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断地去虚构来满足自己落空的愿望，昙花盛开的时候，孤独落寂却在坚强的伪装下得以彰显。那朵只在深夜盛开的花给了人们最大的震撼，它与人相似，最深刻的悲伤总在无人欣赏的时候显得华丽而动人……
宁愿来相信一场虚构。
我们放弃去探讨真真假假的存在，只追求美……
昙说，她厌恶极了这样的生活这样的气味。像是被腌制了很久的白菜，身体里面有苦涩的东西在生成，也不断地在流失水分。这或许是一种酣畅淋漓的错觉。昙说，这很能概括我的生活。
她从医院苍白的床上逃离，穿过带了回音的阴森的楼梯，拐角的时候碰倒了一个陶瓷的花瓶。这让她惊慌了许久。她途径一条大河，河畔突然出现大片的草地，风筝一只一只地从地下升起，如朝圣的人流，都瞬间朝南涌去……
（一）
粼粼的山被阳光染上了粉色。在经雨的青石板上，有人赤脚跳过一个又一个的水坑，左脚落在右脚的前方，右脚踮在一株青草边上。白色的连衣裙成为那个时候纯洁的写照。女孩尚未长大，深黑的瞳孔，柔软而细致的轮廓。阳光浅浅地打在脸上，盖上了一层神奇的金色。
她遇见一个白胡子的爷爷，手里拿着正编织的麻绳。一圈一圈地缠绕，纷繁得像是恋恋不舍的时光。
她突然笑起来，在雨后初晴的小路上，她说，妈妈，我叫昙，是吗？
（二）
她从一阵剧痛中醒来。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昙说梦里面觉得前所未有的疲倦，梦醒后却没有办法放弃奔走的宿命。她说，我听见有人在唱歌，很空灵很忧伤的声音。
“我站在海角天涯，听见土壤萌芽，等待昙花再开，把芬芳留给年华。彼岸，没有灯塔……”
彼岸，没有灯塔……
她突然间有了一种孤独的恐惧，拼命地想要搁浅下此处的疲惫，奔赴一个未卜的前程。昙说，未卜的前程总是有着神秘而不可测的契机，因为不确定，才有了确定的一点点希望……
（三）
她一步一步地跨过石桥，数了数共三十三步。
她经过一朵蒲公英的身边，弯下腰细细地看。
（四）
像是未经人事的处子一般，小城呈现了最初始的模样。昙不知道如何到达的这个地方，与儿时的村庄有着相似的味道。
高大的香樟遮掩了夏日的阳光，让时光也变得斑驳起来，泡桐枝叶交叠，伸向了天空的最深处，不时有飞鸟经过，悄无声息地经过，翅膀卷起的风却能让人凉快很久。没有争斗没有追逐没有欺骗没有忙碌，仿佛连烦躁的呼吸都没有，万物都以一种宽恕的状态存在着，安详而平和地存在……昙知道这不是自己出发的地方，只是，兜兜转转间偶尔停留的站点。
她庆幸于疮痍的世间相遇如此安定的情人。
她没有想过这是不是她梦中的幻象。
她未曾预料在此处有怎样的遭遇。
然后，她就看见了一个身影。熟悉的，却恍如隔世。
思念如同在麦田里般开始疯长。所有的情节都喷薄欲出。她觉得脆弱的皮肤只是一张虚妄的纸，包裹不住倾颓的神经。她的身体里面，一种强烈倾诉的欲望，正无休止地膨胀，试图顶破蓄积已久的隐忍压抑。
她不知道他的姓氏，却清楚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她说，停下，听我讲一个故事。
他叫亭夏。
（五）
他叫亭夏。从遥远的边城来到南方的小城。在俗世的烟尘中显得单薄。
他说，我相遇了一朵昙花的绽放，前所未有的震惊和安定。那是梦一样的触觉，柔软而沉沦。
他在岁月间渐渐苍老，他说，幸好，那朵昙花在她最美丽的时候以惨烈的方式凋零。
（六）
他们在一个木头房子前的草垛边坐下。草垛旁边是一株昙花，随着夜风轻轻地晃动。微闭着眼睛的昙花，尚未完全绽放。
昙说，我叫昙，昙花的昙。
像是很多电影里面演的的那样，夕阳幽幽地照在两个人的脸上，世界一片安详。
她开始说话，故事的开头不是很久很久以前，昙只是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故事，快乐的伤心的。却没有永恒的……
很多东西很美却不是我们拥有的，我们拥有的很美的东西正渐渐地离我们而去而我们始终没有意识。
我们把赌注下在单纯美好的东西上，然后输的一塌糊涂……
她说起她的童年，后山上寻找蒲公英的场景，她说起她小时候养的一条叫拉西的小黄狗，最后被丧心病狂的卡车司机谋杀掉，她说起她儿时的玩伴，与她穿一样的公主裙，一步一步地跨过石板路，看天色渐渐暗下来……
然后天色就真的，渐渐地，暗了下来……
（七）
她在时间的轮廓中长成了独有的模样，阳光星辰的交替在她脸上留下些许的寂寞。她笑着，双手交叠在胸前，默默念出几句祷告。
爷爷说她是长不大的孩子，然后她在黑色的发梢间突然就长大……
匆匆经过教室外面的走廊，玻璃窗的后面掠过一丝等待的眼神；急急地走过梧桐间的小道，身后有过一个紧紧跟随的身影；马尾在季节中飘一种成异样的感叹，长风衣往前拉成思念的形状。没有人看见她的表情，笑得一脸忧伤……
（八）
夜色渐渐浓重，小城似乎盖上了一层浓郁的忧伤。遍布的树枝发出沙沙的声响，恰到好处的点缀……
她说，我们相遇在无人的街口，没有彼此的招呼。我看见了他，他看见了我，然后微笑地擦肩而过。我抬起头看天空，他抬起头看云朵。我在他手指间缀上一朵蒲公英，有风吹过，扬起的絮状小伞瞬间飞起，阳光打下来，在他脸上形成了一层金色的膜。一切都唯美得恰到好处。
于是，故事开始了。似乎没有一点的预示，就像你叫亭夏，我叫昙一样，毫无理由地开始了。他说，嗯，就这样开始吧……
他似乎与我形影相随，有时我跟他走过潮涨的海边，看海水带来不归的海贝，有时我走过长满银杏的校园，他就在身后紧紧跟随。我和他逛过整个城市有着路灯的角落，然后学着童话中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墙角蜷缩，比起眼睛想象天国的模样。他说，天堂洁白，像是午夜绽开的昙花的颜色……
他说，昙，你向死而生……而我在那时毫无恐惧的萌生。
我们经过苍蓝的湖水，有月亮的光辉淡淡洒在薄薄的湖面，不知名的鱼儿唱歌，知名的鸟儿扑打水面。因为与之相随的一切一切都过于神奇和深邃，于是我们颠倒了生活的方向。他说，这是另外的一种美。我们快乐时哭泣，悲伤时微笑，我们牵着手吵架，流着泪拥抱。然后在时光的末梢，看见一场盛大的死亡。他说，死是不可见的灯光，有渗透肌骨的能力却从不显示一点一滴，这有点像是记忆。他说，或者记忆就是一场盛大的死亡，而善于回忆的人啊，你只是在死亡和生命之间来来回回地穿梭，以至于连自己都不能确定是生存的实体还是已经归寂的元灵。
他骑着单车载我经过悬挂紫藤的甬道，与昙花的决绝不同，紫藤的精巧是世间上另一种美好。他与我在慵懒的午后躺在香樟的树荫下数阳光，他说有一天我终将离去，而你在此处依旧有你的一笑一颦。然后光线和阴影交叠成了地面上的斑斑驳驳，像是相遇和离别的缺口，有糜烂的伤痛在流脓……
（九）
她独自穿过江南的小桥，独自走上喧闹的街道。她写她的诗，画她的画，也偶尔学着美丽地微笑。
她去看海，然后捡回来一大堆的海贝，她说这就像是岁月的留念，海水离开，贝壳留下，于是时间有了证明它来过。她骑单车斜斜地掠过每一个转角，期待遇见些什么而始终没有遇到。她坚持在雨中不打伞，她说她在等一个人为她遮伞，而在这之前，权当是天赐的洗礼，以减去尘埃和负重。她在人群中显得越来越孤单。越来越多的人看见她经过苍蓝湖水时候的孤单笑容，看见她独自躺在寂寞的午后看阳光透过香樟枝叶间的空隙在地上形成巨大的网。
当所谓的同伴都在另一个人的肩膀上睡着，当所谓的受伤都在另一个人的安慰中变成生活的玩笑，她开始到处宣扬相遇了一个神话，她说她看见过天堂的模样像是一朵昙花。瘦弱肩膀背上大大书包，黑色T恤和帆布鞋的低调，把她的寂寞推上高潮。她是如此的孤独并甘于孤独。
一个人蜷缩在黑暗的街角，生生地揪紧着心跳。她在季节之间爱上了自言自语，有一天她说，昙啊，你向死而生……
（十）
夜风愈凉，她闭上眼睛，月下她的表情平静动人。远远摇曳的昙花正蓄积着忧伤，等待迸发……
我究竟有多么不舍他的离去，而他真正离开的时候我却没有笑没有哭，仿佛是未曾相识的两个交际，没有挽留也没有反抗。就像是太阳的朝升夕沉，一切都已经被命定，我们自认为不可一世的不舍和伤痛对造物主而言，无非只是广袤洪荒衍生的一点零星的记录。我知道，他的到来已经预示着他的消失，只是没有想到消失得这样迅速和惨烈。
他只是说了一句，昙，要好好开……
纸飞机一般，没有依托地降落。他白色衬衫上还残留我昨晚冲咖啡时留下的污渍。他鲜红的血液浸透了它，渐渐地吞噬了咖啡的痕迹，他在着俗世的点点记忆就这样被掩盖和清洗。然后是他的头发，亚麻色的微卷的头发，然后是手，曾经缀着我白色蒲公英的手，最后从他身体中喷薄的血液在他的背后形成了巨大的图案，突然间绽开……
人群突然间就沸腾，寂寞的街道突然间拥挤不堪，我站在他跳下去的地方，呆呆看着他脸上凝固的微笑，我听见他说，我在悲伤……而这种亘古的悲伤，没有缘由因此无法结束。有好心人把我从天台上拉开，我笑笑说，我不会跳。我只是在疑惑他如此着急地走开，是去寻找什么东西，而如今此刻的他是否找到了要找的一切。
然后一瞬间，我忘记了关于他的一切；再一瞬间，所有又都翻江倒海。
一切又都空落落起来。
我又开始，像是多年前的寂寞小孩。
抱着洋娃娃找一个方向，有明确的目标却没有明确的方向。我漫无目的地走，偶尔他的声音出现说，昙，继续走……
我在一个深夜的街口突然又看见了他。穿着那件白色衬衫，袖口还有残留的咖啡渍。他说，这是我俗世的牵挂，所以我回来了……我去看过天堂的模样，白色的干净的空落落的但是可以被阳光照到。他说昙，要跟我去看看吗？
然后他向我伸出手来，冰冷的尖锐的触觉。我的手腕上突然飞起来一只蝴蝶，翅膀上有一道金色的弧线，我闭上眼睛，那只蝴蝶就一直飞进我的心里，双脚有踩空的晕眩，蝴蝶的翅膀上突然生出许多红色的线，缠绕在所有的记忆中间，连接着海水银杏紫藤街灯，在末尾的时候打了一朵昙花的结。
我又一次听到了清晨空落街道的喧嚣，我的身体有被人托起的嫌疑，我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巨大无比的风筝，有一根属于地面的线牵着，飞在靠近天空的地方。想在两头都留下点痕迹，却被所有低头走路的人群忽视。
（十一）
她向人们伸出左手来，手腕上一道明显的伤痕，被蝴蝶的纹身掩盖。伤疤斜斜地印在蝴蝶的翅膀上，似乎带着些黑金的色彩。
她站在天台上，呆呆地看着地面。她在解构一场谎言，一段虚构的华美。情节散漫，人物单一。她必须找一点高潮，找一些情节来代表惨烈和决绝。她终于意识到所有的人都看不到他的存在，她没有哭没有笑，然后像是看见了他的死亡，从高处有如纸飞机的降落，消失得很安静很安定。人群一下子喧闹，被驱逐的形象在她脑海里成为伤痛的来源，人们把她拉开，她仅仅是觉得诧异和难过。离开一个虚构，原来也是如此地疼痛。
在一瞬间，她笑了起来，转而却又是空落的表情。她对着镜子讲故事，她说，从那以后，他没有见过她，她没有寻找他，梦里面自己想逃离一个什么地方。跑了很长很长的路，来到很远很远的地方，看见很多很多的人，说了很多很多的话，掉了很多很多的眼泪。然后一切又都回归到原点。逃离了又回归，蓄谋着再一次的逃离。于是自己就在这样的轮回间渐渐苍老。终于再也没有力气离开等待着的东西。而等待着什么坚守着什么。昙说在梦里面没有提示。
一切都在最惊艳的时候戛然而止……
而，昙花正开……
（十二）
我在苍白的病床上突然想到了逃离，想到我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走上一遭。可是我无法再相遇一个他。无需诧异，无需欢喜……故事结束，我还没有找到结局。
……
亭夏，我们来打个赌，如果下一秒中昙花绽放，我就说一个秘密！
（十三）
月色愈加凝重，清冷的地方有风吹过。
层层绿色中间，有白色的花瓣在蠢蠢欲动。
第一秒，它抬起头，缓缓微笑。
第二秒，第一个花瓣颤动，渐渐张开。
第三秒，花蕊从深处往外探，颤抖的感觉忽而颤动了整个夜
一秒和一秒之间，昙花，倏然展开。
亭夏无法形容那种安静而盛大的美丽，只觉得身体中有种揪心的东西正慢慢地上升，抵达鼻腔，幻化为一阵酸痛，眼泪有种涌出的冲动。
突然间一个声音响起，像是继续故事的语气。
我把手伸向他，然后就有一种做梦般的眩晕……似乎一切都处在不真实的状态，没有开头也看不见收尾。我甚至开始怀疑我在那个黄昏的所见。
然后在丧失知觉的时候，突然有种力量把我拉向一个方向。我蜷缩起身体，就忘记了开始动荡的风风雨雨……
这样神奇的一种相遇，我跟自己说，昙，你爱上他了……一种不知道名字不知道存在的，错觉……
他回头找她，那个叫昙的女子。他觉得她与这花有着一种不能言说的牵连。
他只是想自己是不是爱上了这样的一种繁华，有人在小城的黄昏跟自己说了一些美丽的话，然后消失得悄无声息。他看见昙花华丽的开放，而背后预示的轮回般的宿命他未能自觉。隐约间有种感觉，他想，是否应该找个人说一个昙花一现的神话。
他不知道她何时离去，他突然觉得这场相遇也是一种杜撰一段虚构。但是人走人留，都带上了些淡定从容。他只是觉得这样的方式，的确很美。
亭夏没有再说话，那关于秘密的说法他们之间不知道如何商榷。
他俯身去触摸夜色中朦胧盛开的花。
有种冰凉渗透肌骨……
“我站在海角天涯，听见土壤萌芽，等待昙花再开，把芬芳留给年华。彼岸，没有灯塔……”
彼岸，没有灯塔……
（貌似不是灵异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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