“你不是我选中的,是祂选中的。”
  被天官挑中,何其荣幸?

  八仙神算

  无论是十年、百年、千年时间,总归是要有个活计才过的踏实。生前并不这么觉得,只认为工作是为了糊口,但无事可做呢?又是何种苦闷。我做鬼差职业,做得心安理得,一日费不了多少时辰,心中却是有了归依。
  而苏毓却彻底与他的医术、他的义诊、他的回春堂绝缘了,在世上只能游手好闲,惶惶终日。
  “谁说我无事可做。”他听我为他唏嘘,竟邪笑着反驳。
  “什么事?”我挑眉看他一脸的不怀好意。
  每次见着他这种笑容,天下大乱是不至于,小扰小乱必不可免。
  他笑而不答,拉我瞬间转移到个街道角落。
  “这是哪个县城?”我问他。
  “无关紧要。”他不知从哪变出竹桌、竹椅,拉起旗幔,旗幔上写着“八仙神算”,我一下子忍俊不禁。
  他在桌上摆了毛笔、白纸,再加上一块厚重的玉石镇纸,“八仙”便开张营业了。
  我坐到对街的茶楼中,找了个好位置看戏。何其相似,隐约十年前我也曾远远地注视,看他过着兴味盎然的日子。苏毓的性格与我决然不同,他总能在退无可退中找出生路,在风平浪静中突起波澜,从不认命委屈,苦了自己。
  即便是等待,也要等得心甘情愿;若是宽恕,也可既往不咎,一概抹去,和我的闷骚别扭真是截然相反。
  一个穷书生面色惨白,衣着潦倒地走过他面前,被他叫住,“在下苏八,公子似有愁苦在心,或许苏八可为你指点迷津。”
  书生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坐下,抢过话头,“小生先撂下话,若是不准,小生一个铜板也不付。”
  “这是当然。”苏毓将笔递给他,“请随意题写一字。”
  那书生挥笔一就而成,看表情甚是得意。
  “胜?”他嘴角上扬,典型嘲讽,嘴中说的却是另一回事,“《孙子?谋略》中有云: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公子愁苦之中写下此字,显是有先人百战不殆之意,相信公子下回必否极泰来,柳暗花明。”
  是这么解说的吗?怎么听着像是在说这傻书生要再去试个百次才成功的意思。
  书生没反应过来,只听到后半句便眉开眼笑,起身要走人。
  “公子,”苏毓叫住他,“方才公子说若是算得准,便付铜板的。”
  书生回过头,满脸鄙视,“尔等胡言乱语一番,便妄想骗吾银两,痴人做梦。”大跨步走开,竟然意气风发。
  苏毓也不恼,悠悠瞥了我一眼后,继续在街上抓人,这次是个由家中嬷嬷陪同出门的小姐。
  算他也是有自知之明,早早将外貌变成留着白须、精神矍铄的半仙打扮,否则都不用为人算姻缘,直接拉去入赘得了。
  “八仙神算,你看我家小姐这门亲事如何?”
  他装模作样屈指算了半响,才道,“此乃天作之合,必可白头到老。”
  “此话当真?”那小姐犹抱琵琶半遮面佯装羞涩,嬷嬷倒是着急得紧。
  “当然,小姐只须听在下一句。”
  “请说。”
  “凡事须得三思而行,退一步即得海阔天空。”
  “多谢神算。”嬷嬷付了两个铜板,扶着小姐离开了。
  苏毓把玩了会铜板,生意却又上门了,一位老人家坐过来。
  “八仙神算,老朽今年流年不利,身子骨一直不见好,只留有祖房一处,您给算算,是给老大好,还是给老二好?”
  “好。”苏毓将铜板掷在竹桌上,“在下算来,应是给二儿子为好。”
  “是吗?”老人家脸上不怎么信服,也不提银两的事,径自走开。
  接着便是一阵子的冷清,我走至他身边,“刚刚你掷铜板决定的吧。”那个祖产给老大还是老二的决定。
  他点头,“那老人家本来已属意大儿子,答案并不重要,他只是想讨得个心安理得。”
  我拉过竹椅坐在他面前,“八仙大人,为小女子算算吧。”
  “你?”他百无聊赖的眼底终于起了波澜,来了兴致,“算什么?”
  “就随便说说吧。”
  “姑娘你是个安逸平和之人,生平无甚大志,不建功业,默默无闻,因而无功名利禄之累。”
  我点头,“很准。”曾以为很多事都只会一如既往的单一重复,平凡无聊的工作,平淡无趣的生活,两点一线之间往返,自我安慰着,若能如此终老也算是凡人的幸运。
  直到命运被迫脱轨……
  “姑娘的姻缘,”他眼波闪动,“姑娘生前可有良人否?”
  这闪动的可不是什么善意,我忙撇清,“从无。”暗恋的应不算吧。
  “那……意中人呢?”他虽是一脸苍老,但狡诈犹在,半点不慈祥。
  我气堵,“有。”若连个暗恋的都没有,才是心理不正常。
  “此人是何模样?”
  这不是算命吧?简直成了审问,我叹一口气,谁叫自己送上门的,“长相端正,学业成绩拔尖。”这是唯一的印象。踏上社会后,我没去参加过同学会,后来情形如何,并不知晓。
  回过神后,我只见着张黑脸,他似乎气到了。“我的生辰死忌呢?算着了吗?”
  我想转移话题,不想又踩到地雷,他执起我的手,阴森森地道,“姑娘你从未对在下提起过,在下如—何—得—知?”
  没提过吗?
  街上人来人往,视线不断投来,白发老人紧抓着小姑娘的手,是有些古怪。
  我尽量忽略周围的甲乙丙丁,“我不记得我的死忌了。”见他要发飙,我解释,“是真的,真的不记得了。”
  那日不过是众多工作日中的一个,只是那日,我被辞退了。辞退的理由我也忘了,约莫是裁员之类的。
  “我浑浑噩噩,不知坐上了哪辆车。车上人不多,我坐在座位上发呆。”当时只在意回家该如何对我妈交代。“现在回想起来,我是故意乘错车的,指望它能带我越远越好,若能离城更好。”
  “车,就是铁皮包着,用油的那种?”他轻声问我。
  “嗯,”巧合都集中在那日了,“之后发生了车祸,它撞上了另一辆卡车,没多久就爆炸了。”它的确带我离开,到了个天人永隔之处。
  “爆炸?很痛吗?”他问我。
  我看着苏毓的眼睛,原来无论如何变外貌,眼神还是依旧的疼惜。
  “爆炸之前,车撞得扭曲,我被卡在座位之间,逃脱不了,周围的人自顾自从窗口脱逃。”之后便是爆炸,灼热的火焰吞没一切。
  从没问鬼头大哥那起事故,只是我不敢面对,面对那个在火中独自被困住的自己。
  “原来真的只有我一人死在那事故中。”
  转眼间他已带我回到瀑布中的洞穴,抱着我的手拍抚我的背脊。“七七,若我在那里,我定会救你!救不了你,便陪你。”
  我在心中摇头,不会的。
  若我没有死,不会遇到你,若我没在那种情况下遇到你,以我们的迥然个性,只会错过。
  你是路人甲,我是路人乙,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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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2-12 20:12:08 | 显示全部楼层
直面天官

  “七七,为何你总看着对街那神算老头?” 朱佳琪甚是纳闷。
  我还不待回答,宫离便接过话头,“那老头就是你日日念着的美男帅哥。”
  “不会吧。”她双眼瞪得圆溜溜的。
  “教你件事,生前人不可貌相,死后更为如此,”宫离说话间便变了张脸,“容貌是最不靠谱的。”
  “这是什么法术?我要学。”她倒越发来了兴致。
  我便问她,“你想变谁的容貌?”
  她报了几个我不知道的名字,约莫是我死后才冒出头的女星。
  “以你的法力,变幻容貌只能维持十几日。”变回原样的宫离瞬间扑灭她的热情。
  “那也就是说,阿八大哥的法力很高强?”
  阿八大哥,我回回听见这称呼就好笑,“嗯,应是不弱。”因而至今我也没见过他本来面目。
  谈话间,苏毓收摊过来一同坐下。
  夏日午后的行人很稀少,生意清淡。
  “那天宫呢?天官长得也和我们一般吗?”朱佳琪对几日之后的天府地府联谊很感兴趣,几乎每个话题都往那上扯。
  我对此也只能摇头,“我从未没见过。”
  宫离却指了指换回苏毓容貌的某人道,“与他容貌相当,天官都是天姿绝色。”
  “哦?”苏毓听闻后转向我,“原来你几日后要见的,就是这么一群天官。”
  我装傻,可以预见他会很长一段时间不让我见他死魂的原貌了。
  “天呐,俊男美女!”吞咽口水的声音很明显。
  “墨镜用得如何?”我问陷入臆想状态的朱佳琪。
  为解决她的怕血,我想出的主意就是戴墨镜。
  “很酷,很死神。”
  “那就好。”总算解决了这个问题。
  苏毓递过来杯酒,是他施法得来的,酒味的确非常醇厚。
  “那联谊,鬼官能不去吗?”他不问我,倒去问宫离,笑的不经意又无邪。
  宫离带着笑意地瞥我一眼,却板起脸回答他,“地府规定鬼官必须出席。”
  有这规定吗?原来外表实诚的撒起慌来才可信,苏毓不疑有他,我暗自偷笑。
  “七七,”宫离提醒我,“定魂时辰到了。”今日她跟我定魂时辰、地点都相同,看来是场血案。
  “嗯,我走了。”我起身对苏毓说,却见他略带郁闷的模样,冲动之下,忍不住飞快俯首吻过他的唇。
  他是古人,对这种大庭广众的亲热自不敢为之,我则是害羞,不愿将亲密外道。何况他历经百年,仍能将喜怒哀乐对我真实流露,此刻不做作、不掩饰的孩子气,让我倍感可爱。情到浓时,总会做些平日不做的傻事。
  ××××
  宫离取笑我,“怎么,这时才觉得脸红?”
  我们俩人隐去声音、身形坐在定魂地点旁,我摇头笑道,“不是,只觉快活。”
  “快乐是一种会上瘾的感觉,上了瘾便戒不掉,不择手段也要再得。”她轻叹一口气,“你看这些人,都在执着什么?他们这样也快活吗?”
  “不晓得。”我并不了解这种民族仇恨,“天地会”这名词也只在金庸书中见过,从未如此接近。“等等就有官兵来围剿?”
  “应该是。”她有些唏嘘,“都很年轻啊。”
  他们压低声量叫嚣着口号,带头的是几个文弱书生,一共也就十二个人,却都表情严肃,仿佛从事着最光荣神圣的事业,尽管这事业很理想。
  我为他们的结局惋惜,我扇面上有四个人,宫离扇面有三个人,剩下的呢?即便是被抓,也不会有更好下场,古代刑罚出了名的惨无人道,没准到头来还落在我手上定魂。
  “人总是要有个向往的,”她看着官兵蛮横地冲入这屋子,手起刀落,七条人命便没了。被捕的也都鲜血淋漓,仅差一口气罢了。
  我俩各自定完魂后,屋内早已满目疮痍。
  “七七,你想过和阿八以后该如何过吗?”她突然出声问我。
  我一愣,目光落在她一双白布鞋上,踏在黏稠血液上仍白得惹眼。
  “我不清楚他与你的警示环是否有关,可你会离开他吗?”
  “不会离开,”这是对苏毓的承诺,“四年后,我会继续留下,直到不能相守时,再一同去投胎。”
  她手指抚摸着屋内的烛火,使得烛火忽闪忽暗,“每五年都胆战心惊,只怕被分开,这种日子我曾经历过,很无望。”
  “而投胎呢?”她笑的飘忽,“天下如此多生灵,又有不同时间隔断,能凑在一起,何其困难,与生生分离又有何区别?”
  “七七,我曾怜悯一个被遗弃的婴儿,守护他长大、娶妻、生子,足足过了四十一年,其中八次申请,即便赶早交上申请,我也有两次被迫离开。地府中从无规律可言。”
  原来她就是鬼头大哥曾跟我提过的,母性很强的鬼差。“你祈求天府,让你下辈子投胎见他一面,没有成功?”
  “天府与地府交界处,我得空便去跪着祈求,没一次遇见天官。”她面容惨淡,“我不过想再见他一面,他死的那年,我不在,是我不声不响抛下了他。”
  世事若能得结局完满,便不再会有遗憾懊悔。正如当初若我告诉苏毓我不会回去,他也不至于等上百年,仅仅差一句未来得及出口的言语。
  “你……生前是否也有个孩子?”
  她有些惊讶,随即苦笑,“是啊,生前我孩子被拐走了,至死也没找到。”
  失踪……比起死亡而言,对母亲来说是不相上下的痛。
  “我曾在交界处遇见蒋鬼使,他告诉我,三日后的联谊是个契机。”她拉住我的手,“七七,我不想见你有朝一日与我相同境遇。让他做鬼官也好,让你们一同投胎也好,这是最好的机会。”
  “机会?”她眼中有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直面天官的机会,”
  ××××
  “在想什么?”一双手环上肩膀,“别告诉我是想那猪鬼差。”
  “不是,她缠我是因为怕血,如今不会了。”
  “我不介意施法让她浑身染血,以毒攻毒,彻底根治。”
  一丝血腥味飘来,“你别吓她。”
  苏毓想起什么来,低头闷笑,“七七,你居然在青天白日下如此孟浪,是我小瞧你了吗?”
  “嗯,你真的小瞧我了,”我点头,靠入他怀中,“其实我很贪心,很贪心。”
  “有多贪心?”他戏谑。
  “若能得千年相守就好了。”
  “果然贪心。”他俯下身躯。
  心跳乱序,是因为他的深吻,也是因为三日后的未知之数。

  嫦娥奔月

  当发现死后仍有轮回后,原本因死亡而结束的希冀转而寄托到下一世,但奈何桥上孟婆汤一喝过,谁又记得前世的纠结种种。我低头注视桥上排着队的白色飘忽死魂,所谓孟婆汤不过是一道法术的屏障,过了这屏障,前程往事都已不再重要。
  而此地,是我和苏毓有朝一日总会过的。
  “七七,走啦,来不及了。”小倩急着拉我走。
  这盛会设在天府,据说天府无边无际,可容纳上万官员,但去的路径只能由天府委派的天官带领,以防鬼官擅闯。每一批都有百位鬼官,我、小倩、林城、娴淑、鬼头大哥和小蒋是同路的。
  “小蒋说,天府有蔚蓝色的天空、水晶宫殿,就和神话中描述的相同。”小蒋是一群人中唯一经历过几次百年联谊的,小倩早已向他打听过无数回天府概况。
  “真的?”对于小蒋所言,我总带有偏见,盘算着要打几个折扣才能相信。
  “当然是真的。一切都很纯净,纯净得没有一丝人气,天官加起来也不过二十三个,他们掌控的是天地间所有人的命运。”小蒋插嘴答道。
  二十三人?听上去目标很小很明确。
  “才二十三个而已,不晓得当初是如何选出来的。”小倩几日前还在唾弃,此时却很是羡慕,她情绪的大起大落直白得可爱率真。
  小蒋得意洋洋。“我知道。”
  “你知道?”小倩对小蒋表现得分外崇拜,双眼中闪亮着“告诉我,告诉我”。
  “就是不告诉你。”小蒋诡笑,“何况已几百年没有鬼官符合条件了,你啊,铁定没希望的。”
  “死小蒋。”铁砂掌伺候。
  我在一旁摇头,这两人之间的互动趋向小学生级别。
  “七七,听说你们那个朝代有个叫宫离的鬼差,今日会为了投胎的事找天官理论。”耳边传来鬼头大哥的窃窃私语。
  我感叹,这地府有什么事能逃过鬼头大哥的眼线耳目?
  “我晓得此事。”
  “你可别有样学样啊,苏毓投胎都半年了,不知投在哪个动物身上,你还有九十年的鬼差要当,千万不要半途而废。”他的神情竟是如临大敌。
  我还没告诉过鬼头大哥,苏毓并未投胎。若他知道我和死魂交往过密,恐怕更得绷紧神经,“鬼头大哥,照理说我做满百年也只是鬼差一职罢了,跟你应该没甚干系的啊?”
  “七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啊,”又来了,前一秒他还委屈涕零,后一秒便神秘地道,“小蒋说若你能做满百年,我这鬼头将成为地府第一鬼头,届时会登入天府为天官。”
  我差点昏厥,小蒋说的能信,天官都能生子。
  末了,他还来一句,“我全靠你了,你千万要争气!”
  活宝的表现让我终于露出一抹笑容,三日来的紧张压抑稍稍释放了些许。
  ××××
  天府的天空果然清澈如海,天宫也是水晶般剔透不带丝毫人气,整个就是美轮美奂,再加上面无表情却姿色不凡的天官,让一干地府鬼官人等相形见绌。
  说是天府地府之间的联谊,实际上天官皆聚首在一处,唯有胆大皮厚之鬼官才会上前搭讪,比如小蒋,他显然是认识其中一女天官。
  天官与鬼官向来无所往来,我未听说过能如此成婚的,小蒋此百年一会,竟比牛郎织女还长。
  “那位天官好美哦。”小倩怔怔说道。
  “嗯。”我翻书细读,“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
  “你在读什么呐?”她回头好奇地问我。
  “《洛神赋》。”刚用法术变来的。
  “七七,”她喷笑出来,一扫之前的自卑。“你也来恶搞。”
  “神是用来瞻仰的,”我看见宫离了,她正和一位男天官交谈,那天官神情冷淡,不知她是否能成功。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走近他们。
  “他去投胎那刻,已不忆前尘。即便你下世知晓他在哪,与他分说缘由,他也不明所以。那又是何必?”说罢便转身离开,不怜悯宫离的绝望。
  她失败了,我又能成功吗?
  踟蹰间后背被小倩一推,我挡在了那天官去路之前。
  “你是何鬼官?”
  幸好我长年对着苏毓那张脸,对这等容颜有免疫力,否则会更慌张,“我……我是鬼差聂七七,我有事求天官。”
  “何事?”他高深莫测地盯得我背脊发凉。
  “有一死魂苏毓,他生前救人无数,死后成为死魂百年也不曾伤人,能否让他成为鬼官?”
  “苏毓,该死而未死,医术卓绝的死魂?”
  “是他。”
  他依旧是冰封的表情,“让众天官耗费四十日,才将前后百年命数规整的那个苏毓?”
  我听不出他的语气起伏,不知是否还应答是。
  “你想他成为鬼官?”他目光扫视我上下。
  我点头,“是的。”
  “当什么鬼官?”
  什么鬼官?
  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总觉得只要是鬼官,即便是最低微的鬼差,也是好的。
  “当鬼差可以吗?”
  他居然露出笑容,却还缓缓摇头,“可惜他接下去的命运,你问天府无用,他只归阎王管。”
  “为什么?”凡事不是都在天府掌控之中吗?
  “阎王作为地府事务总代理,每千年能改变一人的命运。他选择了苏毓,苏毓便不再为天府掌控。”
  结果绕了一个大圈,还是回到席德身上。
  ××××
  “小蒋,你见着阎王没?”鬼官成千上万拥在一处,我来回走了几圈也没找着席德,只能去问不知何时坐在角落的小蒋。
  他摇头,“别找了,席德已经几百年没参加这聚会了。”
  我颓然坐到他旁边,看来要回中央地府才能见到席德。
  “聂七七,你知道‘嫦娥奔月’吗?”他突然问我。
  嫦娥奔月?
  “我知道,”这是小学生都知道的神话故事。“羿因射日被天帝所罚,困守凡间,他妻子妄图重返天庭,于是吞没了西王母交给大羿的所有长生不老药,奔月成仙。”
  我不知他提起这做什么。
  “故事的前半段是虚造的,后半段却是真的发生过,”他不再嘻嘻哈哈,恢复几分历经千年的沧桑,“席德的妻子因缘际会达到了成为天官的条件,一晃已九百年。”
  “她现在是天官?”离开地府有两种情况,投胎或升作天官,谁能料到她的情况是后者。
  “不错,可其他天官说她今日不来,你我都见不到她了。”他黯淡了神色。
  “九百年来,席德都不曾踏足天宫一步。”
  “因为她成为天官?”日日可见的夫妻忽然变为百年才见一次。
  小蒋摇头,“不是,是因为她当时如同嫦娥奔月般的毫不犹豫、迫不及待,她是不告而别。”
  神话中,羿日夜问天,妻在何处?话语凄凉。
  ……
  席德,你那九百年前的新娘,你可曾忍不住去见过她?
  没有,一次也没有。
  ……
  宫离由于她被迫的“不告而别”,歉疚地长跪天官。
  苏毓则因我无意中的“不告而别”,等待百年,求个缘由。
  席德呢?
  原来他才是真正被不告而别、被背弃抛下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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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2-16 16:24:22 | 显示全部楼层
 疑幻疑真

  “我要去投胎。”宫离的语气云淡风轻。
  “什么时候去?” 自从那日联谊后,我隐约觉得她不会在地府长呆。
  “过了今个春节吧,”她扫视一眼家家户户门上的喜气装饰,“再世后我便如他们一般活着,热闹着。”
  鞭炮声隆隆,百姓一年中难得能露个笑脸,日子过的是相当的苦,整日担忧着生老病死、旦夕祸福。
  我看出她的神往,“羡慕?”
  “或许天官说的对,过了奈何桥,忘却前生其实是福,不被牵绊,重新开始。”白布上可以是点点污迹,又何尝不会是满幅彩霞?“我应看开些。”
  她转头问我。“苏毓还是死魂吗?”
  我点头。
  苏毓还不是鬼官,我没有见到席德,去了中央地府,只吃了个闭门羹。
  “每百年天府地府联谊之时,阎王都会休假去人间,或者你可在那里找到他。”地府事务秘书长是个女鬼官,悠闲而懒散。
  “人间?人间哪里?”会不会是清朝?
  她瞥了我一眼,“生离死别之地。”
  我问多了,她便不再透露,我铩羽而归。
  “阎王不会为难你们的,”宫离安慰我,“多个鬼官对他而言轻而易举。”
  我也在琢磨这事该怎么问苏毓,当日天官问我苏毓应做何鬼官时,我只想到鬼差。回头想想,这是他的抉择,我是否应将《地府官员详解》借来给他参详一下?毕竟地府多的是动脑子的文职。
  “若我法力足够联系到阎王就好了。”心总是吊着,踏实了才好。
  宫离含笑看我,“即便是在地府,你也要有点女性自觉,偶尔靠靠自己的男人,他有充足法力,你可以让他试试联络阎王。”
  自己的男人?苏毓吗?
  “许久不见小琪了,她在忙什么?”我问她。
  宫离无奈道,“这孩子似乎恋上了谁,魂不守舍。”
  “有情人?谁?”
  “我问过她,她不肯说。”
  ××××
  近日神秘成了主流。
  苏毓也很忙,说是去选择种植用的种子,然后整天不见人影。
  我看着手上留下的纸条,“欲寻我,来此地。”
  我去了纸上的地址,是一片梅林,白色的梅花点点绽放枝头,晶莹雪白。
  “苏毓,你在吗?”
  一双手从后方环住我,熟悉的声调,“美吗?”
  “很美,这是哪里?”
  “这里是‘苏氏酒坊’。”他拉我走向梅林中的屋子。
  “苏氏酒坊原在凤阳城,但战火侵袭,我就将美酒移到此深山老林之中。即便有人误入此地,也会被死魂阿八消去记忆。”他顽皮地对我眨眨眼。
  宽阔的屋子被大锁锁着,苏毓带我穿门而入。屋子没有窗户,一片漆黑,他便点起烛火,映出屋内圈挂着的风铃。
  风铃被触动时,全屋会回响起清脆的铃声。
  他取过酒架上的酒,“这一边是我收集的美酒,另有一些被埋在地下,这壶是我生前亲手酿造的酒。”说着,将酒壶递给我。
  我不用细看酒窖,也知道酒类繁多,各种酒壶都有。
  打开酒壶,我尝了一小口,酒味辣到喉头,“好酒,闻着也那么香吗?”
  他颇为得意,“这酒闻着酒气不浓,让人轻忽,但喝了才知酒烈。”
  什么人酿什么酒,这酒像他,表里不一。
  他突然皱起眉,带我回到梅林间,“你在这里喝着,我去去就来。”接着便无影无踪,越发神出鬼没了。
  我变了把软榻,闭目躺着等他,慢慢品味着美酒,百年藏酒微带着带着点苦涩,隐约带着点甜。
  “好喝吗?”又是苏毓的声音,果然是去去就来。
  “恩,我很喜欢,”用心酿造的自然不同,“我方才便想问你,你想当鬼官吗?”
  “鬼官?”
  “当了鬼官,就能入地府,即便只是鬼差,我们也能……”我的话停住了,因为我一睁开眼,便看见苏毓的容颜。
  一样的眉目,一样的唇,一样的妖异。
  “也能什么?”他脸靠近得几乎鼻碰鼻,“你说啊,我听着呢。”
  “长相厮守。”我将头别开。
  “那多好,”他语含深情,“我就想和你在一起。”
  我干笑。
  “七七,我想当鬼差。”。
  “好啊,”我口上应付着,可手上发出束缚他的法术。
  他措手不及,却还险险闪过。“你为何攻击我?”
  “你是谁?你不是他。”这个他,我俩心知肚明。
  他不是苏毓,眼神是不会变的。
  “穿帮了?”他忽而阴狠一笑,竟施法招帮手。
  我本以为招来的会是其他厉鬼,一看居然是朱佳琪。
  他对着不明所以的朱佳琪,敛起戾气,伪装无奈,“小琪,我对她坦白,她不能谅解我们,要致我于死地。”
  坦白?谅解?死地?我莫名其妙,看着朱佳琪脸上的愧疚,“七七,我爱上阿八哥哥了,他也爱我,你能不能成全我们?”
  小琪的恋爱对象就是他?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清朝只放走了一个厉鬼,就是小琪放走的,敢情那时就盯上了她?
  “小琪,他不是鬼差……”
  “我知道阿八哥哥是死魂,宫姐姐提过,但我爱他。”她打断我,挡在那厉鬼身前,大义凛然。
  叮嘱她多少次了,不能看皮相,厉鬼狡诈,她又怎是对手?
  我叹气,没再顾得理睬他们,瞬间回屋拉响了风铃,让法力高强人士来收拾厉鬼。
  ××××
  “这厉鬼是你收服的?”鬼卒有些狐疑地打量我。
  “不错。”我答的有些心虚,苏毓没两下将之解决了,现正避开鬼卒隐身在别处。
  “不是一般的束缚咒,法力很高,你有没有兴趣当鬼卒?”他现场开始挖角,“鬼卒比鬼差舒服,不是日日有任务,假期尤为多。”
  这不是头回了,有次地府路上偶遇鬼使招人,白晓筱就给招去了。难怪地府鬼差跳槽率如此之高,谁能挡得住无时无刻不存在的挖角?
  “不了,我当鬼差蛮好。”
  “她怎么了?”他指指躲在角落抹眼泪的小琪,哭得期期艾艾。“法力太多,所以挥霍一下?”
  真没同情心。
  “她失恋了。”在用法术释放眼泪,释放悲伤。
  “哦……”他也不知感同身受了没,带着那团白色浑沌走了。
  “别哭了。”我摸摸那她的头发,“鬼官的眼泪与人间的眼泪不同,哭再多也不过是法力的消耗。”
  她抬起头,泪水充沛,却不见眼眶红肿,确是我见犹怜。“这是我第四十一次失恋了,才两周十四天时间。”
  “你最短的恋爱几天?”
  她想了想,“三天。”
  “或者……你可以算作是地府的第一次失恋?”
  “第一次……”她竟又大哭起来,“我的初恋没了。”
  我失笑,真是孩子。
  ××××
  “你明明就在旁边。”
  真正的苏毓抱着我靠在软榻上,笑的得意,扬起的手让梅花瓣纷纷落下,覆盖我俩全身,“他法术低微,只能变换容貌骗那小猪,还不至于伤到你。”
  “这算是对我的考验吗?”
  “不是。”他不可一世地补充,“我是给你个机会,让我为你自豪。”
  自豪?原来平凡如我,也有本钱让他自豪。
  “幸好没让你失望的。现在想想,若我没认出来的话,我就死定了。”
  “会吗?”他收回笑脸,小鹿斑比似的无辜再现。
  韩剧中总是有“你死定了”之类的话,听着觉得分外搞笑。但那一瞬间,我真的觉得,对苏毓而言,我若至今还认不出他的话,等于辜负了他的深情,在他心中就是“死了”。
  人海茫茫,他从来都自信他是我不能被混淆的唯一。
  “苏毓,你对当鬼卒有没有兴趣?”他一出手就将厉鬼制服,这倒给我个启示:他不止擅长文职,或许能当抓厉鬼的鬼卒,反正似乎鬼卒也缺人。
  他表情很古怪,“鬼卒?”
  我那日跟天官说,让苏毓做鬼差时,天官神情也是一般古怪。
  “就偶尔抓抓厉鬼,对你而言易如反掌。等阎王休假回来,我就去找他提。”我越说越觉得这事有把握。
  他只是应着,略带漫不经心。

  千年契约

  今日大部分定魂任务都是在京城,又是一场浩大的屠杀。
  若说古今最大的区别就是这种不由分说的杀戮,只因一人犯罪,就能牵连众男女老少。老的是被拖着到法场的,而小的甚至未及睁眼看这世事,便胎死腹中,人的性命等同动物无足轻重。
  我来到郊外的月老庙,除夕过后人潮涌动。多数冲着苏毓的墓去的,想求个身体安泰,姻缘只成附带,当然是自个长命最重要。我无奈地被挤到了庙堂角落,索性蜷身坐下,右手带着法术轻抚地上的字,心情平复了些。
  一下子听了太多哭嚎,看了太多血腥,即便是我也有些作呕的不适。一贯嚷着“爱情第一”的聒噪的小琪震惊得安静下来,清醒面对如此这般的残酷无情。
  这样的朝代怎适合风花雪月、儿女情长?
  我忽然摸到个不同的字,疑惑地低头看,居然是个“恋”。它陷在一堆的“恨”中,极不明显。
  恋?
  我轻笑,原来这才是两百多年的局。执着的“恨”中怎会不带有“爱”?然而多少人能看穿自己,又有多少人能如苏毓般毫不顾忌地刻下来?
  常人眼中,这往往是示弱的表现,当爱情演变为一场角力时,相恋的初衷却渐渐被遗忘。
  突然很想见苏毓,我便返回瀑布中的洞穴,洞中空无一人。
  正在纳闷时,小倩呼叫我,“七七!”
  “什么事?”
  “你快来地府,我听小蒋说阎王已经回来了。”
  “回来了?”
  “嗯。”
  “我马上回地府。”
  我环顾四周,想与他商量时,他恰巧又不在,让我心里更没底了。
  ××××
  地府事务秘书长带我见到了席德,他没坐在办公桌前,反而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惬意得很,看来他对现代的沙发还是相当满意的。
  办公桌旁还有个陌生的鬼官专注地看公文,头也不抬。
  “聂七七,你可知晓?已是许久没有低阶鬼官有你这一年中出入这办公室那么频繁。”他嘴角上扬,“若每个鬼官都学你的话,此地岂不客满?”
  一上来我便碰了个软钉子,“关于苏毓,我想和你面谈。”
  “谈?谈什么?”
  “他……能不能当鬼官?”我直视他的双眼,坚定不移。
  “怎么?他当死魂当得不快活?”他头转向一边,似乎在思考,“不会啊,他扮过道士、混过兵营、还唱过戏,最最诡异的是什么,你猜得到吗?”
  苏毓……真能折腾,我自觉猜不到,硬着头皮问他,“什么?”
  “他居然还当过妓院头牌。”
  什么?“怎么会?”
  “难得有一年扬州众妓院选花魁,他混迹其中拿了个魁首,之后又消声灭迹,成为当地的一大传说。”他翘起二郎腿,“扰乱一湖春水,却不管不顾。你说,他当得不快活吗?”
  快活……可是那“恨”,并不会因这“快活”而放下。
  “我想永远和他在一起。”我说的略为大声,都惊扰到了一旁的鬼官。
  “永远是多远?”席德靠在沙发上,轻声呢喃,“曾有一女子也对我说过此话,她的‘永远’不过百年。”
  “只要我能陪着他,就会陪他。”
  “他若是死魂,你也能陪他的。”
  他逼得我终究坦承,“无关苏毓是死魂或是其他,是我。”
  “我知道,若我五年后未选到清朝,他仍会过的很好,可能去投胎,可能继续游戏人间,他就是个会打发时日的个性。”
  “但是我不是……”我低头,“他不在身边,我会想他,会寂寞。我从来不擅长风生水起地度日,只是与多数人一般,很平凡很平凡地渡过每一日。”困守四方之地,只看一处天空。
  当鬼差并不是那么有趣的工作,它一日将面对生离死别数次。人死前的表情大多狰狞憎恨,忿忿不平,不甘不愿,即便他目光不是瞪着你,看着也让人心惊。
  鬼差犹存着凡人的心,做得时间长了,总会觉恻隐不忍。无怪乎鬼差流失率那么高?看多了不是麻木不仁地投胎,便是惶恐逃避去跳槽。
  “我希望苏毓能当鬼官,这样他才能陪在我身边,长长久久。”心中温暖的避风港,即便再投胎也不一定能再遇到。
  席德静默半晌没再言语。
  我尝试地问,“可以吗?”
  他缓缓开口,“那……你想让他当什么鬼官?”
  什么鬼官?为何到处都问我这个?
  鬼差?鬼吏?鬼使?还是其他鬼官?似乎何种答案都不对劲。
  “我不晓得。”
  “七七,苏毓是我千年来唯一改变命运的凡人,你可知为何阎王每千年能改变一人命运?”
  我不知他提起这话头是何用意,惟有摇头。
  “因为地府事务总代理,也就是阎王,同你的鬼差一职相似,旁人畏之不及。”他浅浅勾起抹笑容,“千年一次的合约,约定了则必要做千年,否则魂飞魄散。”
  “千年?”鬼差因跳槽而人手不足,阎王竟一做便注定千年。
  “地府鬼官中除了小蒋,都不知个中究竟。”他自嘲,“千年啊,若是没找到继任者,还有另一个千年,可谁又会贸贸然贩卖千年时间?”
  我心底浮现不详的预感。
  “于是每任阎王每千年都有一次机会,改变一人的命运,以达到寻人继承其位置的目的。”他闭上双眼,“千年前,上任阎王以我妻子的命运为胁,让我入地府为阎王,历经千年。”
  “苏毓在哪里?”
  他不答,“我大可同样以苏毓为交换,让你与我签下千年契约,以你的个性,自然会为他付出一切,如同千年前的我一样。”
  席德猛地站起,“幸而有个傻子,他愿意自己签下千年,困住自己。”
  我看着席德走至我面前,“希望他比我幸运,你真能陪他永远。”
  ……
  有多贪心?
  若能得千年相守就好了。
  ……
  我从没想过真能得千年相守,而且是在如此情境下。
  “一千年了,我终于可以功成身退去投胎了。”席德绕过我走出门外,渐行渐远,声音愈轻,“苏毓,聂七七,你们可别让我失望。”
  原本坐在旁边看文书的鬼官来到呆呆站立着的我身旁,“这是我唯一一次让你看到我死魂容貌的机会,你真的不抬头看看吗?”
  “苏毓!”我没抬头,而是直接扑入他怀中,将他紧紧搂住。
  “好吧,”他叹气,“反正我也不是真的想让你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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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2-18 10:09:33 | 显示全部楼层
一场豪赌

  席德浮在半空中,注视着下方在茂密丛林中夺路狂奔的男女,他们身后是持着火把追逐的人群。很简单的情节,不同部族之间不被允许的爱恋,逼得他们亡命天涯。
  他曾经自以为是天底下命运最凄惨的恋人,现在才发现,各个空间各个年代这样的故事反复上演。
  被包围后的男子将女子护在怀中,女子也紧抓男子的手臂,泪水流淌成河。最终,他们还是被两边的族人强硬地拉开。拆散后的两人脸上尽是绝望与不甘,等待他们的不是死亡便是酷刑。
  这是每百年席德必要再翻看的记忆,他自己的关于生离死别的记忆,提醒自己,那个辜负了他的女子,也曾如此真心实意紧抓着他,依附着他,他们之间的爱不是他一个人的幻觉。
  几近自虐的行径在苏毓的一句话中揭示缘由,原来他也是个赌输后不肯下赌桌的赌徒。他不放过的,不是她,是他自己,他竟是无法放下。
  千年前,他先被族人处死,而她面临的是酷刑。
  “想救她吗?”上届阎王容颜妖异,穿着古怪,七彩的头发像堆杂草盖在头上。
  他吊儿郎当地抛出一句,“我姓阎名王,我能给你这个机会。”
  当时的席德,甚至不知阎王为何物。
  ××××
  “何事劳得阎王大人大驾光临?”苏毓瞥了眼端坐在他算命铺前的席德。
  “在这算命?真是闲情逸致。”
  “这可是门学问。”
  “哦?怎么说?”席德问他。
  “即便信口胡说,也要能自圆其说,更何况……”他勾起唇角时,便代表算计,“世间无另一行当能如算命般深记人心。”
  “凡人会遗忘他们父母的叮嘱,会忽略朋友的誓言,会忘记爱侣的床边示爱,但相士的三言两语,他们却会铭记在心,奉为一生必遵循的金玉良言。”
  席德想到破除迷信也才是几百年后的事,古代人又如何敢不迷信?
  “因而你选择相士?”
  “七七作为鬼差,被人忽视是自然,她也不甚在意。”他停顿,缓缓吐出字句,“但我的话,既然说出,就应有人记着。”他的存在感向来强烈张扬,不容旁人漠视。
  “难不成你就永远在清朝当神算?”席德问他,略带挑衅,“你甘心?”
  苏毓不慌不忙反问,“你留下我这两百年,应绝不是只让我见到七七即可,也有你的打算吧?”
  “何以见得?”
  “两百年来,我有意无意间没少捅过篓子,你能一忍再忍,必有你的目的。”
  “原来你闹出事端是为查探我底线?”
  苏毓并未否认,“你想说的话,直说吧。”
  席德想了想,开门见山问,“我若给你机会入地府做鬼官,你可想去?”
  “什么鬼官?”他挑眉,“官阶低微的我不做。”
  “我想聂七七只期望你能当鬼官就好,可没考虑过你的野心不小。”席德有些想笑,性格差异那么大的情侣确实少见,或者如此互补才成完美。
  苏毓无所谓地耸肩,“那也成,横竖我迟早会升上去。”
  “升作什么?”
  他眯起眼,看着席德,“我看做阎王就不错。”
  “或者你才是天生适合当阎王的人。”席德若有所思看着眼前的男子。
  “我能给你这个机会。”
  ××××
  席德第二次来找苏毓时,手上多了个巴掌大的光球。
  “考虑好了吗?”
  苏毓将目光落在那七彩变幻的光球上,“那是什么?”
  他将球递给他,苏毓接在手上,感觉不到球的重量。
  “这是你前世交给我保存的记忆球,里面有你前世想保留的记忆,”席德瞧着苏毓脸上的细微变化,“为公平起见,你可看过记忆后,再告诉我答复。”
  苏毓将球在双手上把玩了会,“没想到我前世还有必须要保存的记忆。”
  必须保留,表示留有遗憾。
  “只须驱动法术,就能进入这记忆查看。”
  “不了,”苏毓将球放入衣袋,“这记忆球倒是漂亮,可给七七看看,但其中的记忆就免了。”
  “或者对你的决定很重要,不看会后悔。”席德忍不住提醒。
  “重要?”他摇头,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前世是前世,与我无关。”
  今世已多是纠葛,再加上前世,岂不乱套?
  “那你的抉择?”
  “我会当阎王。”苏毓补充,“我清楚阎王须签千年,也明白一旦毁约灰飞烟灭,所以你别废话了,签吧。”
  “那么急?”席德想了想,“你怕我会找上七七?”
  “你找了吗?”
  “若我说我已经找她了呢?”
  苏毓盯着他的眼中一闪而过一抹杀意,“若你让她签下契约,上天下地,我也会折腾得你不得安生。”
  “你是怕她签下千年之约?还是怕你自己辜负她?”
  席德突然恍然,“你是对自己对聂七七的爱并无把握?”
  “无关什么把握,感情本就善变,更勿论这天长地久不是百年,而是千年,”苏毓斜睨席德,“你当阎王那么久,见过千年之恋吗?”
  席德艰涩地开口,“的确曾有恋人允诺千年,最终一方还是离开了。”
  “这很自然。”苏毓一脸平淡,“即便是七七这个性,我也不能保证真得千年相守。”
  他等过两百年,知晓时间的漫长枯燥,变数丛生。
  席德转向苏毓,“既然你知道,为何还下这个赌注?”
  “若我不签,你会找七七吧。”而七七必定会毫不犹豫地签下,“这场豪赌早就开始,如果必会有一方辜负另一方,我宁愿届时被留下的是我,如此而已。”
  他尚能自我排解寂寞,若是被困住、被留下的是七七,不用毁约,她的心已经灰飞烟灭。
  这道理,席德千年间也想过,可不愿承认。
  辜负本是注定的,相守才是奇迹。
  苏毓察觉到席德的黯然,心下了然几分,别有深意地笑了。
  “更何况,我可不能容忍七七比我的官阶还大。”
  男主外,女主内,某方面而言,他还是个很保守的男人,留有私心。

  七情六欲

  苏毓带些新奇地看着面前会发光的板,这是不是七七那个时代的产物?
  巴掌大的四方屏幕在苏毓面前,席德向他解释,“你只须将右手按上,即可签成契约。”
  右手?苏毓将手收了回来,“当上阎王后,就可统管手下所有鬼官?”
  “不错。”席德当然不会认为他此举是反悔,只是好奇他又想搞什么名堂。
  “包括惩罚?”
  “当然。”
  苏毓将右手伸至席德面前,“那在我当上阎王之前,你先以阎王的身份,让我尝尝警示环的滋味吧。”
  警示环?席德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七七告诉你的?”
  苏毓微笑着摇头,“不是。”她若是能坦白告诉她,那他也能光明正大心疼她了,偏偏她就是憋着,憋得他只能赌气装傻。
  若不是宫离去投胎之前来找过他,他可能至今仍不明白为何当时她不言不语,分外冷淡。
  “我想经历下那痛。”苏毓已经想了很久了。
  会有多痛呢?
  生前曾两次发觉七七颤抖的手,却从没想过当时被认为无所不能的她也会遭受惩罚,有不得已的苦衷。
  “也是,若你当上阎王,恐怕只能找天官来施法了。”惩罚的法术的确仅仅是上级对下级的。
  席德略为施法,苏毓的手腕上就多了个手环,白玉色的晶莹透亮,随时间流逝慢慢转红,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咬牙挺着。
  “这痛大概比女子生孩子,更痛一些吧。”席德扬手收回手环,“最糟的是,一旦痛过头了,灵魂便会魂飞魄散,不得超生。”
  苏毓左手揉着右手手腕,低头不见表情。
  宫离当日说过,我已作鬼差五十余年,这差事太寂寞,恋上凡人也是常有的事,而凡人的生命又总是孱弱不堪,生存得险象环生,鬼差一旦交付感情,就不由自主破戒越矩地帮助他们……不是说仗着身份就能随便扰乱他人的人生,鬼差付出的代价,从不曾小过,我不知你是苏毓还是阿八,请善待七七,相守的机会得来不易,勿忘珍惜。
  他会珍惜的。
  “签约吧。”将右手手掌贴在那屏幕上,苏毓不带有丝毫犹豫。
  ××××
  “席德,你做满了千年的阎王,现今你是选择上天庭,还是投胎?”
  天官做着例行的询问,声音平淡。
  席德看着眼前的男子,面如冠玉,神祗般不可侵犯,可惜他不想变成他那样的,“我选择去投胎。”
  “若选择去投胎,按照天府规定可许你个愿望,你说吧。”似乎早料到他会如此作答,天官回得流利。
  愿望?席德想起上届阎王的愿望,那个胡闹的男人。
  天官突兀地开口,“你和她千年之前曾在轮回中相遇数次,每次都是情深缘浅,如此历劫后累计的缘分才成为‘七世情缘’,”
  这个她,他们心知肚明。
  “本来你当阎王那一世,是你们的最后一劫。但上届阎王等不及到你们‘七世’开始,便将你们灵魂拉去了地府。”
  “你想说什么?只因他太心急?而我和她只是情缘未到?”席德摇头,他要的不是这个答案。
  “你们下一世若是一同轮回,可得七世相守。”天官看向远处的身影,叹了口气,“她托我告诉你,她愿陪你入轮回”
  他摇头,不是被她抛下的恨,而是努力困守自己千年的苦。他的不原谅,他的不释然,让自己身陷囹圄。
  而今他只想休息,先休息千年吧,“天官,在下个千年中,我不愿再投胎为人。”
  动物也罢,昆虫也罢,为猪为狗,混沌度日,不再为人。
  当人,有七情六欲,太累。

  食言而肥

  世上从无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在地府这种不存在工作纪律又八卦的场所,谣言总是比潮汐波浪更汹涌更诡秘。
  “七七,”小倩匆匆赶到饿死酒楼,还没来得及喝口酒,就迫不及待开口,“我跟你说哦……”
  “地府换了个阎王,是换阎王哦!”鬼头大哥就在她后面,省略了铺垫,直奔主题。
  “死老吴,说了让我来宣布的。”小倩懊恼不已,“早知道就先说了再说,七七大概是地府中唯一一个不晓得这消息的了。”显然她的八卦成就感没了。
  “我说她是头个知晓的,”小蒋闲闲地跟在后头,他身后还有林城和娴淑,我认识的鬼官大半都凑齐了。
  “听说是个狠角色,一上来就有几百年道行。”鬼头大哥说的很带黑帮气息,引起林城的皱眉,“别瞎说,地府不会让不三不四的死魂来当阎王的。”
  “这可没准的,”小蒋高深莫测地奸笑,“又不是没有过。”
  “什么意思?”众人齐问,历经千年的小蒋总是晓得些内幕。
  “上上任的阎王就是个痞子。”
  我暗暗摇头,完全插不上嘴。再来苏毓即便狂傲肆意了些,和痞子也是无关的,他正认真地整理地府文件。
  “根据我生前招聘的经历,”鬼头大哥沉吟了会,才继续道,“新官上任,都是要精简裁员的。”
  “切!”无鬼官再理会他,以为他说什么,地府还裁员?本身人手就只是勉强够用。
  “最新消息!”汤琪与白晓筱鱼贯而入。自从汤琪跟随白晓筱跳槽去当鬼使后,精神好了许多,“新任阎王的性别成谜。”
  “成谜?”我也被吓了一跳。
  “地府事务秘书长小赵说的,她那时正看言情小说入迷,依稀见着个相貌平凡的男子进办公室,”白晓筱在地府五年,也建立了不少人脉关系,“然而……”
  “然而什么?快说啊。”鬼头大哥最缺耐心,急的搔头挠耳。
  “然而几个时辰后,她再进去看,却是个同样衣裳的天仙绝色,不辨雌雄。”白晓筱音调也变得颤颤巍巍、飘忽不定。
  “难道地府也有聊斋志异?”小倩靠到我身边来壮胆。
  “我们是鬼可不是怪。”林城警告一班自己吓自己的鬼官。
  这以讹传讹的也太扯了,我不得不提高音量打断他们,“别猜了,我知道。”其实本来想先告诉小倩的,没想到她带来那么大票鬼官。
  “你知道?”鬼头大哥脸上挂着明显怀疑神色。
  “我知道,因为……苏毓就是新任阎王。”
  “苏毓!”小倩惊叫。
  “苏毓?”鬼头大哥、林城和娴淑琢磨了会才恍然。
  “苏毓是谁?”白晓筱和汤琪关注的不是人名,“到底是男?是女?”这才是关键。
  “男的。”小倩回答他们,再补充,“妖媚男。”
  “哇哦……”
  “七七,这次你真是过分了。”小倩转过头冲着我,“你竟然不是第一个告诉我!”
  冤枉,的确是第一个,只是旁边还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罢了。
  “你居然选这种地方聚会!”鬼头大哥的言论引起一干店小二的不满。
  我想提醒他本来是没有聚会的,莫名其妙才成了八卦会。
  “七七,你可能不知道,”鬼头大哥一下坐到我面前,脸凑近放大,有些狰狞,“历届的阎王都是鹤归来酒楼的大股东。” 鹤归来酒楼是地府排名第一的酒楼。
  大股东?
  “就是说以后去鹤归来酒楼也可免费了。”小倩摩拳擦掌准备出发。
  鬼头大哥很欣慰地拍拍我的肩。
  “好样的,你不愧是地府第一鬼才,不过是徒劳无功地贡献了十个馒头,就得到了地府两大酒楼的免费招待,一个是最大的,一个是最贵的。”
  囧……
  ××××
  “一路走好。”大清早,一帮子鬼官来送席德,我对他说。
  席德选择去投胎在苏毓意料之中,他研究过史料后告诉我,历史上当天官的阎王少得可怜,同样是个不待见的职业。
  “当动物的要诀就是适者生存。”鬼头大哥语重心长道,“一定要逃得快啊。”
  席德脸上轻松了许多,“放心,我会努力投身食肉动物的。”
  “避无可避,就自杀吧,反正转世轮回又一春。”小倩也插上一嘴。
  我微微笑了,这种对话真是少见。
  “过了奈何桥就不复前世记忆了,”苏毓提醒他,“不想将记忆保存吗?”
  “你说呢?”席德似笑非笑,对小蒋道,“有人告诉我,日复一日的等待只是无人劝解。”
  “蒋江,我已放下,你也该放下了。”
  留下若有所思的小蒋。
  “等,等等。”众鬼官狐疑地望去,意外地发现出声的是平日跟席德不怎么熟的汤琪。
  席德回头问,“还有何事吗?”
  汤琪犹疑了会,望望天又看看地,吞吞吐吐,“能不能告诉我,当阎王是以什么标准鉴定的?”
  一朵可疑地红晕浮上他脸颊,“我也好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努力?”
  席德表情诡异,“这……倒也不难,没什么标准。只是你问得晚了,恐怕这千年间,阎王是不会换了。”
  汤琪哭丧下了脸,与众鬼官一同目送席德离开。
  “这个汤琪挺有意思的,但恐怕等不了千年来接我的班了。”苏毓遗憾地摇头,少了个超级替补。
  “是啊。”他这一闹,吹散了不少离别气氛。
  “苏毓,你为何不能恢复死魂的平凡容貌?”在地府,他依旧是目光聚焦点,让和他走在一块的我很不习惯周围女鬼官的嫉妒。
  “如果我和平常鬼官相同,相貌平平,还会有女鬼官注意到我吗?”
  “当然不会。”
  他是深谋远虑,“所以给你点危机意识,让你看紧我。”
  “那是什么道理?”
  “爱情需要些不确定才有趣。”他搂我在怀,“我答应你,到九百九十九年,我会让你看的。”
  九百九十九年,好长……
  “即便在这期间分开了,你脑海中留下的,也是我最好的模样,”他轻笑,“好吧,我承认我很虚荣。”
  我搂紧他的腰,脸颊磨蹭着他的衣裳。
  千年对我俩来说,都是个考验。
  “你会等到那天的,是不是?”
  “是,届时你别食言就好。”我有预感,这位虚荣的同志事到临头定会食言而肥。
  见四周鬼官已散的差不多,我想拉他离开,他却反拉住我。
  “别急着走,今日还有个要送去投胎。”
  “谁?”
  他笑的神秘。
  “你认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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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2-18 10:10:22 | 显示全部楼层
麻将凯子

  而今这世上我最在意的是近在眼前的苏毓,但最挂念的人呢?在心中被我埋得很深很深,因为潜意识中明白,再牵挂也是无用,直到苏毓真将她带至我面前。
  “二十余岁成婚,丈夫没几年就过世了,一生之中最疼爱、最操心的是独生女儿,可女儿却在二十九岁时遇意外亡故。”
  眼前的妇女不过五十余岁,两鬓已完全斑白,依稀是我离开时的模样,但目光中却没有了神采,永远带着莫名伤悲。
  “怕你不认得,我用法术回复了她生前的样子,”他轻声对我说。“你们聊聊吧,她一个时辰后才投胎。”
  “七七。”见着同样是原貌的我,她冲上前一把抱住我,“我的宝贝女儿。”
  “妈!”在她怀中,我几乎错觉到温热的体温。
  即便是到了地府,只要记忆并无缺失,亲情便犹在骨肉之间,无法拔除。
  ××××
  “我妈说,车上的司机和乘客都说我是故意留在车上自杀的,”我靠在苏毓怀中,慢慢平复方才激动的情绪,“所以她没有拿到多少赔偿金。”
  “那她如何生计?”
  “幸好她坚信我不会自杀,不会丢下她,所以依旧积极生活,靠着二十年前分配的房子,住进养老院。”尽管如此,亲生女儿离去的痛仍留在她的眉目之间,驱散不去。
  “那些人为何要这样?”我皱起眉头,回头看来活人的世界复杂多了,“我并不怪他们没有救我。”被卡住不过是我自己运气不好。
  “你不如想想,或许他们心里也有愧,宁愿认为你是自杀。”
  我长叹口气,心下并无怨恨,却很心疼我妈。
  “知道我为何晓得你娘今日投胎吗?”他扯开话题。
  “为什么?”
  他偷笑着拿出张照片给我。
  那么短的时间就学会高科技了?我狐疑地接过仔细看了看,照片上是个中年男子,顶着个啤酒肚,带着黑框眼睛,咧开的嘴笑得有些傻。
  “他是谁啊?”
  “你认不出?”
  完全没印象,世上哪来那么多我的熟人,“说,别卖关子了。”
  “这就是你小时候暗恋的那个‘长相端正,学业成绩拔尖’的同学。”他说得甚是得意,“以我之见,也不过如此。”
  废话,他都中年人了,能好到哪里去吗?
  我回头瞪他,“你不会就是为了这而去翻看我生前的资料吧。”我知道阎王的身份可以查看任意人的资料。
  他居然痞痞嗤笑,“我可是从小被你看到大的,什么私隐都没了,多了解你一些也是应该的。”
  见我仍瞪着他,他只好收下笑讨饶,“好吧,小生下回不敢了。”
  想必他已事无巨细全调查清楚了,确定无再查的必要。
  幸亏我对隐私之类的事并不敏感,也就不再追究,却想起我妈临走时说的话。
  她说,我看你这男朋友,样貌生得太好,估计和你日子过不长,七七啊,你别太认死扣,若他有什么异动,就趁早分了,再找一个就是了,再不行,就投胎再当我女儿,妈一定加倍疼你。
  若是苏毓知道他一路护送讨好的岳母对他评价如斯,定会很哀怨。
  不过……
  “苏毓,谢谢你,我妈走得很安心。”无论初衷如何,我心头的一块大石已被放下。
  能亲自送含笑的母亲投入新的生命轮回,我很高兴。
  “客气什么?”他拉我起来,“走了。”
  “走去哪?”
  “刚那吴鬼头约咱们过去聚聚。”
  我手抖了一下,“不会又是去鹤归来酒楼吧。”这都是这个月的第几次了?
  “不是,他说要去研究什么一百四十四号文件。”
  噢,是这事。
  鬼头大哥最近法力又用得差不多了,他说要找个不会麻将的凯子敲一笔,敢情这凯子就是苏毓。
  ××××
  “坚决不允许夫妻档上下家。”
  鬼头大哥宣布后,就让我坐桌子左手边,苏毓坐桌子右手边,一个打得烂,一个不会打,看来他早已做好通吃的准备,况且他找的搭档,是和他同样“恬不知‘耻’为何物”的小蒋。
  “七七,这回你应该不会垫底了。”小倩是下禁止作弊法术的第三方旁观者,她坐在我身旁。
  我苦笑着摇头,“那可不一定,苏毓学东西很快。”况且我赌他百分之百会记牌。
  苏毓的确不是好惹的,边打牌边翻看一本《麻将指南》,输了没几局就有了渐渐上手的迹象,打出的牌也不再杂乱无章。
  我犹豫间打出张“红中”,果然放炮给他,他头回胡了把不大不小的“混一色”。
  鬼头大哥在一旁幸灾乐祸,“连你老婆的牌也敢胡,不怕回家跪算盘。”
  苏毓故作柔媚地瞄他一眼,“别急,下回就轮到你了。”
  鬼头大哥明显一缩,吓得够呛。
  攻鬼先攻心,苏毓牌高一着又拿下一局。
  “看来苏毓回稳了,七七,你要加油啊。”小倩为我鼓气。
  “恩。”
  然而苏毓的手气却是越来越顺,若不是我常放牌给下家的小蒋,几乎变成他独赢了。
  “失策啊失策,小蒋,都是你出的馊主意!”输急了,鬼头大哥闹起内讧,供出元凶。
  小蒋撇撇嘴,“你老吴什么都好,就是牌品太差。”
  “原来是你想出来的,”苏毓瞧小蒋一眼,悠哉游哉道,“地府档案中记录了一大堆你的越矩行为,想不想再贡献点法力?”
  “哼,”小蒋也不示弱,“你有看那么清楚吗?”
  “我过目不忘,你说呢?”
  “那九百年前的档案也必是详查了?”
  苏毓收起笑容,不再应答。
  “九百年前怎么了?”小倩好奇问我。
  “不晓得。”详情我的确不清楚,九百年前就是席德妻子当天官的时候,尽管我怎么都想不通,为何阎王千年任期后才能当天官,她不是阎王,又是如何当得天官的呐?
  闷声不响中,苏毓又连赢几局。
  这回小蒋也坐不住了,“阎王大人,这局四家都听了,不会还是你胡吧。”
  “有何不可?”
  小蒋翻翻白眼,转头问我,“聂同志,你真的要当百年鬼差来陪这自大狂吗?”
  自大狂?我笑了,“不错。”
  “足足一百年?”
  “嗯。”我点头,我也答应过鬼头大哥。
  “胡了!”鬼头大哥一声惊叫,抓着苏毓刚打出的“四筒”手舞足蹈,“我二筒三筒,正等着它呐!”
  “我也胡了!”小蒋翻开他的牌,三筒五筒独缺四筒。
  我正想把牌推散,小倩早一步抓住我的手,“慢着,七七这边两个四筒,也等这‘四筒’胡牌。”
  放水不成,我只好对着苏毓傻笑,他却无奈看着我。
  “都怨你。”
  怨我?
  来不及疑惑,另外三人的兴奋狂喜已感染了我,苏毓也不再恼了,就微微笑着。
  此刻这热闹温馨的一幕留在我记忆中,足以持续百年。

  拭目以待

  百年多变迁,何况地府事务总代理早已换人。
  如今的地府主人风格较为现代化,尤其偏好二十一世纪。不但照搬了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水晶吊灯的酒楼,还增建了电影院、咖啡厅、中央公园,使地府爱情场所激增。
  而各鬼官为迎合潮流,花样百出。先是鬼官纷纷脱下唐装换上衬衫牛仔裤,到后来个别出格的女鬼官竟以比基尼示人,外加法术造成的波霸身材,往往将刚入地府的古代鬼官吓得投胎不及。
  为何会这样呢?还不是新一代阎王风骚得很,整天顶着那张祸国殃民的脸,四处巡视,导致地府众女鬼官春心荡漾,风气愈发不正。
  “阎王好帅哦,太养眼了。”邻桌又是群支持阎王的铁杆粉丝。
  我听惯了,无啥特别感觉。
  托苏毓的福,地府鬼满为患已一二十年,他成了稳定地府就业率的砝码,大多女鬼官一待便待上五六十年。
  “看来你当日坚持仅在小范围内告知你和苏毓的关系还是正确的。”小倩也见多了这类女鬼官,“否则一早被她们生吞活剥。”
  没那么夸张,我只是怕引人无谓的瞩目罢了。
  “七七,你那鬼差是不是已经做满百年了?”另一边的是三十年前来地府的鬼官燕昕,大大咧咧的个性与我和小倩很是投缘。
  我点头,百年看似一晃而过,但经历过才知晓时间的漫长。
  可惜鬼头大哥一早在七十年前便耐不住寂寞,又投入转世轮回之中。临走事,将他的记忆托付给我,“若是你有朝一日当满百年,一定要在我转世轮回时告诉我,当然,先恢复我的记忆让我搞清状况。”
  他去投胎了还想知晓结果,尘心不死。
  另一个则是汤琪,他也将记忆给我寄存,“千年后,我还是要回来竞争当阎王,千万别忘了考虑我。”
  苏毓在旁满脸欣慰,“如你这般品质的优秀人才,正是我地府的栋梁。”
  汤琪得到认同,感激涕零,上奈何桥时还三步一回头,依依不舍。
  林城与娴淑不久前双双去转世了,他们想有朝一日若能在世间结缘,就生个宝宝,了却当鬼官时的遗憾。
  唯一还留下的,只有小倩与小蒋。
  “我记得小蒋今日约你这时候看电影。”我提醒她。
  小倩转作长计,那是动动笔头、记录资料的鬼官,时间弹性了很多。
  “他约我就去吗?”她下巴一抬,“我就不去。”
  又嘴硬,哪一次不是最后一刻匆忙赶到?不过这是他们的情趣,我就不掺和了。
  “阎王在哪呢?”燕昕问我。
  “可能去其他空间巡视了。”估计又是去整些新鲜玩意回来,有回他搬来了整套的SM器具,我见着后恶心了七天没再搭理他。
  不过这是个别情况,他多数时候带回来的都很正常。
  “隔壁街角新开了家游戏机厅,改天去玩?”燕昕的消息与小倩一样灵通。
  我皱眉,“阎王又新批准开设的?”再这么下去,地下赌坊也要合法化了,那地府与人间还有甚区别?
  席德选苏毓当阎王时,可曾考虑过有这种后果?
  ××××
  天官的脸色很难看。
  我心下疑惑,记得百年前见着他时,还血色甚好。
  “聂七七,今日你已做满了一百年的鬼差任期,按天府规定,升入天官有两种方式,”他停顿了下,“做千年阎王或是做鬼差百年,这几百年来无鬼官能做满百年任期,因而知晓此事的鬼官不多。”
  “为什么鬼差能当天官?”阎王是地府最大的鬼官,入籍天官无可厚非,但鬼差仅是地府最小的芝麻绿豆官,花费百年就能升入天府?
  “聂七七,你担任鬼差期间,见过多少生离死别?”
  生离死别?鬼差的工作本就是见证那生离死别,见过多少,早已数不清了。
  六十年前,情绪终于压抑到崩溃,脑中不断重复着死者的绝望怨恨,那段日子,是苏毓将我眼睛蒙了,抓着我的手替我定魂的。
  “我数不清了。”
  “我告诉你,是1045906次。”他接着说,“鬼差这个职位原是没有的,设立此职位只是想寻个看淡生死离别,离人世间最近的旁观者。”
  “这是天官入职最基本的要素。”
  我看向他身旁首次见面的女天官,原来一千年前,也曾有个女子站在此处,她当了天官,席德却执着了九百年。
  “当上天官后,即使不能完全改变凡人的命运,也能给予他们翻身的机会,你想帮他们吗?”
  帮那些饿死的、冤死的、穷困潦倒的人?给他们一个微薄的机会,正如我无意中给予苏毓的?
  七七……你的心很软……是谁对我说过?
  不记得了,太多人都如是评价我。
  “聂七七,告诉我你的抉择。”
  天官神情肃穆圣洁,确如仙人。
  我终究摇头。“不,我不当。”心肠再软,可也存有私心,苏毓就是我的私心。死者那绝望无助,我都看在眼里,然而放下苏毓?我真的做不到。
  天官长吁一口气,“那你可以提出一个愿望。”
  “我会继续当鬼官,至于愿望?”我想了想,“保留到九百年后,阎王任期满后再提出吧。”
  跟苏毓相处几十年,最大的收获是,好东西千万要想清楚了才要,别随随便便浪费了。
  ××××
  从天府回地府的路上,我与那女天官同行,她辞去天官职务准备去投胎,而我则回我的地府。
  “你果然没答应。”她的声音轻轻淡淡,无甚起伏,“我多等一百年,就是为了此事。”
  我想起鬼头大哥在招我当鬼差时说过,我最大的长处就是“安分守己”,想来也的确如此。
  “若我要答应了呢?”阻止我吗?
  “那你为何没答应?”她转头看我。
  “我怕,我会后悔。”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已后悔过一次的人,总是特别警醒,在那庙宇之中,整整一夜面对着满地刻痕的我,早就在心上生生刻了个“悔”字,至今仍有隐痛。
  我问她,“当初为何要当天官?”虽过了几经岁月,我还是有些为席德不值的。
  “九百年前,蒋江说,他喜欢我。”她微微摇头,“他从小在地府长大,唯一一个天生便是鬼官的死魂,从不固守常规,也不知世事伦常,他说他喜欢我,可他连男女之情为何物,他都不知晓。”
  “然而……”她微微笑了,带上一丝苦涩,“我察觉我心动了,尽管就那么一点点。点点薪火足以燎原……我仓皇逃离。”
  小蒋?这算第三者插足吗?
  苏毓曾告诉过我,小蒋是千年前一女鬼官的遗腹子,她入地府前已怀胎十月,逆天理在地府生下他,而他既不带人间生气,就注定为死魂。
  被天府判为无轮回可言的他,应是羡慕七世情侣的隽永吧。
  “千年真的很长,”她摇头,“即便不再爱了,也能以朋友相伴,可惜当时我没想过这一层,后悔才一点一滴累积成灾。”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无一日一夜不在的后悔,仅在一念之差。
  她取出个无色彩妆点的记忆球,“这是你百年前托我保存的记忆。”
  我接过,原来百年前就流行将记忆留下,我记得苏毓的记忆是五彩的,鬼头大哥的记忆是热情的红色,汤琪的记忆是军装般的绿,而我的竟是白色,隐约透露着一丝清寂。
  前世是前世,我不会打开,但会好好保存。
  “我原是希望你能当阎王的,”她加快了脚步,走在前面,“在你的档案上做改动的是我,百年是暗示给吴鬼头拉你入地府,千年则是托小蒋提醒席德,你的存在。”
  “我毕竟没当上阎王。”
  “是席德,他煞费苦心让你先尝到了后悔,让苏毓尝到了等待过后的珍惜,”她叹了口气,站在前方回头看我,眼神温柔期许。
  “席德寄了厚望在你们身上,他要你们能千年相守。”
  留下这句话,她就消失了。
  而她身后天府与地府交界处,正等着一个身影。
  “苏毓。”
  他抬头正对着我,露出绝美的笑容,“回来了?”
  “嗯。”我有些惆怅,“她去投胎,也只能遇到不再为人的席德吧。”很遗憾,七世缘分就这么浪费,若投胎到寿命极短的昆虫,七世轮回几年间就过去了。
  “如果我是她,我会投胎当寿命极长的动物,耐心等待席德的千年过去,再转世轮回,还能剩下六世轮回的情缘。”
  寿命极长?我挑眉看苏毓,他回看我,心里想的应是同一种,真是很吃香的爬行类。
  “真决定留在地府?”
  “现在才问我?”我看他那笃定的神情,必定早知道我今日要被召上天府,“半点不担心?”记得N年以前,某人曾输过一次麻将,仅有的失手。
  “我相信你,而且……”他伸出食指朝天,“我不是席德,若他们将你拐去,我会效法那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闹得他们永无宁日。”
  才当了十分之一任期的阎王?他就顺杆子往上爬,一步登天?难怪那男天官见我没答应,仿佛松了口气,人家都怕了他了。
  “你何时能学会低调?”
  “你又何时能学会嚣张些?”他指着身后的探头探脑的粉丝团。
  我忙缩在他身前,不愿成为众矢之的。
  ××××
  “苏毓,你说九百年后,我们都会许什么愿望呢?”
  “你说呢?”
  “也许你会许下辈子下下辈子再不要栽在我手上,爱上个平凡的女人;而我会许世世代代都平淡无波,顺顺利利渡过一生。”
  相对千年,结果造成两两相厌。
  “此言差矣,你定会许每个轮回都能再遇到我,难忘我这丰神俊朗的男子,而我则不屑地于再看你一眼,挥挥手将你甩开。”
  我不服,哪有这样的?
  “没准是你死皮赖脸求天官,硬要安排七世情缘……”说完,我也忍不住笑了,很难想象苏毓会有求人的一朝。
  “届时我们拭目以待。”
  “嗯。”
  我扑入他怀中窝着。
  无论如何,鬼差聂七七与阎王苏毓总归要纠缠到底,“折腾”千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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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4 18:06:02 | 显示全部楼层
不错不错,看得我眼都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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